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走进院子的，是霍宗棠。
等他进入院子里时，精武门的弟子已经将断成两截的木人收好，将墙角的破水缸收拾干净。
所以当霍宗棠走进庭院中时，一切好像都没有异常。然而，他还是注意到了那一丛被拳风压倒的青竹，注意到了墙角那一大滩未干的水渍。
他先向霍沅甲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在蒲团上跪下。
霍沅甲一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开口问：“你是最后一个了。刚才第一个小女孩悟出了一套拳法，第二个小子悟出了一招杀招。不知道你……又悟出了什么？”
霍宗棠略微向霍沅甲欠了欠身，说：“回祖师爷的话，我既没有悟出一套拳法，也没悟出一招杀招。”
“哦？”霍沅甲面上的皱纹轻轻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么你这三日三夜，究竟有什么收获？”
霍宗棠这才坐直身子，双目对视着霍沅甲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悟出一个拳道，但不知是否悟得恰当，请祖师爷赐教。”
霍沅甲额上极深的皱纹又舒展了几分，看起来似乎浅了许多。
“一个拳道？你姑且说来我听一听。”
霍宗棠目不转睛地看着霍沅甲的双眼，继续说道：“我把这拳道简称为‘一拳生，一拳死。’这拳道源自于祖师爷三日前的两个拳印。”
“嗯？两个拳印，一拳生，一拳死？”霍沅甲放下了按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目光里也忽然多了一分特别的意味。
“你详细说来看看。”
霍宗棠就继续说：“我苦思了三日，终究还是觉得，祖师爷留在大石上的两个拳印，出拳的方式，出拳的秘诀，以及出拳的威力，都是完全不同的。”
“我把祖师爷出的第一拳称为‘死拳’。之所以称为死拳，是指出拳时力度无所保留，发力去尽，刚强勇进，只求杀伤，百无禁忌，一旦被击中，对手必定九死一伤。死拳的本质，是极为凌厉、锋芒毕露的拳芒。祖师爷第一拳死拳打中巨石，巨石剧震，通体有烟尘狂舞，可见拳芒已经穿透整块石头，从石头表面各处迸射而出。”
“而其实这一拳下去，石头便几乎要立刻崩裂倒塌。但祖师爷如雷电般再打出的第二拳，却改变了这个态势。这第二拳，我称之为‘生拳’。所谓生拳，是指一击之后，拳劲并没有完全爆发、释放完毕，而是仍停留在目标体内，持续不断地活动、蔓延、发展，从而形成更强、更深、更广的破坏力、杀伤力。由于这用劲似自有生命一般灵动不息、变化多端，所以我将它称为‘生拳’。”
“祖师爷的第一拳死拳打下去，如果不加第二拳，那石头估计当时便破碎崩塌了。但第二拳生拳打下去后，那充满生机、变化与活力的劲力，却瞬间渗透、遍布在大石之内。这种劲力太强，反倒好似胶水一般，把将要崩倒裂开的石头瞬间黏住了。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这种生劲仍在石头里不断活动、蔓延，持续破坏、侵蚀石头的肌体。那时的大石虽然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内在其实早已粉碎成了齑粉！因此三日后，等劲力完全释放爆发，雷声一响，整块大石头便碎成了粉末！这就是生拳的强大与可怕之处！”
“以上就是我从祖师爷的两个拳印中悟出的拳道：一拳生，一拳死。死拳固然所向无敌，锐气十足，但生拳境界更高，超脱于死拳之上。”
霍沅甲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捏着胸前的雪白长须，久久不曾说话。只是在看着霍宗棠时，那深沉平静如古井的眼睛，闪出了一种极难说得清意味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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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晚了。作者君最近竞岗评职称，事多繁杂，更新受到一定影响，几天就好了，再次跟各位说声抱歉！（未完待续。）
第253章 半个时辰砺拳芒
“一拳死，一拳生。一拳生，一拳死。拳道。”霍沅甲轻声自言自语，似是品茶一般反复品味着这几句话。
良久，他抬起眼睛，望着霍宗棠问：“那么按你的理解，这生拳与死拳，又该如何修炼？”
霍宗棠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平静地说道：“知生悟死，向死而生，最终……超脱生死。”
霍沅甲如月色般平静的眼内，这时忽然绽出了两点如剑华般明亮的光芒。
“好一个知生悟死，向死而生，最终超脱生死！”
他的声音忽然高亢，但话锋一转，却又缓缓转向了平静。“你悟出的拳道，让老夫也是耳目一新，颇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只是道虽然悟到了一些，不知你自己的拳，又练到了你所说的哪一个境界？”
霍宗棠苦笑一声，说：“我这三日三夜，拳道是悟到了万分之一。但是……实践中却是没有练过一拳。如果要说现在是何种境界，估计应该算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拳未曾练出，生拳更是不得其门而入。”
霍沅甲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倒也算诚实！”
霍宗棠忽然又说：“如果祖师爷确实想看，请给我半个时辰的功夫，让我当场练一练。”
霍沅甲觉得眼前这小子越来越有意思，便一捋白须，呵呵笑道：“好，那我就等你半个时辰。”
霍宗棠又说：“请祖师爷找人再给我准备一些东西。”霍沅甲便也一并应承下来。
于是霍宗棠便走到庭院中心，握着拳头打了起来。
只是他练拳的方式实在奇怪。打一拳，寻思几分钟，打一拳，又停下来寻思几分钟。这样打打停停，一直临近到半个时辰后，他的拳路才打得顺畅起来。
整个过程，有些像写文章打不开思路，写写停停，文思艰难晦涩。但等局面一打开，后面便顺畅丝滑，一发不可收拾。
“好了。”
几乎是预定的时间刚到，他就停止了训练。
同一时间，一个弟子将霍宗棠要求准备的东西端到了庭院中间。
那是一个巨大的花盆，盆内装满了泥土。这泥土看起来与寻常的泥土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泥土的最上方，均匀地铺着一层极其细腻的红粉。
霍宗棠先走到那巨大的花盆前，看着蒙在灰色泥土上的红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望着湛蓝的天空。
昨夜那种物我两忘，时空流转的错觉，仿佛又涌上心头。
那时，他在恍惚中见到一拳磅礴，红日东升，万物无光。
他收回心神，深深吸一口气，忽然向着泥土之中重重打去一拳！
嘭！一时红尘剧震，整个花盆里的沙粒都疯狂跳起几寸！拳头轰击在花盆里的一瞬间，那些红色粉尘好像极光射线般迸射向空中，一时千丝万缕，真有种旭日绽放万丈红光的错觉。
就连花盆的底部，也都迸射出一圈烟尘。
弥漫的红色粉尘仍在空中狂舞，形成一团红雾。而在蒙蒙的红雾中，霍宗棠慢慢收回拳头。
花盆正中，有一个红色拳印。拳印周围，形成了一个几乎完美的圆形，圆形之外，形成无数向四处辐射开去的红色射线。
一个漂亮的红日放光图案。
这时，他才向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弟子点点头。那弟子走上来，用手中的大刀狠狠一斩，竟一刀将那花盆整整齐齐地从中间一分为二！
这一刀，相当于将整个花盆从中间切开了一个横切面。
花盆里泥土深处的情形，就此看得一清二楚。花盆里的泥土，本来全是灰色的。但如今在横切面上，却有深深浅浅的许多红色射线，一直从泥土表面向深处延伸，形状就像无数笔直的红色针芒，或短或长，或疏或密地排列在泥土之中。
而红线最长，最密集的地方，当然就在霍宗棠的那个拳印的正下方。
拳芒。是霍宗棠这一拳的拳芒，将撒在泥土表面的红尘，瞬间打入了泥土深处！这些如红色针芒般的痕迹，赫然正是拳芒迸射留下的轨迹！
但最让人意外的还不是这些。
在这个横切面上，赫然有一只黄红色的蜜瓜。原来，泥土里是早已掩埋着一只哈密瓜的。
刚才那一刀，不光是将整个花盆切成了两半，也同时将这只蜜瓜切成了两半。
从蜜瓜的横切面来看，红色的针芒不光刺入了泥土深处，其中一簇，甚至穿透了整只蜜瓜。而在蜜瓜瓜瓤的中心，甚至还留下了一个红色的……拳印。
霍宗棠刚才的一记重拳，竟似是将泥土表面的拳印，瞬间打入到了这只蜜瓜之中！
霍沅甲看着这个红色拳印，又扭头看着霍宗棠，不知不觉间，右手竟在那白胡子上捋了好几遍。
霍宗棠向霍沅甲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说：“弟子演示完毕，请祖师爷赐教。”
霍沅甲一手撑着扶手，缓缓站起身来。霍宗棠见他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急忙快走两步，迎上前去扶他。
霍沅甲却是趁势握住了他的拳头，用掌心摩擦了几下。
“半个时辰，一寸拳芒。”
他说了一句，放开了霍宗棠的拳头，只是那双眼，仍是饱含深意地望着霍宗棠。
霍宗棠说道：“祖师爷……我……”
霍沅甲却是点点头，然后挥了挥手，说：“你先出去休息一下，我再好好想一想。”
霍宗棠就又行了一礼，走出了院子。
直到这时，霍沅甲才转过身去，问：“你们觉得如何？”
陈真、霍东格与刘振声等三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厅堂里。三人上前搀扶霍沅甲，让他在红木椅上坐下，然后才相互议论了几句。
刘振声说道：“论到拳劲中的锐气与杀气，当然是霍狼更胜一筹。但是霍狼这人的性格与心志……实在不好评论。”
霍东格说道：“论起悟道的天赋，霍宗棠比霍狼更高。只是霍宗棠的身体……也有他致命的缺陷。”
陈真最后说道：“霍狼与霍宗棠确实各有千秋，亦各有隐患。只是这三人，都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还是请师父自己定夺吧。”
霍沅甲就长叹一声，说：“我心里已经有分数了。你们先退下，让那三个少年一起进来吧。”
一个弟子打开院门，把等候在外面的三个少年都请了回来。（未完待续。）
第254章 热烈地燃烧或安静地腐烂
庭院里，三个少年跪坐在一个老人面前。日光清朗，庭院兰竹清雅，无声，只有风过疏竹，沙沙作响。
霍静的面上有些忐忑不安，霍狼的眉毛微微锁成一个“川”字，锐利而冰冷的眼里，隐忍着许多情感。
霍宗棠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霍沅甲的手指在红木椅扶手上轻轻地敲打着，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你们三个，都是绝佳的练武奇才，武道根基扎实，根骨不凡，悟道天赋也极高。可以说，每一个都有足够资格做我霍沅甲的关门弟子。只是十分遗憾，我年岁已高，精力有限，多收一个徒弟，已经是老夫的极限。所以今日最终能留下的，只有一个人。不过另外两个落选的也不必介意。你们可以自行选择振声、东格、陈真三人其一为师。”
“老夫教出这三个徒弟，是平生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情。他们三人，都完全继承了老夫衣钵，而且在武道上各有自己独特理解。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三人相较于老夫更为年轻，有更多时间精力指点你们修炼。若是选他们为师，不见得就比做老夫的徒弟差。”
说到这里，霍沅甲轻轻敲击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也缓缓在三人面上扫过。
“在老夫作出最后的决定之前，我想让你们最后用一句话，来表明你们的心意。”
他的目光停在了霍静身上。霍静看着霍沅甲，胸脯急促地起伏起来，显出心里的激动与紧张。
她涨红了脸，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祖师爷，这几****已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如果能够成为祖师爷的关门弟子，我此生无憾！”
霍沅甲呵呵笑了一声。“好，好一个无憾！”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霍狼身上。
阳光落在霍狼青色头皮一侧的狼头图案上，那个张口怒目的狼头，此时显得分外的凶狠。
霍狼缓缓抬起头，双目冷冷地与霍沅甲对视。
“我只想说一句话。今天，你要么收我为徒，要么现在就杀了我。”
霍静与霍宗棠如遭雷击，同时瞪大眼睛，惊骇万分地望着霍狼！
这，这家伙怎么会跟霍沅甲说这种话！说得好听一点是无礼，说得不好听一点，这简直就是**裸的当面挑衅！
他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吗？
但霍沅甲看着霍狼，似是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他只是缓缓叹了一口气，说：“你这算是决心，还是威胁？”
霍狼倔强地抿着嘴角，没有回答。
霍宗棠看着面上没有半分惧色的霍狼，又看看霍沅甲，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的情感十分微妙，这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霍沅甲看着霍狼，眼里露出一丝怜悯。“你为复仇而来，但可知仇恨既会给人力量，也会给人带来痛苦？”
霍宗棠与霍静对视一眼。
霍狼这次前来，竟然是为了复仇？他的仇恨来自何方，他的仇人，又是谁？莫非只有拜入霍沅甲门下，他才能实现自己报仇的夙愿？
霍狼说：“仇恨让人痛苦，但更让人锋利。我是狼，仇恨会让我更强大，所以我必须要活在仇恨的背后。如果说这就是我的宿命，那么，我愿意认命。”
霍沅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霍宗棠身上。“那么你呢？”
霍宗棠跪着向霍沅甲行了一礼，说：“我的……命不好，但是，我不信命。如果说霍狼背后的阴影是仇恨，那么我背后的阴影，便是死亡。我今日来到这里，便是要向死而生，在死路中寻觅一线生机。我以为，拜在祖师爷门下，可以助我找到超脱生死之道。”
霍沅甲的目光冷冷地锁住了霍宗棠。“你怕死？”
霍宗棠一笑，说：“我的心里有恐惧，但我不怕死，与死亡相比，庸碌一生，更让人恐惧。有个哲人说过，人的一生只有两种存在方式，或燃烧，或腐烂。我愿最痛快地燃烧，然后最安静地腐朽。”
霍静扭头看着他，霍狼扭头看着他，霍沅甲目光里的冰冷，也缓缓融化。
“好了。”霍沅甲缓缓起身，对着堂下的三人说：“你们三人，各有各的年少风华，但也各有各的绝境。霍静，你此一来，为求无憾。霍狼，你此一来，为求复仇。霍宗棠，你此一来，为求无惧。”
他抬头望一眼悠悠长天，叹道：“老夫近年来颇知天命，但在武道巅峰上攀登得越高，越是淡却生死之望，心里就越敬畏。这终极武道，为何越是探索，就离我等越远？如此说来，我还是选择与老夫心境契合的无惧吧。霍宗棠，你，将是老夫选择的关门弟子！”
此言一出，霍静的脸色立刻苍白如纸，霍狼的眼内，也露出了两点强烈的锋芒。
霍宗棠，则是对着霍沅甲深深一拜。
霍沅甲对着霍静与霍狼说：“你们两人，也自行选择老夫的一个徒儿做自己的师父吧。作为补偿，老夫也会亲手教你们一两门功夫。”
但是霍狼却忽然站起身来，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般的笑意。“果然是活的时间越长，人的胆子就越小。复仇，是少年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