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才算聪明,你们只要听话,我老婆子绝不会难为你们。你们好好地歇几天,看看你们那位师父来不来找你们!”
黄丽真实在忍不住了,又问:
“你老人家到底是谁,可真急死人啦!你就是鬼,也得有个名字呀?”
老婆婆这一次倒没有发脾气,她淡淡地一笑,回过头来睨着黄丽真说:
“瘦丫头,我要再不告诉你,就把你急死了,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
她慢慢地说道:“我名九子妹,人称太阳婆……”
王一刀吃了一惊道:“啊!你就是太阳婆?”
黄丽真偏头问:“你知道她?她是干什么的?”
这时王一刀对着太阳婆冷冷一笑道:
“你老人家大名,我倒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我知道你不是汉人,是个天竺人……”
才说到此,就见太阳婆面色一变,厉声叱道:
“胡说!我只是出生在天竺,却在中原住了很久,北京、金陵我都很熟,你年纪轻轻知道什么!”
黄丽真皱了一下眉道:
“太阳婆,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你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太阳婆桀桀一笑道:“不必了,现在已经到了。”
二人不由在马上抬起头,顺着太阳婆手指之处,他们发现了一条缓缓的流水,那水流得十分静,以至于听不到流水的声音。
目光所及,似乎沙面没有了,只有一片片树林的影子,可是影子很淡,乍看起来,像是远山。二人想不到,大沙漠里会有这种地方,一时相顾愕然。太阳婆嘻嘻一笑道:
“这是库鲁克河,顺河而上,可至营盘,也就是你们原先要去的地方。”
王一刀呆了一呆,又叹了一口气。几匹马都显得很兴奋,它们在久行沙漠的路上,早已疲累了,现在它们闻到了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足下都加快了。渐渐,地面上的沙由厚而薄,由薄而渐次消失,他们耳中听到了淙淙的流水声,岸边仅有很窄的一溜儿生有青草和矮树,静静的水面没有一盏灯、一艘船,即使在岸边,也看不见什么住家庐舍的影子。王一刀和黄丽真心中很奇怪,他们弄不清楚,太阳婆是要把自己二人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去。
这时候,马已渐次走过那条河,太阳婆突地勒住马,作了一个令二人也停止的手势;然后左右看着,似乎她自己对这地方也不太熟悉。这也难怪,沙漠在她一生之中,也只来过三五次。
她带过马头,皱着眉道:“不对,你们跟着我,还得往后退退!”
黄丽真“啧”了一声道:“到底上哪儿去嘛!天可是快亮了!”
太阳婆冷笑道:“自然是有地方,你们只跟着我走就行了。”
说话之间,他们的马已退后了三四丈;然后顺着河往下走了百十步。太阳婆点点头道:“现在就对了!”
在半沙半泥的地上,有一条小石子儿铺成的路,弯弯曲曲的,太阳婆在先,领着二人和几匹马,向这羊肠小路走去。
差不多有半盏茶的时间,就看见一幢很坚固;而且很大的石头房子。那格式倒像是汉人住的,大门也是用石头砌的,房子里有灯光。
太阳婆在马背上扯着嗓子道:“有客人来啦,快开开门!”
里面马上有了回音,并且不止一人向大门这边跑来。黄丽真不禁和王一刀对了一眼,心中又惊又怕,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样的一家人。
大门开了,还有人用灯往这边照,一个人用破锣的嗓门道:
“老前辈回来了!喝!哪来这么些个牲口呀?”
太阳婆翻身下了马,回头招呼道:
“你们两个别怕,下来,下来!这都是熟朋友,你们一定也认识!”
二人为对方的马灯晃得两眼发黄,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却听那人呵呵一笑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两个活宝呀!得啦!二位请进来吧,大概这一路,颠得屁股痛了,快到里面歇歇吧!”
二人不由脸一阵红,听此人口音很熟,等到走进去的时候,仔细地看了看这人的脸,不禁各自一怔。王一刀不由冷笑道:“朋友,原来是你?”
原来这人正是先前在沙漠里,为谭啸送信的那个长毛陆渊,他身旁站着那个高个子,也是熟脸,就是跟他一块去送信的那个用链子锤的叫闻三巴的小子。
另外,在他们一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倒是一个生脸。
陆渊一只手摸着下巴上的短胡子,弯了弯腰道:
“不敢!不敢!二位快进去喝点热汤吧!”
黄丽真道:
“咦!你们不是那两个送信的么?好小子……”
长毛陆渊一皱眉道:
“喂!喂!你这娘儿们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这是什么地方,你还这么撒野!”
黄丽真耸了一下鼻子道:
“什么了不起,就是阎王老爷的生死殿,我高兴了也得去上一趟,骂他两句呢!”
陆渊摸了一下后脑勺,偏头看了闻三巴一眼,说:“好丑的娘儿们!别理她!”
他招呼人把牲口拉到后面去,“吁吆”之声不绝于耳。
到了这个时候,黄丽真和王一刀都很识相,跟着太阳婆和那个美少年,还有陆渊和闻三巴几个人,直向房内行去。
使他二人微微有些奇怪的是,那个美少年显得和太阳婆很亲热,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前面边行边自喁喁地私语着,似闻得太阳婆轻声地说:
“好孩子,这事情你不要急,我比你更急,等一会儿好好问问他们两个就是了。”
又见那美少年鼓着桃腮,低低地似在埋怨什么。王一刀往地上啐了一口,心说晦气,进门就遇见个兔子!
几个人进房之后,王、黄二人见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大厅,地下铺着西藏来的毡子,墙上张贴着熊皮和狼皮,都带齿爪,看起来似较生前还要勇猛,十几张红木太师椅上铺放着各式的坐靠背垫,多是名贵的湘绣面子。黄丽真挑了一下眉毛,心说:
“妈的,这简直是沙漠里的小王宫!这些东西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
其实说穿了,也就不大奇怪了,试想去沙漠出玉门过安西入中原,历年来,有多少外商进进出出,他们把外国稀罕的东西,带到中国去,再把中国的绫罗绸缎刺绣等带到外国去。长毛陆渊是这一条路上有名的刀客,这些东西到了他的手中,都是很不稀罕的事。黄丽真和王一刀不知道底细,所以看来显得费解、吃惊。
大厅靠墙的一列二三十张椅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皮衣服,有灰背的、狐腿的、紫貂的、猞俐的、银狐的,各式各样,形形色色。另有五六座柱架,其上坠吊的尽是些闪闪放光的玩意儿,多是王一刀和黄丽真没见过的,有金链子、珠串子、黑亮的宝石坠子。黄丽真眼都看直了。
太阳婆嘻嘻一笑道:
“两位不要客气,请坐,好东西还多,慢慢地看。”
王一刀板着脸不声不动,黄丽真却好像是到了自己的家一样,一屁股就坐下了,还仰着脸对王一刀说:
“你坐呀!客气什么?反正他们得管饭。”
长毛陆渊一只手摸着下巴,笑得两眼成了两条线,打趣道:
“管!管!要吃什么有什么,吃活人脑子现砸!”
黄丽真白了他一眼道:“你少贫嘴滑舌的!”
陆渊呵呵大笑道:
“好厉害,你不要忘了你们现在是俘虏,现在得听我们的!”
黄丽真往起一站尖叫道:“俘虏!俘虏怎么样?”
陆渊被吓得后退一步,正要说话,太阳婆却皱眉道:
“陆渊你少说话。喂!我说你也坐下!”
黄丽真倒是真怕这位老太太,闻言乖乖坐了下来,见桌子上摆的有瓜子,便拈了一颗往嘴里嗑,“呸呸”吐皮。就连太阳婆也看得直愣眼,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美少年更是连连皱眉,小声问:“她是谁呀?”
太阳婆哼了一声道:
“他两个都是那个老魔头的徒弟,被我从沙漠里给带回来的!”
说着,她冷冷一笑道:
“你们俩要放聪明一些,我们对你们已经很客气了,只要你们不打别的主意,我们就不难为你们,否则我老婆子可是不客气。”
黄丽真还在嗑瓜子,可是她的眼,却向坐在太阳婆身边那个美少年瞟,心想:
“这小子长得可真不赖,不知是这老婆子什么人?”
她想着又用两只勾魂的眼睛去看这少年的手和脚,还有身上的衣裳。少年被看得脸红红的,把头扭向一边去了。
“害臊了!”黄丽真心里想。
这时太阳婆对那美少年说:“你不是有话问他们吗?”
少年脸又是一红,却装着自然地咳了一声,有意低着喉咙问道:“你们……”
不行,这声音还是嫌太细,他又使劲憋了憋,大眼睛转了转,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你们是从玉门来的不是?”
黄丽真吐出瓜子皮,正要开口,王一刀却冷冷地答道:“我们是从青海来的。”
美少年一怔,可是黄丽真却笑着插口道:“不过,经过了玉门,有事吗?”
说着递过了一个眼波,美少年杏目瞟了她一眼,面泛桃红道:
“你们在路上,可看见一个骑黑马的年轻人?姓谭!”
王一刀心中奇怪,这少年说话怎么女声女气的,忍不住瞟了他一眼,黄花瘦女却咯咯一笑道:
“嗳!你这是怎么问的呀!骑黑马的人可多啦,姓谭的……”
她似乎突然想起一人,忙道:“谭啸?”
美少年双目一张,喜道:“对!就是他,你们看到他了?”
黄丽真撇了一下嘴,摇摇头:
“没有,我们就是来找他,要看见他,还能放过他?早把他杀了!”
美少年不禁十分失望,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望着黄花瘦女冷冷一笑道:
“有你们什么事?我们的仇人是晏老头子,还有裘老道、朱蚕和那个老尼姑,你们干什么来找麻烦?”
黄丽真摇了摇头,嘴朝着太阳婆一噘道:
“呶!她知道,你问她吧,我们都告诉她了!”
美少年就问太阳婆道:“西里加!为什么呢?”
太阳婆冷笑道:
“这还用问吗?那老魔头,还不是有意凑热闹,称英雄,哼!他以为全天下就是他一个人厉害。哼!哼!”
可是这美少年,并不留心去听她的话,只是低着头,用白而小的牙咬着嘴唇,眼睛里水汪汪,似含着眼泪。王一刀和黄丽真突然发现,这少年耳朵上,扎有小小的针孔,分明是女儿之身,黄丽真不由咦了一声。美少年一抬头,黄丽真结结巴巴道:“你……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少年脸一红,站起来怒目看了她一眼,嗔道:“你管不着!”
一面扭动着腰肢就进去了。这一下,连王一刀也怔住了,他傻里呱叽地站了起来,一双鱼目死死地盯着这美少年背影。黄花瘦女不禁兴趣大减,冷冷一笑道:
“算了吧,紧盯着干嘛,这是人家家里!”
王一刀脸一红,坐了下来。这时间就听得方才那美少年进去的房间里,传来踢桌子摔茶碗的声音,太阳婆朝着长毛陆渊努了一下嘴。陆渊搓着手,带着笑走了进去,只听得他的声音在说:
“得啦!大姑娘何必呢!这不是发急的事,咱们慢慢来,包在我长毛陆渊身上,谭大爷他不也是到处找你嘛!”
才说到此,又是一个茶杯摔碎的声音,跟着是长毛陆渊痛惜的声音:
“啊哟……大姑娘,这是东晋大兴窑出的盖碗,值百十两银子呢!”
“我不管,我要死!”
跟着又是一声大的,这一次大概是花瓶,就像是火炮似的“砰”的一声,连太阳婆也吓得一怔,她皱了皱眉,望着王、黄二人说:
“你们稍坐一下。唉!这孩子……”
现在所能听到的是呜呜的娇哭之声,和长毛陆渊捡破瓷片的声音,他边捡边叹息道:
“唉!何必呢!这个瓶至少值一千银子,有人出八百我都没卖,这可好……”
那姑娘哭着说:
“你再说!再说,我都给你摔光……”
“啊!西里加……”
大概是扑在她师父怀里了,真是又娇又嗲,那啼哭的声音,如果用自香山的“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来形容,那是最适当不过了。
老婆子溺爱这个徒弟,竟丝毫没有发怒,反安慰道:
“乖孩子……不要急……”
“啊!西里加,西里加!我想死……呜呜!我不要活了!”
“好孩子,好乖乖,听西里加的话……西里加把这边事一了,就陪着你找去,好不好?”
“啊……西里加!他一定找那个姓晏的姑娘去了……我知道……我不要活了,啊!
我不要嘛!”
抽搐、哭、拔尖、腻、扭身子、撒娇……老婆子心痛得了不得了,拍着哄着,小声地耳语,叽叽喳喳,总算是把这个徒弟哄得不哭了。
外面呆坐的两个人,更是呆上加呆,黄丽真翘着二郎腿撇了一下嘴道:
“了不得!听见没有?人家这才叫爱情呢!”
王一刀傻里呱叽地道:“爱情怎么样?啥爱?”
黄丽真以手在唇上按了按道:“嘘——听,听!”翻了翻小眼道:“吃醋了,真痴情!嗯,一定是吃醋了。”
凭着女人先天具有的好奇和探讨人家私事的心情,她站起来,倾着身子,撅着大屁股仔细地去听,可是人家已经出来了。
长毛陆渊第一个出来,看见黄丽真的姿态,怔了一下道:“喝!这是干啥?探查?”
黄丽真噘了一下嘴,红着脸又坐回原处。接着,太阳婆由里面走出来,那个乔装的大姑娘,已经擦干了眼泪,只是睫毛上还亮晶晶的,仍嘟着嘴唇。看见黄丽真和王一刀在瞧她,小声嗔道:“讨厌!看什么看!”
黄丽真嘻嘻一笑道:
“我说这位妹子,好好的干嘛女扮男装呀?你贵姓?”
大姑娘睨了她一眼,没说话。太阳婆冷冷一笑道:“她就是你们要找的依梨华!”
二人不禁吃了一惊,一起张大了眼睛,黄丽真哦了一声。这时依梨华仰了一下脸,一双剪水瞳子里,满是幽愤地道:“怎么样?你们谁不服?”
王一刀还在发怔,黄丽真嘻嘻一笑,斜着眼说:
“干嘛呀!咱们第一次见面,客气点好吧!”
依梨华恨恨地说:
“你们这一群坏家伙,自以为了不起,现在到了沙漠,可就由不得你们了。哼!”
黄丽真斜着眼,叹了一声道:
“就是嘛,谁说不是呢!我也不愿意来沙漠呀!白天热晚上冷,又没有水……”
王一刀这一会儿真像个二楞子,坐在一边啥也不说,谁说话他眼睛看谁,现在黄丽真的话说完了,他眼睛又转向依梨华。依梨华转过脸看着太阳婆,皱眉说:
“西里加,把他们怎么办呢?”
又看了黄丽真一眼,黄正拈了颗瓜子嗑着。
依梨华带气道:“这个女的,简直毫不在乎,老吃瓜子!”
太阳婆笑了,看了黄丽真一眼道:“你叫她吃吧,吃完了就得关起他们了。”
黄丽真吓得瓜子也不嗑了,皱眉道:“你们到底打算怎么样我们呢?”
太阳婆冷冷一笑,回头看了垂头丧气的长毛陆渊一眼,这小子大概还在心痛那个花瓶,半天都没有说话。太阳婆问:“那房子整理出来没有?”
陆渊挤了一下眼道:“不知道呀!”回过头喊,“三巴!三巴!”
闻三巴远处答应着跑进来,两只手卷着袖子,手上沾着些泥巴,还有鸡毛。陆渊问:
“房子整理出来没有?”
闻三巴一双绿豆眼,很快地看了王一刀和黄丽真一眼,举了一下手道:
“这不是正在拾掇吗!唉!甭提多脏了!他妈的,那地方都叫地老鼠做窠了,真臭!”
陆渊挥了挥手说:“快!快!人家两个还等着休息呢!”
闻三巴怔了一下道:“那房子能住人?”
陆渊皱了一下眉,看了王一刀一眼道:
“有什么办法,只好叫他们委屈一下了,你给弄两张床。”
闻三巴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黄丽真脸上不大乐,可是谁叫自己是俘虏呢!
太阳婆浅浅一笑道:
“你不要不高兴,这么对你们已经是很客气了;不过你们可以放心,一天三顿饭是少不了你们的,只是门关着,你们没法子出来。”
黄丽真眉头皱得更紧了,忙问道:“房子有窗户没有?”
太阳婆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