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枭这样对视,恐怕在第一时间就掀去萧枭的面具了。
“你为什么会和他分开?”
萧枭的脸色红得几乎就要透出血来。
颜婧有些了然,下意识地瞄了瞄萧枭的小腹。萧枭的右手正轻轻地搁在那儿。“你,怀孕了?”
萧枭不语。
“你是如何瞒过别人的?”颜婧的脸上忧喜参半:喜则自己有了孙子,忧则萧枭的身份是否能够允许她生下这个孩子。
“我其中一个师傅是个女的。”
“你母亲知道了么?”
萧枭摇头。母亲?相较于颜炽的母后,自己的母亲几乎是不近人情了。从小,母亲就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不是颜炽提醒,她这辈子都恐怕认定自己是个怪胎!对于母亲而言,只有兴国才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他不会再来见你!”那天早上她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母亲很难得的,坐在自己的床沿上。
“他在哪?”
“不知道。”
“我要去找他。”
“如果他真的爱你,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如果不是,你找到他又怎样?”母亲真的很了解她,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念头。
“我不想当皇帝了。”
“你必须当。”
“阿爸有那么多儿子,为什么要我这个假男人来当?”她刻意强调这个“假”字。母亲的顽疾当即就发作了。她忘记了,母亲是经不得刺激的,一刺激,她的心脏就会剧烈绞痛,这一次,几乎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幸亏她的女师傅就在旁边。母亲醒来后连看都没有朝她看,只是摇晃着要离开。
“母亲!”她哀哀叫着。母亲没有理她。
“母亲!”她再叫,“我会当下去!”
母亲终于转过身来:“我怀着你这点骨血苟活于世就是为了让你能够凭借蒙古族的势力为大辽帝国复仇。我亲眼看着你的外公被赵家所杀,这个仇怎能不报?母亲爱你,所以更不能让你无视于国恨家仇贪图安逸。母亲当年选择嫁与拖雷,就是想凭借成吉思汗的力量来征服中原。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你怎么能轻易就说不要?你怎么敢?”母亲的脸又涨得通红,她连忙为母亲抚慰胸口。母亲拨开了她的手:“你若真的疼惜母亲,就赶紧把大宋给灭了,提着赵家子孙的头颅来见我!”
这是她的使命!她知道,从此以后,她最好把她的女人身份给彻底遗忘,就像她从来也不曾知道这个真相一样。可是,她却怀孕了!她可以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但是她腹中的孩子不肯!
当那种陌生的妊娠反应涌上来时,她以为是自己吃坏了肚子。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女师傅替她把了脉,告诉她:她怀孕了!怀孕?她有些茫然地咀嚼着这个认知,就像一个男人突然听到自己怀孕了一样。然后她才领悟过来,她,一个西夏王国的驸马,一个即将接任垂死的窝阔台之位的蒙古太子,一个高高在上令众人畏惧与敬仰的王者、将军、勇士,怀孕了?她想要大笑,又想要大哭!某个她刻意要将之遗忘的影子此刻清晰而顽固地盘踞在她的脑海,占据着她的整个灵魂——颜炽!是的,她,不久就要率领铁骑踏平金国的蒙古人,怀上了金国太子——完颜炽的孩子!
第6章(2)
“要不要告知你母亲?”她的女师傅轻声问她。
“不!”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尖叫,“你敢告知她,我立刻就杀了你!”她狰狞地瞪着她的女师傅,眼神状若疯狂。
女师傅叹了口气,一只手不知怎的抚上了萧枭的头发:“孩子,可苦了你了。想哭的话,就别憋着。”
“我为什么要哭?”萧枭恶狠狠地摔掉女师傅的手,如同一个刺猬,竖起了她满身的尖刺,“你以为你是谁?敢这样跟我说话?”
女师傅摇了摇头,眼眶中忽然蓄满了泪水,她慌忙别过头去,拭去了摇摇欲坠的泪珠。
“你哭什么?”萧枭尖锐地责问,“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不,我没有!”女师傅转过头,那张平庸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中满是惊慌,“我永远不会嘲笑你!不管你选择怎么做,我永远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为什么?”萧枭冷冷地盯着女师傅,似乎想要从那张脸上看出答案来,“因为我是太子?你可以从我身上得到荣华富贵?”
“这么多年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么?”女师傅眼神清澈而透明,盛满了关切与伤感,萧枭竖着的刺就突然软了下去。
“我没有兴趣怎样看你!”她转过身,但女师傅很快地又出现在她面前。
“别拒绝我的帮助!我知道你爱那个男人,你想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哪个母亲舍得伤害自己的骨肉的!我可以帮助你度过这个难关!”
萧枭的神色阴晴不定,忽然沉声问道:“你带我回来,他呢?”
女师傅的神色显过一丝忧虑:“我不知道!”她看了一眼萧枭,立刻补充,“当时你母亲让我迅速带你回来,因为窝阔台的死士已经开始怀疑你了。所以,我只来得及将你带走。”
萧枭忽然脸一红,当晚她和颜炽是怎般光景,全部落在女师傅眼里,在女师傅面前,她真是没有什么隐私。
“你下了药?”
“不然我无法带走你。”女师傅坦言,“不过你放心,我下的药不重。窝阔台志不在他,只要你不在,他会没事的。哦,对了,我还派了你的那位易师傅去保护他了。”她却不知道,在这之前,皇后早就冒充萧枭的手迹,向那位易师傅下了密令去杀颜炽了。所以她透露信息让易师傅到那里去,无疑是给易师傅指了路,同时更让这道密令变得可信了。
萧枭松了口气,忽然又厉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们……”女师傅突然收口。
“什么?”
“是师徒!在你还吃奶时,我就成了你的师傅!”
“你叫什么名字?”
女师傅的神情悲喜交集:“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问我叫什么名字!”她吸了口气,“我叫萧之莲!”
“你也姓萧?”
萧之莲欲言又止,她怎能告诉萧枭,当年萧枭的这个名字就是她给取的。她若说了,萧枭的母亲会放过她么?萧枭呢?又会陷入到怎样的麻烦中去?这孩子已经够苦了。刹那之间,在她心头闪过无数幕往事,一时喉咙哽咽竟答不出话来。好在萧枭也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未曾留意萧之莲的神色。
“你要怎么帮我?”
“让你成功地生下你的孩子!”
萧之莲比萧枭想象当中更忠心不二,她对自己的护卫,就像小时候她曾经看见的一只母鹰对幼鹰的保护!在萧之莲的照顾下,萧枭的侵金计划没有任何阻碍就得以实施。攻破金国城池的当晚,萧枭抚摸着肚子里正在成形的孩子,手中把玩着颜炽送给她的“炽”,有多少个夜晚,她想要对空鸣放“炽”,呼唤颜炽的到来。但最终她的骄傲又阻止了这一行动。对“炽”观察越久,她就对金国的这一发明越加佩服。她却不知道,这被她唤作“炽”的传信令正是颜炽在作战期间所发明的其中一项作战工具。她也曾经想要将“炽”在蒙古加以推广,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实施。如今,她怀着最后的希冀等待着那孩子的父亲,但是她失望了。萧之莲在不远处怜爱地看着她,无声地叹气。
“他没有来!”萧枭似在自言自语。但颜婧却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来了,你就会改变作战计划么?”
萧枭的眼神很坚定:“不会!但我想让他阻止我!”
颜婧叹气:“命运真爱捉弄人!为什么皇族的人想要一个家都这么难?”
“但是他没有出现!”萧枭的声音既绝望又痛苦。
“别怀疑他对你说过的一切。那绝对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对我说过什么!”
“但我一样年轻过,你所享受过的,我都享受过。更何况,我是他的母亲,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我的儿子!”颜婧骄傲地说,“你也不能!”
“我为何不能?”萧枭负气地反问。
“因为你在怀疑他!”
“可是……”
“他不来,自然有他的理由!”颜婧忽然笑了,“你找我,不也是想要从我这里了解他么?”
萧枭有些恼羞成怒:“你敢取笑我?”
“暴怒对你的孩子没有好处!”
“不要你管!”
“那也是我的孩子!”颜婧“好心”地提醒萧枭孩子的来源。
“你!”萧枭气结,“我终于知道他的狡诈从哪里来了。”
“你很能干!”颜婧沉思地望着萧枭,“我实现不了的梦想,或许你可以实现!”
“梦想?”
“是的!”颜婧陷入了回忆,“当年我怀着炽儿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踏平大宋江山!即使我不能,我也要我的炽儿做到!唉,没想到世事难料,我们终究斗不过运数!”
“你真的有这样的想法?”萧枭忽然觉得颜婧和自己亲近起来。
颜婧点点头,忽然担心地问道:“你怀了孩子,能避过众人耳目吗?”
“不试怎么会知道!”她自负地抚摸着肚子,“哼,如果他真的来找我,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他到现在才来找我!”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接受了颜婧的解释,原本的猜疑、担心,此刻都卸下心头,对于前景,她又乐观起来。
颜婧也欣慰地看着她,好像在为她卸下心头重担而高兴。
“对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得早点安排你。”她皱着眉头瞅着颜婧片刻,展眉而乐。
金国皇后被斩杀的消息顷刻间不胫而走。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莫不议论纷纷。有人赞赏蒙哥的行动果决,对敌军毫不手软,深具帝王风范!也有人为金国的命运感叹,更为金国的绝色皇后而惋惜!但更多的人是畏惧于蒙哥的心狠手辣,连这样一个美人也毫不怜惜,生擒后的第二天便将之斩杀于十万大军前。据说连现任大汗窝阔台都为之求情,但彼时刀斧手已手起刀落。说书人更是将这一情景大加改编,每每都要讲得唾沫横飞,而听者始终津津有味。
“只听得窝阔台一声大叫:‘刀下留人!’那刀斧手手一抖,一柄斧头登时便悬在半空,不敢下落。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攸然掠过,刀斧手只觉得眼前一花,跪在他面前的美人就只剩下了一个白生生的脖子。饶是他砍人无数,此刻也吓得魂飞魄散。呀的一声,向后便倒。那脖子中,直至此时方喷出血来,但见血花映着万丈光芒,绚丽多姿。十万军队都似乎看见一个美丽动人的影子,从那具跪着的尸体上袅袅升起,向天庭飞去。窝阔台更是身不由己,拖着病体,踏上前去,想要拽住那个影子。”
“拉住了吗?”
说书人白了问话人一眼:“金国皇后都已成了仙女了,哪里还拉得住?”众人皆觉惆怅。其间惟有一个听客,面色惨白如尸,身体摇摇欲坠。
“喂,你怎么啦?不是说要带我去找答案吗?怎么听起故事来了?”他身边的人撩起面纱,露出一张脸来,大伙儿都硬生生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边上让开。原来,那张脸上,从右眉到左边嘴角横过一条刀疤,肌肉外翻,甚是吓人,正是跟着颜炽找答案的易哥哥。
颜炽置若罔闻,步履蹒跚向前走去。
“喂!古里古怪的家伙,你去哪儿啊?”他连忙跟上,“你走稳点啊!”
稳?颜炽不知道还做不做得到。他究竟昏迷了多久啊?怎么一醒来,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金国亡了,南宋被困;萧枭不告而别,母后横死刑场;弟弟踪迹全无,父王追随自己的王国而去!还有什么是没有变的?他茫茫然走着,不知道将走向何方!冷不防脸颊一痛,有人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到底怎么了?叫你也不听。”一张凶恶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
他是谁?颜炽模糊地想着,自己认识这个人么?
“你是谁?”他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问了出来。
“我是谁?”那人夸张地指着自己的脸,“我是谁!你信不信我再打你一巴掌?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我你早就不在这儿了!”
救命恩人?颜炽皱眉:“谁让你救我了?”
肩上又是一痛,不过很舒服,似乎身体上越痛,心灵上的疼痛就能够稍微减少一点。
“你说什么蠢话?有谁不想活着?”
有!颜炽混沌地点头:“我不想!”
“那我干脆杀了你!”
“谢谢!”颜炽笑着闭上眼睛,这样就可以见到母后了,也能见到父王了。他等待着那完美的一击!但是没有,他有些厌恶地张开眼睛,发现那人正兴致勃勃地盯着他:“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不想带我寻找真相了,对不对?你想甩开我,对不对?我全部都猜对了,对不对?不过,我是不会上当的!”
答案?颜炽的嘴角叼起了一抹讥笑:“什么答案?没有答案!”
那人跳了起来:“你明明说要去找婧儿问清楚的!你明明告诉我婧儿是会说话的!”
“婧儿没有了!答案也没有了!”颜炽推开他,“你走吧!”
“你去哪儿?”那人又追了上来。
去哪儿?天知道!
“不管你去哪儿,我跟定你了!”那人气鼓鼓地不离颜炽左右,“我可不像你,决定的事情说反悔就反悔!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不要救你!男子汉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是清清楚楚的才对!”
他一路顾自己嘀嘀咕咕,颜炽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某些东西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包括身边这个人!母后不在了,父王也不在了,真相似乎再也没有被挖掘出来的可能!但是,这样他就可以放任自己么?或者自己真的在等待这样一个可以放任的时机么?不该如此!萧枭是谁?他没有弄明白!弟弟在何处?他没有搞清楚!母后之死,父王之殪,国家之亡,所有种种,他一件也没有处理,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放任?除非自己已经死了,但是显然苍天并没有给他死的权利,那么,他就必须义无返顾地完成一切等待完成的事!
“你说得对!”他转身,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不管你是谁,从此刻开始,你是我的亲人了!”
“亲人啊?”那人有些好玩地念叨着这个词,“亲人是什么东西啊?”
“亲人,就是和我的爹妈一样亲的人!”
“好玩!好玩!”那人乐得直拍手,“那是不是我也成了你的爹?”
“是!”
“那你还不叫我爹?”
颜炽低头,犹豫了一下,再抬头,望见对方纯真如孩子般的眼神,笑了:“我们不可以成为很要好的朋友么?为什么要在乎这个辈分?”他终究叫不出来,尽管心底里他已经认同了这个“爹”!
“朋友!好朋友!那你以后可不能再随便让我走了!”
“好!”
“嘿嘿,好朋友!”那人将右臂圈在颜炽的脖子上,左手手指点着颜炽的鼻子,“你,”手指再点回自己的鼻子,“和我,是好朋友了!”
颜炽微笑着,忽然觉得那种寒彻骨髓的冷意淡了下去。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想不到原来不是!虽然弟弟如今尚不知在哪里,但至少身边这个人是实实在在的!而弟弟,只要他还活着,自己就一定能够将他找到!只是他再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弟弟,完颜烈,此刻正落在南宋的太子赵祺手里。
“王爷,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两个人?”赵祺身边的贴身护卫李兵打量着主子那阴晴不定的神色,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