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传奇。
而今,郑翼晨亲眼,亲身,与这些伟大的医者,近距离的接触到了。
郑翼晨注视着这些名医的眼神,十分的单纯,就是无限的敬仰,这是一个学医的后生小辈,对他们最直观的仰慕。
他看着那些早已成名几十载的老中医们的同时,他们也在打量着他,眼神中投射而出的情绪,可就复杂的多了。
不,与其说是打量,毋宁说是一种审视。
名医们的眼神中,有的好奇,有的不屑,有的厌恶,有的愤怒,有的戒备,有的疑惑,可谓百感交集,却无一人表示出对郑翼晨的欣赏,隐隐怀有敌意。
若是换一个地方,他们见到个后生小辈,或许会慈眉善目,说几句提挈后辈,鼓励看好的话,奈何今天双方立场不同,以他们历练多年的涵养,也是容忍不了郑翼晨的出现,自然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以他们的本领,群策群力,别说治不好老首长的病,就连暂时延缓他病情的发展,也做不到,已经觉得脸上无光,向军部那帮人自承医术不精,让他们另请高明时,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卫道唐无奈之下,提出要让郑翼晨来治病,名医们从未听过这样一号人物,待听卫道唐解释说,他要邀请的这个医生,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时,嘴上不说什么,其实肝都快气炸了。
中医医学,博大精深,二十多岁的年纪,估计连四大经典都没能看全,还在中医院校读书,连一点临床经验都没有呢,看这样一种重病,就相当于草菅人命。
他们徒孙辈的传人,至少也都三十岁了,卫道唐居然打算叫一个比他们徒孙还年轻的小伙子来治病,而且还是他们合力也治不好的病,这……这……绝对是他们成名以来,遭受过的最大屈辱!
一同在场听到卫道唐提出这个建议的军部高层,也都一片哗然,骂他疯了,包藏祸心,根本没想治好老首长,坚决不同意他的建议,几个性情偏激的人,甚至叫嚣着道:如果你真要叫一个年轻人来给老首长治病,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卫道唐静静等他们吵完闹完,这才掏出挂在腰部的手枪,轻轻放到会议桌的桌面,说道:“老首长如果因我这个决定,出现什么差池,你们可以杀了我,给他老人家填命!人,我是一定要请来给他治病的。”
他环视全场:“还有谁?还有谁反对?提出来!”
军部高层,被他这个举动震慑住,众人各怀心思,互相打着如意算盘,竟是无一人再出声反对,只有中间派的郭云龙高声说了一句:“你若要请他来,也可以,不过给老首长看病之前,他先要在我们面前表现表现,证明他的医术当真了得,有资格给老首长看病,我才通过。”
郭云龙抓起卫道唐放在桌上的手枪,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一边把玩,一边道:“不然的话,就算你以命相胁,也是没用。在我心中,你的命,可不如老首长珍贵。”
卫道唐想了一下,摇头苦笑,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询问旁听的一帮名医:“各位的意思如何?不知肯不肯让我请他来?”
若是真由这帮人的意思,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同意,可他们哪能说得出口?军人大多性子粗豪,没什么自制力,卫道唐都已经亮枪了,似乎准备一言不和,就一怒开枪,他们自是不会以身涉险,主动往枪口上凑。
这帮名医,强忍着心头的不满与屈辱,无奈的做出让步,同意卫道唐把郑翼晨请到京都来给老首长治病,不过也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
他们,也要留在此处把关,掂量一下郑翼晨的医术,作为医生,要为病人负责,自己看不了的病,也不能随便就让庸医接手,说的好像很为老首长着想一般,其实大半是处于私心。
一来是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青年,值得卫道唐不惜将自己的命押在他身上。
二来是气愤,在座的名老中医,每一个人的名声都来之不易,容不下一个竖子小儿耀武扬威,已是存了刁难郑翼晨的念头。
郭云龙听名医们这样一说,自然也是点头赞同,毕竟他是个军人,开枪在行,杀人也拿手,对医术却一窍不通。
郑翼晨若是欺他是个门外汉,忽悠几句,就让他产生误判,也是大有可能,如果有名医们把关,起码这种被忽悠的情况就能彻底杜绝了!
名医们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连中饭都没吃,窝在会议室里,等了好几个小时,才见到了郑翼晨。
一见之下,不由得大失所望。
因为郑翼晨看着他们的眼神,明显流露出仰慕与尊敬,与见过的那些敬仰他们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郑翼晨若是一个比在场的名医们还厉害的医生,本不该露出这种神情。
依常人的思维,总会对过分敬仰自己的人,产生一种蔑视,自身也产生优越感,并且认为那人必定是不如自己,不然的话,又怎么那么敬仰自己。
所以,郑翼晨面对这些杏林前辈,油然而生的敬仰之心,反倒给了他们先入为主的观念,成为他们轻视郑翼晨的理由。
卫道唐见郑翼晨进门后的表现,也有点不满:这小子,刚刚没进门之前,就自信满满的说自己准备好了,一进门就这幅样子,恨不得跑过去点头哈腰跟人要签名,成何体统?
他们现在来,可是怀着让名医们大吃一惊的目的来的,是来踢馆的,气势汹汹,被郑翼晨几个谄媚的小眼神瞄过去,气势顿时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轻声提醒道:“师弟,把你的口水擦一下,注意点影响。”
郑翼晨如梦初醒,抹了抹嘴角的一丝口水,讪笑一声:“不好意思,我情不自禁。”
卫道唐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班老家伙可没有对你惺惺相惜,你这幅样子,他们会看不起你,增加你说服他们点头同意你给老首长看病的难度。”
“难一点无所谓,我向来喜欢向高难度挑战,玩游戏都玩的地狱模式。”
郑翼晨顿了一顿,续说道:“不过从来没有打通关。”
“师弟,做师兄的我,听你这些话,真是高兴不起来。”
他无奈的道:“你别把这里当成是粉丝见面会,不懂得察言观色吗?老头子们可是对你充满了不屑,你尊重他们我理解,但别太尊重过头,没人会看得起一个对自己过度推崇的人。”
“师兄,你不清楚,我已经很克制自己的行为举止了,就算有被轻视之嫌,我也一定要表露出这份敬意,再说了,被这些人看不起,我也是满满的幸福感。”
两人立在门口,并不趋前,自顾自的低声交流,也引来了厅内某人的不满。
“道唐啊,你该不会想告诉我,这个愣头愣脑的小鬼头,就是你豁出性命,也要请过来的医生吧?”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咄咄逼人。
郑翼晨被坐在会议桌的名医们吸引住全部心神,直到这个声音响起,才发现原来在西北角的一张木制宽椅上,坐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跟卫道唐一样,也是一身军装。
老人身上盖着张手工编织的羊毛毯,两腿架在椅前的茶几上,显得很轻慢,双目眯成一条缝,鼻梁高高隆起,宛如鹰隼,为他平平无奇的五官增添几分戾气。
郑翼晨见他说自己愣头愣脑,心下十分火大,他郑某人长相是磕碜了点,也从没人会昧着良心赞赏一句英俊帅气,但是收获愣头愣脑的评价,可就过分了啊。
要知道,打小他可是被长辈人夸奖为聪明伶俐,头脑机灵,虽然不排除是长相不过关,没法夸奖的成分,也没人说过一句诋毁他智商的话语。
“愣头愣脑?我呸!师兄,你说说,那老头子是不是青光眼加白内障了?居然这样说我,一点眼力也没有。”
他气愤归气愤,也知能够直呼卫道唐名字的人,随身都会揣着几把杀人的家伙,轻易得罪不得,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低声对卫道唐表达自己的不满。
卫道唐无奈道:“师弟,这回我也帮不了你了,不止老人家双眼雪亮,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你的样子,看上去的确显得愣头愣脑,赶紧擦擦,你口水又流下来了。”
郑翼晨抹去嘴角晶莹的口水,红着脸解释道:“拜托,我这叫唾液腺发达,口水分泌过旺,跟我的智商划不上等号!”
坐在椅子上的老头眼睛怒睁:“还在说悄悄话?快点给我过来!”
他虽是努力瞪大着双眼,看上去也比常人正常睁眼时小了一号,仿佛没睡熟一般。
卫道唐应一声是,走到了老头跟前,耐心向他解释,郑翼晨只是在用一种八零后小青年惯用的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出见到当代中医名家齐聚一堂的震撼,无可厚非。
他又拿自己举例,说他小时候见到十大元帅联袂登场时,还惊喜的晕倒了,要师父给自己掐人中才醒过来,比郑翼晨还愣头愣脑呢。
“他现在的感受,其实跟我第一次见十大元帅的感受差不多。”
他知道老人脾气不好,小心伺候着,只因若要在军部中,找出一个真正毫无保留,希望沈止戈病情好转的人,眼前这位绝对可以排在第一位。
此老和沈止戈是真正的挚友,半辈子的交情,军部三方派系制衡,老人正是中间派的代表人物,正因为有他居中斡旋,沈止戈统率军部,才能稳如磐石,沈止戈病重,军部也不至于人心涣散。
老人表情缓和了些,瞥了一眼郑翼晨,还是觉得疑虑重重:“这小子看上去真的不太靠谱,你把自己的脑袋押在他身上,不是嫌命长吧?”
卫道唐笑道:“郭叔放心,人不可貌相,我对他很有信心。”
老人冷哼一声:“这样最好,原鲲鹏那个兔崽子越来越不像话,止戈再不醒来,我可真镇不住他了!”
老人表情凶狠,语气阴森:“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懂得敬老尊贤,逼的我急了,免不了要用些非常手段!”
卫道唐暗自苦笑,正因老人与原鲲鹏闹的过僵,他才不敢委托老人上原鲲鹏那儿索要郑翼晨,转而叫徐沐风去。
这两人交流时,郑翼晨也没闲着,一步步走向了那些活着的当代中医界传奇。
郑翼晨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人,弯腰行礼,说道:“施老,您好。”
京都“四大名医”之一的施古墨微一颌首,不冷不热应了一句:“嗯。”
郑翼晨恭敬的道:“您老人家的《泊庐医案》,关于脾胃论的阐述,我都有记在医学笔记上,一直有一个疑问想问一下。”
郑翼晨所提的《泊庐医案》,正是施古墨的心血之作,听他要问这部著作的问题,顿时对郑翼晨大为改观,觉得这个小伙子也是个可造之材,眼光不错。
他和蔼的道:“你说。”
第690章 天子望气(二)
郑翼晨恭恭敬敬的问道:“经书有云: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会不会太过夸大其词了?”
施古墨面色缓和许多,解释道:“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化生之源,五脏之精气皆赖脾胃运化,传输,若脾胃化源乏竭,灾害必至。要说无胃气死,倒也未必,可以以先天之肾精,补后天之脾阳,用滋水润土之法,胃气可保。不过此时脾阳过虚,服药之后,还需用煮烂的粳米粥暖胃,疗效更佳。”
郑翼晨连连点头:“寻常米粥,也可入药,我明白了,谢谢您。”
施古墨露出笑容:“不用客气,年轻人勤奋好学,很好,很好。”
郑翼晨谢过施古墨后,来到了第二个人跟前,态度依旧恭谨,弯腰一拜:“邓老,您好,你的《岭南医论》关于时令病的医治,提出了要根据气候方土体质来论证施治,可以说是师法于古而不拘泥于古,自成一家学说……”
邓佟涛抚须微笑,听着他将自己一生最得意的学说精到之处,毫无遗漏的说了个遍,心怀大畅,嘴上没说话,心中已经连续说了好几句孺子可教。
郑翼晨说完之后,也提出了一个问题请他解惑:“你的《岭南医论》,谈到猩红热初起,禁用风药,只是一笔带过,我读完整本书后,依旧是不知其所以然,难得见到您,希望您能一解我心头疑惑?”
邓佟涛像是对着自己的亲传弟子一般,面色和蔼,语气温和,循循善诱:“猩红热属温毒化热发斑,初起时热盛则肠胃积滞太重,用风药会导致热毒扩散全身,病情加重,神昏致厥,所以绝对不可用风药,你在临床治病时,须得仔细辩证,谨慎用药。”
郑翼晨两眼发亮,思虑了几秒,这才出声道:“谢谢您,我明白了。”
邓佟涛大方的一挥手,亲切的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施古墨也道:“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
郑翼晨露齿一笑:“我叫郑翼晨,郑重其事的郑,如虎添翼的翼,早晨的晨。”
两位老人,本不是小肚鸡肠之人,郑翼晨看似寥寥数语,所说所问,竟是两人学问最独到处,如果不对他进行传道解惑,委实对不起他们大半生的心血,顺其自然就对他的问题进行解答,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解答过后,他们再想冲郑翼晨板一张脸,也不能够,对郑翼晨的戒备降到最低点,好感度陡然倍增,还主动问起名字。
其余名医,见这两人竟是被郑翼晨忽悠几句话,就完全被收买了,心里那个不屑啊,暗自鄙夷他们立场不坚,这要是换了自己,别说是几句言语,就算是鞭打滴蜡坐老虎凳,也是一定将高冷进行到底的!
当郑翼晨走向第三位名医赵绍琴跟前时,也是如同面对前两人一般,准确说出了他的名讳,称为赵老,而打定主意不理会郑翼晨的赵绍琴只是鼻孔发音,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
郑翼晨不以为意,施古墨在旁反倒看不过眼,主动抱不平来:“绍琴,年轻人尊敬你,跟你问一声好,你好歹也应一下吧。”
赵绍琴沙哑着嗓音开口说道:“我咽喉不适。”
郑翼晨惋惜的道:“看来是我运气不够好,好不容易有机会遇上您老,以为可以问一下你的著作《温病纵横》中治疗湿温病,与吴鞠通医案的化邪法,薛生白的通利法,有截然不同之处,方药组成原理,我想了很久,依旧只是一知半解。唉,可惜啊可惜……”
他连叫可惜,赵绍琴又发声了,这回是用喉腔发音:“嗯?”
郑翼晨知他是要让自己接着说,微微一笑,做出一副蹙眉苦思的模样:“嗯,我想想,你的方药主要组成,大多是藿朴夏苓汤与甘露消毒丹的加减组成。多用厚朴半夏苍术甘辛苦温芳化,用山栀子,丹皮,连翘等清热,木通,滑石,泽泻等清利,这些用药方解,我都能领会……”
“可,您的药方组成,最最主要的几味药,往往是以藿香,佩兰,等芳香化湿类药物为主,不知何解?”
赵绍琴死死抿嘴,不让自己开口解答,正当他暗暗佩服自己意志坚定时,却发现好几个名医竟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倾听着,见他没开口,还连声催促他别卖关子,赶紧解答郑翼晨的问题。
要知这些名医,基本都有一个通病,也就是厚古薄今,对于中医四大经典,唐代,金元四大家等古代中医典籍,年代越久远的反倒看的越熟,启发越多,明清两代的医书看的极少,而当代与己同辈的中医名家,更是基本不看,所以除非是熟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