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江重涛还来不及细瞧,那旋龟就被东西覆了去,是以他只看到它大概的龟模样。
“不瞒你说,这是一只龟,是一回我在江边拾到的,因为它叫声怪异,所以我才不敢让其他人看见。”扮笑脸,抱起布及龟放上巨石。
“叫声怪异的龟?”那他更好奇了,“能让我看看吗?”坐到石边,瞅住那块诡动着的布。只是那布……动作更快地跳下巨石。
“还是别看了!它怕生。”笑着,也凝住那块极不安分的布。布?待仔细一看,她忍不住瞪眼,也同时摸上自己的胸,那儿果真少了什么。
“我看,改天再让你看好了,我先回船上去了……”不再多话,她臊热着脸蹲地连龟带布……嗯……是连龟带兜衣捧起,急着就往树林里跑。
“苏姑娘!”
她朝后喊:“改天等破仔准备好了再让你看,改天……”
“改天?”听了,他忍不住笑。不就是只龟吗?还得等它准备好?低下头,余光瞥进石上某物后,他立刻又抬起头喊:“喂,你的鞋……”
只是她的身影早一溜烟地消失在树林中,犹剩嘹亮的嗓音在湖畔兀自空响。
这女子,除性子急外好像还有点迷糊?呵,他摇头笑着,提起苏映潮的鞋和竹篓,跃下了那块巨石。
第四章
隔日天光未亮,船便又出航,在经过数时辰的平静之后,江面忽地飘起绵绵细雨。
“下雨喽!”船上忽闻人喊。
坐在甲板一角发着呆的苏映潮,这也才抬头。远方细雨中的山色水光犹如罩了一层薄纱,她伸手盛住那浇不湿人衣的雨水,又低头看着那曝露在针针雨丝阵下的绣鞋,下意识,她将脚缩回一点,让鞋子不至于让雨淋到。
看着那昨晚鞋面还沾着泥,今早却干净如新的鞋,她唇边又浮出一朵嫣然,因为那不禁让她想起昨几个深夜。说来她还真是糊涂,拿兜衣包只乌龟也就罢了,还留下一双鞋让人提回来。只是,他提回她的鞋就算了,居然还顺手帮她洗了干净才拿给她……
哀哉,姑娘的形象都给她丢光了,真不知道江重涛会怎么笑她哦?唉,其实管他怎么看,她就是这模样,跟那温婉心细四个字是一点也搭不上边啦!
站起,晃晃腰上的竹篓。“你乖点,我要找人说话,别出声哪。”
“破破破。”
“任抗议?昨儿晚惹的祸还不够,非得让人瞧见你才成吗?万一连我都被你拖下水,可好?”她可不想一起露馅了。掀盖,骂道。
骂完后篓子悄然不敢再出声,是以她满意地走向船首。只是视线范围未出现人,她就听到两道男人嗓音正在对话。
“这里下小雨,我怕峡里正下大雨,头儿,确定要今天过峡谷吗?还是要在入峡处的城镇停上一天?”是某名船夫。
“水位确实高了一些,水流也急了。”这些现象正可确定江的上游正下着颇大的雨。“不过应该不成问题,我不想多浪费一天时间。”
“我怕会有困难。”
“该不至于,看情形再说。”说罢,往船侧走来,也遇上了苏映潮。“今天要过峡谷吗?我听说那里很美,但也很险。”不知怎地,看到他,她居然心头扑跳,那感觉像尴尬也像害臊。
他朝她笑,脚步不停。“今天日落前得过峡口,然后漏夜到重庆。”
“漏夜行船不是很危险?”
“熟悉水路就不会,出峡区夔门后的那一段水路,我已走过无数次。”
“但是水路多变,暗藏着的危险往往是行船人容易忽略的。”有些人就是过于信任自己,而命丧水泽,光那峡区水域百千年来就已取走成千上万条人命。
“我不会勉强过峡。”抬头看着帆,感觉到风向的微略改变。
跟在他后头,隐隐就是觉得他赶路有其它原因。“重庆那里有货物赶着上船吗?”
“不赶。”
“那么,是为了救人?”这是她连日来的疑问。“你是不是想救谁,所以时间才不能耽误?”
回头盯住她,眼神复杂。也许是他昨晚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她猜测。
“咳……对不起,我实在多话,这个,是我一次不小心听船上大哥们提起的。”好像一提及这事,他的脸色就偏沉重。
原来如此。“没关系,听到就听到了。”没在意他们初识不久,和她说话,并不感压力,只要适度,他觉无妨。“你……听说过幽冥花吗?”他忽然随口一提。
“幽冥花?当然听过。”只要是生于江中、江边的一切,她自然清楚。“怎么问这个?”
他微扬唇角,未吭声,于是她接着说:
“那个幽冥花呀,长于水底深渊处,每逢望日开花,每逢闰年结实,其花能愈百病,其实能使耳聪目明延年益寿。这一带的话……我晓得冥山丰都城下有,不过那已经是好久前的事了,现在还有没有,并没有人知道。”
“你知道很多。”本来只是随口问,但此刻她却让他两眼为之一亮。
“这个……呵,我除了嘴巴多话,耳朵也很灵,这个传说只要在江边住过的人应该都知道。”状作轻松地玩着辫,但等她想起一件事,两道后又乍地拢靠。“嘿,你说的这幽冥花,很多人为摘它而丧命,你该不会就是想摘它替人救命吧?”再过两天就是十五,所以他赶路的目的避不了是为这个了。
然而那丰都,是鬼府,平日鬼气森森也就不说,重点还是那幽冥花是长在鬼府山下水域的深渊处,怎摘呀?即使如他这般善水之人,也是冒死之险。
她正挂意,却见他但笑不语,将手探进腰间,捻出一物。那是一方布巾,打开布巾,里头躺着的是一片枯干花瓣,花瓣呈现莹莹乳白。
“你找到了?”有些讶异。但眼前这干去的花瓣已无功效,幽冥花的花瓣与果实必得在离株七日内食用,失去了水泽就也无用了。他摇头。“如果我已找到那就好,这是在重庆府偶遇的,摘到这花的渔夫已经不在人间。”
闻言,更是担起心,她追问:“那渔夫怎死的?”
“生于水,营生也是水,自是死于水。”
登时瞠大眼。“瞧你说得轻松,连那摘花的渔夫都死在江里。你还要冒这险不成?”他这是明知前头是死路,却偏往死路走,呆噫!
“这险非冒不可。”
“哪有非冒不可的险?幽冥花的效用只是口耳相传。”除非已没有其它办法,除非那人对他极重要,要不这根本是找死!
“其它的办法我都试过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让我碰上它结果。”闰年结实,算算,今年也该结实了,如果真找得到的话。
“别去吧,真的很危险,如果非去不可,那么我跟你一道。”她可以拍胸腑保证,有她护着他,什么事都会化险为夷。
“你跟我一道?”狐疑看着她。
“对,我跟你一道,那么那些水里的……”啊!差点说溜嘴。“我是说,多一个会泅水的人帮你,会好点。”她咧嘴笑,只是他似乎对她的话毫不采信。
“是吗?”抬手,发现雨有转大的趋势,他将花瓣收进腰袋。“虽然我不能让你跟,但我还是谢谢你的心意,雨大了,一会儿就进峡区,你还是进船舱去吧。”他赶她,更拉起她的手往船舱方向带。
“嘿,重涛兄,你真不信我可以帮你?”真可恨,如果她能将话说白就好了,可惜万万不能。因为他是人,而她是……
到了船舱门口。“进去吧,等一下浪大,我可没多出的手扶你。”朗笑。
“喂!重涛……”话未说完,便被硬塞进船舱,站在舱口,她杵了好久,最后只好闷闷地拣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而等她再抬起眼,这才发现船舱里还有另外两人。“你们……也在?”
“苏姐姐躲雨啊?”先回复的谈初音,将原先盘着的腿伸下。
“她是被赶进来的,这么缠人又罗嗦的女人还真少见。”冷淡吭了一声,仲孙焚雁闭着的眼皮是连掀都没掀。
“你……”这无理的家伙!
“我有名有姓,说过了的。如果忘了的话,叫声爷我还舒坦。”
爷?呵,看他的模样还不出弱冠,居然就这么嚣张霸道?“什么爷?椰菜的椰吗?我可喜欢吃椰菜的。”吊眼。
“你?”他被苏映潮三两句逼得两眼直瞪。
“我也有名有姓,说过了的。不过我不贪心,忘了的话,只要叫声姐——我就也舒坦了。”跟她斗,再等八百年,这躁性的小子!
“该死的妖怪!”吃了闷亏,仲孙焚雁抱在胸前的手臂倏地一动,他将刀尖直指苏映潮。
“妖怪?”他说的是她吗?如果是,那就错了。挺起胸,她朝那刀尖一顶,说道:“你想砍我不成?”眼瞄了下刀,那刀确实不俗,除却它古老的刀型与气势,还有那刀口上的符。勒令刀神清净……唉?好长一串,该是镇刀符。
仲孙焚雁顿时愣然,因为讶异苏映潮的反应。“你为什么不怕?”
“怪了,我为什么要怕?况且你的刀没出鞘能杀人吗?哈!”他的话,让她怀疑眼前这两人的来处与来意。伏魔人吗?可小姑娘安静过了头,不像!而这小子又浮躁过了头,更不像了。
“坐下吧,浪变大了。”谈初音终于出声,而船身也在这时晃动了下,使得那针锋相对的两人迫不得已生回原位。
“既然她非妖非鬼,为何你要跟着她?”将刀往身前一杵,仲孙焚雁对着初音寒侧问。
然,率先反应的却是苏映潮,她讶问:“你们……跟我?为何跟我?”
谈初音唇儿轻晒,不隐瞒地说:“因为姐姐非凡人。”
“非凡人?”呀,这小姑娘果真不同于人!讶异之余,她不禁站了起来。“我怎么非凡……喔啊!”哪知她人未站稳,船身又给一波浪挤得高起落下,她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外头,进入峡区了吗?”这短短时间,水路似乎变颠了,谈初者忍不住问。
苏映潮没给扑倒,却撞到额角,揉着。“应该是,外边雨大水急。”还是坐回去好,两腿往座上一盘。
“姐姐,出这峡区约莫要多久?”
“至少三个时辰以上。”尤其还在溯江、水湍、风大的情况下。“初音怕吗?”连她这属水的人坐在这不牢靠的船里都觉得不自在,她一名仅十岁开外的小姑娘怎会不怕?
可是,只见谈初音摇摇头,不过她这摇头并不意味没有。她悄悄伸出那向来敛在垂袖中的右手,微摊开掌,并盯住掌心那感到些微刺痛的绛红色莲型印记。
她担心的,并非水路颠簸,而是其它……
船入峡区,在越过数处危岩耸石、绝崖峭壁、水路急窄的山峡,及三处险相环生的滩头后,来到了较平静的巫山巴东水域。这时外头的雨势已缓,仅剩马毫般的轻雨寥落。
“哇,美唷!”船舱中忽地探出一颗头颅,赞叹。
“真的好美,姐姐,这到了哪里了?”另一颗小一点的头颅也探了出来。
“是巫峡。”自船头走来的江重涛身上披挂着圈圈绳索,脸上被偶尔露脸的天光映出点点湿意,那已分不清是汗还是雨。“眼前看到的是巫山十二峰,南北岸各六座。”
这时不论有无劳事的众人都不自觉停下手边动作,细看着山光水色,并在心底赞叹老天的鬼斧神工。
四下,两岸夹翠峰,峰岭透达交错,远处江水疑有尽处,但一个折拗,又瞬间开阔,江水绵绵弯流于峡谷中,曲曲折折就似欲断不断的长廊。细雨涤洗着峰峦,而美景漱洗着人心,豁然问,使人不由得生出遗世独立的感觉。
“南北各六峰,北岸……”望向北岸攒簇的山岭,苏映潮不知寻着什么,许久只见她吐了好大一口气,像是安了心。
“怎么了,那么美的山色也能让人紧张?”江重涛首先注意到她那小动作。
“我?紧张?没有啊。”故作自在,又玩着她的发辫。
“你不是找着什么?”
“我……只是数数是不是像你讲的南北各六座。”其实……她是真找着什么。眺眼望向北岸的神女峰,见着神女峰顶无云朵滞留,她便知道那神女瑶姬已出门去了。瑶姬出门,那么这船上的男人就不会似楚怀王那家伙般被迷去了心神。她同破仔的主人与瑶姬曾有一面之缘,瑶姬的美,还真是会让男子倾慕,而女子嫉妒的。幸好,幸好。
她拿眼紧紧瞅住她担心的对象。
“你不相信我说的,南北岸各有六座山峰吗?”瞧苏映潮一直望住自己,江重涛不由地问。
“是……不信。”她转过脸对住南岸,然后指住那山说道:“喏,看看,这南岸我到现在也只看到三座峰,哪来六座?”嘻,那神女峰在北岸,要他连瞧都别瞧。
跟着她的指尖,望向南岸。“南岸确实有六座,只是其中三座被逮住了,从江上看不到。你如果嫌南岸山少,不如就看看北岸……”
“哎哟。”忽尔,她轻哼。“怎么了?”瞧她揉着眼睛。
“好像是风沙吹到我眼里了。”
“风沙?”
“对啊,好刺。”频揉着眼。“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停顿了下,才说:“过来吧。”待苏映潮走到他身前,又问:“哪只眼?”
“左。”抬起脸,顺便瞄瞄那渐渐落到船后头的神女峰。嘿,这样他就连瞧也不瞧你喽!
吹了吹她那似无事的左眼。“真有沙吗?”
“有——”他呼出的气撩拨着她的颊,轻轻地,很舒服,也同时让人心猿意马。
大拇指拂着她的眼角。“这样好点没?”
又看看那远去的神女峰。“没事了,谢谢你。”朝他绽出鬼灵的一笑。“没事了就好,过了巴东巫山水域,进人瞿塘水流更险,我去准备准备。”拍拍她的颊,这才背着绳索往船尾走去。
她凝住他的背影……
嗯?其实也怪,既然神女不在,她好似也没必要这样哦?转转压根儿没事的眼珠子,可刚刚就是一股情绪直上,让她忍不住就作了反应。这情绪……莫非是嫉妒不成?可是嫉妒……
“媚态。”一道嗓音忽地钻进她耳际,她晓得又是那不损人会死的仲孙焚雁。
“仲孙小兄弟有何指教?”脚跟一转,脸对住那倚在船舱边的人。小兄弟?两眉急拢。“别把我叫小了。”
“要我别把你叫小,你可也尊口行好,别把我给形容成狐媚。”
“难道不是?哈,风沙!这江上哪来风沙?扭扼作态!”
“江?”对喔,她怎没想到,江上哪来风沙?她刚刚说错了是不?“我……”哀哉,瞧她这招也是从破仔主人那儿学来的,以前也觉得她和那个什么燕什么昭什么王的没事就这么这么吹来吹去挺肉麻的,可适才就是不小心给学上。现下这……可成东施效颦了!
“如何?”
“如——何?”走到仲孙焚雁身边,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如、何!我承认我喜欢江重涛这个人,所以才会想引他注意,哪像你……”
“如何?”又是一问。
贴近他耳畔,小声却尖嗓地说:“你不是喜欢人家初音,但是她好像半点也不注意你。现在还好,等她再长大些,你可就……”
“怎样?!”暴怒一喝。
“一个字,惨。”咧嘴对他一笑,且动作灵敏地躲过他下意识砍来的一刀。如燕般轻盈,她一蹬,跃上了锚坛。
“别想逃,妖女,受我一刀!”许是被激着,那仲孙焚雁也一跃而上,但等他刀身划落,苏映潮人已下了甲板。
“怎么?追我不着?虽然我不适应这船,但只要脚离甲板,我可就不是好欺侮喽。”朝他扮鬼脸。“想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