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不禁又勾起了谭啸的怒意,他冷然地说道:
“狼兄!你的态度实在太不友善了,我们并不是因为他是老猴王才去认识他的,只是偶然的邂逅,他临走时送了这串铃铛给我们!”
狼面人身子微微颤抖着,可见得他内心的愤怒已达到了极点。谭啸心中不禁暗暗惊疑,他奇怪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仇恨。
可是眼前,他势必要小心地应付。这怪人战抖了一阵,厉声咆哮道:“不行!你们必须现在承认,承认你们不是他的朋友!你们是我的朋友!”
谭啸望着依梨华苦笑了一下,又望着狼面人,咽了一口唾沫道:“狼兄!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和老猴王之间没有什么牵连的,或许我们还可以为你们之间化解一下呢!”
“不行!”狼面人厉声吼着,他说:
“你们现在必须说,大声声明,你们不认识他,你们是我的朋友!”
他忽然用力地把那一串铃铛摔在地上,用两只脚在那串铃挡上践踏着。
谭啸不由面色一沉道:“你太粗野了!你一个人回去吧!我和我的义妹,永不会是你的朋友!”
他弯下腰,把那串铃铛捡了起来,脸色铁青地看着依梨华道:“走!我们不去!”
依梨华也很生气,扭头就走。当他们的马走出十几步以外,却见那怪人仍怔怔地看着他们。谭啸赌气不再看他,和依梨华策马往回走着。
“回来!”那怪人厉声地叱道。谭啸低声道:“别理他,这人太不通情理!”
依梨华气得哼了一声:“要不是看他方才救我们的面上,我真要斗一斗他!”
这时候,那狼面怪人在后面发出了一声长笑。
“你们是自己找死,莫非你们不知暴风雨要来么?”
谭啸气得脸色发青,回头挥了一下手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们情愿,你走吧!”
那怪人狂笑了一声,猛地旋身如云,上了他那匹黑马,如飞而去。
他走后,二人来至帐篷前,相继下马。依梨华皱着眉说:“这人怎么这么怪?”
她抬头看了一下天,天空月明如霜,只是在月旁有一圈淡墨的影子,并不像大风雨的样子,心就放宽了。待谭啸拴好了马,二人相互对视,都不禁笑了。
原来二人身上脸上衣服上,全为湿粘的狼血粘满了。谭啸指了一下身边的那池清水,笑了笑道:“洗洗吧,我为你把风。”
依梨华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找出干净衣服,又叫谭啸走得远远的,这才走到池子里。
水冷得厉害,可是很清,她在里面洗了个干净,出来又换谭啸洗,她却在池子边洗衣服。
谭啸皱眉笑道:“你也得避一避呀!”
依梨华嫣然笑道:“你一个大男人,还怕人看?”
可是她仍然不好意思地走到一边去了。谭啸下到池子里洗了个痛快,正当他要上来穿衣服的时候,天空打了一个极亮的闪电,吓得他“扑通”一声又跳到池子里去了。却见依梨华由沙地里跑过来,格格地大笑道:“你干吗这么怕羞呀!上来了又跳下来。告诉你,可真是要下大雨了,那怪人说得不错,这可怎么好呢?”
谭啸急道:“你先进去,我马上上来,不要紧,下大雨怕什么?”
依梨华还想说什么,白了他一眼,进帐篷去了。谭啸这才爬上岸。忽然,当空一声霹雳,震耳欲聋。谭啸吓了一跳,却见依梨华“啊呀”一声,由帐篷里跑了出来,一眼看见光屁股的谭啸,吓得忙闭上眼。谭啸羞得“扑通”一声,第三次又跳下了池子。
依梨华这边又气又笑地跺着脚又进了帐逢。谭啸长叹了一声,只好抓着草又上岸,匆匆擦干身子,穿上了衣服。依梨华在里面尖叫道:“好了没有嘛!真讨厌,什么时候洗不了,单这个时候洗,等会大风来了,可要把帐篷吹塌了!”
谭啸笑道:“什么时候洗不了?我要不是先让你洗,早就好了。”
依梨华笑着跑出来,两个人连忙钉桩子,加了几根皮绳,把帐篷拉得紧紧的。天空的惊雷,一声连一声地响着,雨点就像撒豆子似的,滴滴嗒嗒地落了下来。
风把沙子卷起来,像一条龙似地跑着。谭啸心中不由得佩服那狼面人料事如神。他二人躲到帐篷里,依梨华忽然想到了马,忙跑出去,把马也拉了进来,小小的帐篷之中,可是挤得满满的。雨跟着下大了,须臾之间,倾盆而下,打在皮帐篷上,就像是敲大鼓似的,天空中雷电交加,更加重了这场暴雨的恐怖,所幸的是风并不太大。
二人只觉得周身骨头发酸,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不知不觉地在狼皮褥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依梨华忽然由梦中惊醒过来,只觉得外面雷声已止,只是大雨未歇,篷内的一盏马灯摇来晃去,帐篷也似乎左摇右晃。她有点奇怪,起来轻轻把帐篷拉开了一条缝,想向外看看,谁知不拉还好,这一拉,只听得“哗哗”一阵水声,水箭似的穿进了两股水柱,外面的水已经淹到了帐篷一半的地方了,吓得她尖叫一声道:
“啊呀!不好了……大水,大水……”
谭啸吓得翻身站起,这时水已漫进了不少,那两匹马也嘶嘶地长啸起来。
依梨华拼命地用手推着门,大水冲得她直向后退,谭啸忙上前帮着她,用力把门关上,用皮绳拴得牢牢的,可是帐篷里水已盈尺,褥子全部浸湿了,整个帐篷在大水中左摇右晃,情势可真是危险得很了。
谭啸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住处原是一个洼处,又靠着水池子,难怪会淹水了。
他纵身上了篷顶,一只手把身子悬着,然后拨开一个小孔,向外看着,只是篷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大雨仍在瓢泼似的下着。不过他知道,水并没有淹到篷顶,此刻出去并非不可,只是往哪里跑呢?外面比里面更糟,可怎么跑呢?
他轻轻飘下了身子,水已经快淹到了他的膝盖了。依着谭啸就要骑马和依梨华闯出去,往沙漠里跑;可是依梨华却说那样太危险。因为一来不知水势如何,再者怕有流沙,他们争执了一会儿,只有一个办法:坐以待毙。
水渐渐已到了腰。二人干脆把门开了,外面水涌进来,有半人多深,二人爬到了马背上坐着。喝!外面真成了河了,滚滚的黄浪已经成了一片湖泽,不过只是限于这附近十数丈以内。二人处身之地,在整个沙漠里来说,是一处洼地,可是在这片洼地里来说,还算是一处较高的地方。先前洗澡的那个池子,怕该有丈许深了,大水就是从那池子漫过来的。四边漠地里,水继续往下面灌,二人坐在马上,水快淹到马脖子了,情势可真是够险的!
两匹马长啸着,踏水出了帐篷,向前走了几步,差一点儿失蹄落下池子,吓得两匹马连声叫着往后面退。
谭啸紧紧皱着剑眉,一句话也不说。依梨华也只好望水兴叹,想不到几日来,竟在沙漠里遇到了两次大雨。眼下雨虽小了,可是大水却有增无减,这时候水都快淹到马嘴了,两匹马只管嘶嘶地仰首长啸着。二人略一商量,决定以“登萍渡水”的轻功,试一试看能否逃出这片汪洋。
可那却太危险了,二人身上湿衣湿鞋,运用起轻功来,先是受碍;可是除此已别无良法,至于两匹马,只好等二人上岸之后,再设法营救了。
四下是黑糊糊一片,灯光早熄灭了,大水奔流得比箭还疾、还快,其上浮物已是不易,若想落足其上借力,那可是更难!
二人站在马背上,把湿衣服拧了拧,正在皱眉发急的当儿,忽听见一人大喊道:
“不要胡来,想活命的不要动!”
顺着这声音,只见前面水面上,左冲右撞地驰来一只大皮筏,皮筏上直立着一个周身披着黑色雨衣的人,只露出两只眼睛。二人不由又惊又喜,谭啸问道:“朋友你贵姓?”
那人大声道:“少废话,快上来!”
二人虽觉此人出言莽撞,可是到了此时,却也顾不得再与其计较,当时双双振臂,落于皮筏之上。依梨华急道:
“还有马!救救我们的马吧!”
黑衣人一面用竹篙转过皮筏,一面哼道:
“人比马要紧!先救人!”
说着轻巧地运用着手中长篙,不一刻已撑出八九丈以外。这时二人才看清眼前形势,原来大雨在附近造成了一片大湖泽,另外开了一道小溪,小溪中浪花飞溅,黄沙滚滚,看起来,可真有点吓人。
黑衣人一言不发,把筏子撑到了靠岸之处,挥了一下手:“你们先上去,我去救马!”
二人各自腾身上岸,那皮筏在水面上打了一个转儿,又逆流而上。黑衣人熟练地操篙,令二人十分钦佩。依梨华小声问:“哥!你认识这人么?”
谭啸摇了摇头,他们足下所踩的沙子,早为雨水浸得松透了,双脚踩上去,直往下陷,他们怕这附近有陷坑,只得小心地提着气,彼此对望着各人那种样子,真是狼狈得很。谭啸苦笑了笑:“想不到那狼面人真说对了,要是早听他劝就好了!”
依梨华也叹了一声:“那小子倒是挺好的,就是太狂,我真看不惯他那种样子……”
她顿了一下,又笑道:“要是这样子给他看到了,那真要让他笑坏了。”
谭啸正要说话,忽闻得马嘶之声,再看水面上,那黑衣人已然带着马过来了。
谭啸不由大喜,心中对这陌路援手之人,感戴十分,当时抱拳道:“谢谢这位老哥,老哥……”
才说到此,这人已打马上岸,马蹄子陷到沙里又跳起来,弄得二人一身都是沙子。
黑衣人匆匆道:“现在不是说话时候,马太重,一次只能运一匹,我还得回去一趟!”
他说着撑篙又掉过了筏子,逆流而去。谭啸不由怔了一下,内心对这人更是感激不已。
那匹马上岸之后,四条腿提上提下,沙面已漫过了它的小腿,它连声地嘶鸣着。谭啸忙过去把它拉到一处较平的地方。天上的雨不知何时停的,可是溪水仍如万马奔腾似地流着,展目这大沙漠上,似浮着一层乳白色的烟雾,慢慢地向上升腾,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不由伤感地叹息了一声,心中对沙漠已开始有一种厌恶的感觉了。试想这连日来所发生的,强盗、狼群、雷雨、水灾……哪一样不是提起来就叫人头痛的玩意儿!唉!
真是够了!
依梨华永远像一个孩子,当痛苦过去之后,她永远是不会再去追忆的。
她用手掠着头发,活泼地笑着:“哥!我们去看看那些死狼去,把皮剥下来好做褥子,才暖和呢!”
谭啸微笑道:“那些事不要慌,人家在为咱们忙,我们自己怎么好袖手旁观呢!”
依梨华嘟了一下嘴,却又拍手道:“看!来啦!哈!东西也被他弄来了,这家伙真有办法!”
谭啸忙瞪她一眼,小声道:
“小声点,别给人家听见了。”
这时羊皮筏已靠近了岸边。筏上人朗声道:“伙计,接着绳子!”
说着话,只见他抖手打出一物,乃是一个绳头。谭啸连忙伸手接住,只觉得这人手劲很重,不由微微吃了一惊。他用力地收着绳子,皮筏紧紧靠岸。黑衣人赶马上岸,然后他摸了摸脸,对一边的依梨华说:“别看着啦,把上面东西拿下来吧!”
依梨华玉脸一红,忙答应着上了皮筏,原来人家连帐篷都给他们搬上来了,费了半天劲,东西总算都弄上来了。这人走过去,双手一举,把整个皮筏举了起来,简短地道:
“上马,随我来!”
谭啸笑了笑:“朋友,你贵姓?要领我们去何处?”
黑衣人一言不发,大踏步往前走着,二人心中不禁有些纳闷。依梨华叹道:“跟他走吧,反正他不会害我们!”
那人在前面转过身子等着,二人只好匆匆拉马跟上,东西都驮在马背上,这人在前不发一语,走得很快。走了约有二里多路,天已微微有些亮了,足下的沙也不似先前那么湿了。
黑衣人忽然撮口一声长哨,薄曦中跑出了一匹黑马,全身黑,一点白鼻心。
二人不禁一怔,谭啸顿时停住了瞰:“啊!是你?”
黑衣人用力拉下了身上的黑色雨衣,重新现出了披在身上的狼皮:“为什么不是?”
说着他又露出白牙笑了:“我不救你们,你们一定会被淹死的,虽然你们自信有一身武功!”
谭啸不由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冷笑道:“那也不一定,狼兄你太自负了!”
狼面人仰天一声大笑,他抖着皮筏上的水珠,目光闪烁着道:“这里没有一人敢这么对我说话,我很佩服你的胆子,可是我不会向你算账;而且我接受作你们的朋友……”
他坦白直率地说:“你们需要我这个朋友,尤其是在大戈壁。”
说着,这狂傲的人,身形侧转,如旋风似地上了马背,大声说:“来吧朋友!跟着我来!”
这种直率的感情表达方式,给人一种错综复杂的感触,但却令谭啸感动了,昨宵今夜两度承此人救命之恩,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不由叹息了一声,对着依梨华苦笑了笑:“谁叫他是我们救命大恩人呢!走吧!
我们跟他去吧!”
依梨华一声不哼地上了马,策马前行,谭啸殿后。晨曦薄雾之中,那怪人豪壮的歌声又响了起来:“壮士志在四方,壮士不怕孤单,月明星稀之夜,匹马敢闯天山,啊……”
在白茫茫的水雾弥漫的沙漠上,他那匹黑马扫着尾,昂着头,就像它主人一样的骄傲。
他们彼此不发一语,三匹马呈品字形向前走着,慢慢地,沙上的水渍全渗下去了,马蹄行在上面,已不似先前那么难行了。
狼面人的马跑过来了,他们的马也跟着跑了起来,可是彼此仍是不发一语。
太阳出来了,红红的太阳由沙面上跳起来,就像一只熟透了的大桔子,远处有牧羊人的芦笛之声,他们猜测可能是到了一处大的有水草的地方。
这时,狼面人摔下了手中的皮筏,忽然抬起手,把身上的狼皮拉了下来。
后行的谭啸和依梨华,看见了他古铜色的皮肤和黑长的头发,只是没有看到他的脸,他的马这时也扬起蹄子欢声地长啸着。
上了一个坡,眼前的情势豁然开朗,青葱葱的草原,美丽的庐舍,高耸的大山,还有一条缓缓的清水河。
炊烟如丝,一条条一片片地升起来,牛羊都在草地里吃草,维吾尔族的孩子,拿着芦笛在吹着。苦行了漫长沙漠之后的谭啸,看这片地方,真如同“久旱获甘霖”,直视如人间仙土一般。
他和依梨华都不禁停马在沙岗上,欣慰地看着这一片世外桃源。依梨华用手指着大山,笑着说:“哥!那是库鲁格达格山,过了山就没有沙漠了,这条水是齐……”
忽然,前行的怪人,回头朗声道:“那是库鲁格河……”
他用手中一条墨黑色的马鞭,指着河水说:“这条河是注入到罗布诺尔湖中去的,它很老实,从来不发怒!”
就在他回过头来说话时,二人才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黑浓的眉毛,闪亮的眸子,高鼻梁,倔强的嘴,可以称得上英俊两个字。
这时已有几个人发现他们了,纷纷往这边跑着。粮面人挺坐在马上,微微笑着,露出了他那一口白牙。
谭啸似乎已不再那么讨厌他了,可是他仍然不想多说话。
跑来的是几个光着脚的维吾尔人,他们穿着没有领子的厚棉袄,头上缠着布,腰上系着带子。他们拜伏在狼面人的马前,纷纷嚷道:“呼可图!呼可图!”又用他们的脸去挨他的腿。那高傲的怪人,这时脸上竟也带出了一丝和蔼的微笑。他手指着二人,用维吾尔话说了几句。
依梨华轻轻扯了谭啸一下:“他说我们是他的好朋友,并且叫他们为我们搬东西呢!”
谭啸不禁内心又软了一些。这时那几个维吾尔人,纷纷跑到二人马前,争着把他们马上的东西搬下来,抢着往前跑。谭啸不由尴尬地笑道:“狼兄!这是干什么?”
狼面人翻身下了马,较以前和蔼多了,他笑了笑:“你们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把两个好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