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第三天傍晚,露水奇迹般地降临在他身边。像往常一样,他依然生活在咖啡屋,除了下半夜之外,他的生活场所就是咖啡屋了,这里的一切都在维系着他的生存,维系着他的呼吸器官的流畅,也许他已经感觉到了她的降临,她把手环绕在他脖颈上时,他正坐在一把转椅上翻拂着尼采的文集。读哲学书,翻拂形而上的书籍,只是给他的世俗生活带来了一种真理和清澈。然而,哲学是遥远的,离咖啡屋太遥远了,离露水太遥远了,离王素萍的香烟店也太遥远了。世俗那不可言说的负担无形之中压在肩上,压在活生生的女人王素萍的肩上,使她不堪重负,然而,她依然把手放在腹部上:孩子正在她神秘的子宫中生长,这就是她的希望,而当她每夜沿着梯子到简易的床铺上躺下时,她对梦充满了信赖感。
露水纤长的手臂环绕着他的头颈,环绕着他一刹那的震颤,露水赤裸裸地告诉他说:“我们只有一夜,明天一早我就要飞往上海,我只有一夜的时间可以给你。”这声音暗示着性,露水穿着巴黎时装,那是一套浓郁的黑紫色时装,它使露水的外形看上去优雅、浪漫而高贵。然而,仅仅通过外形就可证明一个人的灵魂存在吗?
此刻,谢雅斌驱着车,带着露水——昔日的女友正在赶回居所,他一刻也不耽搁地驱着车,他沉浸在露水那赤裸的召唤和诱惑之中,他忘记了一切。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19
熊来决心摆脱李雨花的那幢房子给他带来的耻辱记忆。他开始试着跟雅娟亲近起来,而当他的身体又一次开始充满性高潮时,雅娟却不断地阻拦他说:“别这样,你别这样,这不是我怀孕的时刻……”尽管如此,他依然很高兴,他又一次证明自己可以过正常的性生活,他的身体并没有问题。
他依然毫不间断地与潘枝叶约会着,潘枝叶在艺术学院外重新租了一间带有卫生间的小屋,这使潘枝叶终于可以摆脱那条阴郁的、臭气熏天的阴沟了,不仅如此,潘枝叶已经摆脱了歌舞厅和夜总会,摆脱了因为坐台小姐的历史给她身心带来的纠缠。现在的潘枝叶突然以淑女式的形象出现在熊来面前。
她自己也宣称道:“我想改变我的形象,我想重新改变我的历史……”简言之,她是在告别历史,告别昔日历史中舞女和坐台小姐的形象。熊来盯着她的胸,那胸部平平,从前在很多时候都可以看到它部分的裸露,因此可以看见胸部裸露出来的小|乳沟,而现在,她把自己从前裸露的部分完全地遮挡起来,熊来对她说:“从此以后,没人再纠缠你的历史了,没人再把你置入过去的坐台小姐的身份中去了,没人再让你回到历史中去了。”
她笑着,她的包里装满了沉重的时装书籍。她想在两年的进修班结束以后,开一家时装店,这梦想显得纤巧,她把他带回她租的小屋,她拉上窗帘,开始跟他接吻,他的嘴唇并不像她的嘴唇那样燃烧、灼热。他甚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其原因在何处,他也不知道,也许是在她带他进入出租小屋前,有一个人总是盯着他看,潘枝叶悄悄地对他说:“那老头是我们的房东,他有这么多的房产……”
熊来显得心不在焉的原因肯定是那老头盯着他看吗?并非如此,已经好长时间了,他总是觉得自己在竞走,自己在跑步,自己在睡梦中也在跑步,其原因在于他已经被列入科室主任的候选名单之中。
候选人有三人,在三个男人之中,要确定一个外科主任全凭机遇,因为三个男人的条件都不分上下。他现在开始逐渐地理解雅娟了,作为女人的雅娟也在努力地拼搏,她去争取她的位置,就像外科医生期待那个外科主任的位置一样。
潘枝叶开始脱衣服,在这个晚上,她脱衣服的速度依然那样快速。熊来医生盯着她裸露的背脊,然后是裸露的腰肢和下半身。他并没有激动起来,他突然变得被动,她靠近他说:“我想你已经很长时间了,最近你和我都很忙碌……”突然,有人敲门,潘枝叶屏住呼吸,暗示他也不要吭声。他拥抱着潘枝叶的裸体,他喘着气,他不想与她Zuo爱,他的心态、情绪在流动之中,并没有在她的裸体上奔跑。
潘枝叶说:“好像是房东,那个老头,我欠了他的房租,住房之前必须预交一年房租的,可我只付给了他半年的房租……我每天见到他,他似乎都忘不了这笔钱……”
熊来看着她青春的面颊,在窗帘的掩映之下,她的肉体在他拥抱之中颤抖着,如同被风吹拂的荷叶在颤抖。他对她说:“快穿上衣服,快把欠他的房租交上,否则这老头会经常敲门的……”他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钱夹中抽出一沓钱,这是医院刚发给他的季度奖金,还没来得及交给雅娟。他从与雅娟结婚的那天起,就让雅娟当婚姻的财政部长,因为他不习惯钱夹中放太多的钱,他总是把工资、奖金放在一个抽屉之中,那些钱会被雅娟存入银行。
潘枝叶迟疑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从熊来手中拿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我有钱时,我会还你的。”她穿上了衣服,她穿衣服的速度就像脱衣服一样快,这也许是她做过人体模特的原因。她拉开门,拿着那笔钱去找房东了。熊来想,潘枝叶交完了这笔欠下的房租,房东就不会打扰她了。在这个世界上,打扰是可怕的。
潘枝叶很快就回来了,很兴奋地告诉熊来说:“那个房东认识你,问我你是不是省医院的外科医生。”“你没有否定吧?”“为什么要否定呢?”熊来不想解释这一切,他想,解释是没有用的,既然她没有否定,房东老头一定是在医院看病时记住了自己的,病人可以记住自己的表情、模样、声音,而医生却无法做到这些,因为蜂拥在医生面前的病人太多了。
第三章 碰杯或干杯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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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薇薇把一份红色、精美的结婚请柬放在刘庆祥的面前,他有点惊讶,他知道方薇薇和那个广告公司的小伙子已经进入了热恋之中,但如此快地结婚,却使他惊讶又羡慕不已。由此,他证实了谢雅斌说过的一种常识:恋爱太久就会难以进入婚姻,因为长久地把激|情虚掷在恋爱之中,就消磨了神秘感,如果想结婚,最好的办法是热恋三周以后就结婚。
方薇薇始终把刘庆祥当作自已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跃入大海,从波涛中托起她来,她早就已经喂鲨鱼了。为此,她总是怀着感恩似的情感送给刘庆祥一些小小的礼物,领带和衬衣是她最喜欢送的礼物,这一次,她又带来了一件衬衣,并且非要让刘庆祥试穿一下,看这衬衣合不合身。
刘庆祥掩上门,这是午后,公司里的人已经去用午餐了,他脱去西装,解下领带,开始试穿衣服,方薇薇站在前后为他拉着那件衬衣,方薇薇的手不时地与他的手臂接触着。这种接触是短暂的。
衬衣很合体,这让薇薇很高兴,很难想象,就是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曾经陷入了极端,吞咽下了一瓶安眠药投入了大海,以此想长睡不醒,从此彻底结束人世间的纠缠和痛苦。
一切都是可以解脱出来的,方薇薇就是显明的个例。她波西米亚式的浪漫打扮突然让刘庆祥滋生了一种幻想:如果方薇薇没有和那个广告公司的小伙子好上,自己会有缘分跟她好上吗?一切都不过是缥缈的幻想:因为方薇薇要结婚了。
参加完方薇薇的婚礼之后,春天降临了。季节的轮转是如此之快,那些已经穿上新装的树枝迅速地绿了起来,这一刻,也正是肖兰回到他身边的时刻。
肖兰重又回到了他身边,这并不是偶然,他和肖兰从来就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告别。尽管很长时间两人都不会面,但彼此都在孕育着什么情绪。就在刘庆祥生日的这一天,肖兰来了,他曾经把自己的生日告诉过肖兰,肖兰记住了,并给他带来了生日礼物:用彩色的绢布包裹起来的睡衣。
睡衣是|乳白色的,刘庆祥喜欢白色,肖兰知道这一点。两个人用过晚餐,刘庆祥驱着车环绕城市一圈,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肖兰突然告诉刘庆祥一个难以想象的事实:她已经跟一个商人好上了。她渴望住在宽大的别墅里面,如果她一生不能够住进别墅,她的灵魂就不可能安宁。不过,那个房产商人已经结婚,他正想方设法地离婚……
她突然把脸贴在刘庆祥的胸口,低声说:“请原谅我打掉那个孩子,请原谅我跟那个房产商人好上了,请原谅我今天前来与你告别……”她说了一系列让刘庆祥原谅她的话语。她的脸贴在刘庆祥白色的衬衣胸前,她可以感受到刘庆祥的心跳,也可以感受到刘庆祥的惆怅。
在刘庆祥生日的这一天,刘庆祥明确地接受了一个女人的告别曲。他好像早就已经在等待这个现实:因为一个可以去堕胎的女人,已经伤透了他的心。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可能像女人一样表达出忧伤和悲愤,他要用内心埋藏来自现实的一切喜怒哀乐。所以,作为男人的刘庆祥,总是会眯着细长的眼睛在微笑着。
他似乎很少有生气的时刻,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依然理解肖兰。她想让自己住在宽大明亮的别墅里,由此她把自己交给了一个已婚的房产商人,这错了吗?由于自己不可能送给她这种现实而需要告别,好了,让她离开自己吧,让这个女人堕胎的代价得以在另一种炫目的现实中再现出来。
刘庆祥送走了肖兰,现在,他明白了一个现实:肖兰已经不再是他的女友了,他把肖兰送给他的|乳白色的睡衣压在箱子的底层,他知道他再也不会有机缘穿这套睡衣了,因为每每触到这套睡衣,他就极有可能触到他的伤痕:一个女人打掉孩子,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堕胎,向来是一个人争取自由的积极的方式,这并没有错。他又一次宽慰着自己,把睡衣埋在箱子的底层,仿佛把往事和跟一个女人的故事封存在暗箱之中。
第三章 碰杯或干杯 2
一夜的缠绵快得像箭一样飞逝而去,这就是时间的魔法术,谁也阻挡不了时间在飞,谁也阻挡不了露水要飞往上海,再从上海飞往巴黎的现状。露水之所以飞回谢雅斌的身边,只不过是为了投入昔日旧情人的怀抱。躺在谢雅斌的怀抱的这个女人蠕动着,她讲述着巴黎的餐馆,巴黎的街道,巴黎的时装,巴黎的味道,巴黎的天空,巴黎的午夜,巴黎的男人……一切都是巴黎,她仿佛已经脱胎换骨了,仿佛已经失去了故事,失去了生活的原籍,仿佛已经蜕完了身上的第一层皮,巴黎环绕着她的味道和向往。
天一亮,她就开始向往着巴黎,她拉开窗帘,唤醒了谢雅斌,让他送她到机场去。他刚刚合上双眼打了一会儿盹,而在刚刚逝去的一夜里,除了短暂的合欢之外,他一直在睁大双眼听她讲述巴黎,以至于他感觉到:露水就是巴黎,她已经被巴黎征服,她已经被巴黎的空气俘虏,而他呢,依然停留在原处,所以,他现在穿上了外衣。
黑紫色的衣服裹紧了露水的身体,他把露水送到飞机场,在分别前夕的几秒时间,露水突然扑进他的怀抱,抽泣道:“我想把你从这座城市带走,我真的想带上你离开……”
露水说话的姿态仿佛让谢雅斌想起了一只小猫小狗,露水想把一只小猫小狗带在身边,带到一只箱子里,带到已经完全彻底征服了她身心的巴黎去。为此,谢雅斌又一次感觉到不舒服,他松开了露水紧紧拉着他的一只手:露水依然像过去一样,妄想笼罩他、驾驭他,这就是他感觉到不舒服的理由。
露水离开了,他又一次看到了飞机,仿佛飞机已经托起了露水,露水可能前去驾驭飞机,面对飞机,露水才可能变得渺小起来。
他又回到了现实,守候着咖啡屋,这就是他的立足之地,靠咖啡屋养活自己,每年的除夕之前,他会给父母汇一笔钱过去,他的父母已经退休,是一对小学老师,他们的工资可以维系生活,然而,他依然在除夕之前跑到邮电所去,站在邮电所的队伍中填写汇款单时,他的心里会滋生思念父母的情感,给父母汇出一笔现金,会使他感到很塌实。
只有坐在咖啡屋,他才意识到生活在游走之中,就像一次旅途一样。露水离开以后,他有三天显得神思恍惚,然而,三天以后,他又开始面对现实了。春天,他像别的人一样感觉到了春天的降临,所以,他让侍者们把桌布换成了春天的淡绿色,淡绿是他对春天的一种喜爱。
阿娇不断地在这个春天出入于他的咖啡屋,阿娇带来了两个女人,她们都像阿娇一样身穿流行的时装,她们都像阿娇一样涂着眼影、指甲油,她们到咖啡屋刚坐下,总是问男主人谢雅斌在不在。这时候,谢雅斌就会走下楼梯,出于礼貌,他会坐在她们当中,不过,在挟裹着一种时尚的流行语的谈话风声中,谢雅斌感觉到自己开始变衰老了。
他又离开了,回到二楼上,坐在一个角隅读书,阿娇悄然地上了楼,用手掌蒙住他的双眼:“你知道我是谁吗?”阿娇改变了嗓音,用力地蒙住他的双眼,他用眼睛感受着阿娇的手,他又一次意识到:倘若没有身份存在的话,一个人的手就是身份的证明。手的纹路、肌肤、大小就可以揭示一个人的身份之谜,他记得从认识女性开始,他就开始牵起了女性的手,她们的手或纤巧、或柔软、或开阔……手拉手可以产生磁铁般的感觉,手拉手可产生吸引力,可以让人迅速地缩短距离。
阿娇的手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纤巧,他在不长的时间里很快就感觉到了她是阿娇,她的手绝对取代不了露水和王素萍,这种感觉太微妙了,露水的手很纤长,如葱一样冉冉升起,可以升向遥远的巴黎;阿娇的手玲珑着,探索着她朦胧的前景;而王素萍的手比前两个女人的手显得更弱小,而且要粗糙一些。
三个人的身份实在不一样:露水已经成为了巴黎的一个游客,尽管她已经被巴黎征服,在谢雅斌看来,她依然只是一个游客而已;阿娇的身份,一种形而下的身份是什么,他并不知道,因为他与阿娇的接触实在有限,然而,他却可以感受到阿娇形而上的一种身份,犹如她曾经把身份证掉在他沙发的缝隙中;王素萍跟以上两个女人都不一样,他似乎看不到她任何形而上的身份,他所看到的只是一种形而下的结局:她正怀着身孕,犹如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性。
阿娇的手松开了,因为他猜出了她就是阿娇,阿娇笑了,露出了两颗白色的小虎牙说:“我想向你借笔钱,可以吗?数额不大,五百元。”他有些诧异,像阿娇这样的女人不应该开口向他借钱的,不过,他是男人,女人既然开了口,何况只是五百元钱,他从钱夹子掏出钱来,递给了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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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碰杯或干杯 3
雅娟在搏斗,作为女人的雅娟充分地信赖着她的外科医生,她对他的生活毫无猜疑,不过,有一天,熊来和李雨花通电话时,她听到了。李雨花又一次邀请熊来到她的画室去看新近的画,并暗示他说,她艺术上的经济资助人出差了,她获得了自由,她充满了灵感,她又开始画一只鹤了。而先前的那幅关于鹤的画已经卖给了一家饭店,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付给她一笔为数可观的酬金……她在电话中兴奋着,对他说:“在这个世界上,鉴赏家很多,你却是唯一的,也是独特的……我想多画一组关于鹤的绘画,我想办一次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