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这些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到了这一刻,我才真切地觉得悲伤和无奈,一直以为自己还是自己,原来自己早不是从前的自己了。其实又何止是我,这些年中,我身边的人有谁不是在不停地变化着的?初见时,懵懂而青涩的少年们,如今又都去了哪里?我们都回不去了,是不是?
“我发现这个地方有几年了,不过却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和你坐在这里,随便地说些什么,笑一笑。”他说,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波动的情绪,只是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听你说的话,倒好像我们隔了千山万水似的。”压下心里的一缕伤痛,我笑着说。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明白,千山万水,也是不足以形容我们的距离的。
“是呀,怎么说起这个。”他喝了口茶水,也笑了。只是笑容里有一种时隐时现的落寞,“你现在好吗?”笑过之后,他问。
“很好,”我说,“胤祥对我很好。”
“是吗?那很好。”放下茶杯,他的手指轻轻抚摩琴弦,“你以前哼的那个曲子很好听,不知我有没有记错,不如,你给我指正一下。”
指正?我觉得有些好笑,我哪里懂得指正,连这古琴如何奏响还不知道的人,会懂什么指正。不过,能在三百年前,听一听和自己同一时代的曲子,对我而言,实在是一种诱惑,于是,我忙点头。
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忘记了是谁说过这样的话,我想,这话是很有一定根据的,我胡乱点头的动作,大约又勾起了一些属于过去的回忆吧,因为胤禩嘴角浅淡的笑容在加深、扩大。
“昨日像那东流水,
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琴声舒缓,优美却也容易被打断,门口的脚步声急促,小陈匆匆地走了进来,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一声:“主子……”
胤禩眉头一皱,却不搭茬,只是手指轻灵地拂过琴弦。
小陈有些急了,也不顾胤禩皱眉,几步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我同他坐得虽近,却也没有听到半个字。只是,小陈说完后,胤禩的手指猛地用力,琴滑出了一个极不和谐的高音,然后停住了。
“婉然,出了一件大事,一会儿你回去,大概意旨就会到了。”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只是,我却从中感觉出了他的变化。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早知道了结果,所以很主观地觉得,他的眼中,这一刻竟然有火苗在跳动。
“太子被废了,”停了停,他说,“我本来该好好弹完这个曲子的,不过现在皇阿玛的意旨到了,我得赶回去,婉然,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太子被废并不能让我有多少的震惊,不用说我早知道了这个结果。想来,即便我不是来自三百年后,在康熙身边这几年,这个结果,也该在某种预期之中吧。只是,一废太子,将是一些人痛苦的开端,而不幸的是,这一些人中,便包括了他和不在此地的胤祥,也许,还包括我自己吧。
“那,我先走了,我叫小陈送你出去。”胤禩说完,起身欲走。
“等一等。”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抢在他出门之前拦住了他。
“怎么了?”胤禩没料到我会拦他,迟疑了瞬间,便退了回来,站到了我的身边,“有什么事情吗?”他问,声音隐去了急切,依旧是一贯的温柔。
“太子……”我想着如何解释,又如何能让他相信。只是,急切间,却不知该如何措辞。
“太子被废了,两天前,九月初四的事情。”胤禩以为我问的是这个。
“我知道,我想说的是,太子被废,储位空虚,但是,你千万不要……不要有那个念头。”我站了起来,有些急切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知道我是否来得及救胤祥。但是,至少眼下,我还来得及劝胤禩一句。
将来也许是注定的,也许还可以有所改变,但是不管注定也好,可以改变也罢,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要留下遗憾。
“婉然?”胤禩平静的神色中,终于有了一种叫惊讶的感情出现,他的手重重地握住了我的手臂,很用力地,嘴里却只是反复地唤着我的名字,“婉然!”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过了一会儿,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问我。
“别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别去争什么太子之位,至少,眼下不要。”
“傻丫头!”他却忽然又笑了,一只手改为抬起,轻轻拂过我的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那么你知道我为此付出过什么吗?我失去了太多了,连你也……这次的机会,我实在等了太久了。”
“这次的机会你等了很久,你肯定自己能成功吗?如果失败了呢?你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婉然,这世上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句话,你听说过吗?”
“胤禩……”我不知该再说些什么,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胤禩的选择,这是他的选择,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也许用后世人的眼光去看,在这场储位之争的战役中,胤禩只是个失败者,所以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加速他的失败而已。但是人们往往忽略了,在这个他人生大起大落的一年里,他的才华,他的能力,他对朝廷的影响力,都在最大程度地展现着,昙花一现般的耀眼。自此,在史书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即便是失败了,他也是虽败犹荣,即便是失败了,他也是俯仰于天地间的男子汉,不是吗?
“婉然,有些遗憾已经是我一生也无法弥补的了,我不要再有迟疑,你能懂吗?”他放开手,走到门口,背对着我说,“不过我会选择最恰当的时机的,无论怎样,今天,我一生也不会忘记。”
第15节:一废太子(1)
第四章一废太子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我的思绪都很混乱。
脑海中反复出现着一张张不同的面孔,一个个不同的片段,我知道,对于我们来说,一个巨大的转折点已经到了眼前,只是没有人能知道,明天会变成怎样。
到了傍晚,康熙在布尔哈苏台行宫宣示皇太子胤礽罪状,并将之拘禁,即将送京幽禁的消息传到了府中,附带的,还有一份康熙废太子的诏书。
“朕承太祖、太宗、世祖弘业四十八年,于兹兢兢业业,体恤臣工,惠养百姓,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淫乱,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
我匆匆一路读下去,康熙指责太子戮辱在廷诸王、贝勒、大臣、官员;夜里窥伺皇帝起居、动作,无不探听;随意凌辱诸王、贝勒、大臣,官员,甚至恣行捶打;外藩入贡将进的御用马匹,胤礽不经允许就擅自牵来骑,以致蒙古俱不心服;而十八阿哥患病,随扈的诸王、贝勒、大臣皆人人忧虑,但是太子身为兄长,却毫无友爱之意,被康熙谴责,反而愤然发怒。
我暗叹,太子的这些行径,还真是让人难以忍受,不过真正让康熙下定决心的,必定是太子半夜偷偷割裂康熙的帐篷偷窥。这样的举动,会让一个老人觉得万分的不安。
看过诏书后,我只有一个总体感觉,就是,胤礽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大的刺激,桩桩件件,忤逆不孝的事情,竟然这么集中地发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来太子这个职位他确实做得太久了,迫切需要换岗了。
一时忽然想到了海蓝,那个安静得而有些清冷的女子,她在天上都看到了吧,太子被废,虽然不能抵去她同乾清宫许多人的性命,但是,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只是,不知道胤祥怎样,会受到多大的牵连。
长久以来,虽然我没问,胤祥也没有说,不过我知道,至少表面看来,他和四阿哥胤禛一样,是站在太子这边的,这次胤禛没有随扈,算是躲出了是非的圈子。只是,胤祥怎么办呢?他究竟有没有牵扯其中,牵扯得又有多深,我无从知晓,我所知道的是,他真的很久没有给我捎过信了,哪怕是一句口信也没有。
第16节:一废太子(2)
九月初八日,康熙的旨意,皇八子胤禩署内务府总管事。
九月十六日,康熙御驾返回京城。
这一天醒得格外的早,康熙的御驾今天返回京城,消息早已确定了无数次了,心里一算,胤祥一走已经是两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出门在外,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吃的东西又是不是合自己的口味。
这么想着,人已经到了厨房,倒把这里的管事吓了一跳,我吩咐了多做几个胤祥平时最爱吃的小菜,又亲自物色了一坛子好酒预备晚上喝,才满意地回到卧房。
彩宁早带着人等在房中了,见我只胡乱地束了头发,穿了件家常的青莲色缎袍便出去转了一大圈,这时不免跟在后头抱怨:“福晋又这样出去了,若是总管瞧见了,又有奴婢受的,说奴婢越大越不会服侍主子了。”
我听了一笑:“我不梳洗打扮便见不得人吗?若是德安下次为这事说你,你只管叫他来见我。”
“我的主子,奴婢哪儿敢哪,德总管还没来见福晋,只怕奴婢的皮已经揭掉几层了。”彩宁也笑,说话间,手却没有片刻闲着,这时已经将我的头发梳好,正开了匣子,让我选择头饰。
其实这些珠翠首饰件件做工精细,我再喜欢不过,只是说到往自己头上戴,那就越少越好了,不过今天胤祥回来,细心打扮一下,倒可以给他一个惊喜,于是,我特意选了一支金镶珠石点翠簪,一支镶嵌金累丝年年富贵簪,仔细地插在头上。彩宁又递上小盒子,我选了一对金镶东珠耳环,一对九龙戏珠手镯戴好。
有很多日子没有这般照过镜子了,镜中的人明眸如水,顾盼流光,一时自己也是一愣,耳边却听得彩宁说:“福晋,您今天真美,一会儿爷回来了,一定……”
“这个丫头,真真被我宠坏了,什么样的话,都敢拿来混说。”打断了她的话,我笑骂,只是心里还是隐隐地期待,胤祥能够早点回来才好。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等,便是大半天过去了。康熙早已回到宫中,只是胤祥却迟迟没有回府。
“德安呢?叫他来见我。”在屋子里转了又转,我心里的不安如同水波纹一般,点点扩散开,这样等,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外头早有人找了正在门口张望的德安来,我只吩咐他快点去宫门那里探听一下,可有胤祥的消息。
时间又这样过了一个时辰,我特意吩咐厨房预备的小菜都准备齐全了,只是不仅胤祥没有回来,便是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竟然也没有一点消息带回来。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彩宁却忽然小跑着进来,也忘了行礼,只说:“福晋,不好了!”便哭了起来。
我只觉得头嗡的一声,眼前有些发黑,不知是这一天没吃什么东西饿得有些晕了,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这时却也顾不上了,一拍桌子,连声地问:“别哭,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出了什么事情,你倒是说话呀……”
彩宁从没见我如此严厉的问话,一时也忘了哭了,却呆呆地站着,半晌才说:“爷……”
“爷怎么了?”我急道,只是,我越是急,彩宁便越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回福晋,爷刚刚进了宗人府了。”就在我急得几乎跳脚的时候,德安终于喘着粗气赶了过来,进门便跪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我倒退了两步,头重脚轻起来。
“爷,进了宗人府了。”德安仍旧低着头,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你说!”我坐到了椅子上,借以支撑起自己来。
“具体为了什么,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今儿皇上一回宫,便召诸王贝勒、满汉文武大臣于午门内,宣布废除了皇太子,奴才托了人打听时,有人说,当时便没见爷在场,奴才觉得事情不对,忙着再托人打听时,却听说一进京城,爷就和太子一起,被送进了宗人府了。
有一刻,我真希望自己能够柔弱一些,那样,在这突然的变故出现的时候,我还可以晕倒一会儿,哪怕只是一会儿,也能让我暂时摆脱这锥心的痛苦。
胤祥被关入宗人府,宗人府又是何等的地方,它的大牢只怕比大内的监牢更让人觉得恐惧,胤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早日平安回来,回到我们的家,回到我的身边?
只是,胤祥却不能回答我,这似乎是这些年里,他第一次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心里有一种冲动,一种去解救他的冲动,一口气走到大门口,将一众人抛在身后,却在红漆的大门前停住。
太阳的余晖已经彻底地消失了,我的四周,只有黑暗,虽然还只是九月天,我却已经感觉到深深的寒意,这发自内心的寒冷,让人止不住地战栗。
我不知道胤祥同太子被废究竟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康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帝王的爱,太冷酷了。
第17节:一废太子(3)
他不是非常爱他的儿子吗?
如果是非常爱,那么为什么不能宽恕和包容?
为什么他不能如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去爱、去原谅?为什么他的爱要那样高高在上?为什么……
有太多的为什么,最后却只能归结为一个,就是帝王本来便是无情。再深的爱,也不能同江山做比较,在父子之前,他们首先是君臣。
我终究没有走出自家的大门,因为忽然觉得悲愤而无力,我凭什么去拯救胤祥呢?我能拿什么来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呢?我不知道。
身后火烛晃动,德安带着家人追了过来,见我安稳地站在门口,才齐齐松了口气。
胤祥还没有爵位,俸禄不多,所以家里的人口也少,这时看去,竟是几乎全站在了眼前,人人的眼里、脸上,都挂着深重的忧虑,进了十三阿哥府,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刻,是主是仆,又有什么分别呢?
在这样的目光下,我的头脑逐渐清醒了过来,胤祥这次出事,究竟有多严重还不知道,我不能自己乱了阵脚,何况,他根本不会出大事,因为他还有很好的未来。
深呼吸,我告诉自己,没事,会没事的。
转身看周围的人,心里有了很多勇气,这里是我的家,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胤祥是我的丈夫,是我要一生相伴的人。为了他,我可以做很多很多,而眼下,我要做的就是安稳地守住我的家,等着胤祥回来。
“都去做自己的事情吧,爷很快会回来。”再开口时,我已经平静如常了。
聚在一起的人群在我平静的目光之下,很快地散去,最后留下的只有彩宁,“主子,风凉了,早些回去吧。”她说,声音不再那样慌张,低而柔和,如同平常。
我微微点头,从此一言一行,更要妥善注意,胤祥出了事情,家里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我慌张,他们便更慌张,我恐惧,他们便更恐惧。
而我,不要我的家里充满着慌张和恐惧,我要胤祥回来时,家里平静幸福如初。
回房间、吃饭、看书、睡觉……
只有当周遭再没有其他人存在时,我才将头深深地埋入锦被中,放纵自己的情绪。
胤祥会被圈禁十年,难道这时便开始了?他才二十二岁,生命中最激情澎湃的年华,难道要从此只能困守四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