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天,李春花如约来到章家,一进门就走向后院,亲自示范“乡上教学”,还叫章耕宇和莫玉琪在旁做笔记,以免漏掉任何细节。
章浩然虽然被“晾”在一边,看到情人就已心满意足,还拿起扇子伺候,“春花,你热不热?我帮你摄风。”
“不要靠过来,我身上又热又脏。”她知道他有洁癖,不想见他呕吐。
“这点小事算什么?”他拿出心爱的手帕替她擦去汗水。
“你老爸老妈在看。”她小声提醒他。
章浩然冲著她直笑,“我跟阿战、小白也是玩泥巴长大的,我爸妈都习惯了,好朋友计较那么多干么?”
事实上,章耕宇和莫玉琪都震惊到无可复加,生平娇气的儿子竟然踩在泥土上,还不嫌脏的替春花擦汗,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呀!
劳动后,李春花借了浴室冲凉,一走出来,晚餐已经准备好,都是自家种的蔬果。
“谢谢伯父、伯母。”李春花自然懂得礼貌。
章耕宇殷勤招呼:“多吃点,你一个人在外,很少吃家常菜吧?”
莫玉琪也心疼的说:“瞧你好像又瘦了,有空就来走走,把这当自己家,别客气。”
“嗯……”如果爸妈还在,她就能常听到这些话,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章浩然在旁看得有点吃味,“爸、妈,你们只顾伺候她,忘了还有我?”
“笨小子!”莫玉琪揑揑儿子的耳朵,“你已经够幸福了,别在那边罗唆!”
章耕宇更感慨的说:“要是你有春花的一半,我们准把你捧上天了。”
他们亲子之间的谈话、互动,让李春花深深羡慕,她多想回到十五岁之前,那时还有人会在她耳边唠叨,如今她才明白那是多大的福气……
四个人一起吃饭、一起谈笑,仿佛他们是一家人,她允许自己稍微沉溺,却不准幻想不可能的未来。
“我该走了,明天还要上工。”
“才八点?”章耕宇看看表,“不过你明天一早就要起来,还是睡饱一点才好。”
莫玉琪拍拍她的手,“下次放假一定要再来,不可以爽约喔!”
“嗯……”春花不敢答应得太满,她怕期待之后的失落。
“这么依依不舍?又不是生离死别。”章浩然拿起车钥匙,“我送春花回去了。”
“伯父、伯母,再见。”李春花轻轻一鞠躬。
“路上小心喔!”章耕宇和莫玉琪一再挥手,直到车影消失在转角。
出了门,上了车,章浩然问起身旁的人,“怎么样?农家之乐乐无穷?”
“当然,我是乡下人,我怀念土地的味道。”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是不是……想起了你爸妈?”他小心翼翼的提起这话题,就伯她受不了刺激。
李春花安静了几分钟,“没错,我很想他们。”
“你不介意的话,我爸妈可以借你用,让你撒娇、让你孝顺。”
“谢了。”她唇边扬起笑,伸手抓抓他的发。
“我说真的,他们绝对非常乐意。”他再次用力强调。
“我会考虑,当你们家第七个女儿。”如果有那份缘,她真想再喊声:爸、妈。
“第七个?”他一时不能理解,“我只有五个姐姐,你是第六个才对呀!难不成……你把我也当成女儿?”
“哈哈~~”
两人的笑闹声传出窗外,随著夜风,飘向梦境。
这日子就像棉花糖,甜甜的、软软的,却很快就在舌尖融化了。章浩然黏在李春花身边,做爱也好,不做爱也好,他都喜欢跟她在一起。
每次高潮之后,春花总会点上一根烟,隐遁于内心角落,忘了身旁有个男人。
章浩然只能默默望著她,不知她在想什么?不知她快乐或难过?明明两人就在一起,为何距离却有如银河?
拍拍她的肩膀,他忍不住开口:“你可不可以……不要抽烟?”
她甚至不回头,“你管我?”
“不是我要管你,是因为抽烟对身体不好,你爸妈也不会希望你抽烟。”
她的身体稍微一僵,“别拿他们来压我。”
“可是……你抽烟的样子,看起来好寂寞……”
“你想太多了。”她猛敲一下他的头,“比我还像女人,真受不了。”
他缠上她的身子,撒娇似的说:“没办法,我被你迷住了嘛~~”事到如今,难道她还不了解他的心意?
她捻熄香烟,终于正视他的脸庞,“迷?你说的什么傻话?”
“我、我爱你呀!”满腔浓烈的爱,任她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寂静片刻之后,她冷冷的问:“你知不知道,我只有国中毕业?”
“那不重要。”学历算啥东西?
“你知不知道,你是建筑设计师,我是工地领班?”
“那无所谓。”都是同行才好。
“你知不知道,你快三十岁还是处男,我十五岁就不是处女了。”
“那又怎样?”他可从她身上多多学习。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只有友情,没有爱情?”
“那也没关系!”当你爱上一个人,不管友情同情激情滥情,只要有个“情”字就得了。
“去你的!”她狠狠又敲他一记,“什么都不挑,没骨气。”
他摸摸发疼的脑袋,“没骨气就没骨气,有老婆就够了。”
“你是被阿战和小白洗脑啦?每次见面都大谈老婆经,你不烦我烦!”她知道他们那三个男人,生平无大志,摆脱处男之后,就想娶老婆生孩子,平凡到极点。
打击连连,他却还不死心,“可是我每次都没有防备,你会不会……怀孕?”
“放心,我有吃避孕药,没那么容易中奖。”
“哦!”这么一来,他只有“床伴”的身分,连当“孩子的爹”都没资格。
“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跟你做个了断。”其实她早看出他的心思,他对她绝对不只有情欲,还有许多不该有的情感。只是他太可爱,她一时难以割舍。
“下要嘛~~”他心急如焚,受不得任何威胁,“以后我都会乖乖的,你别生气。”
“我想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长痛不如短痛,是该收手了。
他全身为之僵硬,脸上的笑容也冻结了,“为什么?我收回刚刚的话,你就当没听见,我们就当没那回事好不好?”
“这是为你好。”她不愿浪费他的时间,他们的未来不会有结果。
他却大声狂叫,“我不要!我才不要~~”
他的反应更增强了她的决心,只是暂时不见面就让他如此激烈,以后不就更难分难舍、牵扯不断?不行,她得让他冷静一阵子,寻找他自己的出路。
于是她站起来穿衣,故作轻松口气,“别紧张,又不是从此不相往来,等我有需要的时候再找你。”
“你从来不找我,都是我找你的!”
“说得也是,我可能会寂寞难耐,那你就有得累了。”
“春花!你别走~~”他内心某处就快崩溃,就快撕裂。
她没有回头,随手一挥,潇洒离去。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他背靠在墙壁上,已经无力站好,而后缓缓滑落的,不只是虚弱的身体,还有无助的泪水。
失恋的第一天,兄弟们力挺到底,放开手边工作和家中娇妻,轮流守著章浩然,就是怕他想不开。
白牧南虽然号称“史上最强白目王”,这时也懂得劝告几句,“天涯何处无芳单,何必单恋一枝花?”
“这话不太适合安慰他。”余战好心的提醒,“我们陪他喝喝酒就是了。”
白牧南难得答应闭嘴,“了解。”
“再来一杯……”章浩然早已沉醉,醉在自己的心碎。
“喝得还真猛。”白牧南亲自为他服务,不忘多加些冰块。
没来由的,章浩然仰天大笑,“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我已经做过一百多次,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怎么办?他好像没救了。”白牧南担心的望向余战。
身为军师,余战的脑袋自然灵光些,“先让他喝个够,明天我会找春花谈谈。”
“有用吗?”白牧南怀疑的问。
余战沉思了一下,“我们男人或许说不过女人,但女人之间自有沟通方法,派出老婆当中间人吧!”
“有道理,她们的电波比较相似。”白牧南一直觉得女人都是水星人,而男人都是火星人,自然水火不容。
章浩然没听到好友的对话,自己在一边又笑又叫,“春花~~我们要相爱一万零一年!让我先爱你一万年,拜托你爱我一年好不好?”
余战和白牧南相对一望,只有默默陪伴,让这为爱失魂的男人尽情发泄吧!
尽管有余战和白牧南从中牵线,但李春花说得出做得到,从那天起就不曾和章浩然联络,有空反而会找孟雨棠和温婉玉见面,三个女人像多年失散的姐妹一样。
余战不时偷问老婆,“春花今天心情怎么样?”
“很好呀!她带我们去玩射箭,我得第二名耶!”雨棠得意昂扬的说。
想当然耳,强悍的春花是第一名,软绵绵的温婉玉是第三名,余战深知老婆没啥运动神经,能捞到第二名算不错了。
“好棒~~”他给老婆一个奖励的吻,“那你们有没有提起浩然的事?”
“没有。”一说到这问题,雨棠自发性站到女人那一边。
“你说谎的样子好可爱~~”他又给老婆一个吻,惩罚的吻。
雨棠被亲得晕陶陶的,终于吐实,“我跟阿玉都劝过了,可春花说不要再说了,否则她不跟我们做好朋友了……”
“是吗?”这下余战也没辙了。
“你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他点个头,“说得对,幸好我们一开始就两情相悦。”
雨棠可不以为然,“哼!还说咧~~当初人家被你威胁到无路可走……”
“记忆力何必那么好?”他翻身压住妻子的身体,开始无穷尽的渴求。
“少来,我要跟你把帐算清楚……”最后她的抗议化为呻吟,今晚又没办法算帐了,真是为难之极呀~~
同样的夜里,白牧南也正在审问老婆,“你说了没?叫春花快回到蟑螂身边!”
温婉玉被老公架在怀里,百般逗弄不休,“我当然说了,可是……春花说她自己会决定……”
“什么?”怒火夹杂欲火,让他使力更为凶猛,“那我还得看蟑螂那小子堕落、委靡、消沉?到底有完没完?”
快感逼得她连连喘息,“你别生气,这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呀……”
“可恶!为什么你们女人都这么难搞?”他揑揑她的脸蛋,带点埋怨。
“如果……每个男人都像你一样,动不动就绑架女人……天下不就大乱了?”想当初她是多么委曲求全、忍辱负重,谁能了解她的辛酸呀?
“我这叫魄力!”他得意笑著,“否则,怎能吃到美味的奶油面包?”
温婉玉对丈夫的“粗神经”早已习惯,叹口气说:“算我可怜……”
白牧南皱起眉头,高声怒斥,“可怜?竟敢用这种形容词?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我这辈子的纯情可都献给你了耶!”
看他掏出家伙,雄壮威武,“不要~~你这头野兽!”她的呼喊淹没在棉被中,逐渐化为不情愿的呻吟。
冬天嘛!老公老婆不互相取暖怎么行?
第十章
失恋归失恋,总不能一天到晚借酒浇愁,还要朋友们为他提心吊胆,因此章浩然选择另一种方式过活,就是加班加班再加班,直到自己完全累垮。
梦境不断的夜晚之后,章浩然晃到自家后院,发现老爸老妈又在种菜,打个招呼说:“早呀!”
“你这么早起?昨晚不是加班吗?”莫玉琪不免替儿子担心,这阵子看他精神不济,也没在外过夜,他们夫妻俩多少猜出原因,却又不忍多问,徒增伤感。
“安啦!我等一下还要睡回笼觉。”章浩然坐到藤椅上,双手倚在颊边,没头没脑的问了句,“Daddy、Mommy,你们当初是怎么恋爱、结婚的?”
“这个……”莫玉琪突然睑上发红,不好意思提起往事。
章耕宇也有点尴尬,但儿子都问起了,总该解惑一下,二一十二岁那年,我跟朋友去报名登山协会,你妈在里面担任领队,有几次活动我们都一起参加,那时我的体力很差,常麻烦她帮忙。“
“然后咧?”章浩然倒不晓得有这因缘。
章耕宇视线转移,不敢直接看儿子,“就在月黑风高的一个晚上,我走错帐棚……没多久就有了你姐。”
“原来是奉子成婚呀!”章浩然点点头,“可是,老妈为什么要屈服于你?”
“那天我发烧到三十九度,她亲自照顾我,很自然的就……”
章浩然伸手指向老爸,“居然用苦肉计?你很奸诈喔!”
章耕宇露出调皮一笑,“没办法,当时你妈有很多人追,我不故意打赤膊吹冷风的话,她永远都不会发现我多爱她。”
“什么?你是故意的?”莫玉琪被欺瞒了四十年,如今才得知真相。
“老婆~~对不起嘛!”章耕宇连忙致歉,“看在孩子的分上,你就原谅我吧!”
“那天晚上你害我担心死了!要不是看你冷得发抖,我怎会脱衣替你取暖?没想到你竟然别有企图,可恶、没良心、不要脸!”莫玉琪平常修养极佳,很少发脾气,一旦爆发也就格外强烈。
章耕宇被骂得满头包,转向儿子抱怨,“都是你啦~~还不快替我说话?”
“好困喔!我要回去睡觉了。”章浩然一边吹口哨,一边若无其事离开,留下老爸老妈去算陈年旧帐,反正打是情、骂是爱,他们只会更恩爱而已。
不过仔细想想,苦肉计也是个好主意,实施起来应该有其效力。但他该如何让自己身陷困境?先找阿战跟小白商量一下,有他们一起作戏才像样。
对了,乾脆说他撞到头壳、失去记忆,那春花就会亲自照顾他罗?
可是那也要有医院配合,否则春花哪会轻易相信?他身旁所有人还得陪著演戏,可能搞得太大而收不了局。
算了,这是个馊主意,万一被春花发现,恐怕直接砍了他,太不值得。
十二月的清晨,章浩然躺在大床上,脑中满是恋爱烦恼,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的情人才能转过头来,发现他是多么值得珍惜的好男人呢?
春花呀春花,我俩可有重逢的一天?老天呀老天,世上可有奇迹的存在?
那是极为平常的一天,李春花在工地干活,一边跟监工讨论,一边吩咐工人,务必让工程顺利完成。
“哔!哔!”手机声传来,是封简讯,上面写著,“想你想到脑浆融化、四肢麻痹、口吐白沫,随时等候你的消息,最爱你的小浩然。”
春花的表情毫无变化,删除简讯以后继续工作,反正这种东西多得是,手机里早就储存过满。原本关于这家伙的事,她打算能拖就拖、能耗就耗,但情况愈来愈棘手,并不容易脱身,连她自己也没主意了。
到底他对她,是爱情或依赖?而她对他,是同情或需要?这些问题太复杂,不适合在工作中思考,还是改天再去想吧!
近午时分,大家准备用餐,忽然阿俊大叫著跑进来,“春花姐,不好了!”
听到喧闹,春花从二楼直接跳下,“吵啥?”
阿俊又急著想说、又怕把她吓到,压低了声音,吞吞吐吐,“赵大哥说……章先生出车祸了,现在人在医院……情况不太乐观……”
一瞬间,李春花无法动弹,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失去双亲的日子,那个血液凝结、呼吸困难的瞬间。
不,不可能,那家伙太笨太傻,老天爷疼憨人,怎能对他如此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