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炉中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橘色的火苗欢快地在上面跳跃着,火光将西里安的影子映在厚厚的帐布上。外面,隐约能够听到肆意的嬉笑声,以及奔放的歌舞声。战争结束了,短暂的伤痛之后,生者的确有资格去庆祝伟大的胜利,还有来之不易的幸存。
西里安轻轻叹了口气,想要起身活动一下。这时,从帐篷外走进来一个拖着茶盘的中年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浓黑,皮肤微白,蓄着一抹利索的小胡子,个子不高但很挺拔,深灰色的短衫打理的非常整齐,没有一丝褶皱。
他叫卡尔·雷斯多,是西里安的高级总管,雷斯多家族世代作为侍奉峻河公爵的高级总管绵延了上百年的时光,传到卡尔这里已经是第七代了。忠诚,干练是雷斯多家族引以为傲的资本,当然,历代峻河公爵都没有忘记赐予这个忠诚的家族最厚重的荣光。
“大人,您醒了?您的伤势怎么样了?”卡尔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放到书桌上,然后拿起一件斗篷,回身想要搀扶刚刚起身的西里安。
西里安的动作一滞,显然想起了那个颓然倒下的身影,以及那段临死前的话语。
“不用,没那么严重。我睡了多久?卡尔。”西里安摆摆手止住了卡尔的搀扶,接过斗篷披在身上,然后走向了书桌。虽然战争结束了,但是还有大量的事情等着处理,这些繁琐的善后工作甚至要比打仗本身更加令人头疼。
“有一段时间了,您睡着的时候,坦德拉伯爵大人来看望了两次,需要我通知各位大人您已经醒了么?”卡尔点燃了帐篷中的火把还有书桌上的烛台,很快,原本有些昏暗的环境顿时明亮了起来。
随后他熟练地拉开椅子,让西里安坐得更加舒服一点,又从托盘上的银壶中倒出一杯热奶酒。很快,浓郁的奶香混合着蜂蜜的味道弥漫在了帐篷之中。
一口奶酒下肚,奔腾的热流顺着胸膛四散开来,西里安的身体终于有了点温暖的感觉。“暂时不用,我先给国王陛下写封信吧,等一会儿和书记官的行文一起送出去。”他继续说道,“对了,先给我弄点吃的过来,这种虚弱的感觉太令人难受了。”
“遵命,大人。”卡尔微笑着躬身,准备转身离开。对于卡尔来说,没什么要比公爵大人的健康更要紧的事情了。
这时,传令官的声音在帐篷外轻轻响起。“卡尔总管,橡树城有信送达。”
卡尔一愣,随即快步走出帐外,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不大的黑色木管。当看到卡尔手上那枚黑色木管时,西里安的表情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为这枚黑色木管是西里安与现任奥勒姆王国王储,艾登·康德巴赫亲王殿下之间特殊的联络方式,也只有在最紧急的场合才能用到。有别于普通信件,这封密信甚至动用了极其珍贵的信鸽来传递。
卡尔将木管放在书桌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西里安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木管的封口,确认无误后挑开了火漆。轻轻一磕,一张卷好的字条落到了他的手上,展开后发现上面空无一字,他的眉头皱地更紧了。
西里安从抽屉中拿出一瓶绿色的药水,小心地滴在字条上面,很快,一副由四种图案组成的徽记出现在字条中央,那是象征着智慧主神加芙蕾尔的元素徽记。他微微一愣,然后拿起字条递向了书桌上的烛台。
紫色的火焰顿时包裹住了字条,很快将其烧成灰烬,空气中扭曲的烟雾不合常理地组成了一串清晰的数字,没过多久,烟雾便消失不见。
这是元素之城圣斯兰独有的秘纹信纸,用以传递最重要的讯息,很多时候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得到哪怕一张,更不要说真的用来写信。
西里安默默记下那串数字,拿出和艾登殿下约定好的密码本,一页一页地对照起来。很快,一行文字清晰地展现在了西里安的眼前。
可就在西里安将目光注视在这行文字上时,峻河的公爵突然站了起来,甚至碰倒了桌上的酒杯都浑不在意。
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强健的肌肉紧紧地绷在一起,用来包裹伤口的纱布渗出了一丝丝刺眼的殷红,褪尽了血色的脸庞在晃动的火光中苍白无比。不知不觉的,他的眼里升起了雾气,泪水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淌下,滴在了写着那行文字的纸上。
西里安早已忘记了上一次如此悲伤是什么时候,甚至当他的次子不幸夭折的时候,他都坚持着,没有流下哪怕一滴眼泪。
而就是这么一张从橡树城传来的字条,却向他宣布了一个足以让他心碎的事实:奥勒姆王国的君主,他最爱戴,乃至当做自己父亲看待的玛赫斯·康德巴赫国王陛下,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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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往事
白银橡树城,奥勒姆王国的都城,背靠绵延向东的厄斯克山脉,位于艾洛林大陆北方,康德巴赫家族白橡行省的中心地带。
这座依山而建的都城形如一个半圆,覆盖在山脚下伸向远方的平原上。高耸的城墙好像巨人的两条臂膀般环抱在一起,保卫着这座城市。半圆形城墙的顶点,从城门处延伸下来的是一条宽阔的步道,高低起伏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步道两旁,步道的终点是橡树城著名的秩序广场。广场中心屹立着巨大的秩序主神索缪的塑像——高举着长矛面朝步道,威严的目光注视着远方。
地势在广场尽头缓缓升高,沿着山坡向上的区域是贵族们的宅邸以及都城的行政机构。最顶点,那里是奥勒姆王国权力顶峰的所在地,橡树宫。
就是这样一座城市,经历了王朝更迭与无数战火,历时千年后依然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伟大与雄浑。正因如此,白银橡树城与东方世界的阿拉诺克城,月初森林的月冠城,以及钢岩群山中的石匠山城一起并称于世,为世人所知。
白日的喧嚣伴随着夜幕地降临渐渐归于宁静,月亮从中天向下俯视着,那温暖的银色光辉好像透明的薄纱,轻轻地覆盖在这座伟大的城市身上。
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在橡树宫门前的广场上响起,值夜的王宫禁卫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来者的身份——峻河公爵西里安·萨瓦兰迪,随即躬身行礼。
西里安点头示意,然后跳下战马,沿着台阶向上走去。
王宫门前粗大的廊柱下面站着内务大臣克努特·杜埃,他是一位在王宫中服务了四十余年的老管家。深灰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一双眼睛总是低垂着,微抿的嘴唇线条刚毅,有些消瘦的身形却因为笔直的腰板显得坚定有力。
“夜安,公爵大人。”克努特已经很久没有亲自迎接过谁了,对西里安却是个例外,因为数十年下来,他在这位公爵身上看到了贯穿始终的优秀品质,以及高尚的人格。
“夜安!”西里安顺着声音立刻看到了等着自己的克努特,“劳您久等了。”西里安始终对这位老总管报以最大程度的尊敬。
“不用在乎我这个老头子,来吧,国王陛下正在书厅等你。”克努特微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引着西里安向王宫深处走去。
新历1593年,第三次萨丁战争突然爆发。叛军从萨丁行省南部的庞特镇出发,很快便一路北上攻占了行省重镇萨丁城。当战报传入白银橡树城时,奥勒姆国王玛赫斯·康德巴赫第一时间将峻河公爵西里安·萨瓦兰迪从领地召入都城,并任命他为军团将军,征调各处兵力负责平叛。就在军团临行的前夕,西里安在深夜接到国王陛下召其进宫的谕令。
跟随着克努特穿过层层曲折的回廊,没过多久,一间宽大精致的书厅展现在了西里安面前。整个书厅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会有一种微微陷入的感觉,高大的书架整齐地贴着墙依次排开,书架上方露出的墙壁呈现出半灰半红的色彩,再往上,天花板上绘制着诸神与天使的造像,还有一盏放射着柔和光亮的吊灯。
书厅的正中间是一张古朴的长桌,桌面上随意放置着几本书籍还有一些羊皮纸,借着桌角烛台的光亮,正有一位银发的老者坐在长桌后面,认真地读着信件。
老者高高的额头上密布着岁月给他留下的皱纹,一绺一绺的银发覆盖住了他的鬓角和耳朵,隆起的眉骨下面是一对沉着的蓝眼睛,那双眼睛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辉,敏锐而又慈祥。他的脸型有些消瘦,在烛光的映衬下,那些笔直的线条勾勒出了一种坚定的威势。
这位老者就是玛赫斯·康德巴赫,奥勒姆王国的国王,六十余年的统治生涯让他为这个王国奉献了一切,当然,也换回了艾洛林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度。睿智、慈祥、公正、博学、奥勒姆的臣民把一切美好的词语都送给了这位国王,因为这是他应得的褒奖。
“陛下,峻河公爵到了。”克努特躬身说道。
老者收回落在信纸上的目光,抬头微笑着说道:“过来,西里安,到这边来。”然后又向克努特点了点头,克努特躬了躬身,安静地退了出去。
“是,陛下。”西里安躬身应道,快步走到玛赫斯近前。
“看看吧,从萨丁行省刚送来的行文。”玛赫斯将手中的信件递给西里安,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叛军杀掉了萨丁总督塔奎恩,并把他的脑袋挂在了城墙上。行文发出时叛军正在围攻萨丁北部的特拉尔堡,恐怕我们看信的时候,特拉尔堡已经被攻陷了吧。”
西里安迅速扫过整封行文,随着玛赫斯的话语,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显然,萨丁行省的战势远远超乎了预料,甚至到了一败涂地的程度。
“看在主神的份上,从特拉尔堡到萨丁城,那里起码有四千人的常备军,难道叛军的武力强大到了如此地步?”西里安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味道。
玛赫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真是如此么?不,叛军强大的不是武力而是决心。至于我们,我们在萨丁行省的贵族和军队早被贪婪的**掏空了所有的勇气与信仰。”说着,玛赫斯将行文随手丢在了长桌上。
西里安微微一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众所周知,萨丁行省的紫磷石远销整个艾洛林大陆的各个角落,除了官方采卖之外,矿石走私的行当竟是屡禁不止,即便是个傻子,也不会相信其中没有各大贵族领主,以及萨丁总督的影子。
“陪我走走吧,西里安。”长时间坐在桌前让玛赫斯感到身体有些酸痛,西里安随手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披到了老国王的身上,然后轻轻扶住了他的胳膊。
玛赫斯微笑着拍了拍西里安,对于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峻河公爵,老国王在他的身上寄托着近乎子侄般的情感。
穿过门廊,书厅外面是一个宽敞的露台,从这个位置俯视下去,可以看到整个白银橡树城的全貌。
初夏的夜风将玛赫斯的银发吹得有些蓬乱,老者张开双臂撑在露台边缘处的石台上,仿佛思索着什么,将目光投射到了浓浓的夜色中。
“告诉我,西里安,什么才是王国强盛的基石?”玛赫斯好像自语般地问着,没等西里安回答,他便轻轻拍着身前的石台继续说道,“相信我,那基石永远不会是巍峨恢宏的城堡,高高在上的贵族,甚至堆积如山的金币。而是最平凡的,那些千千万万的人民。”
玛赫斯扭头看着西里安,声音有些落寞,还有一丝难言的沮丧。“而更加讽刺的是,我却要派出自己的军队,将长剑指向自己口中的人民。”
“那不是您的错,陛下。”西里安有些激动地答道。
“有些时候,没人关心对错……信仰赋予勇气,**滋生疯狂。当这两者在一片不大的行省中纠缠交织在在一起的时候,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令人意外了。”玛赫斯苦笑着摆了摆手,用目光扫视着整座城市,然后指着一个依然有些光亮的地方说道:“那里,西里安,知道是哪么?”
“那里是……橡树之傲酒馆?”因为橡树之傲酒馆太过有名,每一批受封的新晋秩序骑士都会去那里进行一番庆祝活动,更不要说他们家的香草果实酒远近闻名,号称奥勒姆第一美酒,所以西里安不假思索地答了出来。
“不错,就是橡树之傲。在那里,我和你的父亲第一次见面,然后一起和黑岩城的老伊安干了一架,我敢肯定,那家伙当时一定知道我是谁。”玛赫斯愉快地笑着回忆道,“真快啊,不是么?他们都走啦,就剩下我了。”
西里安听着,眼圈有些微红。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熟悉的像父亲一样的国王真的已经慢慢地苍老了,时光悄无声息地夺走了一切,当自己察觉时,却只剩下了黯然的悲伤。
“西里安,在我走之后,我希望你能尽量帮助艾登,他需要你,这个王国需要你。”
“陛下……”
没等西里安说完,玛赫斯打断了他。“不要难过,我的身体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主神对我这个老头子已经很慷慨了,不是么?”然后顿了顿,“另外,这次萨丁战争结束之后,我会裁撤掉多尼斯的霜木之心骑士团。”
西里安心中一紧,马上意识到了老国王的意思。玛赫斯有两个儿子,长子是艾登·康德巴赫,另一个是多尼斯·康德巴赫。严格说来,这两个儿子都十分优秀,相比之下,艾登偏重于政务,而多尼斯则更偏于军事。
很多时候,王位的传承问题在继承人的资质优劣明显的时候体现得并不突出,但如果在双方都很优秀的前提下,就成了一个不得不慎重安排的事情了。
“后天的出征仪式我就不参加了,是时候让艾登承担一些责任了。”玛赫斯看着西里安,“答应我,西里安,尽可能多地将这些小伙子们带回来,我无力阻止战争,但那冰冷的战场,不应是他们的结局。”
“是,陛下……”
“愿秩序之神庇护着你,孩子……”
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这是西里安最后一次与他敬爱的国王对话。
没有人想象得到,就在战争结束的前夕,玛赫斯离开了他所热爱的王国,最终也没有等到从萨丁传来的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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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印
坦德拉·恩佩斯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对于这位王国戍卫军的指挥官来说,没什么比一场战争的胜利,更加让人愉悦的事情了。当然,也有一个意外的小瑕疵,让他隐隐有些担忧,或者说是愤怒。
“这群该死的混蛋竟然击伤了西里安!不可饶恕,这绝对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坦德拉在心里不停地咒骂着萨丁的“异教徒”。
因为峻河公爵是这位脾气火爆的指挥官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而且两人还是同一期受封成为秩序骑士,所以当传令官告诉他西里安已经醒了过来,并邀请他前往议事时,坦德拉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随手挑起营帐的棉布门,坦德拉弯下魁梧的身体,迅速走了进去。随之而来的光亮稍稍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但这不足以止住他洪亮的嗓门。“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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