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岸贾插话道：“主公欲行刺赵盾，微臣倒是可以推荐一名合适的人选……”
※ ※ ※ ※ ※ ※ ※ ※ ※ ※
夜半。
赵府。
赵盾的书房。
灯火朦胧的木格窗户前，一名黑衣人用尖刀戳开窗纱。
黑衣人的眼睛凑近戳开的窗洞。
淡淡的烛光中，赵盾席坐于书案前，正在认真地批阅公文。
赵盾批阅好一件公文，放在一旁。
批阅过的公文已经堆成了厚厚一摞。
赵盾打了一个哈欠，双肘支案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又继续批阅公文。
外面传来三声鼓响，只听巡夜人报时道：“三更了，三更了……”
巡夜人报时的声音渐渐远去。
一名中年妇人手里端着一只装有点心的托盘，轻轻地推门进来。
中年妇人心疼地说：“老爷，已经三更了，还是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上朝呢。”
赵盾头也不抬地说：“夫人，不用等我了，没事先去睡吧，我还有几份公文要看，明天早朝都等着要用呢。”
黑衣人的眼睛离开窗洞，心想道：“早就听说正卿为万民之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刺杀万民之主，便是对大晋不忠；违背主公谕旨，便是对国君不信。鉏某不忍做不忠之事，也无意做失信之臣。为今之计，唯有一死以报效主公……”
黑衣人离开窗户，走到一棵高大的槐树下，从腰间取出尖刀，割开一块槐树皮，用刀尖刺破手指，在上面写道：“某是鉏麑，受主公差遣，前来刺杀正卿，万望正卿小心提防主公，以造福大晋百姓。”
鉏麑立于槐树之下，昂首北望，灿烂的星空中，一颗流星划过天宇。
鉏麑噙着眼泪，双手握紧尖刀，刀尖抵住胸口，猛然向槐树撞去。
随着一声惨叫，鉏麑的身体重重地撞在槐树上。
弑君记（20）
凌晨，朦胧的夜色中，赵府的大门被两名家丁缓缓推开。
一名家人提着灯笼走出门外。
赵盾走出大门，在提弥明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赵盾的夫人赵宣姬站在马车前，满脸忧戚地劝说道：“老爷，今天就不要上朝了，万一主公又使坏心眼，您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赵盾正色道：“身为朝臣，在该上朝的时候不上朝，那国家养你还有何用？……夫人放心，为人只要不做亏心事，就不用害怕半夜鬼来敲门。”
马车在赵宣姬的注视下，渐行渐远，车上的灯笼也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 ※ ※ ※ ※ ※ ※ ※ ※ ※
赵盾来到朝堂，和群臣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等到主公上朝，派人去问时，才知道主公已经带着一班宠臣去桃园潇洒了。
“主公既然不喜欢在朝堂办公，那我们就随他去桃园办公吧！”赵盾带着群臣，怒气冲冲地直奔桃园而去。
到了绛霄楼下，赵盾冲楼上的晋灵公拱手作揖道：“微臣知道主公喜欢在桃园议事，所以特率百官前来应命！”
看到赵盾，晋灵公险些吓得鼻子不来气。他狐疑地回头看着屠岸贾，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屠岸贾皱着眉头小声道：“昨夜鉏麑一去不归，微臣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满朝文武跟着赵盾，径直上了绛霄楼，向晋灵公参拜道：“微臣拜见主公！”
晋灵公急忙回拜道：“各位爱卿不必多礼！寡人并没有召诸位爱卿前来随驾，诸位爱卿缘何至此？”
赵盾稽首再拜道：“微臣有言启奏，望主公宽怀采纳！臣闻有道之君，以百姓之乐为乐，无道之君，以一己之乐为乐。现今主公广征赋税，大起宫室，宠信佞臣、姬妾，恣意田猎游乐，虽一己之乐莫过于此。自古迄今，臣闻有一己之乐者，未闻有杀人取乐者。今主公飞弹伤人，又以小过擅杀内侍、厨役，此非有道之君之所为也！常言道：人命关天。主公如若对生命心无敬畏，一意滥杀无辜，微臣担心百姓离乱、诸侯分心、桀纣亡国之祸不远矣！微臣身为大晋臣民，不忍坐视国家危亡而置之不理，故率群臣犯颜直谏。乞请主公回辇入朝，痛改前非，重振先主霸业，以安天下之心。”
晋灵公强抑一腔愤怒，满面羞惭地说：“爱卿且退，寡人今日游玩过后，定当洗心革面，重理朝政。”
赵盾据理力争道：：“圣人云：闻过即改，善莫大焉。请主公即时改过，回朝处理政事。”
晋灵公硬着头皮请求道：“正卿进谏，虽是好意，但是寡人车驾业已至此，空回岂非惹人耻笑？万望正卿暂行方便，容寡人游玩一日，一应政事，待寡人明日当朝计议如何？”
赵盾执意坚持道：“主公让微臣放心的话，微臣不知听过多少次了，微臣斗胆直谏，恳请主公即刻回朝议事！”
说完，一拜到地。
群臣也跟着齐刷刷拜倒于地，请求道：“恳请主公即刻回朝议事……”
晋灵公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耍赖道：“寡人已经说过明天一早上朝议事，各位爱卿如果再逼迫寡人，寡人就从楼上跳下去，一头碰死在诸位面前！”
赵盾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他定定地看着晋灵公，语气稍有缓和道：“主公既然这样说，微臣就再相信主公一次。主公当着群臣说下的话，到时候可千万别不算话！”
晋灵公心里松了一口气：“爱卿放心好了，寡人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岂能不算话！”
赵盾转向屠岸贾，声色俱厉道：“屠大人身为朝廷司寇，日日混迹于宫廷内侍之中，是不是司寇做得不耐烦了？”
屠岸贾吓得浑身直冒冷汗，赶忙低着头惶恐道：“下官该死！下官谨遵正卿教导，从明天起，按时上朝议事！”
※ ※ ※ ※ ※ ※ ※ ※ ※ ※
赵盾和群臣离开桃园后，晋灵公很快又嬉笑如故，仿佛刚才的一幕全然没发生过一样。
屠岸贾倚着楼台的栏杆，闷闷不乐地望着满园灿烂的桃花，一声不吭。
晋灵公走到屠岸贾身边，关心地问：“爱卿怎么了？为什么闷闷不乐？”
屠岸贾叹了口气，悲伤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间美景，唯人面桃花为最，只可惜以后再难有机会欣赏了。”
晋灵公不解地问：“爱卿何故有此感叹？”
“明日主公若不上朝，赵盾必然又要聒噪，到时候上不上朝，恐怕就由不得主公了。”
“自古只闻臣制于君，不闻君制于臣。看来不除掉赵盾，寡人永无安宁之日。爱卿试为寡人谋之，看何计可以除去赵盾。”
屠岸贾凑近晋灵公，小声说道：“来日主公可于宫中宴请赵盾，预先伏甲士于后壁之中，待酒过三巡，主公即向赵盾索要佩剑观看。只要赵盾解下佩剑呈献给主公，微臣便在堂下大呼赵盾欲谋刺主公，届时两厢甲士齐出，一阵乱刀将赵盾砍为肉泥……”说到这儿，屠岸贾冷笑几声，“哪怕他赵盾有三头六臂，到时也只能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晋灵公听了，不住点头，忍不住夸奖道：“真是绝妙好计，屠爱卿真是太有才了！此计不但让赵盾背上了黑锅，还堵住了众位爱卿的口舌。”
弑君记（21）
翌日早朝过后，晋灵公欲在宫中宴请赵盾。赵盾的贴身护卫提弥明提醒道：“老爷，小人总觉得主公这次宴请没安好心，老爷不如以身体不适加以辞谢，以免事出意外。”
赵盾笑着安慰道：“提将军放心好了，他夷皋即使再浑，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滥杀大臣吧？”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人还是先跟少爷说一声，让他带人在门外守着，一旦发生意外，也好有个接应。”
赵盾沉吟片刻，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 ※ ※ ※ ※ ※ ※ ※ ※ ※
后宫。
晋灵公寝殿。
晋国执政大臣赵盾带着贴身护卫提弥明，在两名内侍的引导下，神色庄重地踏上寝殿前高高的台阶。
赵盾被引进寝殿后，门前的侍卫挡住提弥明：“主公宴请正卿，旁人不得随席，将军可于堂下等候。”
寝殿内，赵盾向晋灵公和屠岸贾行过礼后，坐在了晋灵公右侧的席位上。
屠岸贾则坐在晋灵公左侧的席位上。
一道道精致的酒菜次第端上来。
晋灵公端起酒樽，对着赵盾和屠岸贾举了举，说道：“寡人新得了一坛百年佳酿，请正卿和司寇尝尝味道如何。”
说完，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赵盾和屠岸贾也跟着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晋灵公看着赵盾，问道：“赵爱卿，味道如何？和酒泉佳酿相比，孰优孰劣？”
赵盾咂了咂嘴巴，点点头，由衷赞美道：“论酒色，其纯净透明，与酒泉佳酿不相上下，论香气和口感，其醇香馥郁，则要胜酒泉佳酿一筹。”
屠岸贾谄媚地奉承道：“ 正卿不愧为个中高手，一樽酒入口，便品出孰优孰劣，要是给下官，一坛酒下肚，也品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晋灵公笑道：“这就是高雅之士与下里巴人的区别。赵爱卿觉得好，就多喝几樽。”
酒过三巡，晋灵公对赵盾说：“寡人早就听说爱卿所佩之剑，为天下无双的宝剑，爱卿能否解下来让寡人一开眼界？”
赵盾直起上身，正欲解剑，提弥明突然于堂下大声喝道：“臣侍君宴，按礼不过三巡，三巡过后，正卿何以在君前拔剑？”
赵盾猛然醒悟，遽然起身。
提弥明直趋上堂，扶着赵盾便向殿外走去。
晋灵公大叫：“关门，关门，快关门放狗，让灵獒去咬那老匹夫！”
殿门两旁的侍卫急忙去关门。
提弥明飞身跃到门边，夺过侍卫手中的长戟，一一将他们刺倒在地。
提弥明提戟回望，一只高大威猛的灵獒正向赵盾扑去。
赵盾躲过灵獒，绕着柱子奔跑如飞，狼狈不堪地躲避着灵獒的扑击。
提弥明奋勇上前截住灵獒，一戟将其刺倒。
灵獒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一跃而起，闪电般扑向提弥明。
提弥明被扑倒在地，随即双腿蜷缩，用力上踹。
灵獒的身体被踹得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柱子上。
提弥明不等灵獒爬起身，便疾步上前，双手卡住灵獒脖子，抬起左膝，跪定灵獒身体，然后双手用力一拧——
随着“咔”的一声脆响，灵獒的脖子被生生折断。
赵盾手扶圆柱，气喘吁吁地怒视着晋灵公，斥骂道：“身为一国之君，不知用人，而只知用狗，就算狗再勇猛，又能有何作为？”
提弥明拾起长戟，拉着赵盾，急忙往门外飞奔。
屠岸贾吓得躲到一边，身体簌簌发抖。
眼看赵盾和提弥明就要出门，晋灵公歇斯底里地大叫：“甲士们，快快堵住大门，将反贼乱刀砍死！”
设伏甲士齐出，纷纷扑向赵盾。
提弥明护着赵盾，快速冲到门口，然后一把将赵盾推出门外，大叫道：“老爷快走！”
“要走一起走！” 赵盾挥舞着宝剑，上来和提弥明共同抵挡甲士的进攻。
提弥明焦急道：“老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不走，小人就只能在这儿死战到底！”
赵盾手攥利剑，含泪奔下台阶。
提弥明持戟守住大门，拼命抵挡围攻上来的甲士。
纷乱的戈戟不断向提弥明刺来。
提弥明奋力招架。
突然，一支长戟刺中提弥明肩头，痛得他踉跄着退出门外。还没等他站稳，又一支长戟又跟着刺中了他的左胁。
他突然觉到眼前一阵发黑，脑海中仿佛有无数戈戟向他刺来。他想稳住身体，却怎么也稳不住地倒下了。 。。
弑君记（22）
纷乱的甲士踏过提弥明的尸体，纷纷向远处的赵盾追去。
赵盾赤着双脚，手提着宝剑，拼命向宫门逃去。
追赶赵盾的甲士与赵盾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甲士们快要追上赵盾的时候，一名冲在最前面的甲士突然倒转长戟，奋然挡住追赶的队伍。
被阻挡的甲士愕然停下脚步。
阻挡甲士的甲士横戟说道：“各位同仁兄弟们：主公无道，滥杀朝廷大臣，我灵辄虽然是一个粗人，却知道正卿是一个一心为国为民的贤臣，大家如果稍有仁义之心，就不应该助纣为虐，乱杀好人……”
屠岸贾带着侍卫，一边气喘吁吁地追来，一边大声叫道：“别听灵辄蛊惑，赶快给我抓住赵盾……”
追赶赵盾的甲士纷纷挥动长戟向灵辄刺来。
灵辄一边抵抗，一边缓缓向宫门退去。
赵盾气喘吁吁地逃出宫门，回头冲灵辄大喊道：“壮士，不要再杀了，赶快逃命要紧！”
灵辄退到宫门边，立定身体，舞动长戟，奋力抵挡追兵的攻击。
宫门外，赵朔带着一批家卒，将惊惶未定的赵盾扶上马车。
赵盾一边喘息，一边急急地吩咐赵朔：“快带人去援救宫门口的那个壮士！”
灵辄不等赵朔靠近，猛杀一阵后，跳出宫门，一边向远处逃去，一边催促赵盾道：“正卿快走，甲士们不肯尽力杀我，却未必不会尽力杀您！”
赵盾急忙问道：“请问壮士高姓大名，何以帮助赵某纾危解难？”
灵辄停下脚步，高声说道：“正卿还记得五年前在首山打猎时，遇到的那个饿夫吗？小人就是那个饿倒在桑树下，得到大人周济的灵辄啊！”
赵盾的脑海飞快地闪现出五年前首山打猎时的情景——
首山。
奔驰的打猎队伍经过一片桑林。
一名男子双目紧闭，倚坐于桑树之下。
赵盾止住车马，指使手下：“去问问坐在桑树下的那个人怎么回事。”
手下人很快回报道：“正卿，那人名叫灵辄，在外游学归来，由于囊空如洗，已经饿了三天了。”
赵盾来到灵辄身边，接过随从手中的食物递给灵辄。
灵辄将米饭和肉脯各分一半，装在一只小竹筐里，将小竹筐小心地置于身后放好后，才一手抓米饭，一手抓肉脯，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赵盾好奇地问：“给你的食物只够你一个人吃的，为什么要藏起一半不吃呢？”
灵辄哽着嗓子回答道：“小人家住西门，离此不过数里，家中尚有老母一人。由于小人一直游学在外，未知老母在家境况如何，倘得母亲身体安好，小人愿以大人所赐之食，供奉于母亲案头。”
赵盾感叹道：“你对母亲的孝心，真是令人感动。给你的饭菜你尽管吃，我再为你另备一份献给令堂。”
灵辄起身稽首再拜道：“大人如海深恩，灵辄无以为报，唯愿大人阖家安泰，万事顺心如意！”
赵盾回到现实中，望着灵辄，激动地说：“想不到五年不见，你做了主公的卫士。”
灵辄由衷感谢道：“灵辄能有今天，都是拜正卿所赐。”
“我现在家是不能回了，你要不嫌跟我受苦，就随我到翟国去吧。”
“非是灵辄不愿追随正卿，实在是家中尚有老母需要照料。灵辄就此告辞，望丞相一路保重！”灵辄说完，向赵盾拜了两拜，起身径直大步离去。
�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