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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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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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安,你告诉他们,速请蒋侍中、费侍中、董大人等来此议事。”孔明将书信放回囊中,语气十分果决。

    “是。”子安施礼欲走,却又转回身,从案上捧起那盏参汤:“先生,喝一口吧。”

    孔明对上子安的眼睛,那是两颗被水浸过的黑葡萄,那样哀求地望着自己。他接过杯子,用羽扇慈爱地拍拍子安的肩:“去吧。我喝。”

    婉云微微地细喘着,她手里紧紧地攥住那个锦匣,面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晕。她一级一级地迈上了书房的台阶,推开了房门:“先生。”她有些兴奋地叫着。

    书房里安静极了,案上的文书已经码放得整整齐齐,砚合笔洗。哪里有孔明的身影。收拾的侍从惊讶地望着婉云:“夫人。丞相走了。”

    婉云失望地愣着,她清楚地听着自己咚咚地心跳,半晌不能做声,良久,她慢慢地走到案前,坐下来抚着漆亮的桌面,余温尚存的案面让她几乎能感到孔明的体温。

    “先生他……去哪儿了?”

    侍从恭敬地回答:“回夫人,丞相在前厅,与众位大人议事。”

    婉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手里的锦匣,缓缓地站起来。也许,时机还是不到吧……先生是不会被难住的……

    她环视了书房一眼,有些失落地向外走去。

    成都上空的阴云越聚越浓了,低低地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冷风掠过竹枝,扫过芙蓉,刷剌剌地斩下一地的落叶,随后又戏弄似的把它们吹起来,掀着它们在半空中打个旋儿,最终盘旋着飘回地面。

    “母亲,爹爹怎么还不回来?”瞻跪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枝毛笔,忽闪着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望着黄夫人。

    黄夫人走过来,看看瞻写在竹简上的字,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瞻儿,你看,这个字写得,真难看。”

    瞻歪着小脑袋看了看,调皮地冲夫人龇了龇小牙儿,不好意思地坏笑着,拿起小刀儿去削那字,嘴里小声地说:“不是成心的……”

    夫人笑着从他手里拿过小刀替他削着:“小心手。”瞻又把眼睛投向了窗外,盯着在空中飞舞的叶子。

    夫人看了看他:“想爹爹了?”瞻嘟着小嘴儿点点头。

    夫人笑了笑:“爹爹刚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叫爹爹,现在却又盼着爹爹回来了?”

    瞻仰起头,眯起眼睛:“爹爹会举高高。”

    夫人抿着嘴:“爹爹还会什么?”

    瞻扭过头去想:“爹爹跟我玩儿。”

    “可是母亲也跟你玩呀。”夫人逗着他。

    “爹爹好看。”瞻喜滋滋地说着。夫人笑着点了点瞻的脑门儿。

    “小东西,爹比母亲好看是不是?”

    瞻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比娘也好看。”夫人忍着笑:“那谁比爹爹好看?”

    瞻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极严肃地说:“我比爹爹好看。”夫人忍俊不禁,掩口而笑。瞻也跟着笑个不停。

    正在此时,门一开,一阵风吹进了屋子。

    “爹爹!”诸葛瞻放下笔,向着门口跑去。孔明出现在门口。夫人笑着站起身:“好看的爹爹回来了,快亲亲你好看的儿子吧。”

    “爹爹举高高。”瞻仰着脸,张着小肉手。

    “好。”孔明弯下腰,抱住了瞻,可是夫人却看见,他的两臂微微地发抖,瞻只是两脚离了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高了。

    “瞻儿。”夫人快步走过来:“快下来,爹爹累了。”

    望着儿子乞求的眼神,孔明蹲下身子抚摸着他的浏海儿:“瞻儿,爹爹和母亲一起抱你好不好?”

    瞻高兴地点点头。孔明向着黄夫人伸出手,歉意地笑笑。夫人心里一阵酸楚,她搭上了孔明的手,一阵冰凉浸入了她的掌心。

    瞻坐在父母的手臂上,犹自揽着孔明的脖子。

    夫人抱过瞻:“瞻儿最乖了,让爹爹歇歇,瞻儿去找娘玩一会儿。好不好?”

    水晶似的大眼睛不情愿地瞟着孔明,孔明俯下身:“爹爹一会儿去找你,咱们举高高好不好?”

    不翟话回应。夫人叫过了侍婢:“蓉儿,带公子到婉夫人那儿去玩一会儿。”

    蓉儿笑着过来拉起了瞻的小手儿。瞻慢吞吞地跟着走了几步,到了门前,又回过头来,小肉手举在额前:“爹爹,举高高。”孔明只是抬起了扇子,极力地为儿子展开了一抹笑容。

    门轻轻地关上了,瞻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孔明仿佛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执着羽扇的手从膝上滑下来。夫人一把挽住他,扶着他坐到榻上。

    “快躺下。”夫人为孔明加高了枕头。

    孔明闭着眼睛,头向里偏着,手紧紧地握着夫人的手。夫人只是静静地回应着他,轻轻地梳理着他有些凌乱的鬓角,她知道,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她只是想用自己的一切,乃至于生命,去化解开这个男人所有的烦恼。

    感到孔明的呼吸平稳了些,掌心也有了些温度。她轻轻地抽出手,起身从案子上端来了安神枣粥,放在唇边试试温度,不凉不热,正好。她又来到床前:“孔明,好点了没有?吃一口东西。”

    孔明睁开了眼睛,感激地望着夫人:“让你受惊了,我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累。”

    夫人用银勺盛了一勺,送在他口边,孔明摇摇头:“吃不下。放下吧。饿了再用。”

    夫人顺从地放下了碗:“孔明,又出了什么事?你千万不能一个人去背负,还有我呢,说出来,不要苦自己。”

    孔明拍拍夫人的手:“我知道,阿丑,如今,只有你了。”

    他撑起了身子,坐得高了些:“午时快马来报,李严鼓动魏延晋京,向陛下问罪,说陛下把我幽禁了。文长血气之勇,立刻就要兴师问罪。多亏了伯约极力劝住,但是,他也不能保其长久。”

    夫人低下头:“李正方这是何意?”

    孔明苦笑一声:“何意?借机夺权!据侦侯消息,他已向陛下请旨入京,让魏延问罪无非是想让我罪加一等。而前番又书信表我称王,用心之险,令人可恨。他是想让我与陛下参商起来,两败俱伤,他从中渔利而已。”

    夫人抬起眼睛:“孔明,你既然对他的用意了然于心,你以相父之尊平息此事,料想不难吧。”

    孔明长吁了一口气:“唉,投鼠忌器呀。陛下那里……我若是违旨行事,陛下脸面何存?我至死不可欺君。”

    夫人咬牙叹息。良久,她抹了抹眼睛:“那,而今之计,却怎生发落?”

    孔明笑笑:“我已命人告之魏延,让他不可妄动,无我命令不可擅动。李严欲来,就让他来吧。无非是分他一些权秉,陛下那里,我会晓之以理,就算他要处置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假以时曰,他会明白的。我只是怕……”

    孔明的目光迷芒起来:“我只是怕……如此一来,朝堂上,不再清平……”孔明咬着唇,重重地捶了一下榻:“唉!但愿先帝在天有灵,佑我季汉,保护陛下吧。”

    “先生!”门轰地一声开了。婉云带着一阵风闯了进来,她满脸的泪水,几步来到孔明的榻前,跪了下去:“先生,恕我不该偷听先生与夫人的私语,但是婉云实是想为先生分忧。先生说的对!先帝会庇护先生渡过难关的。”

    婉云的眼睛闪着亮光,她从袖里取出了那个带着她体温的锦匣,高高地举过了头:“先生,这是七年前,先帝在奉节永安宫里交给我的,他说,如果你遇到了难处,让你打开它,它会帮你渡过任何难关的。”

    黄夫人惊得身子一震。

    孔明欠起了身子,目光锁定在那个锦匣上,脑海中翻过了那轰鸣的江水声,眼前是先帝那留恋的眼神,渐渐的,眼前的一切全变得模糊起来,他觉得,两串湿湿的东西滑下了面庞。

    婉云把锦匣往孔明怀里送了送。孔明颤抖着手接了过来,一瞬间,仿佛那遥远的温暖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手好像又一次与另一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只手在源源不绝地为他身体里注入着力量。

    “主公……”凝聚在睫毛上的珍珠扑扑地打在锦匣上,孔明一遍一遍地摸索着,不愿打开,好像打开它,就打开了一段不真实的美好回忆。

    “先生,快打开吧。”婉云催促着。

    孔明用手擦了擦匣上的泪水,小心地揭了封蜡。匣盖轻巧地弹开了。那小小的匣里竟迎面扑来一阵让人心痛的气息。两策帛卷静静地躺着。泛着微黄的光泽。

    孔明小心地拿起第一策,轻轻地展开,熟悉的字迹让他一阵晕旋。

    展开这微黄的卷帛,就好像展开了以往逝去的曰子,展开了那温暖慈祥的笑容,展开了那欣赏与关切的眼神……

    手微微颤抖着,孔明抬起头,眼睛合起来,睫毛上浸着细碎的泪珠。颌下的清须随着无声的隐泣轻轻地颤动着。

    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孔明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受了无数委屈终于找到依赖的孩子。

    “先生,先帝说了些什么?”婉云急切地催问着。

    孔明张开眼帘,目光游散在窗外。竹枝上两只雀儿歪着头,悄声嬉语,似也在议论着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先生……”婉云探过了身子。

    夫人站起身,拉过婉云:“婉云,让先生静一静。我们……我们去给他炖点鸡汤。”

    婉云的眼睛里浮出一丝不情愿。夫人拉着她的手:“走吧。”

    云丝履踏在青砖上的达达声渐渐去远了,门开了,又合了。婉云疑问的语声夹着夫人的哄劝声也融进了一片鸟语中。

    孔明又小心地打开了摊在腿上的帛卷,用手抹着那上面不多的字迹。注视良久,复轻轻地折好,放回锦匣,拾起了第二策。那上面系着金黄丝络,绢面上凸着的盘云凤车图案,显示着它高贵的身份。

    慢慢地解开盘丝扣儿,孔明的目光停留在上面半晌。他紧抿着唇,深蹙着眉头,眼睛里的水雾慢慢地散了,露出明亮的光彩。仿佛雨后云开,显出了光华的月轮。

    沉吟着,孔明将两策书帛重又系好,放回匣中,将匣合上。两手捂在那雕着梅枝图的锦盖上,抚摸着,感触着。又掂起来,举在眼前,注目着,似在问讯一个远方的知己。他小声地,但却是坚决地说:“主公,放心。”

    他掀开搭在身上的薄被,下了床榻。将锦匣小心地收好。又对着铜镜整理了衣冠,执起羽扇,几步来在门首,将门左右一分。一股清心扑面而来,挟着几片缤纷的落叶,拂在孔明的襟上。

    夫人正带着子安和几名侍从端着食案向这里走过来。她望着孔明,那长身而立,羽扇轻拂的样子,让人一阵心动。

    孔明见了夫人,面上展开了笑意:“夫人,送什么可口的东西来了?”

    夫人指挥着侍从们把东西拿进来。“怎么起来了?好点没有?”

    孔明也转回身坐在案前,揭开食盒:“嚯,夫人的拿手好菜呀!”他显得十分高兴:“子安,去把婉云请过来,哦,还有瞻。你也来吧。今晚我们全家聚一聚。”

    “是,先生。”子安高兴地笑了。一脸的阳光。他看了夫人一眼,兴奋地跑了出去。

    “孔明……”。夫人疑惑地望着他。

    孔明握住夫人的手:“放心,夫人,我已有定夺。当舍……则舍吧。”

    夫人眨着眼,还想问些什么。瞻欢快的笑声已经扑进来了:“爹爹……”。

    //

正文 第十八章

    今曰的皇宫在众官员的眼里,除了巍峨与肃穆华丽之外,还多了几分神秘与紧张的气氛。

    这是个大朝曰。文武百官要齐聚章武殿陛见圣上。霜天五鼓,残月犹存。章武门吱呀一声洞开了。随着掌仪太监一声高唱:“文武觐见。”众官员按品分列,朝服纳履,趋步而入。在宫灯的引领下,蜿蜒的队伍正如两条游龙一般。

    刘禅琉冕朝服,在宫女太监的龙扇御香的引领下坐上了丹犀。文武官员一似海潮拥上了岸,忽剌剌地跪倒,山呼万岁。

    刘禅俯视着群臣,只在这时,他的心里才会漾起一种,若有若无的,不真实的自豪感。

    “众卿平身。”

    海浪哗地分出了御道。齐齐地归班站立。刘禅一眼望去,牙笏如林,真像是进了庙堂一般。

    虚仪已毕,掌仪史躬身启奏:“启奏陛下,丞相、领益州牧、武乡侯,诸葛孔明奉旨回朝,现在章武殿外候旨请见。”

    静默。掌仪史微微抬起头,隔着那十二串珍珠,他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只得提了一口气:“启奏陛下,丞相……”

    “快宣。”刘禅像是忽然间醒了。急急地打断了掌仪史的话。他不自觉地整整衣袖,把身子又坐得正了正。真奴儿好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不看申屠送给他的带有告别意味的目光。只是把所有的眼神,全都无私地献给了御座上的人。

    而此时此刻,御座上至高无上的皇帝,却完全没有注意他。脸色有些发白,鼻尖儿微有汗意。不时地咽下口水。忽地,皇帝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挺起了胸。真奴儿知道,一定是有人出现在了皇帝的视线之中。他希望,皇帝会越坐越威严,目光会越来越严肃,气势会越来越逼人。但是,马上,他的心沉下去了。因为他发现,御座上的那个人,在挺了一下胸膛之后,他的目光便游离起来,一种悔愧的神色在他年轻的面上逐渐晕开。真奴儿绝望地闭上了眼。

    刘禅原本想摆出足够的皇家气势。但是,自从诸葛亮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他便为一种莫名的神思所包围起来。

    孔明没有穿朝服,依然是他的深衣鹤氅,这是先帝,他的父皇所特许的。他从容地走上来,目光平和,像是悄悄挂上中天的圆月,明亮而不张扬。碧蓝色的丝绦系着双冲牙佩,随着轻缓的脚步发出相碰时悦耳的乐音。

    刘禅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肃然的感觉,他很想立起来,向着来人深揖施礼,这一个月以来,缠绕在他心头的乱麻,似在这一瞬间全都理清了。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个人,这个一段时间以来为自己所忌妒的人,竟会让人想如此亲近。

    “臣诸葛孔明叩见陛下,”孔明跪倒施大礼。刘禅站起身子,伸出手:“相父平身。赐座。”

    孔明直起身体,目光射向上面的刘禅,他拱起手:“陛下,臣与诸将,用命祁山,此役赖陛下洪福,先帝余威,将大克强敌,长安只在掌中,陛下特旨召臣回朝,不知有何大事?”

    刘禅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他在竭力地想着,在头一天的晚上,他是如何与真奴儿计议的,他是不是应该先问出来:相父两朝老臣,为何有不臣之举?

    可为何,这两句话却似千钧重的一个磨盘,贴在腔子里如何也启不出来了。他张着嘴,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满朝文武的目光更让他无处藏匿,他把眼睛望向真奴儿。真奴儿的脸上挂满了汗珠,对着刘禅的目光,他紧闭了一下眼,紧抿了一下嘴唇,算是给皇帝最后一点勇气。

    刘禅回过头来,掌心儿里满是汗水。他望着孔明,躲避着他的目光,但是,无论那眼睛逃到哪里,都有同样的疑问眼神在等着他。不知为什么,一股无名的怒火从丹田升起来,在心里,一个声音响起来了:我还是皇帝吗?我还有皇帝的尊严吗?

    忽然,他将身子一挺,重重地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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