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便不再离去。
经过两个晚上了,他到底等什么?等从宅子出来的人吗?可是日夜进出的人很多,还是没等着吗?
远远地,另外一棵树下,苏映潮也偷偷陪着他等了两个晚上,而既然是偷偷,自然就没让他发现。而既然不想让他发现,当天空飘着雨时,她便没去叫他一起躲雨;当她肚子饿将就在街旁买了包子果腹时,亦无叫他一起吃。
他就那么死心眼,不……该说呆,呆呆地等,呆呆地饿,呆呆地淋雨?
呵,她就不唤他,看他何时饿?何时冷?那让他呆等的人何时出现?虽心里不忍,但一个坚持,她只好也继续跟着等。
“姑娘,今天买不买包子?鲜笋包嫩肉的好吃唷。”忽然,身旁一名卖包子的大婶问了。
“包子?”回过头,盯着那妇人,才发现时间又近中午。“好,我买四个。”自己吃两个,如果他……再不吃,那另两个她只好硬塞进他嘴里。一边掏着银两,一边不忘注意那树下的人及前头的宅子。
只是等她接过包子给着银两之际,宅子里竟前后扛出了两顶软轿,那软轿往街上去,而后头还跟着……
江重涛?
“喂喂,姑娘,找您钱呀!”卖包子的大婶唤不住那急忙离去的苏映潮,任她怎嚷,都不见她回头。
她跟在江重涛后头十余步之处,由大街出了镇界,再从镇界处进入一处竹林,等成片的竹林过后,一座寺庙就在眼前。原来那轿上的人是来礼佛的。
两顶软轿下地,前顶走出一名老态龙钟年岁约过八、九旬的老妇,她抖颤着不大济事的手脚,步履蹒跚地行至后顶软轿旁,驼着腰,她对那上头的人说:“到了,下……下来了,拜完佛……师父会帮我们……准……准备斋饭。我扶……扶你下来。”
唉,年岁这么高,连说话都不顺畅的老人家居然还要帮着搀,这轿上的人究竟是谁?莫非……就是缎儿?
苏映潮紧张地抓着一翠竹,她望了眼另外一头那同样隐身于林中,默默注视着寺前动静的江重涛,而后又将视线调回那软轿。
“婆,我可以自己下来。”
圆润的嗓音飘出后,一只纤细的手跟着伸出扶住软轿边缘,而后人慢慢站了出来。是名面容秀致的女子,年纪约莫十八九,她肤色如蜜,云鬓轻绾,虽非绝美,但却别有韵味。脚上似乎有伤,在老妇的搀扶下,她缓缓步到佛寺门前。
“婆,您想……他会来吗?”回眸望住竹林,她轻声问。但因为寺前十分宁静,是以她说的一概进了林内两人的耳里。
他?难道……她也在等他?闻言,苏映潮心头又是一波酸。如果她也在等他,那情人会面她还在这里搅和个什么劲儿?再望向江重涛,不知怎地,竟发现他的脸色不佳。不舒服吗?
唉,为了等人不吃不喝,能舒服才怪!
老妇也瞠了竹林一眼。“如果他答应过你会来,那么……他就会来,咳咳……”未了,老妇一串深咳,还险些岔了气。
“怎么了?又咳?”女子担心地拍着老妇的背。
“年纪大了……也差不多了。”老妇抿嘴笑。
“婆……”女子秀眉微蹙。
“呵,还没还没,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江……和湖,在那之前,我还不肯走的。”她笑皱了满是期待的老脸。
摇着螓首,女子苦哂。“您就是这个样子,也不怕江边风大。那么这样吧,改明儿个我带您去,好不?”往寺里走,与老妇互持。她复杂的情绪,就好似那老妇随时都有可能寿终。
“真的?”垂垂老矣的眼,顿现光芒。“好……那你答应了就要……啊呀!”不小心让寺前阶梯绊了下,她朝前扑,连带也拉倒女子,让女子亦跌坐在地。
见着这状,那江重涛却仅是面露紧张担心,他手抓着一根细竹,只差没将它折了。
这男人,担心就过去看呀!过去扶呀!这个样子实在是……他该不会次次都是这样默默等,默默看吧?见了,再耐不住,苏映潮直直就往他走去,拉住他的臂,想将他带出竹林。
“你怎还没走?”被她拉着走,江重涛惊讶,可也只是一瞬,就也换上冷然。
“是你自己说的,我是你恩人亦是你朋友,既然如此,我就有关心你的义务。你想见她,就见呀,这样磨蹭,我看那幽冥花是到不了她手里就枯了。”拉扯之下,两人逐渐步出竹林,走至寺前的空地上。
而这时,那女子也已将老妇搀起,但许是跌到伤处,她的脸色有着些许苍白。
“姑娘,你还好吧?”苏映潮伸脖儿探了探,更忍住自己心里头的不适,硬是拉住人。“你们等的人……啊!”
霎时,她的手被江重涛反制住,而他的神情是既苍白且带着怒气。
“你……”看着他,有点疑惑且犹豫,但拗不过与他的僵持,是以她回头又对寺前两人喊:“姑娘你等着的人来了!你不过来,我一人恐怕抓不住他。”
她等着的人?“他来了吗?”将老妇搀至一旁,那女子跛着脚走了来。“在哪里?在竹林里吗?”仅看了苏映潮一眼,便眺向竹林。
嗄?人不就在眼前吗?“在这里呀,我现正拉着……哎哟!”这回她话都来不及说完,就被江重涛拽着往来时路去。
她不停挣扎,且回过头,可也只见那女子以困惑的眼神瞅着她,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拖着离去。这……怪了,莫非她看不见?
“重涛兄!”她反握住那擒住自己手腕的大掌,两只脚掌更是抵着地,想止住他。“重涛兄,你再不停下来,我……”
“你如何?”突地停步,在竹林映射的翠绿光线下,他回望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然。
“我?”愕然于他的态度,但她出发点既是为他好,自然理直气壮。“我想帮你。”
“我不需要你多事,你可以走了。”松放她的手腕。
他居然赶她?还说她多事?“我……我就是不想走。她在等你,你也在等她,那为何不见面?”见面?对,还有一个问题。“她是不是看不见?刚刚她好似瞧不见你,你是不是为了这个,所以才想采幽冥花?”为了她的眼疾和脚伤。
闻言,江重涛脸上顿现一抹似笑非笑。他叹,叹这女子在这时还能让他哭笑不得。“不是她看不见我,而是我……”登时,他身形微晃。
“你怎么了?”探手想搀住他,却被他格了开去,可她并不以为忤。“你是不是饿了头昏?我帮你买了两颗包子,你快吃……”她掏出包子。
“苏映潮!”他喝道。
“啥?你对我大声也没用,快拿去。”将包子塞进他手中的同时,她发现他的手竟冰凉如尸。“天,两天没吃,连温度都没了。”这让她想起还在洞穴的时候,他的全身亦是如此,可那时是因为他溺了水呀。包覆住他的手,她摩擦着。
“我本就无体温……”音量陡降,而一道淡红的血水更自他鼻中淌出,答地一声,落在苏映潮的手背上,这令她骇了好大一跳。
“啊!你怎又流鼻血?这回包子都还没下腹呀!”抬手替他拭去,但那红液依旧是诡异地流出。
“我这样,不单是吃东西的缘故。”她……非要知道实情吗?又是一晃,他踉跄,若非苏映潮挺着他,他早跌坐。
“要不然还有什么?不成不成,你要嫌我多事也好,你要就此讨厌我了也好,你吻我的原因我也不问了,现在我得先将你送到医馆。还有,幽冥花我暂且帮你保管,等你好点再说。”
凝望住她,他的眸光挣扎。“我……非人。”腿软,这下真的跌坐。
“试着站起来,我一个人无法背着你走。”将他的臂搭上自己的肩,努力使着力气。
“映潮,我……不是人。
“嘿咻!”她使尽吃奶的力道将他撑起,并无奈他的自责之词。骂自己不是人?也只有他这种人才会了。“好好,你要是良心不安,觉得对我不起……”
“我是鬼。”
“我现在没空听……你?”猛然望向他,那张贴在她脸侧的脸,转瞬之间竟死灰里泛青,且鼻耳均淌血。“你你你你说你……什么?”她不由地结巴。
“我是鬼,是魂魄不是人……”他惨笑。
嗄?这……这怎么着?可瞧他这个样子,真的就像……“你当真不是?”朦胧间,她忆起一些事——诸如初音所说的那些魂呀鬼的,诸如重庆街上小贩瞧不见他,还有刚遇上他的时候,他以为她该看不见他,甚至……甚至他身上较之常人过浓的江水味。这难道是真的不成?哀哉,她居然辨不出人或鬼。
“因为我只是魂魄,所以她刚刚看不见我;因为我是魂魄,所以吃了世间之物会呈现死状;而也因为我是水中之魂,所以……”静望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孰料只呆愣半晌,她摇摇头,仅忙着赶掉那不专注。“这下……这下头大了!是人我送医馆就行,是鬼我往哪儿送?”急出满额汗,伸手对住他的人中又是一拭血。
“你?”极度惊愕。“你……不怕我?”寻常人到这时应当要吓破胆子逃之夭夭才对,可是她居然一点都不怕?纵使她是看得见“异物”的那类人,也不该没反应的呀!
“鬼就鬼,有什么好怕!”反正她也不是人!四下望着,脑儿混乱。“你……你究竟是怎么了?鬼该怎么救呀?完了……完了!”
眼前,江重涛是彻底被她没反应的反应所打败。原先,他就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鬼,所以才赶她走,而今……
“这两天来,窑火太旺。”他虚弱地笑。
“窑火?”唉!对啊,连她都受不大住的,他一缕幽魂又怎堪呢?
啧,难不成在这之前,他都是忍着火气熏烤的痛苦,默默地在那里等着的?这男人真是……哎呀,该说他痴心?还是笨呢?
“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我真是输了你,没想到,你居然比我想像得还呆。”
原来,这世上还存在着这么令人动容的情爱,她……还真是浅薄哪!隐隐,她亦为他叹、为他苦,且也为自己那相形之下显得微不足道的爱意,感到怆然。
可眼前,她又该怎办呢?想救,找谁救?她只管江中万物,却对游离于水与人界之间的魂完全无辙的呀!
“破破。”
“什么?你说什么?”此间,她腰间的“军师”骤来献计。
“破破破,破破!破——破——”
明了旋龟的话,她眼中乍现一丝希望,晃眼间,她就似突生神力地将江重涛往林外搀。
“谈初音,客栈!快——快——”破仔真有你的!
第九章
一日后,浔阳街上,一辆马车正往江岸渡口方向奔驰。
“初音,你真有办法救他?昨天之前还没这么严重的。”
盯住那斜倚在自己肩上的人,苏映潮的心情已不能只以担心来形容。因为他的血色早在半日之前就已全失,现在唯剩白中带紫,她深怕他会和街坊传说的鬼魂一样,眨眼就像空气般蒸发掉了。
“你当初说的三魂救两魂,一魂缚在原地,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亡于水,七魄早在气绝身亡时便已散去,留在死地的唯有三魂;而又因为心有执念,所以才会徘徊在生前出现的地方,做生前之事,反复承受着死亡的痛苦。那日你救他回来,只解了他一部分的执念。”路况颠簸,但一向少言的谈初音却完全不受影响地说了一串话,这令正驾着马车的仲孙焚雁不悦。
她对他,从不可能一次吐出这么多字,但对某些人就是不一样,那些她“喜欢”的人。
“焚雁小兄弟,能不能麻烦你将马催快点,我由景德将他背回来,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心里急,苏映潮忍不住催。
“这马就是这速度,再快,会死,就像那人!喔……不是,他早不是人。”仲孙焚雁毫无感情地嗤了句。
“你说什么?”有些气,这小子到这关头,还是这么样地冷血!
“说什么?我说我该一刀帮你解决这鬼,省得麻烦。”盯住那鬼模鬼样的江重涛,他眼透嗜血,宛如盯住猎物的猎人。
“你试看看!”她气愤不已。
“试看看?这可是你说的。收了他,等一下我再一并收了渡口船上的那一群。”想来还真是可笑,要不是一刻钟前这女人真来客栈找初音,而由初音口中听得自始原由,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前几天自己居然搭着鬼船游江,还跟一群鬼魂同船。这……真是天杀的该死!
他一边暗咒自己晚了试刀的机会,一边则欲松放马缰抽刀伏鬼。
“焚雁,郁垒不断善鬼之路。”这时,阻止他的还是谈初音。
“十方秃驴的话我压根儿不进耳,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他执意。
“那么我拜托你。”凝住他,眸儿无波,语气无笑。
然而,这句话却正中仲孙焚雁心意。他邪笑:“一句话,这是你欠我,到时我会要回来。”
看了他一眼,谈初音未接话,但他自是当她允诺,是以他驾地一声,将马车催得恍如电掣。
一刻钟之后,马车近了江边,远远,他们皆眺进一艘两桅船只,那船上的四名船夫皆站在船舷处眺望,好似正等着江重涛归返。
“过去吗?”苏映潮问。
“不,在重庆你已救他脱离死亡的循环,若再上船,便等于再杀他一次。”
“那么……”
“焚雁,顺着江边走,别让船上人瞧见。”对车前人说完后,她又回望住苏映潮。“姐姐,欲招江魂,得借你的御水术,可以吗?”
“御水术?”如果是破仔的主人,她一定有办法,可自己?哀哉,都怪她平日仅顾玩,荒废了修练,这种上乘法术……
“有心,必成。”见她犹疑,谈初音唇间不由地绽出一朵暖笑,那笑意,让任何心不坚的人,看了皆顿生勇气。
看住江重涛,她只得断下决心。“我有心。”即便使用御水之术可能会伤了自己。
马车在一处较宁静的江岸停住,三人下了车,仲孙焚雁被留在车边,而苏映潮和谈初音则往江边去。只是,那苏映潮搀着十分高大的江重涛……
“苏姐姐,心见即所见,于今,他该不会那么重了吧?”江风吹来,扬起谈初音的紫色纱裙,加上她温煦的笑颜,让苏映潮不住联想到“仙风道骨”四字。
只是,这样一位年仅十二三的小姑娘……呵,她是怎看都比自己像登了仙班了,虽她明晓得她只是红尘中人。“你说得对,我就是一直当他是个人,所以才险些压坏了自己。”
说着说着,她直起腰,而被搀住的江重涛也从一个人的重量瞬时减至一缕幽魂的重量,她可以说只需一根手指就能抬起他。这就是所谓的“心见即所见”,她见他是人便是人,见他是魂便是魂。
脚下临水,两人停步。
望往波光粼粼的江面,谈初音问:“姐姐是在何处救了他?重庆渡口外?”
“不是,是丰都。”
“丰都?冥府!”脸色揪变。
“对,有困难吗?我现在该怎么做?”
“招魂不难,难的是怕众鬼群起。”尤其亡于水底之鬼最是阴恶,他们得忍受晴天如沸油淋身的水温,忍受雨天雨滴打在身上如针戳的痛楚,整整三年过后,才能找替身。而若找不着替身,那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初音,这么做你会有危险吗?如果有,我们再想其它办法。”
“我和姐姐的缘自相遇时即结上,你有困难,我帮。”况且是渡阴魂这样的好事。
对住那娇小的人影,她心存感激。“谢谢你,初音,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做?”
“眼前是彭泽之水,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