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前冲的力道,西里安在着地的刹那很快调整身形,迅速转身站了起来,将长剑立在身前,等待着将要到来的下一轮冲击。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杀上来乘胜追击,而是打马立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峻河的公爵。漆黑的战马躁动地打着响鼻,辔头上的银饰叮当作响,那柄无光的长剑此时正握在灰甲骑士手里,冰冷的剑锋笔直地指向大地。
西里安立刻明白了灰甲骑士的意思,对方不但要将他掀下马,还要堂堂正正地杀死自己,而不是依靠乘胜追击下的偷袭。
“多久没有这么狼狈了?”西里安苦笑着想道;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头盔,缓缓地扔到地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品尝着久违了的紧张,又或者是期待。
再睁开眼时,西里安已经退去了身为公爵的尊贵,此时他只是一位单纯的武者。那双清澈的双眼好像永恒的峻河般坚定而又磅礴。
灰甲骑士似乎察觉到了西里安的变化,猛地一磕马腹,整个人犹如一道妄图吞噬一切的黑光般冲向了西里安。浓烈的杀气撕扯着峻河的公爵,翻飞的马蹄好像收割生命的鼓点,那抹黑色的披风似乎就要遮蔽所有生灵的希望。
西里安紧紧盯着这个平生仅见的对手,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因为他知道,这个名声不显的骑士绝对有实力,也有决心杀死自己,在这片空地上进行的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较量。
数道灰败的气息从灰甲骑士手中升腾起来,无光的长剑带起扭曲的光斑再次划向西里安的胸膛。就在这时,一道屏障般的盾形光幕在西里安的手上扩散开来,灰甲骑士的长剑好像切到了粘土中一样缓缓停滞,一道亮白色剑光从光幕后面斩出,带起一道如雾的血烟。
时光走过一刹,金色的光幕如玻璃般破碎之后归于虚无,错身而过的战马已经无力承载它的主人,直直地冲向了地面,而灰甲骑士则被甩出了一段距离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西里安左肩的盔甲应声而裂,血肉模糊的伤口布满整个肩头,细密的汗珠顺着挂满凝重的脸颊流下,他没有一丝喜悦,因为这场死斗恐怕刚刚开始。
“哈哈哈!”一阵狂放的笑声终于打破了这场无声的决斗。随着笑声,那道灰色的身影慢慢站了起来,“峻河的公爵,军团的将军,秩序教廷最伟大的骑士!这一串头衔是否应该让我感到心悸呢?西里安·萨瓦兰迪!”
灰甲骑士一边自语着,一边摘掉了他的头盔。那是一张在细密的黑色长发下越发显得苍白的脸,好像久不见光的病人一样。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放射出深邃而又冰冷的光芒,高耸的鼻梁下面是两片薄薄的嘴唇,以及覆盖了整个下巴的微青的胡茬。
这是一幅令人不安的脸孔,西里安甚至会联想起都城中那些难缠的政客,但是与那些总在背后计划着什么的阴谋家不同的是,这个矫健的身躯中包含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神秘,以及难以撼动的坚定与自信。
“我的名字在因你而死的生命面前不值一提。”西里安寒声说道。
灰甲骑士听完轻轻摇了摇头,抬脚走到相对两个人都比较安全的距离,然后优雅地行了一个礼。“不要这么严肃,我的公爵。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索拉姆·巴托迪尔,混沌主神的忠诚信徒,萨丁自由军的指挥官。”然后张开双臂,面带自豪地凝视着西里安继续道,“怎么样?对这份礼物,尊敬的公爵大人,您还觉得满意么?”仿佛这个地狱般的战场,是他精心雕琢的杰作。
索拉姆的话语深深地激怒了西里安。“你就没有一丁点愧疚之心么?多少个温馨的家庭因此而破碎!多少个年轻的生命因此成为墓中的枯骨!你那十恶不赦的灵魂,死亡才是你应有的归宿!恶徒!”西里安怒吼着挥起长剑,冲向了那道灰色的身影,金黄色的光芒在他的身上浮动闪耀,律令般的符文在甲胄上时隐时现,那是象征光明的秩序之力。
索拉姆不但没有躲闪,反而迎了上去。然后,巨大的撞击声炸裂在两人之间,交错的气劲卷起断裂的青草四散开来,两把长剑死死地顶在了一起。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西里安,索拉姆的声音狰狞无比。“恶徒?我来告诉说你什么是恶!他们不被收买,不畏胁迫,不讲道理,不愿妥协!他们只想看到世界毁灭!”说着,用力推开了西里安,“很遗憾,虽然特点相同,但是,我们的信仰则更加高尚!”
“收起你那伪善谎言!难道你的信仰必须要牺牲千万人的生命么?主神在上,这就是你所谓的高尚?!”西里安愤怒地质问着。
“笑话,难道你口中永远慈悲的秩序主神,竟然不允许世间的凡人选择其他的信仰么?”索拉姆抬起左手,手中凝聚翻滚着一团浓烈的灰败气息,然后盯着西里安反问道。
“可以选择,但是你们却在叛国!”
“叛国?!哈哈!我听到了一个多么可笑的理由!”索拉姆的笑声充满讽刺,“告诉我!到底是信仰的冲突才让你我以命相搏,还是尊贵的头衔让你必须铲除追求自由的叛军?到底是索缪的意志让你我不死不休,还是滚滚的金币让你举起屠刀杀害萨丁的平民?在死亡的虚无中好好考虑这两个问题吧!我的公爵!”说罢,索拉姆猛一挥手,那团灰气好像被赋予了生命般化成数道烟箭射向了西里安。
西里安显然没有想到眼前的变化,立刻举剑想要斩断那些灰气,却发现它们触之即散,却又立刻重新聚拢,然后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住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死死地束缚在了原地,无论怎么挣脱都毫无效果。
“死吧!”冲到近前的索拉姆高喊着,举起长剑斩了下来,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西里安倒在血泊中身首异处。
就在这时,西里安吃力地将手举过头顶,猛地攥紧拳头,一个圆形光罩突然在他的头顶如幕布般降了下来,将他扣在当中。预想中的一幕并没有出现,索拉姆的长剑不但没有砍到西里安,反而被那个光罩高高弹起。
“死的是你!”就在那个挡住了致命一击的光罩消失无形的瞬间,西里安低吼一声,一剑刺向索拉姆暴露出的胸口。
第四章 歌谣
长剑无声刺出,索拉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旋即变成了自嘲。
“令人惊讶,我的公爵大人!必须要承认,我小觑了你的实力。”伴随着索拉姆低沉的声音,数道浓烈的灰气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脚下喷射而出,激荡着扩散开来。
巨大的冲力将西里安向后推出去了一段距离,刺向胸口的一剑也随之落空。公爵调整了一下呼吸,盯着索拉姆说道:“轻敌会让你丧命,下次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你认为这是运气所致?天真啊,我的公爵大人。”索拉姆夸张地笑着,仿佛听到了一件及其荒谬的事情,“你还没有发现么?我们信奉的是真神,而不是那些招摇撞骗的伪神,或者什么来路不明的魔物。”灰败的气团再次凝聚到了索拉姆的手上,“力量源于信仰的赐福,这是做不了假的,不是么?”
西里安紧锁着眉头,并没有回答索拉姆的质疑,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一个往常不曾面对,甚至说出来只会被人当做神经病看待的问题——混沌教派的信徒怎么会有赐福之力?到底是秩序教廷的典籍中故意没有提及此事,还是在之前的两次萨丁战争中从没出现过?
无论如何,不能否认的是,眼前这个灰甲骑士无论从何处获得的赐福之力,他所信仰的神祗恐怕都是切实的真神,区别仅仅是这位主神到底是来自至高天堂还是燃烧地狱。
“看在主神的份上,跟秩序教廷的走狗讲理果然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眼见西里安没有答话,索拉姆不无讽刺地说道。那个灰败的气团再次动了起来,很快凝聚成了一把无锋的长刀。“还是用行动来证明你我的对错吧!”索拉姆说着,再次向西里安冲了过去。
两道人影在这片生死场上碰撞,分开,再碰撞,再分开。一朵朵火花伴随着刺耳的轰鸣在相触的双剑间绽放,灰败的长刀带出条条尾迹仿佛弹射的毒蛇般致命而又隐蔽,象征着秩序之力的金黄色光华守护着他的信徒的身躯,乃至崇高的信仰。
这是一场别人无法插手的战斗,这是一场站在两个教派巅峰上的武者间的较量,以信仰之名,无死无休,无对无错。
又是一声巨响,西里安被击退了数步,亚麻色的长发一缕一缕地粘在布满了细密汗珠的脸颊上,剧烈起伏的胸腔贪婪地吸取着新鲜的空气,整条左臂早已被鲜血染透,一滴又一滴的血珠从紧握长剑的手上慢慢滑落。
没等西里安站稳,左脸被划出一道血口的索拉姆疯狂地大吼着挥起那柄灰败的长刀。“不行了么?公爵大人!尝尝这个!”长刀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刀身越来越长,像鞭子一样抽向了西里安。
灰败的气息飞速跨过两人间的距离,死死缠住了西里安的脖子,越收越紧。西里安的脸庞因窒息被憋的通红,徒劳地张嘴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此时的索拉姆因亢奋而陷入了狰狞的疯狂,目睹着死敌的生命在自己手中一点一点地流逝,他大笑着怒吼道:“濒死的感觉如何!我的公爵!此时此刻,你的主神在哪?!你那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索缪在哪?!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你就只会依靠着王国的铁骑屠杀手拿草叉的平民,来赢得你那虚伪的荣光吗?!带着你的头衔,还有那一钱不值的信仰死吧!我的公爵!”说着猛地一拽,那道灰气顿时绷得笔直。
索拉姆的话语犹如巨锤般重重敲打着西里安的心脏,秩序骑士的荣光,峻河公爵的血脉,乃至主神索缪的名讳,都不允许他就此死在这里。一声混杂着血沫的怒吼在西里安的喉咙中炸响。“你会为你的亵渎付出死亡的代价!”
单膝跪地的西里安右手倒拿着长剑,左手紧紧地握住了剑锋然后猛地向下,殷红的血液从伤口中喷涌而出,涂满了修长的剑身。西里安用尽全力将长剑插入身前的大地,决然地盯着索拉姆大声吼道:“以秩序之名!”
就在此时,一座庞大的金色结界在西里安的脚下绽放开来,无数道亮白色的光柱伴随着璀璨夺目的符文,在结界中冲天而起,那道灰败的长鞭在金光中如烟尘般消散无踪。
“律令圣剑!”随着西里安的吼声,空中的光柱以及跳动着的符文仿佛听到了主人的呼唤,突然转向,汇集到了插在泥土中的长剑上。下一刻,一道能与太阳争辉的光亮拔地而起,伴随着西里安在空气中留下的一串金色残像,隐没在了索拉姆的胸口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时光也不过在此刻眨了下眼而已。索拉姆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西里安,那个前一刻还在自己面前的将死之人,那个下一刻就将长剑刺入自己胸膛的秩序骑士。肉体的痛楚比不过信仰上的挫败,生命的消逝比不过灵魂上的伤痕,索拉姆的脸色更加苍白。
无光的长剑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出乎西里安意料的是,眼前的男人在短暂的茫然与失落之后,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索拉姆在胸前的伤口上抹了一把,喷涌的血水竟然有违常理地缠绕在他的手上,形成了一个不知名的符文,然后用力击在了西里安的胸甲上,随即隐没无踪。早已脱力的西里安被打退了数步,跌坐在地上,从索拉姆胸膛中抽离的长剑,在空气中带出一道殷红的血浆。
“这是什么!”西里安强忍着浑身的痛楚问道。
“我……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索拉姆大口大口地咳着血。
“你!”
“放心……要不了你的命!”鲜血不停地从索拉姆按在伤口上的指缝中渗出,他却微笑地看着给与他致命一击的敌人,“这……这仅仅是个开始!命运的齿轮……转动之时……任何人也……也无法阻挡它的脚步……神也不行!”索拉姆抬起头,将目光投射到蔚蓝的天空中,仿佛寻找着什么,憧憬着什么,他的眼中闪烁着无畏的光芒,“以混沌之名……任何信仰……不经受血与剑的洗礼……终将泯灭于时光的长河……如果我是主神的布道者……我愿奉献自己的一切!祝……祝你好运……峻河的……公爵……”
在逐渐低沉的话语中,那道灰色的身影颓然地倒向了脚下的大地。
西里安艰难地站起身来,用长剑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试图忽视肉体上的刺痛,以及刚刚那场恶斗给他内心深处带来的冲击。是的,胜利者的喜悦早已微不足道,而索拉姆对混沌教派所表现出的忠诚才是真正令人心悸的根源,那是坦然赴死的勇气,那是无愧于信仰的坚持。
上一次见证信仰之力照亮自己的灵魂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单纯作为一名秩序骑士而不是峻河的公爵又是什么时候?从何时起王国的利益成为自己行动的准则而不是崇高的信仰?西里安痛苦地反问着自己,却发现多年以后,那个在索缪神像面前宣誓的青年早已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王国贵族,那些单纯而又正义的梦想早已消逝在了圆滑而又虚伪的面具之后……
峻河的公爵定定地站在那里,背影有些落寞的萧索。
落日的余晖将月初森林高耸的树冠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亮边,波浪形的云彩覆盖在遥远的天边,散发着橘色的光亮,柔和而又温暖,好像要给即将休息的太阳盖上厚厚的被子。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上,好像一条浓浓的黑线,逐渐延伸向远方,林中恍惚升起了淡淡的雾霭,遮蔽了应有的青翠。
持续了一天的战斗终于以叛军的失败告终。吸饱了鲜血的大地早已褪去了往日的清新,漆黑的焦土混合着碎裂的草梗散落各处,将熄的火苗散发着浓烈的黑烟,还有那些或横或竖地布满整个战场的尸体,以及踏着这些友方或敌方的尸体迎来胜利的幸存者。
这些幸存者有的欢呼雀跃庆祝战争的结束,有的嚎啕大哭庆幸自己没有战死沙场,有的行尸走肉般地在尸骸中寻找着相熟的战友,还有的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茫然……
吉恩·古斯塔死了,死在马尔卡的怀里——那个早上请吉恩帮忙捎回自己遗物的老伙计的怀里。
当马尔卡的斧头卡在了对方步兵的锁骨中无法拔出时,另一个萨丁叛军从旁边冲了过来,那一刻,马尔卡知道自己恐怕要死在这里了。是吉恩及时出现,从后面结果了那名叛军的性命。可是没等马尔卡喊出感谢的话语,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羽箭射穿了吉恩的脖子。
马尔卡死命按住吉恩的伤口,可是那鲜红的血液却怎么也无法止住。吉恩不停地张嘴想要说话,却只有血浆以及莫名的音节从他口中溢出,马尔卡满脸泪痕地吼着。“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我把兄弟们的遗物带回去。”然后吉恩便不再挣扎,微笑着紧握着马尔卡的手死了。
战争结束了,马尔卡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蜿蜒的泪痕挂在满是尘土的脸上,他们的手依旧紧紧握在一起。血液凝固成暗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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