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喜此刻也笑不出来,切齿道:“我们听得石头咋唬,跑出来一瞧,师父果然……”
帅芙蓉立刻一摆手:“且慢!尸体既然无头,你们如何知道就是师祖岳翎?”
众和尚都楞了楞。
“衣服、鞋子都是师父的呀?”
铁蛋斩钉截铁的说:“师父之死,一定与‘三堡联盟’有关;另外那个死掉的‘老张’,一定是‘三堡联盟’的人;那个‘大柱子’一定是杀了我师父跑了;至于那个蒙面人……却保不定他是干什么的……”
帅芙蓉沉吟一阵:“这里面说不通的地方还有很多,且待我想想。”
随即跌入一片深思之中。
其余几个争来议去,得不出结果,只好各自抱著痛头,沉沉睡去。
翌晨醒来,日已当空,铁蛋就催促大家分头去探查“展翅龙”单飞的行踪,但帅芙蓉说:“你们大摇大摆的离城而去,先使他放松戒心,过个一两天再溜回来找他,岂不容易得多?”
铁蛋等人也觉有理,狐狸却哼道:“说得倒挺容易。我且问你,出城后却住在那里?吃些什么?莫非你要借银钱给我们使?”
帅芙蓉笑道:“徒弟奉养师父本是天经地义,但客栈耳目众多,须瞒不过‘振武镖局’和单飞。”
狐狸节节进逼:“如此却怎处?”
帅芙蓉脸上飘过一丝狡诈之色,语气却尽量装得轻描淡写:“城外西郊有一‘九子娘娘庙’,诸位何不去那儿挂单?”
雪球一拍巴掌,嚷嚷:“师父曾说,将来云游四方,可到旁的寺庙借住,我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点,还在洛阳街上打什么混?”
议论既定,众人便昂首阔步,慢之又慢的专捡大街去走,终于觉得晃够了之后,才由“安喜门”出城。
此时已近中午,小尚都嚷起饿来,帅芙蓉便加快脚步带路,众人轻功俱皆卓绝,只苦了赫连锤一个。
不多时,来到邙山山下,帅芙蓉指著一座半隐在山腰间的庙宇,道:“那就是‘九子娘娘庙’。”
铁蛋间:“你们两个却住那儿?”
帅芙蓉微一躬身:“咱们照旧回城外‘悦来’客栈,三天之后再与你们会合。”
铁蛋点点头,挥了挥手,众和尚便摇摇摆摆,一群鸭子似的上山去了。
赫连锤飞跑半日,早已气喘如牛,又渴又饿,转眼望见路旁有一片竹棚搭就的村野小店,便一扯帅芙蓉,进去寻了个座头坐了,一拍桌子道:“吃的喝的尽管拿来!”
帅芙蓉道:“师兄休得急躁,咱们慢吃慢喝,养足精神再打道回府。”
赫连锤翻翻牛眼:“慢吃慢喝我可不会,不如吃饱了寻个荫凉所在睡他一觉。”
这两人的个性原就不对路,又都打从心底瞧不起对方,昨晚和著一大堆小尚还不觉得怎么样,此刻突然单独相处,气氛立即僵硬起来,你唆唆我,我瞄瞄你,眼光一碰又马上回避开去,更找不出什么话来讲,只得以咳嗽、吐痰、拍桌打凳来掩饰心中的尴尬,但盼酒菜快上,也好有点事做。
偏那店家手脚奇漫,迟迟弄不出东西,赫连锤一腔子怒气便转移方向,从那店家的十八代祖宗开始骂起,颇有直骂到十八代子孙之势。
却才骂到祖母辈,忽听旁边一个声音吟道:“孔盖兮翠旖,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两人一扭头,隔座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个赤裸裸的人来,只是身上一件衣服也没穿,盘腿坐在长条板桡上,肌肉虽不挺发达,看著却也不碍眼,两只细长形状的眼睛轻轻眯著,端起桌上酒杯啜饮了一口。
帅芙蓉这才发现他桌上的酒某都己冷了,显见他已在这店内多时,大的天气大热,竟脱光衣服躺在板凳上睡觉,致使他俩一直未曾察觉。
又见他桌上放著顶道冠,一袭道袍卷著长剑当作枕头,却是个云游道士。
只听他又吟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麒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帅芙蓉暗忖:“好家伙,居然教训起人来了。”
便也吟道:“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万民之生,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
那道人微眯的眼睛突地一张,放出两道利剑也似的光焰,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却马上收了回去,将杯内酒吸尽,打个酒嗝,又弓起膝盖,大开著双腿,极其不雅的躺下去睡。
赫连锤听他俩尽些鬼一样的话,肝火早已燃得极旺,骂道:“稀他娘的稀,老爷却有一肚子稀大便!”
再见那道士旁若无人的丑相,心中愈不舒坦,指著他胯下骂道:“搞毛了老爷,把那东西割来泡酒!”
帅芙蓉忙使眼色制止,低声道:“此人非同寻常,休要招惹。”
赫连锤圆瞪杀人眼,一拍桌子还要再骂,却听棚外“咻咻”声响,一连从树上,石后跃出七、八条大汉,将竹棚团团围住,乱叫道:“姓关的,滚出来受死!”
赫连锤正想骂人的嘴便硬生生的张在那儿,眼睛四面瞄了瞄,只见来人的年龄、装扮都有很大的差异,手上持著的兵器也复杂多样,大刀、长枪、步戟、杆棒、铁鞭…
…
直看不出是什么门派或帮会。
赫连锤冲著那些人指指鼻尖:“不是找我吧?”
一名手持竹节钢鞭的黄面汉子似是这伙人的首领,略带些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我们找姓关的。”
赫连锤心里有气,帅芙蓉直在桌下踩他脚,他也不理,竟道:“老爷正姓关。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黄面汉子皱了皱眉:“我们不是找你。”
赫连锤连日不顺遂,心中老似有把刷子在毛来毛去,很容易上火,一瞪眼睛道:“你们说找姓关的,你老爷就姓关,怎地又说不是找老爷?”
那汉胸口冲了一下,却强自忍住。
“你叫关什么?”
赫连锤哈哈大笑:“不是已经说了吗?老爷就叫关老爷!”
“名双手各握一只短戟的年轻汉子忍不住了,喝道:”什么狗东西,尽在咱们眼前放刁?“
赫连锤一踢椅子站起,拔出双锤就奔向那汉子,口中边嚷:“老爷的刁还没放够哩!”
却才只奔出一半,忽见旁边闪过一个手使杆棒的年轻汉子,笑道:“先闯过我这一关再说。”
赫连锤那管谁是谁,抡锤就打,那汉稍稍后退一步,一抖杆棒击向对方腰肢。
赫连锤左锤横格,扭右肩猛力砸下右锤,不料那汉身随棒转,早绕至赫连锤左侧,棒头斜抽,“啪”地一响,正中对方背脊。
赫连锤踉跄两步,口中吐火,不由狂吼连声,把锤乱抡起来。
那汉将身一低,杆棒横扫,又中右腿陉骨,赫连锤差点跪倒,待挣直身子,那汉又已到背后,夹颈劈了一记。
手持双戟的汉子不禁连连冷笑:“这等粗劣手段,也敢在人前出丑?”
赫连锤气得头昏,丢开那汉来奔这汉,双锤并举当头砸落。
使戟汉子并不闪避,只一抬腕,右手戟已由双锤缝隙间穿过,疾如闪电,直取连锤咽喉。
“小熊”情知不妙,忙施展“铁板桥”功夫,单足立地,身驱向后弯折,堪堪避过这招,待要使腰力挺直身子,却怎么挺也挺不起自己那百来斤重的庞大躯壳,“砰”地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使戟汉子大笑道:“今日总算得见绝技‘铁元宝’功夫,佩服佩服!”
赫连锤还不服输,兀自想爬起来拚命,帅芙蓉见势不对,忙跳出棚外,向那两名汉子拱手道:“两位的‘太祖杆棒’与‘温侯三十六戟’端的是神妙无方,想必都是少林俗家子弟?”
使戟汉子的神气便缓和了许多,点头道:“正是。”
赫连锤一听,可又犯著了少林,暗骂声“晦气”,乖乖闪在一边,一张黑脸皮却几乎泛出胆汁颜色来。
帅芙蓉又拱拱手,道:“大水冲倒了龙王庙,我俩也与少林有些渊源,今日之事原是误会……”
那使铁鞭的黄面汉子冷笑道:“却又来了!你们会与少林有啥渊源?”
帅芙蓉还在寻思如何开口,赫连锤已挺胸抢道:“老爷的师父叫无欲,人称‘铁蛋’,你们总听过吧?”
他边说边睥睨众人,好似藉著这话扳回了一些颜面。
岂料那些家伙我望望你,你望望我,显然都不知“铁蛋”是什么东西,黄面汉子更讶道:“你们的师父是‘无’字辈的?‘无’字辈的众位师侄今年最大不过三十,却怎收了你们这样大的徒弟?”
赫连锤暗敲一下脑袋:“娘皮!这群狗玩意竟是铁蛋小秃驴的师叔,我这可不成了他们的孙子了?赫连锤呀赫连锤,你真是个龟孙子!”
帅芙蓉也不知如何作答,干笑道:“这个嘛!说来话长……”
却听棚内道人懒洋洋的传出声来:“赵大全,还跟那些江湖小毛贼横生出许多枝节干什么?做起事情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
帅芙蓉暗吃一惊。
“此人竟是少林俗家‘铁鞭门’的第一高手‘黄脸灵官赵大全’?”
只见赵大全面上升起一抹煞气,转向棚内高声道:“姓关的,有种就出来,缩在里面舔尾巴算是什么东西?”
使杆棒的汉子走近赫连锤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这会儿你可不姓关了吧?”
帅芙蓉抢道:“他姓浑名帐。”
趁著对方哈哈一笑,忙问:“老兄贵姓?”
那汉拱拱手:“在下‘无影棒’邓佩。”
一指那使戟汉子:“他叫‘小奉先’吕孤帆。”
帅芙蓉嘴上“久仰”连声,心里却打了几下鼓:“竟是‘神棒门’、‘六合门’近年来最出名的高手。看样子这些人全都是铁板,刚才若闹翻了脸,十条命也没了!”
又听那道人打个呵欠,意态阑珊的道:“搞错了没有?是你们来找我,又不是我去找你们,作啥要我出去?”
帅芙蓉暗忖:“这个道士明知来人都非等间之辈,却仍如此托大,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转眼一瞥,果见众人脸上都有戒惧之意,不敢贸然冲入棚内,便更增添了对那道士的好奇之心,悄声问邓佩道:“那人是谁?”
邓佩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一字一迸的说:“关晓月!”
这三个字所透出的力量,就如同一柄利剑,能把任何一个江湖人的心脏刺穿。
不但帅芙蓉闻言之后,耸然动容,连久居荒山的赫连锤也变起脸来,脱口惊呼:“他就是‘快剑关晓月’?”
江湖上有谓“南剑北刀,并世双雄”,“北刀”指的是少林“杀生和尚”方戒,“南剑”便是这个武当道士“快剑”关晓月。
但方戒深居少林,鲜少踏出寺门一步,除了会会拜山高手之外,从不向人展现武功;而关晓月却是个云游四方、专爱打抱不平的家伙,因此在一般江湖人心目中,关晓月的威望高出方戒甚多,有关他的逸事传闻简直装得下几十个大箩筐,便难怪这许多少林俗家高手对他如此忌惮了。
却听赵大全干咳几声,道:“休要弄舌。我且问你,咱们少林俗家与武当素无过节,十五天前你却为何在永城附近把‘螳螂门’的许兄弟杀伤?”
必晓月依旧懒洋洋的道:“就跟今天一样是他找上我,而非我找上他。”
守在竹棚左侧的三名持刀大汉齐声怒喝:“还要强辩?”
必晓月轻笑道:“少林俗家与本派襄城之会的会期已近在眼前,要讲理,咱们大会上讲去,莫在这儿扰我清兴。”
三名持刀大汉按捺不住,同时喝道:“‘罗汉门’李氏三杰领教高招!”
一声嗯哨,同时发动,迅快绝伦的扑向关晓月所躺的座头,三柄钢刀有若操在同一只手里似的同时劈下。
必晓月兀自躺著,并不起身,但见白光一闪,快得几令人眼捕捉不著,便即消逝。
却听李氏三杰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同时向后跃开,三柄钢刀也同时棹在地下。
赵大全快步赶到他们身边,急间:“怎么了?”
只见李氏三杰的脸色变得比鬼还难看,似乎仍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大全垂眼看时,不禁呆住了三人右手腕上各有一道剑痕,不但深浅相同,而且还划在同一个部位之上。
但闻关晓月悠悠道:“回去用尺量一量,其中若有一剑不是划在腕骨上方一寸二分之处,只管来把我的剑讨去当菜刀。”
棚外群豪也都围拢过来,待瞧真切,不禁相顾失色。
帅芙蓉暗道:“李氏三际也是江湖上威名甚著的人物,不料竟禁不起关晓月一剑,这‘快剑’当真是可怕到极点了!”
赵大全等人眼看关晓月躺在板凳上发剑尚能如此又快又准,己方即使再多十个,恐怕也非其敌手,但就此撤退,少林俗家的颜面可说荡然无存,一时便都望著那瞧不见人的座头,没了主意。
却听关晓月又打个呵欠,自顾自的唧哝道:“只欲清间半日,竟不可得。想梦蝴蝶,却梦来了一大堆蝗虫,唉,人生在世,当真无味得紧!”
言毕起身,当著大家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佩好长剑,转身出棚,在众人痴楞楞的眼光之下,施施然步下山道而去。
趟大全等人犹自楞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此刻若无帅芙蓉、赫连锤两人在场好过点,狼狈败相尽入外人眼底,直令这些平时号今一方的江湖大豪羞愧无地,半话不发,纷纷掉头从另一条路下山去了。
只有“无影棒”邓佩转身向二人抱了抱拳,道:“幸会幸会,就此别过。”
帅芙蓉也拱拱手:“邓兄好走。”
邓佩若有所思,忽然摇了摇头。
“武当道士如此难缠,倒真是始料未及,看来八月初的‘襄城大会’决难善了。”
帅芙蓉道:“邓兄多留意,吉人自有天相。”
邓佩耸耸肩膀,唉了一声:“人在江湖,还不就是这样?”
掮著杆棒,迳自追随伙伴而去。
帅芙蓉、赫连锤见这些人一刹那间走得精光,顿感身上轻松了许多,便也相对耸耸肩膀。
“著哇!人在江湖,还不就是这样?”
摇摇摆摆的走回棚内坐下,赫连锤又骂店家:“弄了这许多时候,还没弄好?”
那店主人本惊呆在一边,吃这一声大喝,连忙没命的干起活来,动作比刚才快了好几百倍。
帅芙蓉寻思半日,叹气道:“人家的武功可以高到这种地步,咱们呢?唉,真是比不得,一比就觉得自己是只大青蛙。”
赫连锤也一拍桌子,哭丧著脸。
“从前在‘黑风寨’,老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谁知……唉唉唉,他妈的狗屁!”
帅芙蓉道:“怪只怪自己没有遇见名师,还好昨天碰到那个小傻瓜蛋,倒可偷学一些少林功夫。”
赫连锤一拍桌子,大笑道:“原来你也不是真心拜他为师?”
帅芙蓉冷笑连声:“只不过瞧觑他那几下子功夫眼红而已。小蛋又呆又蠢,却有什么资格当我师父?”
赫连锤十分惋惜的叹了口气:“早知武当剑法如此高强,却拜武当道士为师岂不是好”
帅芙蓉笑道:“师兄有所不知,武当未必强过少林。武当剑法本以轻灵圆动见长,唯独这关晓月天赋异禀,独创一格,快准狠辣,骠悍异常,虽然在‘武当四剑’中名列第三,其实剑术造诣之深,已远超过武当历代门人。”
赫连锤摇头道:“简直不是人!”
两人又吁又□,须臾酒菜送上,赫连锤虽一肚子窝囊气,仍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