《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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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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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备望着他:“什么事,这么惊慌?”

    “陛下,了不得,今早在永安宫殿角上落了一只白鹤,轰之不去,我等拿住,见脚上绑一帛卷,上书让陛下亲启。”说着将那素白的丝卷递了过来。

    刘备疑惑地接过展开。目光在上面游移着,忽地他坐了起来,一阵晕眩,宦官忙扶住他。只觉得陛下手心冰凉,抖个不停。

    “陛下,出了什么事?”

    刘备稳住心神:“传!传赵子龙引铁骑五百速来”!宦官不明所以,立刻跑去传旨。刘备闭上眼,咬着嘴唇,脸色变得铁青。忽然,他大喊一声:“来人!备马,更衣!”

    众人面面相觑,“快!想抗旨吗?”刘备的语气坚决,声音宏亮,全不似一个病重之人。此时他的脸上竟布满了红光。

    穿上了王服,马是无论如何也上不去了,赵云命备步辇。刘备坐在上面,冷冷的一言不发。

    赵云问道:“陛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江边!紫虚观!!”五个字,仿佛包含了深仇大恨。

    六个日夜的祈禳让孔明疲惫不堪。但是两盏星灯的灯火始终明亮如初,让他满心欢喜。他闭着双眼,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灯啊,灯啊,只有一天了,不,只有最后的一个时辰了吧。你一定要亮到这最后的时刻。”他甚至冥想着,自己的生命正从泥丸宫一缕缕钻了出来,凝成一线,直入永安宫,细细地浸入了刘备的身体。他仿佛看见,他的君主金甲红袍,骑着雪白的的卢,威风凛凛地看着他。孔明激动地随着紫虚祝福,小心地看护着命灯。

    “道长!不好了,不知哪里来了五百军士,将紫虚观围住了!”一个青衣小道气喘吁吁地跑来。

    紫虚仍专心做法,不置一词。

    “你,过来。”孔明温和地叫过那名道士。从怀里取出了印符,这是百官之首的象征,是权力的代表。他把它递给了小道士:“拿着这个,命来人速退,否则,军法从事!”

    小道士如闻纶音,颤抖着接在手里,如同接了一个活宝,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孔明闭着眼,他在侧耳细听,他想,不要多久,就应该听到马蹄远去的声音。

    听见了,真的听见了,但不是马蹄声,是一声轰然巨响,那是山门倒塌的声音。

    铁甲战靴的声音越来越近,兵器撞击声此起彼伏。这让正在围绕紫虚、孔明做法的众道士有些慌乱。紫虚依旧闭目,心无旁置,孔明低声喝命:

    “各安方位,不得有误。”

    北斗七星阵仍在绵延着,伴着外面的嘈杂使人更生敬畏之心。

    忽然,殿门被“轰”的一声推开,一阵强风直直地贯入,满地的灯火纷乱地摇曳着,犹如一片狂欢的火蛇。孔明将袖子合围,死死护住两盏命灯,他恼怒地抬起了头,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冷冷地寒光。

    殿门前出现了几个人影,由于外面刺眼的光线反射进来所以让人看不清楚。但是却可以看见,四个人抬着一副肩舆,上面一个苍老而挺然的身影,旁边一个英挺的将军。

    孔明低喝道:“大胆!本相在此,还不速退!”

    无声。

    死一般沉寂。

    孔明渐渐适应了光线,他眼前的人影由模糊而清晰。

    全身帝服,腰悬长剑的刘备,有着帝王特有的威仪。而面上却没有常人该有的血色。那双平日里总带着慈爱神情的眼睛,此刻竟如同冬夜的寒星一般。

    两人对视着。

    刘备在用眼睛向孔明下达旨意:停下来!

    孔明在用动作向刘备示威:不可以!将命灯死死护在胸前。

    “砸!”

    轻轻的一个字出口,带着帝王无上的权威。霎时,剑劈到宝幡上的撕裂声,战靴踢在铜制灯盏上的叮当声,众道士的惊叫声混成一片。

    “丞相。”几名武士很快来到中间,躬身向着孔明施礼。孔明小心地用手罩住那两朵此刻看来是如此弱不禁风的火光。语气异常坚决

    “下去!”

    众武士诺诺着,慢慢向后退着,不要说是他们,两军阵前,那威风凛凛的大将又有谁能在如此镇定、不容怀疑的语气中心生二想。

    “铮——”一阵慑人的声音,是宝剑出匣的瞬间发出来的。

    沉重而果决地脚步一声声踏在人心上,让人窒息。众人分开道路。惊见他们的皇帝竟甩开了欲搀他的赵云,执着剑向着孔明走来。

    剑锋直指着孔明:“你,想死是吗?”听上去毫无感情色彩,却让人绝望至极。

    孔明仍用手护着灯,抬起了头,丝毫不回避刘备的目光。唇弓紧绷着,没有一丝屈服。

    “陛下,再等一个时辰。只要一个时辰,你再杀我!”

    剑锋在轻轻抖动。忽地向下,扫向灯盏。

    “不!”孔明虚身伏在灯上:“除非陛下用我的血浇灭了它!”

    剑硬生生地停在了离孔明颈子只差一叶的地方。

    “陛下开恩!丞相。”众兵士忽喇喇跪倒一片。

    “陛下不可!”紫虚此时迈步走了过来,跪在孔明身旁:“陛下,丞相在给你禳星借寿啊!”

    “妖道可恶!”刘备狠狠骂着,那剑没有一丝犹豫,直刺进紫虚的胸膛。

    剑透肌骨,血落如花。孔明只觉脸上有星点一热,手下的命灯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一股青烟袅袅地从指疑缝中腾起。方才手心的温热霎时变做了冰冷。

    “上人!”孔明一把抱住了倒下的紫虚。仇恨地眼光对上刘备,让刘备一下子沉入了寒谷。“陛下!!你!”

    刘备并无悔意,剑仍未离手,指着奄奄一息的紫虚:

    “妖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在绝我!你在绝汉!你!!罪不容诛!”

    紫虚上人微微点着头,面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

    “唉,可惜……我竟然昨天才想明白……真的,我是在绝陛下,在绝两川百姓的生际……竟以人力欲转丞相之寿……如今陛下杀我,我如愿以偿。”

    孔明抱住他,冰冷的泪顺颊而下:“上人,是我害了你。”

    紫虚摇摇头:“是我,自不量力,逆天而行,所幸,不曾铸成大错……否则,百身莫赎。”

    刘备冷冷地看着他。

    “陛下,那只鹤……我养了五十年了,还是……把它放了吧……”

    声音越来越低,但是在刘备听来,是惊雷过耳。

    “上人!!”孔明的惊呼让他一阵晕眩,他用剑拄着地面,尽不让自己倒下。

    “你!跟我走!”刘备对着孔明说。

    孔明一双泪眼望向他,让他打了个寒噤。这种眼神从没有属于过他。是绝望,是怨恨,是撕心裂肺地痛楚。

    “带走!!”刘备不想和这目光对视了。

    武士们磨蹭着,犹豫着。

    “子龙何在?”刘备喝道。

    赵云几步来至近前:“丞相,恕云无礼。”将孔明搀架起来,向外走去。刘备的目光追着那个愈发单薄的影子。直到看不见了,泪水才夺眶而出。转身望着血泊之中的人,轻轻点点头:

    “我错怪你了,我——以为你竟想要了他的命。错则错矣——不久,朕要去给你亲自赔礼了。”

    永安宫今日的气氛是如此的紧张和诡秘。

    寝宫内的地上,大大小小跪满了人。大臣、王子、宦官、侍卫……。

    御榻前,三四个御医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深深皱着眉头向文武传递着不祥的信息。

    牙关撬开了,通窍七灵散吹了进去,刘备猛地一呛,喉头一阵鸣声,他无意识地吞咽着口水,苦涩使得他强自睁开了眼睛。

    “干么?”他通身无力,目光散在御医的脸上。

    “陛下,您方才……睡过去了。”御医小心地应对着。

    吃力地扭过头茫然地望了望地上跪着的人,目光在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少了一个,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下去,你们都下去吧。”他闭上眼:“朕这几天还死不了呢!下去!”

    李严没有动,他在等着刘备把他单独留下来。孔明被拘,如今,他是众臣的首辅了。

    “下去!都给朕走!”刘备的声音里满是烦燥。

    不消片刻,寝宫内恢复了一片潇然,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刘备喘息了一阵,睁开眼睛望着医官,好似在想着什么,又有些不好开口。

    “陛下,无妨,您只是虚劳过度,以后万不可走动才是。”御医轻轻安慰着。

    “他……怎么样?”闭上眼,仿佛不经意地问着。

    “陛下,您指的是?”

    枯瘦的手无力地敲着床榻,口中喃喃着:“蠢才……蠢才……”。

    太医令忽然醒悟:“哦,陛下,您是问丞相?”

    刘备不语,闭着眼睛。

    “丞相……被禁在偏殿……我等不知……”太医令嗫嚅着。

    刘备刷地睁开眼,脸上抑制不住地展开了笑容,仿佛太医说的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他竟被禁着呢?”不能控制地笑出了声。但显然,他连笑的力气也快枯竭了。半晌,他微叹了一声,对御医下着旨意,更像是自言自语:

    “没心肝的东西,他虚费了七天的精力,你们,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嗯?”

    “哦,是陛下,臣这就去为丞相请脉。”

    “等等。”刘备微微动了动手指:“如果没什么事,让他梳洗更衣,到这里来。”

    “遵旨。”

    刘备安静下来,想着孔明竟被囚禁在偏殿,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他还是感到好笑,笑容在脸上晕着。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近了,但是刘备没有睁眼,因为他知道,那脚步声里,没有他熟悉的声音。

    “陛下,臣给丞相看过了,有些虚弱,但是没有大碍。陛下放心。只是……”太医令欲言又止。

    “什么?”刘备睁开眼,好奇地望着他:“不肯见朕是吗?”刘备轻轻摇着头,苦笑一声。

    “再去,再去请。”刘备掏出了怀中的行玺:“拿着这个。”

    太医令犹豫一时,才敢接过。

    望着太医远去的身影,刘备有些开心地笑着:不会来的。一定还是不来。

    果然,回来的还是一个人。

    战战兢兢地跪在榻前:“陛下……”

    刘备眼睛里全是胜利的微笑。继而无由地弥漫开一抹悲凉。他望着太医令:“你还要去。告诉他,朕,真的想再次三请诸葛孔明。”他苦涩地笑着,喘了口气:“可是,不行了,也许,也许真如西来的教义说的那样,人是有来生的,让他……等着我,我一定还要去请他。”

    医官眼睛一红:“陛下。”

    刘备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去吧。把朕的话,如实告诉他吧。”

    刘备昏沉沉地睡了,梦中,全是跳跃着的灯火,是如此的欢快,如此的明亮,陡然间,紫虚的血飞溅起来,洒向天野,似落了一阵红雨,无数的灯火霎时一片漆黑。

    刘备惊醒了,惊慌的眼神四下环视着,猛地凝聚在榻前。

    孔明仍旧披散着头发,木然地跪在那里,甚至,素服上紫虚的血迹还盛开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然而,泪波在低垂的眸上涌动着。随着与刘备的眼睛对上了视线,那泪波在睫毛上凝成了珍珠,瞬时落下,在地板上迸裂开去。

    刘备笑了,笑得十分坦然,一如当年博望初胜时对着自己的样子。他颤颤地伸过手,轻轻拂起孔明一缕头发,又双指交叠,叭地一声弹了出去。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凝在睫上的珠子变成了无声流过的静水。眼睛对上刘备的目光,嘴里恨恨地说:“陛下。我,恨你!”

    “哦。”刘备仍笑着。“恨吧。我真的是可恨的。恨吧,恨吧。”他在嘴里咀嚼着这个词。“不过,早晚,你可能还会想我的。”

    孔明伏下身,显然不愿意让刘备看到他的哀容。只是从脸下发出闷闷的声音:“不会!!我恨你!!”

    刘备把头偏向里壁,任泪水打在菊花枕上。

    “我恨你,是你,把我唯一的希望亲手打碎!”

    刘备转回头,有些恼怒:“那么你祈禳借寿,速求一死,让我一个人活着,我就不恨你是吗?”

    “不是!本来,我们可以君臣携手,再兴汉室,可是,可是,功亏一匮,全是你!”

    “君臣携手?再兴汉室?”刘备冷笑着“诸葛孔明,你以为你寿比东皇不成。借寿一纪?十二年?荒唐!”由于话说的太多,他一阵晕眩,缓了缓气:“我活十二年,七十五了,须发苍苍,齿牙俱废,我这么活着,是行尺走肉!”

    “可是你活着,我永不失知遇!一个读书人,在这世上,最难得是什么?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孔明摇着头。

    “不失知遇?”刘备玩味着这句话。

    “诸葛孔明,知遇大于天下吗?”

    孔明伏在地上,不再说话,只有隐泣不断。

    刘备叹了口气:“我以为,只有我刘玄德是意气用事的人。以往,我不必拘着自己,当哭则哭,当笑则笑,我总想着,我后面有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他会约束我,以大义规范我。可是不料,这个人,竟也是个以私欲费天下事的俗人!”

    孔明抬起了泪眼:“你说,这对我公平吗??为什么我就不能有私欲。不能有知己?为什么?”

    “知己?”刘备再一次重复着这话。默默无言。

    “来人。”刘备向着门外叫了一声。一个宦官马上应声而入,刘备对他说:“去,把理抄的《庄子》拿来。”

    不多时,宦官抱来了竹简。按刘备的示意又退了下去。

    “孔明,你打开。念。”刘备吩咐着。

    孔明拾起竹简,小声地吟诵: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沉吟着,陷入了深深地思考。

    “相忘于江湖……”刘备也沉吟着:“这,是一种境界。孔明,相濡以沫,是我与朋友毕生的追求,可是,这不是人生在世最高的境界。鱼最终要回到江湖里去,它需要的是广大的水域,但是,它不会感到水的存在。这是一种悲哀。”

    孔明抬起眼睛,刘备注意到,那眼神正渐渐变回他所熟识的那个人。冷静、从容、睿智。

    刘备再一次展开笑颜。

    孔明向他伸出了手。

    刘备心领神会,从袖中取出了那枚丞相的印符,重重地放在孔明手里,同时,两只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来人。”孔明的语气恢复成平静、沉着的。刘备执着他的手,满意地绽着微笑,然而,四目相顾时,那充满智慧波光的眸子中,深深地藏起了一份再也抹不去的寂寞。

    “唉。”

    孔明感到,陛下原本冰凉无力的手忽地用力聚拢了来。仿佛要传递给他此生最后一缕默契。

    宦官轻轻地走了进来,躬下了身子。“丞相有何吩咐。”

    孔明向后甩了甩长发,轻轻放下刘备的手:“让御医扶侍陛下睡一会儿,少时醒了,要进一盏参汤。”

    “是。”宦官答应着。

    “孔明要做什么去?”刘备昏昏欲睡了,但还强自睁了眼睛问。

    孔明低俯下身,凝望着刘备:“去做丞相!”

    刘备扑哧一声笑了,显得有气无力。闭上眼,嘴里喃喃着:“去吧。白白耽误了七天,先去更更衣,你这样,会把他们吓坏了的。”

正文 第十章

    接下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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