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镜- 第6部分

　　　　眼看通道已到尽头，林辉站在最后一个石室外，心中发苦：“难道自己要去问那洞外之人。即便问他，估他也只会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最后什么都没问到。”

　　　　正犹豫间，林辉却发现在最后一个石室内打坐的身影极其熟悉。

　　　　“姬康”两字快要出口，林辉急忙将其咽了回去，他这时坐在石床上的人正是姬康。

　　　　林辉清楚的记得自己曾让姬康回十候镇求援，想不明白他为何也会出现在这里。

　　　　姬康正在修炼，林辉便是心中有千百个疑问也无法问出口，只得安静坐下。他回想着前事种种，突然想到了所有遭遇的最初因由：“姬姚！姬姚在哪里？”

　　　　虽然不知道姬康如何来到这里，但既然他在这，姬姚说不定也藏在这附近。林辉想起外面还有好几个岩洞没有查看过，当即起身离开。

　　　　林辉刚从岩洞里出来，就看到一直独坐在外、像个褶皱皮袋一样的男人。林辉依旧没有心情理会他，可男人仿佛几百年都没人跟他说话一般，兀自说个不停。林辉只觉一口浊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呼不出来，然而才走出两步，一个想法便涌上心头，回头对男人问道：“你很想找人说话，是不是？”

　　　　男人暗淡的双眼突然有了神采，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辉，仿佛他是一块人形的极品魂晶，一直说个不停的嘴巴于惊喜中竟然第一次停下来，不再言语，嘴巴张大，好像下巴脱臼一般。深深吸了口气之后，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要跟我聊天？你真要跟我聊天？”

　　　　林辉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是”字，后头盘算好的条件还未说出，男人又开始滔滔而论：“天啊！你真的要跟我聊天！这可是四十年来第一次有人主动要跟我聊天。天啊，你就是我命中的贵人、天降的福星。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吗？我等了你足足……”

　　　　男人的话语听入林辉耳中，便如同催命魔咒一般让他目眩神摇、如堕深渊，急忙伸右手将男人决堤一般的大嘴封住，沉声道：“你想跟我聊天也行，但是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明白我的意思吗？”

　　　　男人被封住嘴后仍不甘心，挣扎着想张开嘴巴，从口鼻狠狠地喷出几口气，但只能发出几个呼气声，完全够不出完整音调。终于，几次尝试失败后，男人终于点了点头。然而林辉刚松开手，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男人这时所说的基本都是些咒骂林辉的话语。

　　　　林辉无奈下只得再次将他嘴封住，男人再点头骗得他松开右手。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林辉终于明白，男人根本就不想跟他聊天，而只是想自己做他的听众而已。然而林辉很是怀疑这个想法的正确性，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人跟空气也能说上半天话。林辉不由得想到，对于眼前这个男人，也许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也许只是让他所说的话多出几个话题。对于这个男人，能说话就是最大的快乐。反过来说，不能说话则是他最大的痛苦。

　　　　林辉还发现男人的手脚好像无法活动。当林辉封住他嘴巴的时候，从未见过男人抬手阻止，也没有站起来躲避，最多只是摇摆脖颈或是摆动腰身。然而男人永不停歇的口舌和自己跳动的神经使得林辉无法对他付出更多的同情。

　　　　看清形势之后，林辉明白，要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封住男人的嘴巴，让他不能说话，让他痛苦。那样他才会明白别人不能说话的痛苦，才能学会让别人也说上几句。

　　　　于是，林辉将男人的嘴巴封住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长时间不能说话，使得男人的脸上透出点点的冷汗，脸色在红光的照射下变得发黑，眼神变得迷离，甚至于失去焦点。等林辉松开手，男人看林辉的眼神中充满恐惧和敬畏，如同看着在人世散播苦难的恶魔。他眼眶中竟然冒出几点泪光，直看得林辉都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林辉知道这个男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忍不住继续滔滔不绝地言语，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用尽可能快的语速问道：“你看见过一个穿淡黄色衣裙的女子吗？”等了半天，林辉都没等到回答，男人只是用如铜铃一般的大眼盯着他，却不说话。林辉眉头一皱，伸出右手准备封住他嘴巴。男人一边惊慌转头躲过，一边微带哭腔地说道：“这鬼地方什么东西都是红色的，鬼才见过黄色的女人。”

　　　　林辉一呆，心想确实如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发问，于是换个话题：“你见过女人没有。”这话一问出口，林辉不由抚额长叹，看来自己在这处处都能让人疯狂的地方待久了，思维已有些混乱。

　　　　“见过啊，见过好多。你……”

　　　　林辉急忙打断他，这次换了个对方可以确切回答的问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武，你又叫什么？”

　　　　林辉也不回答他，继续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说过几句话，秦武心中的痛苦好似消失大半，对林辉的畏惧也同样大减。他不回答林辉的问题，只是瞪着大眼看着他。林辉本想继续“用刑”，最终却没有动手，叹息中说出自己的名字。

　　　　于是两人一问一答中开始对话，然而随着秦武说的话越来越多，他脸上的神采也逐渐恢复。之后，秦武重新夺回主动，他说三句，林辉才能问上一句。到最后，他说十句，林辉却连半句也说不上。

　　　　花了大半天功夫，林辉终于问出个大概。剩下的不是林辉不想问，而是秦武已经完全恢复，他已经再插不上嘴。

　　　　这时，林辉已大致了解自己的处境。原来，外面的那个红色的世界竟然真的如他猜测的那样，是一个山洞。准确的说，是一个洞府，极其巨大的洞府，大得可以容纳山川湖泽，甚至还拥有太阳和月亮。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林辉的想象。

　　　　根据秦武的说法，这个洞府属于一个名为天演宗的宗门。至于宗门在哪里、有多少人、都是什么修为，这些秦武都说不上来。“朗尚嗣多半知道。”这是秦武的原话，他口中的朗尚嗣便是前些日子不停折磨林辉的那个白无常一般的男子。

　　　　朗尚嗣是天演宗的外门弟子，而林辉之前看到的二十多个人则被称为魂民，包括姬康和林辉自己在内。当被问及什么是魂民时，秦武冷笑道：“还能是什么？就像母鸡生鸡蛋一样，魂民就是让人吸收魂力的牲口。”

　　　　听到这句话，林辉心中很不是滋味，恨恨道：“要是我不修炼呢？没有魂力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秦武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是明显，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能怎么样？直接杀了。”

　　　　林辉突然想起之前在洞穴中碰到的无穷无尽的骷髅，又想起了那个被从空中抛落、被骷髅啃食的女子，心想她多半就是不肯修炼才被人害死的。林辉心中虽然难受，但想着天演宗既然要圈养魂民以吸收魂力，自己多半不会有性命之忧。至于今后如何脱困，只能另做打算。他心中还有疑问，又问道：“我看你也没有修炼，身上七漩微弱得很，他们怎么没把你杀了？”

　　　　秦武的脸突然变得扭曲狰狞，眼神中全是想要生吞活剥敌人的狠戾：“他妈的，我倒是想被人杀了啊！可没人敢杀。朗尚嗣那个混蛋不让人杀我，也不让人跟我说话。他就是要让我这样活着，让我受尽折磨。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杀了这个混蛋。”有了开头，秦武对朗尚嗣的谩骂诅咒就从他嘴里滔滔涌出。如果言语可以杀人，朗尚嗣早已被他杀死七八遍，而看他恶毒的眼神，似乎还想把这个过程再重复百千次。

　　　　林辉当然不可能让秦武一直骂下去，劝阻无效之后，只好如前面一样将他的嘴巴封住。他扭动脖子拼命挣扎，尝试无效之后，他的眼神由最初的恶毒变成愤恨，然后变成不甘。秦武狠瞪双眼，身体因为太过用力而各处的肌肉不停颤抖。最终，他强压下满腔怒火，如同一个泄气的皮球一般垂下头去。直到这时，林辉才松开手，拍拍对方的肩膀，而秦武也罕见的不再说话。

　　　　之后的谈话就很简单了，但是在林辉问完之前，秦武便已再次恢复活力。秦武看林辉半天没说话，挑衅一般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问完了吗？你难道不想知道更多事情吗？”然而在林辉张嘴张到一半，他却早已再次沉浸到自己的小天地里，那有半点让林辉说话的意思。

　　　　林辉也早已习惯，此时他心情十分沉重，思绪万千，却找不到头绪。直到最后，林辉都没问出关于姬姚的消息，好似她从未在这个洞府中出现过，但林辉清楚的记得那个在山洞中被骷髅分尸的女子就是姬姚的仆从。

　　　　眼看再也问不出其它东西，林辉只得转身去找姬康，也不理会秦武再次邀他说话的言语。

 ；。。。 ； ；
第八章　豪言
　　　　走进姬康所在的石室，林辉皱起双眉，心中掠过一丝忧虑。此时的姬康依旧在修炼，林辉只地靠着石壁坐下。百无聊赖中，拿出朗尚嗣丢给他的《七漩诀》，要仔细看看它与自己修炼的法诀有什么不同。

　　　　打开卷轴，粗略看了下开头，发现两个法诀的原理几乎完全相同。不同之处在于林辉手上这份法诀直接忽略喉轮和脐轮两个气旋，直接将灵气汇集至腹轮。运行过程中也没有经过阴轮的提纯、凝炼，而是直接由腹轮和身体各部位组成一个大周天，将灵气强行磨练成灵力。这样做效率低不说，长久修习这种精简版的《七漩诀》还会造成缓慢且无法逆转的伤害，还时时有灵气失控爆体而亡的危险。最后，这个精简版的法诀在斗法中可说得上一无是处，因为没有经过身体同化成灵力的灵气能使用的部分极少，一百份中最多使出一份。虽然强行修炼这法诀可以提升肉身的强度，但和它的弊端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这个看似完全有害无利的功法还是有某种特定的好处，那就是它可以最快速度积累灵气，进而依靠庞大的灵气让修为突破，对灵脉和灵海两个境界的提升效果尤其明显，毕竟这两个境界最重要的就是灵力的多少，然后才是凝练程度。

　　　　这古怪的功法原本有许多地方是林辉无法理解的，但是从秦武那里了解到“魂民”这个词的来历之后，他终于把大部分疑问解开了。

　　　　按照秦武的说法和林辉的推测，魂民就是天演宗从外界抓来并带入这个洞府圈养的人。而修炼这古怪的《七漩诀》只是为了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积聚灵气，好让天演宗的人吸取。确实如秦武所说，洞中这些拼命修炼的修士便如同天演宗圈养的牲畜一般。

　　　　明白自己种种遭遇的前因后果之后，林辉只觉胸中有熊熊而然的满腔怒火，然而却无法将它们发泄出来。之前见到的修士修为大都比他高，甚至有几个已达到灵魂境，但是他们都甘心被圈养，他一个林辉又如何能反抗。天演宗就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他身上，只觉全身力气都于瞬间消失。

　　　　林辉无力地扬起头，好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一些。林辉眼角扫到石床上坐着的姬康，只见他神情安详，脸上竟然露出微笑。

　　　　林辉实在想不出两人落得如此境地，姬康为何还能笑得出来，而且还是在心神完全沉浸于修炼的时候。他了解姬康的经历，知道这个时常带着笑容的朋友其实内心十分深沉，源于他经历的坎坷。也正因为多经磨练，姬康总是能在困境中找到希望。

　　　　想到这一层，林辉似乎也找到了希望，而他的希望来自姬康的宁定，于是他躁动的心绪也开始变得平静。

　　　　平复心情之后，林辉又拿起卷轴，将其中一些之前无法理解的细节记在心中，反复思考，然而始终无法通透。对于一时间无法理解的事物，林辉一般都是将其放到一边，等日后有机会再回顾。所以将卷轴看了两遍之后，林辉便将它放到一边，开始尝试按照上面记录的文字吸收外界灵气，想要亲身体验这古怪法诀的特异之处。

　　　　当灵气入体，林辉发现洞府内的灵气远比天根山上浓郁得多，而且更精纯。要知道，天根山是世上可数的几个修仙圣地，山上的灵气远比一般的灵山要浓厚得多，而这个洞府内的灵气竟然比天根山还要优胜。对此，林辉实在高兴不起来。眼前这些只能说明秦武口中的天演宗的实力要比自己之前猜想的更庞大。

　　　　林辉继续运行功法，原本如涓涓细流一般流入腹部气旋的灵力变得磅礴无比，这些未曾经过同化的灵气进入腹部后便四处冲撞，被撞击的地方极其疼痛，一时间竟有一部分灵气冲破束缚，在林辉身体各处游走。林辉惊出一身冷汗，若任由这些灵气四处乱窜，他必定会因为全身经脉被这些灵气摧毁而气绝身亡。慌忙中，急忙将这些在经脉中游走的灵气引导至喉轮，再发散到全身血肉中慢慢同化。这样，林辉体内的灵力运转又回到了普通《七漩诀》的运使方式，只是先后错乱，而且更加痛苦百倍。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血肉中乱窜的灵气终于被身体完全同化。林辉睁开双眼，全身都是汗水。林辉只觉全身酸痛乏力，疲倦非常，以至于没有发现体内连接各处灵气漩涡的灵脉比原来粗壮了不少。

　　　　林辉抬起头，却发现姬康正平静地望着自己，想来他早已完成修炼，这次换成他等林辉结束。

　　　　看着林辉疲惫的神色，姬康笑道：“怎么？刚能下床就着急着修炼，也不怕把自己累死。”

　　　　林辉却没他那般好心情，骂道：“亏你还笑得出来？我问你，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我不是叫你回去搬救兵吗？”

　　　　“我回去了啊，也带来了好几个灵海境的高手，只不过仍旧打不过那些怪物，然后就被抓到这里来了。”说这些的时候，姬康语气平淡，仿佛说的都是别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林辉的呼吸为之一窒，不是因为姬康言语中的内容，而是被他几近淡漠的语气给气得，最后轻声叹道：“看来你真是猪头转世，你就不会跑啊？”

　　　　姬康脸色终于变得有些凝重，也叹了口气，说道：“那时我以为姐姐和你都被杀了，身上突然没了力气，跑不动。”

　　　　“不说这个，你有姬姚的消息吗？”

　　　　“没有，不过我相信姐姐还活着。不是有那什么天演宗吗？我姐修为和资质都比较高，多半是被天演宗收作弟子了。”

　　　　“是姿色高吧。”林辉满腹怨气，话说出口后却颇有些后悔。有时候，姿色太高也是坏事。

　　　　姬康面带忧色，慨然长叹：“没事，我会找到她的。”虽然姬姚比他修为要高，处事也比他老成，但姬姚依然是他最重要和最想保护的家人。

　　　　现实让姬康感觉无力的时候，他只能逼迫自己，哪怕将自己的身体和意志压成碎片，他也要从中挤出力量。哪怕苍天不佑，哪怕自己天资不济，也要用这股力量前行。失败，唯一死而已，总比碌碌苟且好太多。

　　　　所以，当林辉问他接下来怎么办时，姬康笑骂：“你他妈的总是把费脑子的事情推给我，你怎么不自己去想？”

　　　　看到他的笑容，林辉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说道：“你都想好了，我还费这脑子干什么？”语气间全是理所当然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