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打了个寒噤,忿忿骂道:“我跟你没冤没仇,怎么竟用这种歹毒东西来暗算我?”
桑梦资一翻白眼:“你这人好生奇怪,我早就说明了此乃天底下最歹毒的暗器,你自己不加提防,却反来怪我,真是可笑至极!敝不得你会发不了财,跑去当和尚,一笨万事难嘛!”
铁蛋气了个瞠目结舌,发声不得。
马功微一扯他袖子,低声道:“算了,不必跟这种人计较。”
顿了顿,瞎道:“‘神鹰堡’在当今江湖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帮大派,论真功夫决不比别人差,但他们却爱走偏锋,专弄一些阴损伎俩……”
铁蛋兀自气愤难平:“有本领一刀一枪,没本领就摸摸鼻子认栽,用上这种歹毒东西,纵使赢了又有何光彩?”
马功又叹道:“一种米养百种人,他们偏不这么认为,人家又能拿他们怎么办?非是我爱背后说人间话,但‘神鹰堡’上至堡主,下至帮徒,个个心胸狭隘,手段阴狠,万万招惹不得,小师父日后行走江湖,须特别注意。”
铁蛋听他语气诚恳,不由更加深了对他的感激之情,道:“我看那‘金龙堡’和‘神鹰堡’都邪门得紧,只有你们‘飞镰堡’算是个正派帮会。”
马功红了红脸,不好意思的说:“过奖过奖,惭愧惭愧。其实也没什么,只就是把握得住江湖规矩而已。家父‘公平大侠’马必施一向以‘公正平等’四个字教训本堡弟兄,创堡十余年来,全堡弟兄总算没有半个人违犯堡规。”
铁蛋暗暗赞叹:“‘公平大侠’想必就是‘飞镰堡’堡主了,光听这外号,就知其人之正直。”
却见桑梦资摇头摆脑的向屋内母子道:“你们二人沾著那毒烟,居然行若无事,当真是前所未闻,我本该佩服才是,但一想起价值五十两银子的霹雳炮,居然弄不死你们这两个不值三文铜钱的货色,就不由痛心疾首!”
言毕龇牙露齿,不胜欷□。
屋内那奶娃儿笑道:“有人说咱们不值三文铜钱呢,不知他是怎么算出来的?”
那妇人哼道:“久闻‘神鹰堡’有一个专门秤人的秤儿,一秤就晓得这个人值多少钱,但咱们从没被那秤儿秤过,可不能随便就被人定上价钱。”
奶娃儿笑道:“‘神鹰堡’却有什么资格秤咱们?我倒要先把那个放屁鹰秤秤看!”
语声方落,就见房门一开,走出两个人来,院内众人一瞧之下,又都一楞,原来那是什么妇人、奶娃儿,却是两条筋肉纠结的大汉,一个胖一个瘦,年纪都在四十开外,身上穿著一式粗布白衫,既不长又不短,手腕脚踝都露在外面,煞是可笑。
桑梦资大大的皱了皱眉:“何方妖人,如此阴阳怪气?”
那胖子咧嘴一笑,发出奶娃儿的声音:“奇怪,咱们脸上又没写妖字,你怎么晓得咱们是妖人?”
那瘦子啧啧嘴唇,吐出妇人之声:“‘神鹰堡’秤人的秤儿果然满准!”
胖子立刻嚷嚷起来,直若婴儿要吃奶时的啼哭:“怎么,你承认咱们只值三文钱哪?”
铁蛋不由低笑道:“这两人好玩得很。”
马功却面色严肃,眼睛瞬也不瞬的盯住对方直瞧,心情显然十分沉重,嘴里喃喃道:
“会不会是他们?”
只见那瘦子叉手望著桑梦资,一脸研究的神气:“瞧这小子长得白白净净,手段却如此狠毒,不知是何道理?”
胖子悠悠道:“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唯有五脏六腑俱皆腐烂之人,才会放出这么臭的臭屁,幸亏只被咱们闻著,一般人那受得了?”
瘦子咕咕突道:“这年头,人命再大,也大不过钱。他们‘神鹰堡’反正钱多,弄死了人,赔赔钱也就过去了,没有什么了不起。”
胖子蹙眉一想,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猛力一点头,向桑梦资道:“也罢!在下我天生一副穷命,偏偏上有八十高堂老母,中有三个黄脸婆,下有十八个讨饭小表,今晚我这条命就卖你三文铜钱,大约总够我那一家子人吃上一顿饱饭。”
桑梦资实在不相信花了无数财力人力的“蚀骨霹雳炮”,竟会对这二人起不了任何作用,见他愿意再当一次试验品,自然大喜过望,拍手道:“好!咱们重新来过!如果弄死了你,除了三文铜钱之外,再免费奉送一具棺材。”
那瘦子不禁眼红,忙道:“条件倒真不错,我也参一家!”
桑梦资摇头道:“试验品只要一个就够了,何需多花一倍冤枉钱?”
却拗不过瘦子死求活赖,只得勉强应允,伸手掏出两颗“蚀骨霹雳炮”,喝声“来了”,照准二人胸口就打。
胖子、瘦子齐声“哈哈”一笑,既不闪躲也不探手接取,只把嘴唇一噘,“噗”地吐出一口气,那两颗黑九便立刻换转方向,反朝桑梦资飞去。
桑梦资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用手臂奋力掷出的东西,竟会被人一口气儿就吹将回来,惊诧莫名之余,简直连如何闪躲都忘了,泥塑木雕般僵立当场。
秦琬琬惊叫出声,想要救援,那还来得及,却见那两颗霹雳炮硬生生的在桑梦资面前三寸之处顿住,诡异无比的凌空跳了两跳,“咻”地一下倒飞回去,仍旧打在右侧院墙上的老地方,一阵火光青烟过后,最右侧的那个房间里居然又传出一叠声咳嗽,原来房中竟还有人在。
那胖子瞅了马功一眼,点点头道:“总算有个玩得起来的。你大概就是近年来声名颇著的‘铁面无私’了?”
马功必恭必敬的一抱双拳:“不及二位前辈远甚,万勿见笑。”
铁蛋一旁暗忖:“‘铁面无私’,果然人如其名。”
桑梦资才在鬼门关口捡回一条命,却不向马功道谢,只楞睁著眼睛喃喃道:“这霹雳炮显然无用,回堡后定要他们立刻停止生产……”
却听屋内那人咕咕哝哝的骂了几句,床板“卡”地一声巨响,似已翻身走下床来。
瘦子幸灾乐祸的看了桑梦资一眼:“这下可把老四惹恼了,有人苦头吃不完喽!”
又听那“老四”咳嗽了几声,迈步走向房门。
每走一步,屋顶上的瓦片就跳舞似的上下掀动,梁柱也发出嘎吱欲断的响声,紧接著就见一圈黑压压的东西在房门口奋力挤轧,门框嘶声嚎啕著,彷佛在抱怨木匠当初为何要把自己造得这么小。
那团东西挤了半日,终于挤出房门,倏地一伸一展,恰似天外飞来了一座小山峰,把月亮都遮黑了半边儿。
只见他头顶高出屋顶一尺有余,身躯恍若千年老树的树干,等间三、四个人合抱不住,大块大块的肌肉在粗布白衫下怒坟而起,好像浑身绑著无数个大海龟的壳儿,赤金色的脸上生著一对灯宠也似的巨眼,射出比闪电还要灿烂□亮的目光。
马功再无怀疑,脱口叫道:“‘四天王’金刚奴!”
桑梦资、秦琬琬都不由霍然色变,只铁蛋一个根本不知他是谁,尽在脑中勾勒这个偌大身躯躺在那间小屋子里的情景,想到出奇处,不禁嘻嘻直笑。
“四天王”金刚奴扫了他一眼,目注桑梦资沉声道:“那个臭弹是你放的?”
声若狮吼,震得众人心脏隐隐作痛。
桑梦资正为了“蚀骨霹雳炮”的无用而大感丧气,无精打采的道:“唉,毫无价值!无意义!无道理!”
不料那金刚奴却以为他是在骂人,只一步就逼到他身前,叉开畚箕般的巳掌,当头罩落。
桑梦资见他来势凶猛,那敢大意,反手抽出双枪,左枪□向敌掌,右枪迳扎对方胸口,这一招“精打细算”,攻敌必救,乃“神鹰枪法”精妙著数之一,不想金刚奴根本视枪尖如无物,左掌一挥,“啪啪”两响,硬把枪尖挡开,右手掌照旧直抓桑梦资头顶。
桑梦资双枪几乎脱手,斜斜掠开七、八步,对方手掌只一伸,却又已至头顶,秦琬琬见势危殆,忙挥宝剑攻上,边嚷:“大胆反贼纳命来!”
金刚奴嘿嘿一笑。
“你们‘金龙堡’还没资格说咱们是反贼!”
单臂一抡,立将秦琬琬也罩入圈内。
秦琬琬仗著宝剑锋利,起手一剑就朝对方右臂削去。
“四天王”金刚奴却像是昏了头,手肘一抬,竟用人体最脆弱的关节部位去挡。
秦琬琬心中暗喜,手上加劲,剁了个结实,只闻“当”地一声,秦琬琬立觉虎口一阵大痛,险些崩裂,金刚奴一条右臂却仍好端端的连在肩膀上,一个翻转又横扫过来。
秦琬琬惊骇不已。
她这柄七星宝剑虽非上古神兵,却也算得上是剑中精品,不料现在竟变成了一根蚊子钉儿,想在对方身上划条白印子都不可得。
眼看金刚奴手臂又到,猛一咬牙,再一剑斩下,却依旧弹跳开去。
她连斩三剑,剑身连跳三次,最后一次还差点反劈上自己面门,只好放弃硬攻策略,避实蹈虚,一边企图找出对方罩门所在。
金刚奴立刻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桀桀怪笑道:“小娘儿们,你当我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哪?只要你能说出我的罩门在那里,我这颗脑袋马上就输给你。”
嘴上说话,手下却毫不放松,他双臂伸开,怕不有丈把来长,又全不惧兵刀砍削,直如两根大铁棒,卷起阵阵旋风,把桑、秦二人搅得东倒西歪。
铁蛋从未见过这种打法,一旁看得暗暗心惊,低问马功道:“这三人是何来历?”
马功道:“元末红巾东系首领韩林儿的部将白不信、李喜喜、大刀敖进兵陕西,虽败与元将李思齐、张思道、孔兴、脱列伯等人,但其余众却一直在陇西汉上一带活跃。本朝建立以后,他们竟也不愿臣服朝廷,继续作乱,八年多前,居然自立国号为‘后明’,改元‘龙凤’与韩林儿当年所用的年号一般无二。这批人本都是武术高手,却专以邪教惑众,‘金光一道’高福兴自称弥勒佛,但起事没多久就被官军诛杀,现今掌教的便推这‘四大天王’何妙顺、陈二舍、仇占儿和金刚奴;至于名义上称孤道寡的则是‘千斤担’田九成……”
铁蛋这方面的常识根本一片空白,只有“咿唔”以应而已。
但闻桑梦资叫道:“贤妹,莫要力取,跟他兜圈子!”
双臂一振,整个人飞将起来,果然像头大鹰,翱翔窥伺,绕飞不已,逮住会就扑翅下击。
秦琬琬也剑法陡变,如水般灵动、风般飘忽,避开正面,专攻敌方死角。
金刚奴哈哈大笑:“‘三堡’总算有点门道!”
手臂完全展开,仍然轻轻松松的将二人罩在圈内。
那瘦子却朝马功一抬下巴:“小子,你也别闲著吧?露点‘飞镰堡’的绝活儿给咱们瞧瞧!”
马功微微一笑:“‘二天王’陈二舍成名久著,在下岂敢献丑?”
瘦子陈二舍发出几声妇女般的咯咯娇笑:“这才叫做真人不露相!”
话声未了,身子不知怎地一转,竟已到了马功背后,叉开骷髅也似的枯槁手掌朝他肩头抓下。
铁蛋心感马功救命之情,当然不会坐视,一记“翻天印”直拍陈二舍面颊,逼得对方撤招来封,左足微蹲,右足生尘,“螳螂腿”迳踢对方小肮。
那胖子一旁看了,奶娃娃般大叫一声:“原来是少林寺的?这个让我来!”
呼呼两拳攻往铁蛋后背。
铁蛋急忙回手招架,四只拳头当下碰了个结实。
那胖子身形微微一晃,铁蛋却退了三、四步方才站稳,手臂略感逡麻。
那边马功已和陈二舍动上了手,边抽空叫道:“此人乃‘三天王’仇占儿,小心他的‘十八乱打’!”
,仇占儿笑道:“我这杂烩拳比起少林拳法,却是大大不如了。”
迎面又是两拳向铁蛋拍去。
铁蛋刚才与桑梦资一战,早将全身筋骨都活络开来,体内直似有千万只青蛙在扑扑跳动,此刻一见又有架打,不由大感亢奋,激啸一声,弃掌指擒拿不用,完全以拳法抢攻。
仇占儿笑道:“好家伙!真看不出来!”
催动内力,硬打硬封,刑那闻狂风飕飕,飞砂走石,连屋顶上的瓦片都被吹落下地。
铁蛋立刻感受到前所未逢的压力,强大的气流仿佛在他身周筑上了一堵厚墙,他的呼吸已被逼住,手脚也好像缀上了千斤铁块,怎么也挥洒不开。
心念电转,似乎除了出奇走险,已无他途可循,暗里一咬牙,蓦然把身子一矮,泥鳅般向对方身侧滑去,一记肘拳横撞对方腰肢。
不料那仇占儿的动作也是全不按章法,发拳起脚之际,身躯直像条柳树枝儿一般乱摇乱晃,铁蛋一个眼岔,竟没能抓准部位,手肘堪堪贴著对方腰间衣裳溜过,反使自己向前打了个踉跄,背后空门也随之大露。
仇占儿虽惊出一身冷汗,却毫不放过这机会,左掌穿出,往他肩上一按,半旋腰胯,左足跟著飞起,正中对方心窝。
铁蛋只觉眼前一阵昏黑,陀螺般滚跌出三丈远近,胸腹间血气翻腾上涌,就要从口内喷出,却不知怎地,才涌至喉头就自行消散开去,神智也跟著清明过来,在地下挣了几挣,挺腰跳起,运了运气,不但丝毫不觉受伤,反而精神陡涨,也不去思索究竟是何道理,又自揉身攻上。
仇占儿不由暗暗惊讶。
他这一脚虽未用上全力,但照他自己估计,总够叫对方躺上一时半刻起不得身,不料这小尚却完全不当回事儿,简直有点超乎他的想像。
“从未听说少林有这等古怪内功,莫非是什么邪术不成?”
他镇日以妖法唬人,此刻却直劲怀疑对方乃身负邪术之妖人。
挥拳再战,更令他讶异不己,原来对方拳头上的力道竟比刚才增强了许多,无论自己再怎么催动内力,也无法把他完全困住。
铁蛋自身倒毫不觉得,只当是仇占儿后继无力,便愈发抖擞精神,强打猛攻。
又斗三十余招,铁蛋又被仇占儿一个乱拳打中腹部。
这一下仇占儿几乎用上吃奶的力气,直把铁蛋打得飞出五、六丈远,满地乱滚,喉管里迸出“荷荷荷”的呼痛想吐之声。
仇占儿暗忖:“这下定叫他爬不起来了。”
却见铁蛋满院滚了一转,忽然翻了个身,又托地跳起老高,边拍手笑道:“我晓得了,你在跟我玩是不是?”
仇占儿见他面上光采益发灿然,好像刚喝下几十碗烈酒一样,不禁吓得三魂出窍,六魄直冒,退开几步,尖喝道:“你练的到底是什么奇怪内功?”
铁蛋呆了呆:“那有什么奇怪?”
仇占儿忽地记起一个人来,不由打了个哆嗦,脸上流露出畏惧之意。
铁蛋才一皱眉,就见如山巨影一闪,“四天王”金刚奴已立在自己面前,沉声道:“彭和尚是你什么人?”
场中众人也都已停下手,怔怔望著铁蛋,面容均带有骇异的神色。
铁蛋刚刚才听帅芙蓉提起这个名字,不由摇头道:“他那是我什么人?我根本……”
一语未毕,“四天王”金刚奴石锁般的拳头已打上他胸口。
铁蛋毫无防范,被打了个正著,金刚奴的拳劲又与仇占儿大不相同,直教他昏天黑地的飞出不晓得多少丈远,“砰”地撞开一扇窗户,跌入一间房里,只觉心肺疼痛欲裂,自忖必死无疑,岂知血气翻涌了一会儿之后,居然又平伏下去,周身立刻感到说不出的舒泰,仿佛三万六千个毛孔之中都灌入了乳浆一般。
这下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起来,躺在地下望著天花板发楞。
却听“龙仙子”在外面急声大叫:“喂,小秃……你快出来!你跑进去干什么?”
铁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