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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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味沧桑-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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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具是一块木板,一头刻出一个槽,钉上一片钐刀,只要拿着红薯在上边用力推,就可以擦出红薯片来,当然要小心伤了手掌。后来,有了一种手摇的、铁圆盘上装有三片刀片的切红薯片机,工作效率比木板切片工具高不了多少。红薯切成片以后,撒在地里,摆成一片白花花的,如果有风,有太阳,两三天就可以晒干了。就怕遇上阴雨天气,这些半干的薯片就会发生霉变,这是最令人懊恼的事情。要知道,红薯干也是人们最需要的粮食啊。队里要逐户收一部分上缴,自己家里也要留下一些作为口粮。
  红薯秧子其实也是一种财富。红薯叶子可以拌面蒸蒸吃,干了的秧子可以用来喂羊、喂牛,家家户户都把红薯秧子储存起来,挂在没有树叶子的树杈子上,各家门前的树上,都挂有大团大团的红薯秧子,群众用这种简易的方式,把红薯秧子储存起来,当做冬季的牲口饲料。一天夜里,下了一场雪,黑团团的红薯秧子上边,蒙上很厚的一层白雪。小宝奶奶帮助小宝爹在树下拽一些红薯秧子喂羊,上边“扑扑”地落了小宝爹一脖子雪,小宝奶奶一边帮小宝爹扑打着雪,一边嘟囔着说:“唉,要是六○年有这些红薯秧吃,也不至于饿死那么多人哪!”
  小宝奶奶的叹息说的是一个真理。吃,无论到任何时候,永远是人类及所有动物的第一需要。现在的人,讲究的是阳光、空气和水,把食物似乎给当做小数点后边不需要精确的数字,给忽略不计了。可生在杜小宝以前多少时代的人,对食品顶礼膜拜,长大以后的杜小宝,想起这些就揪心地疼。他记得,七太爷在喝饭的时候,总是用手指把碗再刮一刮吃掉;奶奶也在有时候,煮的饭少了,自己只吃一碗,吃完后在碗里舔一舔,舔得干干净净的。奶奶不仅舔碗,就连吃红薯时,也从来不剥皮,他们家的那条瘦狗在奶奶吃饭时,就不到奶奶的跟前,只跟着小孩子们拾红薯皮吃。
  1958年全民过大集体生活,吃食堂饭的时候,家家户户不允许再做饭吃。刚当上大队民兵营长的刘庆典血气方刚,带着一群纠察队员挨家挨户搜查,谁家要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还动烟火,就把这家的主人弄到大队里“炒铁蛋”。“炒铁蛋”是当时人们发明的一种斗争人的方式,让被斗的人站在中间,一群人围着前后左右地推搡。到了杜小宝家时,小宝三岁的小妹妹小朗,正在吃一块玉米饼子,听到人声,“刺溜”一下钻进了里屋。在搜查的过程中,简直吓坏了小宝的妈妈,小宝妹妹小朗一直贴着墙根站着,瞪着一双黑黝黝的小眼睛,跟着这群如狼似虎的人转。纠察队员们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一窝蜂地转向了另一家,全家人才松了一口气。小宝妈妈把小朗拉了出来,小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从胳肢窝里把那块小小的饼子交给妈妈,说啥也不吃了。
  

美食
六队的粉坊,是一年一度到刨了红薯以后才开张的。具体的做法是,队里留足了群众的口粮,把多余的、刨伤了的、个子大的红薯全部拉到了粉坊院子里。开始打粉前,劳力们抬着红薯到河里,把盛满红薯的筐子放在水里,用破笤帚把子,使劲地捣,捣去泥土,也捣去了一部分红皮。又抬回粉坊院子里,用石碾或者石臼破碎,对上水,放在吊单里反复冲吊,好像吊豆腐一样,流下来的红薯汁液,经过沉淀,就澄出了粉芡。这些粉芡用吊单包起来,成了四五十斤重的粉蛋。
  做粉条时,最累人的活儿是和粉面,一群壮劳力围着一个大缸反复捶揉,把粉面和成很筋的粉面浆,挖出一团就可以下粉了。
  在一口开水大锅处,粉匠站在锅台上,拿一只下面钻有指头粗细几个圆孔的大瓢,在上边不停地捶打瓢把子,银丝一般的粉条就顺势流在了大锅里。站得高一点,下出的粉条就细一些。一边另有人把煮熟的粉条捞出来,用一根竹竿挑着,找地方晾晒。每打一瓢,就完成一扇粉条。
  下粉条一般是在下午进行,因为下好的粉条可以通过夜里冻成一块儿,第二天,敲打一下,把掬出来的冰敲掉,粉条就更加容易晾干。
  近水楼台先得月,下粉条的人可以先吃到新鲜的粉条。在锅里剩下的碎粉条,他们捞出来,用清水漂一漂,加上蒜汁、辣椒糊就可以食用。每个人都可以吃得饱饱的。
  用红薯粉芡做成的粉条发黑,人们发明了一种办法,在做粉条前,先把粉蛋用“龙黄”(硫磺)熏蒸一下,这样做出来的粉条发白透亮,很好看。其实这样做,降低了粉条的质量,吃起来还有一种怪味,要是现在,食品卫生部门肯定不允许这么做。但在当时,这种做法却很普遍。六队的粉坊是他们的副业,正如六队里群众说的,“货卖一张皮”,白粉条确实比黑粉条好销售一些。
  我们那里还有一种食品叫热豆腐。每当到了年下,“二十五,磨豆腐”,一盘水磨几家轮流磨。流下来的浆就用吊单吊出豆汁来,放在锅里煮沸。煮豆汁的时候,豆汁上有一层沫,可以用油渣子和黄豆秆灰掺在一起,熬成“煞沫油”,泼在豆汁上边,豆沫就去掉了。熬开的豆汁,起在培有热灰的瓦缸里,一边用一个长柄勺子向上提豆汁,一边把按照比例调和的石膏水朝沸头浇上去,再少搅几下。这个过程很有技巧,因为搅的时间不可太短,太短了豆腐太嫩,不容易出浆,太长了,豆腐变老,出不了多少。焖上一会儿,用筷子扎上去直竖竖地不倒了,就可以起出来压成豆腐。
  在做豆腐这一段时间内,小孩子们一直在等待,可以有三个机会解馋,先是洗刷烧豆腐汁的锅时,锅上边没有烧糊的豆皮很好吃,可奶奶不让小宝和弟弟、妹妹们吃,说是吃这种东西“糊脑子”,影响智力发育。再就是喝豆腐脑儿,压豆腐之前,每人盛上一碗,喝个痛快。当把豆腐压上了一定时候,揭开压单,这新鲜豆腐仍然很热,切上几块,用滚刀的方式垛在碗里,加上辣椒糊就成了美味的食品,吃得满头大汗,痛快淋漓。如今,我们那一带,还专门有一些卖热豆腐的,就是这么简单地操作,简单地食用,大家都喜欢吃。
  你一定又会说,怎么尽是描述这些琐琐碎碎的吃食,什么意思嘛?我得告诉你,“民以食为天”,“饱汉不知饿汉饥”。挨过饿的人,最知道饥饿是多么折磨人的滋味。在缺少吃喝的年月里,有了吃的,是多么高级的享受啊!现在的人们,已经淡化了对食品的需求,年轻人看病号,送的是鲜花。在他们眼里,食品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没有一点浪漫的情调。而许多上点年纪的人,仍然送方便面、水果和鸡蛋等食品。在这些人的潜意识里,依然保留着人们对食物的重视。过去人们见面的问候语“吃了没有?”比起外国人的“Hello”(您好)要实际得多。在我们那个地方,更为奇特,晚上人们见了面,相互的第一句问话是:“喝汤没有?”这说明,在我们那里,祖祖辈辈、家家户户到了晚上,有喝汤的习惯,为了节约粮食,是只喝汤面条,不吃馒头的。杜小宝他们家乡的所有人,到了外地工作的前几年,往往对生在外地的朋友、同事或邻居,晚上见面的问候话,仍然习惯地问:“喝汤没有?”常常弄得别人莫名其妙,自己才马上意识到,这句俗语其实并不通俗。
  

山恋
在七太爷失踪的这一段时间里,我们马寨静夜不静,出了一件大事儿。
  这一天晚上,几个基干民兵巡逻时,路过八队的麦场,用手电筒一照,发现了“敌情”,逮着了元叔和凤姑。他们两个半光着身子,躺在麦秸堆里###,凤姑发出痛快的###声,引起了人们的警觉,被一伙人抓了个现行。元叔和凤姑又冷又怕,哆哆嗦嗦地被民兵们推推搡搡地抓到了大队部,治保主任张群柱草草地审问了一番,因为凤姑是支书刘庆典的堂妹子,又是一个脸皮特别薄的女孩子,就先把她给放了,留下元叔反省写检查。
  这个晚上,凤姑她妈哭着要上吊,寻死觅活,把凤姑她爹吓得要死,凤姑的两个弟弟急得要死,凤姑她妈才没有死成。凤姑捂着被她爹扇得红肿的脸,只是躲在自己的闺房里痛哭。后来,凤姑她妈折腾够了,没有气力了,不再哭闹了。凤姑却喝下了打棉花的农药“乐果”,等家里人发现时,她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一家人赶忙喊来堂兄弟们,用草篓子抬上凤姑,就往十几里外高楼街的区卫生院跑,卫生院的医生们见惯不惊,紧急抢救,又是洗胃,又是灌肠,幸亏喝得不多,命总算是保了下来,把她妈又心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十来天出了院,漂亮的凤姑,已经不是往日梨花带雨的俏模样,而是成了一只病鸭子。
  实际上,元叔和凤姑已经好上几年了,队里早有传闻,可是谁也没有拿着真实凭据。再加上凤姑她爹妈,在队里说话办事太占地方,惹大家讨厌,有了风声,也没有人讲给他们,他们一直蒙在鼓里。现在知道自己的黄花闺女让人占领了,咋能不着急?
  元叔和凤姑好上的故事,还得从前年元叔替他妈往车辙沟大队送信说起。
  元叔是个绝顶聪明的年轻人,四方脸,尖下颏,眉心里有一个红痣,有人说主大贵,有人说他命犯桃花,一生贫寒。到底主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因为是地主出身,长这么大了,从来没有遂过心愿。上学时,他的学习出奇地好,要是在现在,考个“一本大学”上没有一点问题。就是因为地主成分,迫使他早早地下学务农。他这个人,心灵手巧,在寨子里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住他。小宝爷爷的那点看家本事,让他看了几次,就非常精通了,但他从不给人编席、编凉帽。买了几件木匠家伙,做出的木工活,比学了三年才出师的小宝的叔叔强好几倍。他去七队的铁匠炉上打镰刀,让铁匠们按他的要求淬火,那镰刀锋利无比,凤姑割麦用的镰刀,就是他亲自特制的。他用莛子做出来的宫廷楼阁,非常精妙,要是现在,是价值很高的工艺品。
  凤姑也是我们山寨里少见的好姑娘,人尖子,长得秀美,脸上的红霞夜里睡觉也不会消退。寨子里的小伙子没有一个见到她后,不垂涎她、在梦中想她的。小时候上学学习也很有成色,上到小学五年级时,眼看要出落成一个美女,她妈听说有几个半大小子在半路上调戏她,说啥也不让她再上学了。她哭闹了几场,也没有让她妈动心,只得在家里主攻针头线脑。她不仅长得漂亮,心眼儿也聪慧,手也灵巧,纺花织布,样样精通。纳得一手好鞋底子,做出的方口鞋,哪个姑娘也比不了。长成大姑娘后,在她妈的调教下,十分勤快,一天到晚闲不住,把她妈全都替下来了。嘴赖的发旺哥,有一次在路上碰见她,死盯着她的俏脸和饱满的胸部出神,凤姑被他盯得害羞,懊恼地说:“瞧你那个死样子!”发旺哥才回过神来,回到牛屋里,恨恨地对其他牛把说,凤姑这闺女将来一定要让“狗日了”!
  生产队里干活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热闹。年轻人到了一块儿,有无穷的乐趣。凤姑的情愫萌动以后,头一个瞄准的就是元叔。有一次,二人在棉花地里打农药,她红着脸,塞给了元叔一双自己精心纳制的花鞋垫。元叔想也没有敢想,外国的那个“爱神”丘比特的神箭,穿越时空,跑到了我们中国,射进了他干涸的胸膛。他想到,这是不可能的,一定要拒绝这个值得拿生命去爱护的女孩的爱情,就想办法去躲凤姑热辣辣的眼神,却又忍不住去和这眼神进行太空对接。作为回报,他给凤姑精心编织了一顶花凉帽,用的材料是发青的白茅莛子,里边的帽卷儿是他跑了几十里找来的粗一点儿的青竹竿,破成细细的小丝,编成的新颖帽卷儿,很精致,很好看,缺点是经常挂乱了凤姑的两条辫子上端的秀发。
  有一天,元叔去车辙沟大队替他妈送信,回来时下起了雨,走到一座山神庙前,他进去避一下雨,谁知凤姑就在这里等他,还给他带来了一顶挡雨用的大凉帽。见了面,凤姑说:“元哥,我有点冷,你抱抱我。”元叔就一下子把凤姑拥在了怀里,两人在热吻中久久不能分开。
  后来,他们只要有了机会,就偷偷地幽会,爱得死去活来。凤姑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他了以后,深情地说:“元哥,我就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娶我。”元叔哭了,他对凤姑说:“你爹和你妈肯定不会让你嫁给我,我连一点办法也没有。”凤姑说:“不行我俩就跑,跑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好好地和你过一辈子!”元叔说:“你傻呀,这年月跑到哪里还不被抓回来?”凤姑就没有了办法,她让元叔想办法,元叔说:“我们还得在这个山沟里才能过日子,就看你有多大决心了。”凤姑咬着牙说:“要是老人们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就死给他们看!”元叔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也不活了!”两个人苦思冥想,到底想不出来什么妙法,就这么经常偷偷摸摸地在一块儿黏着,直到了出事的这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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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
这天晚上,元叔写完检查后,也被放了回去。他听说自己心爱的人喝了农药,痛不欲生,恨不能一步跑到医院去看凤姑,被他妈拦着了。他妈说:“孩子,认命吧,咱是地主出身,人家根本不可能嫁给咱,长痛不如短痛,千万不能去。你要是去了,是给凤姑添灾,她两个弟弟不把你的腿打断才怪!”元叔就在家里捶自己的脑袋,闷着头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终于想通了,到底没有敢再去见凤姑一眼。
  凤姑从医院回到家里,等于捡到了第二条性命。她妈不再骂她,而是好言好语地劝慰她。她对她妈说,除了元叔,至死不嫁任何人。她妈就又恼了,说想死容易,想嫁给地主羔子万难。你要是真想嫁给他,先把你娘我杀了再说!然后不再到凤姑身边,只安排两个男孩子轮流值班,对凤姑严加看管,另抓紧托人给凤姑找婆家。
  凤姑的二姑远嫁给了县城里一个工人,凤姑她妈捎口信儿让她回来了一趟。二姑在家时,就很娇惯凤姑,凤姑就对二姑哭诉了自己的遭遇。二姑一边安慰她,一边心里打着算盘。可巧二姑有个邻居家的孩子在部队当兵,托她找个媳妇,这一家人很好,虽说住在县城,也比较穷,不嫌弃农村姑娘,再说凤姑的人品没有人相不中的,这门亲事竟然闪电般地促成了。那个城里的小伙子,正好回来探家,亲自到我们寨子凤姑的家里看了一次,备有五百块钱的重彩礼,另提来了许多山里没有见到过的礼物。其中给凤姑两个弟弟,每人一双塑料凉鞋,黑明黑明的,虽然穿着有点硌脚,也让两个小舅子喜不自禁,比他妈还高兴。凤姑的身体健康已经恢复,虽然没有好颜色看,这小伙子依然被凤姑的美貌打动,恨不能立刻成亲。对着凤姑的父母一口一个爹妈地叫,说明自己不久就要回部队,能不能同意他们抓紧把婚事办了?这正中凤姑爹妈的下怀,他们何尝不想把凤姑及早打发出去?所以,凤姑她妈稍稍拿捏了一番,就爽快地答应了,订下了好日子。
  凤姑的二姑和侄女睡在一起,把骨头缝儿里的话都劝到了,凤姑就是死活不嫁。后来,二姑气恼地说:“你也不算是对不起你元哥,嫁不给他,就你这破身子,还没有人稀罕哩。咱们女人家,啥都不要信,也要信命。我脸皮也厚了,是个过来人,实在不瞒你,我在家时也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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