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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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马蹄-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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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如此,仍被冻得牙关格格战抖不已。
隐隐听得岭外丛林间,如同洒豆子似的,噼噼啪啪,落下一些东西,谭啸知道是在下冰雹。他这么跑了一阵子,非但不能御寒,反倒被袭来的寒流,冻得手脚如冰,后来就连举动也感有些不听指挥了。
这一惊,可把他吓了个不轻,忽地忖道,自己何不以内功活动一下血脉;否则再一刻工夫,怕不要被冻死了,这可不是玩的!
想着忙又坐下,只觉地上的稻草,一支支就像是树枝似的脆硬,丝毫没有一些暖气。
他勉强盘上了双膝,只冻得全身抖成一片。谭啸暗中叫苦不迭,只好咬紧牙关,以丹田气,点燃一点元阳,身上才开始觉得微微有了一点暖意。
无奈何,那四处袭来的寒气,竟是有加无减,勉强坐了一刻工夫,简直受不了。预料着这种寒冷的程度,当可唾沫为珠,如果再这么下去,不消半夜时间,自己非冻死在这石洞中不可。
忽然,他心中起了个念头,暗想那只熊不知冻成什么样了,怎么没有听见它一点声音!
想着忙站了起来,隔着铁栅向那巨熊望去,这一看不由大为惊异。
原来那只熊竟是若无其事地睡在地上,只是它的睡相很怪,两只前掌交叉着按在肚脐之上,两只后脚,却是脚心相贴,平列地上,喉中出息细若游丝,看来丝毫不惧寒冷。
谭啸不禁心中一动,仅仅这一探视的工夫,已令他感到不可支持,一双耳朵先是疼痛难当,此刻已失去了知觉,双足亦然。他知道这已到了要命的关头了,当时忍不住倒于地上,只觉得岭外冰雹仍在噼噼啪啪地落着。此刻谭啸已被冻得有些神情恍惚,再想站起已是不能,紧急中,忽想起那大熊御寒的模样,也顾不得有没有用,忙把双手交叉着按于脐上,双足交换着把鞋脱了下来,模仿着那熊的模样,足心相抵。
说也奇怪,在他这么做时,起先仍然冻得发晕,谁知一切就绪,微微运了三四口气之后,就仿佛觉得寒冷大去;再过一刻工夫,竟由丹田之中,缓缓上游起一股暖气。初起时细若游丝,缓缓如蛇行,渐渐那股热流,竟是越来越粗、越来愈热。半盏茶后,只觉得全身百骸尽酸,各骨节处,竟是如同虫行蚁咬,十分难受。
谭啸不知道这是大寒回暖之后必然的现象,心中尚在阵阵生忧。似如此又半盏茶后,那酸痛才稍稍减退,耳闻栏外冰雹已停,隐约可见月亮复出云表,洒下满天如银光雨,心知大寒已去,这才一块石头放了下来,那隔栅的巨熊也有了响动。
谭啸缓缓放下手脚,想翻身坐起,却是坐不起来,只觉背脊酸痛难当,不得已又躺了下来,心道好险呀,若非是这只熊的妙法救我,此刻一定早冻死在这寒洞之中了。这么想着,犹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似如此,他躺了好一刻工夫,才觉得各骨节酸痛稍退,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却见那熊来回地在洞内踱着,口中发着低啸。
这时,一个人影轻轻在栅前出现了,现出了雪山老人瘦长的身材,光亮的一双瞳子。
他一只手持着一支笛子,由栅外伸入,点按在那巨熊的额上。
说也奇怪,那么庞大性躁的巨熊,在老人苗管之下,竟比一只猎还要柔顺,口中立刻停止了哮声,全身后坐下来。老人嘴角带着微笑,低骂了声:
“没有耐性的畜生!”
谭啸心中一动,却见老人目光斜乜着自己,淡然一笑道:“怎么样?还不曾冻死!”
谭啸此刻内心已对他多少改了些观念,闻言脸色一红,笑了笑道:“谢谢你老关心,还算没事!”
雪山老人目光如线,点了点头一笑:
“你不该谢谢黑子救你一命吗?”
谭啸尴尬地一笑道:“我就是谢它,只怕它也听不懂,我还是谢谢你老人家好了!”
老人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这是骂我,还当我听不懂么?不过,你这小子那点鬼聪明,着实可爱,也的确值得我破格成全。”
谭啸不由大喜,当时弯腰行礼道:“小可先在此致谢了。”
雪山老人哼了一声,目光在他胸前游移着,讷讷地说道:“小伙子,你胸中揣有何物!闪闪放光!”
谭啸不由吃了一惊,当时摸着胸前,微笑道:“是一口剑。”
老人怔了一下,伸手道:“拿来我看。”
谭啸略一犹豫,探手入怀,把那口新自袁菊辰处得来的爱若性命的“阿难剑”解了下来,双手捧过去。老人目光在剑上一扫,面上已现出无比惊异之色,右手接过剑来,先不开启,只在剑鞘上细看了看,赞叹道:“东汉故物,果是不凡,只看这乖巧匠工,已大异一般了。”
说着,振腕把剑抽了出来,立刻当空亮起了一条闪电,映得老人发须皆霜,老人口中更不禁连声赞叹了起来,抬目窥着谭啸面上神态,忽然一笑道:“你不怕老夫据为己有么?”
谭啸怔了一下,镇定道:“宝剑德者据之,老先生拿去,只怪弟子无能,有甚可怕?
只是略感愧对我那恩兄而已。”
老人“锵”一声,合剑于鞘,朗声道:“好一个豪爽之士,拿去!”
他说着递剑而入,谭啸反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先生如有需用,弟子愿奉借无妨。”
老人呵呵笑道:“不用!不用!我只是试试你的心胸器量,我生平从不沾一丝一毫小辈的便宜,你快快收回!”
谭啸把剑接回,重新系好。老人正色道:“你武功虽已不错,可是江湖中人,比你强的还是大有人在。此等宝物,最应小心收放;否则一被人觊觎,人暗我明,就有失窃之虑。”
他顿了一下,又接口道:“最好以蛟皮制一软鞘,套于原鞘之上,可免剑气外露。”
谭啸微笑道:“谢谢你,先前小可多有冒犯,尚请大量海涵。”
老人又笑了笑,目光闪烁着道:“你身怀如此利器,却并未图断栅脱逃,亦未伤我爱熊,足见是一有耐性而又聪明的少年,我此刻总算放心了。”
谭啸忙笑道:“如此,你老总该……”
才说到此,老人已呵呵大笑了两声,连连摇头道:“不可期望过甚,孩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切都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谭啸不由心中一动,正想问些什么,却见他已转过身去,扬长而去,他知道自己多说也是无用,只得默默望着老人背影消失于暗影之中。
这时,四野悄悄,荒岭之中,时有兽啸,皓月如盘,银光如雨,淋浴着远近树林,显现出一种静穆神色。谭啸仍觉得全身骨头酸酸的十分难受,方想坐下再试练一回坐功,忽然笛声又起,和先前一般,引逗得那只巨熊连声低吼了起来。
谭啸精神一阵抖擞,这一次,他决心不再放过机会了。身方站起,就见那熊又如前状,一双后足骤然人立而起,接着按前样一般无二,又自踩踏起怪异的步子,谭啸不由仿照着它的姿态,前后左右跟着踩踏了一番。可是三五步之后,他竟发现大非如自己所想的简易,那看来十分易学的步子,竟有好几次,几乎令他自相迷顿。随着那熊转了三五转之后,只觉一双腿无论如何竟是旋转不开,“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这么一来,他才知竟是如此不易,当时生怕错过了时间,再无机会。猛地由地上窜了起来,正悔恨熊步已变,忽地笛音一转,又照前韵重吹了一遍。谭啸不由心中大喜,就见那巨熊又回复了前步,笛音转慢,熊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谭啸得以仔细窥视了个清楚,当下细心模拟着,虽然仍感困难重重。可是他悟性极高,熊步又慢,不消一刻,已摸着了些门径,似如此跟着笛音,足足舞动了一个更次,直到人、熊气喘吁吁,汗下如雨,那笛音才自收歇。
那只巨熊不支,倒下去了。可是谭啸却不敢大意,生恐稍歇之后,把以前所学的步法忘了。
他扶在铁栅上稍事喘息,就忆着方才的步子,前前后后地踏动了起来,似如此停停练练,不知不觉间天已见晓,他终于不支地倒地睡着了。
当火烈的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他才苏醒了过来,四周的空气仍是那么的静。
那只熊仍和过去一样,伸着舌头,在舔着铁栏,一双黑亮亮的眸子,睁视着谭啸,在它的感觉里,可能想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一个“人”,会有着和自己一般的命运呢?
中午时分,小跛子戚道易又来了,他为这一人一熊带来了食物,谭啸得以大吃了一顿,把送来的一瓦罐饭和菜汤一扫而光。
小跛子戚道易在一边看得直翻眼皮,心说这小子八成是饿疯了吧?他偷拿了三个馍想给谭啸,可是却被谭啸再次拒绝了。
简单的日子,一晃眼已是十天过去了。
这十天来,就连谭啸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他每天三次随着巨熊起舞学步,不知不觉间,已把那种怪异的步子,学了个烂熟。
子午二时的冰雹寒威,已使他丝毫不觉其冷,寒流来时,他只学着那熊的样子。久之,他竟发现出,那种姿态,是一种焙炼先天元阳劲炁的绝妙法门,他自这熊身上所得到的好处,竟是自己昔日梦寐所求不到的。
这一夜,当寒流过后,谭啸正紧闭双目,在运行着气机内功的当儿,耳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响声,当目光睁开时,他发现了一个奇迹!
原来就在洞栅前三丈左右,雪山老人身着一袭白衣,正在棵松树尖梢迎风而立。
他那满头的乱发,肥大的衣衫,在月光之下,看来真如同是一个魔鬼似的。
起初,他只是由树尖飘身而下,又纵身而上,如此来回如穿梭一般,像是在练习着一种轻功,谭啸注意到他的扭腰点足,细微到几乎不可觉察的地步。尤其是偌大的身子,落在那松梢之尖,竟连颤抖一下都没有,只这普通的一个动作,已足令谭啸瞠目结舌了。
老人来回穿越了一阵,忽然解下了肩上的葫芦,对口畅饮了几口,就手把葫芦向一边一丢,手舞足蹈地高歌起来。
他唱的是: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会付与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屡上留云借日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那沙哑的歌声,令四山都起了回音。谭啸不禁为之色变,走遍江湖,他真没见过这么豪迈的老人,一时禁不住脱口叫了声:
“好!”
老人高歌方毕,闻声偏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忽地狂笑了一声:
“少年,你可知我方才所歌何名?为何人所作?”
谭啸点首道:“朱希真这一首‘鹧鸪天’,经老先生如此一歌,真有神仙风趣,弟子拜眼不尽!”
老人呵呵笑道:“谭啸,老夫真考你不住了,你再听来!”
老人边说,边以手掌击节,又高歌起来,他那破锣似的嗓子,放出悲壮的歌声:
“家在东湖潮上头,别来风月为谁留,落霞孤骛齐飞处,南浦西山相对愁。
真了了,好休休,莫教辜负菊花秋,浮云富贵何须羡?画饼声名肯浪求!”
谭啸在他唱第二段时,亦击节附之。一歌方毕,谭啸笑道:“前辈,这是石孝友‘全谷遗音’中的名作,是也不是?”
老人怔了一怔,倏地晃身,白影闪处,已立在铁栅门前。
他伸出一掌,往栅门上锁链一扭,门锁遂开,朗笑了一声:
“小朋友你出来,且学我的黑鹰掌。这是你天大的造化,错过今夜,你今生再也休想!”
谭啸不由一时惊喜不止,遂见老人说完这话之后,身形如风车似地旋了出去。
可真应了“身似旋风”那句话,身形往地上一落,正是悬崖边沿。
这狂傲半醉的老人,狂声笑道:“小子,你注意了,看清老夫这生平不传之秘。”
他口中这么说着,忽地展开了身法,一时之间,但见白影起伏如田陌之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而引颈投足,时而腾身分腕,随着他口中狂啸怪笑之声,整个峰岭都似乎为之震动了。
惊愕的谭啸,早已纵身而出,他展开身形,随着老人的身形跑着、跳着、叫着。
他看不清老人每一个动作到底是怎么施展的;可是,却绝不敢轻易放过老人一招一式。如此盏茶之后,仍摸不着头脑。老人忽地狂吼道:“笨货,你十天来学的足法都忘了么?”
这一声吼,顿令谭啸大开茅塞,当时口中惊喜道:“是了,是了。”
随着他也展开了身法,只团团地围着老人。雪山老人长笑声中,再一次展开了身法,边狂笑道:“右足,右腕,反崩,侧勾!”
谭啸依着熊步走开之后,竟发现那步法和老人这“黑鹰掌”法的下盘功夫,竟多相似之处;再加以老人口中的指示,居然十分得心应手。
老人看着大喜,更是练得有力,同时自他口中把一连串怪招异式,滔滔说了出来。
这一阵工夫,谭啸可真把吃奶的力气都施出来了,他也如同疯狂了似的,随着老人在这旷岭巅峰,把身形大大展开。
雪山老人今夜似乎疯狂了,他不厌其烦地反复施展着这套他认为毕生菁华的功夫。
二人一练一学,直到月已偏西,老人忽然身形纵起,狂笑道:“够了!够了!”
说着他的整个身子往地上一倒,大叫道:“娃儿把酒拿过来,哈……妙呀……妙呀!”
谭啸忙拾起地上的葫芦,觉得内中尚有不少,就笑着递了过去。老人接过酒葫芦,高高举起,自空倒下,口开如盆,咕噜噜就像是倒水似地灌着。
一时酒气漫空,溅得老人满脸满身都是,他狂笑大吼道:“酒!酒!酒!吾之妻……”
那大如小桶的多半葫芦白酒,顿时被痛饮一光。老人叫了声:“痛快呀!”忽地双手连连摇着空葫芦,十数摇后,一声长啸,就如同掷球似的,把它丢了出去。这朱漆大葫芦足足飞出二十丈以外,直坠入云幕之中。
他翻了个身子,含糊道:“娃儿,莫动我,老夫睡矣!”
话毕,鼾声如雷,空气中荡漾着一股浓郁的酒味,山风久吹不散。

十一

谭啸目睹老人如此狂态,一时为之愕然,他不敢轻易动他,因老人有言在先。可是却也不放心他一人睡此绝峰,遂在老人身边坐下,彻夜地守着他,运行了一会儿气功之后,天已微微亮了。
老人兀自鼾声如雷地熟睡着,晨风吹拂着他那满头乱草似的头发,天下狂人虽多,可是似他如此颠狂者,谭啸却是生平仅见。
经过这一夜相处之后,谭啸对老人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
他默默站在老人身前,心中生出无限怜惜之心,自忖道:“这是什么力量,使得他如此?可怜的老人!”
想着,他轻轻弯下身子,手指方一触及他的衣衫,老人倏地双目齐张,这种突然举动,不禁令谭啸怔了一下。
老人目光一转,欠身而起,他顾视了一下左右,瞠目道:“我怎会睡在此地?
你……”
谭啸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你莫非把昨夜之事忘了?”
老人忽地挺身而起,神色黯然地道:“这么说,我昨夜是喝醉了……”
谭啸有些害怕地点了点头:
“是的!你老人家醉了。”
雪山老人倏地反手,扣住了谭啸手腕,厉声道:“说!我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谭啸只觉得老人抓握处,如同上了一道铁箍,当时挣了一下,紧张地道:“你老真的都忘了?”
老人怪笑了一声:
“说!我做了些什么?”
谭啸想了想,遂点头讷讷道:“你老饮酒唱歌……”
老人咧口大笑道:“老夫素所喜为也!”
谭啸顿了顿,又接口道:
“然后,传了弟子一套功夫。”
老人毗目变色道:“什么功夫?”
“黑……鹰掌……”谭啸打了一个寒颤。雪山老人闻言,倏地面上一白,谭啸清晰地看见,由他两鬓沁出了汗珠,他不禁吓了一跳,嚅嚅问道:“老前辈,有什么不妥么?”
雪山老人紧紧咬着牙,发狠地跺了一下脚,长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如丧考妣似的,直向茅屋踽踽行去。
谭啸慢慢跟在他的身后,老人推门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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