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傻笑,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几步。忽然踩到一个石头,脚底一打滑,直直往后栽去。
孙若蔷大叫:“小心——”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的重心已经完全偏了,身后就是一汪碧水。我闭上眼睛,就等着迎接落水后的狼狈。那一瞬间我庆幸,好在我水性好,天不亡我也。
谁都不许求情
耳畔呼的一阵风刮过,吹起了我鬓边的垂发。没有预料中落水发出的声响,身体也没有像预料中那般被湖水包围,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一惊,睁开眼睛,对上的竟然是楼暄那双对我来说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他的眼睛始终是那么深邃明亮,比我的眼睛还有神,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们双双稳稳落地,楼暄从容一笑,那双眼睛简直能把人的魂魄给勾了去。
“……你?”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楼暄抱着我的手一紧,我还来不及叫出声来,脸几乎与他的脸贴上了。一股火腾的燃烧起来,脸烫烫的,分不清究竟是怒火还是别的什么。我只觉得异常尴尬,都快忘了自己身处何方了,更别说去观察孙若蔷和长馨的反应。
“好染染,我们真是有缘啊,到哪里都能碰到,你说是吧?”楼暄眉毛一抖,邪邪地笑。
我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呵呵,今天天气真好啊,不但有星星,还有月亮。”
“嗯?”楼暄先是一愣,随即马上恢复笑意,“是啊,不但有月亮,还能看见月亮里面的嫦娥呢。”
“是啊是啊,还有嫦娥,呵呵。”我快昏过去了。
“十表姐,他是谁啊?”长馨的声音如上好的瓷器落地,清脆响亮,又似林间高歌的百灵鸟。
我如梦初醒,下意识推开楼暄,连连摆手:“别误会别误会,我跟他没什么,他只是路过,路过!”
长馨眯着眼,她的表情叫怀疑。纵使有一百张嘴,今天我也别想说清楚了。我只好求助楼暄:“你快跟她说呀,你只路过,是路过”
“我知道了,他是你相好。”长馨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脚底一滑,差点又栽进湖里,好在楼暄及时扶住了我。
我这皇帝舅舅是怎么教%3F%53%DD%C4%94%DC%81儿的,怎么教得跟楼懿懿一个德行。试问哪朝哪代的公主会一见%84%44%D5%41%A5%ED%21人就联想到他是谁谁谁的相好?真正叫我痛心疾首啊。
楼暄没脸没皮,来了句:“公主真聪明,对,我是你十表姐她相好呢。”
“你胡说!”我气炸了。
长馨和孙若蔷交换一下眼神,兀自偷着乐。长馨暂且不说,孙若蔷心里只怕是乐得千树万树梨花开了。她肯定琢磨着,我要是跟楼暄有什么,那就没人跟她抢秦浪了。
“长馨,你们在那里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一位华服%84%44%D5%41%A5%ED%21子从花园另一边饶了过来。
长馨朝他挥手:“太子哥哥——”
太子走进后,眯起眼打量我,长馨指指我,介绍:“太子哥哥,这是苏家的十表姐,这位是——”她看看楼暄,犹豫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这位是十表姐她相好。”
我开始冒冷汗,恨不能一脚把她长馨踹飞掉。这丫头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染染?真是染染啊!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太子说着,瞟了一眼我身旁的楼暄,脸上的表情由惊喜转为惊讶,“楼暄?你你……”
糟了,原来是旧相识。
没有最乱,只有更乱。我还没向太子解释我和楼暄的关系,娘不知何时出现了,她大声喝道:“染染,长馨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是不是真的啊?”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娘气得像一锅沸腾的开水,浑身颤抖:“你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娘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我急了,赶紧跑过去帮她拍背顺气:“娘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跟我回家!”娘根本不理会我说的话,拉起我就走。
我压根不清楚娘生的这是哪门子气,谁叫我是她生的,她让我回家,我只得乖乖照办。经过长馨身边,我看见她正担忧地望着我,似乎想根我说什么。一见娘还在气头上,又把话吞回肚子里去了。
回家的路上娘只顾着生闷气,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我主动和她说话,她也爱理不理,把头扭到一边,仿佛我犯了天大的过错似的。娘对我向来千依百顺,何曾给过我这种脸色。因此我也反省了好几遍,确实没发现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啊。
马车一停下来,娘气势汹汹地把我拉进相府大门。平日里温柔娴淑的娘一生起气来还真有几分皇家人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的手被拽得生疼,可是我硬是不敢说什么。看得出来,这回娘是真生气了。
自我回家后,相府就没消停过。昨日爹爹像审犯人一样当着全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面训我,还差点把我关进柴房。今天娘一回来又整出一副三堂会审的场面,我被罚跪在大厅正中间,爹和娘坐在正前方的主位上,姑姑、姨娘和哥哥嫂子们分别坐在左右两侧,唯独不见奶奶。娘肯定是怕奶奶护着我,所以故意不让她老人家知道这事的。这次娘是铁了心要罚我了,根本没得商量。
“是我太惯着你了,要不然你也不敢这么无法无天!”娘的声音掷地有声,“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你给我说说,你可知道?”
“娘……”我撒娇。
以前只要我一撒娇,娘就拿我没辙,再大的火气也会灭掉。屡试不爽的这一招今天居然失效了,娘非但没有心软的意思,脸反而绷得更加紧了。
爹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娘:“是不是这丫头没好好反省,惹怒皇上了?”
“你让她自己说!”娘气呼呼的,瞪我一眼。
这么多双眼睛全看着我,等着我认罪。奶奶不在,要是我的表现令娘不满意,下场不可能是关进柴房这么简单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摆出一副“我犯了滔天大罪”的表情,大声道:“娘,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错在哪了?”
我错在哪了?我自己也很纳闷,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按自己的猜测回答:“长馨乱说话,我不应该由着她。娘你相信我,长馨她说的不是真的!”
“真的?”
“我发誓,我和楼暄没什么。你也看见了,我不小心栽倒湖里去,他扶了我一把。就这样,真的。”我特诚恳,恨不得把楼暄找来重演一遍当时的情形。
娘的情绪有所缓和。原来她真的是为这件事生气,以后我得注意点,和楼暄保持距离才是。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以后我也不想看到你和楼暄有任何来往,知道吗?”
“是,谨遵娘的教诲。”我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姑姑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起来为娘倒了一杯茶。娘喝了一口,总算露出了往日温和的笑容。
雨过天晴,彩虹出现了,多美好的场面啊。
有小厮进来禀报:“老爷、长公主,四少爷七少爷还有表小姐回来了——”
姑姑一个身形不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添添回来了?”
“是。”
既然楼暄回来了,苏南他们也该回来了。我本来是想躲着他们的,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把自己给暴露了。我真后悔当初去相国寺和孙若蔷打架,要不然我现在正逍遥在外,过我的神仙日子呢。
苏南、苏延、梁添先后走进了大厅。梁添见着人多,好不开心,张口就来了句:“你们是不是听说我也回来了,所以特地出来迎接我的?”
众人无语,干脆装作没听见。
姑姑特别激动:“添添,你个死丫头,总算舍得回来了!”
“娘,我只是嫌家里太闷了,出去走走罢了。”梁添边说着,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看见我,立刻沸腾起来,“好你个苏染,一声不吭的就跑回来了,害我好找!”
“谁让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来着。”我嘟囔。
苏延说:“谁欺负你了?是你自己红杏出墙在先,出走在后,害我们白白担心一场。”
“是啊。”苏南附和,“你是不知道啊,你走了之后,楼暄那小子都急成什么样了,差点没把客栈给翻过来。”
娘好不容易才缓和的脸色因为苏南的一句话又打回了原型,她的火气腾的往上窜:“老七,你再说一遍,染染她和楼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延抢着回答:“染染看不上秦浪,看上楼暄了。”
“苏延,你少说一句话会死吗!”我怒不可遏。
娘比我更怒不可遏:“苏染你给我跪下!”
“娘,他血口喷人,他冤枉我……”我辩解,快哭出来了。
“给我闭嘴,跪下!”
我狠狠瞪着苏延,眼睛里的火越烧越猛,几乎快窜出看来了。苏延被我吓坏了,但还是一脸无辜,压根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心里叫屈,我还是听娘的话跪下了。
“枉你和添添从小感情好,可是这次怎么就不受教呢。楼暄退了添添的婚,害我们苏家丢尽了脸,害得你爹在朝堂上被有心人耻笑。可是你呢,你居然和楼暄搅在一起了,你有没有想过添添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爹的感受!”娘很激动,声音都颤抖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看我们相府的人!”
梁添小心翼翼说了句:“舅母你别生气了,反正我也不喜欢楼暄,退婚就退婚呗。既然染染喜欢人家,你……”
“添添你别说了,今天我非罚她不可!”
我无话可说,娘不生气则以,一生气就算皇上来了也未必劝得住。她说要罚我,我肯定是在劫难逃了。我不敢抬头,只看见娘的裙角慢慢向我身边移动,最后停在我的面前。
“你给我到后院祠堂的祖宗牌位前面跪着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起来。”
爹轻轻咳嗽几声:“这样罚是不是太重了?要不还是罚她去柴房关着好了。”
“老爷,不重罚不行啊。她就是仗着我们对她太好了……”
姑姑帮我求情:“嫂子,还是算了吧,染染还小。”
“是啊,大娘,小妹不懂事,你就饶了她一次吧。”苏南也帮着说话。
梁添和我的其他几位哥哥嫂子们全帮着我说好话,就连害我受罚的罪魁祸首苏延也站在我这一边。无奈娘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说什么也不答应。
“谁再帮十丫头说话,一起受罚!”娘一语即出,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她又补充道:“这件事不能让老夫人知道,她要是问起,就说染染被长馨留在皇宫小住几日再回来。”
最后一丝希望都被娘掐灭了,我垂头丧气,要怪只能怪我自己运气不好。闭门思过不可怕,可怕的是跪着闭门思过。就怕等娘心软放我出来,我的腿也残废了。
最伟大的事
半夜三更,络纬秋啼金井阑。
四周静悄悄的,这个时辰相府所有人应该都沉浸在梦乡里了,只有院子里不知名的小虫子陪我一起熬过这漫漫长夜。因为这不间断的虫鸣,越发衬托出夜晚的安静。我呆坐在垫子上,揉着红肿的膝盖,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委屈。要不是苏延的那句话,我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娘说没有她的允许不能起来,她只说不能站起来,又没规定我不准坐下。
之前她派丫鬟来监视我,我不得不敷衍地跪着,一跪就是两个时辰,双腿麻木,痛得几乎失去知觉。后来监视我的那两个丫鬟睡觉去了,我才得以解脱,但膝盖却差一点废掉。娘也真是的,她怎么就狠得下这个心呢,好歹我是她疼了十七年的女儿,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
足以见得娘有多么不愿意我和楼暄在一起。
这时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一急,马上规规矩矩跪在了垫子上,心扑通扑通狂跳。娘也真不嫌烦,都这么晚了还派丫鬟来监视我。本以为晚上能少受点罪,看来是我太乐观了,娘根本就不打算给我偷懒的机会。
吱的一声,门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没好气地说;“不用监视我了,回去告诉我娘,我正正经经跪着呢,一刻都没偷懒。”
“是我是我,瞧把你吓得,快起来吧。”
我腿一软,直接瘫了下去。回头看见梁添正对着我笑,她后面站着苏南和苏逸。
“染染你饿了吧,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梁添献宝似的把篮子打开放到我面前。
看见那么多好吃的,我肚子马上开始咕噜咕噜叫,想也没想就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慢点吃,你的吃相本来就不好看。”梁添嘀咕。
“要不把你关在这里饿上半天试试,看你能不能吃得很淑女!”
苏南嘴角挂着浅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不停地往嘴巴里塞东西,好像在欣赏什么良辰美景似的。
苏逸递给我一个小瓶子:“你膝盖跪疼了吧,这是活血化瘀的药。”
“先搁一边吧,我饿着呢。”我嘴巴里面全是吃的,说话也有点含糊。苏逸浅浅一笑,把药瓶放在我身边的垫子上。
我问:“你们怎么来了,不怕娘罚你们?”
梁添刮了下我的鼻子:“还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愿意大半夜不睡觉啊,你要是饿坏了,以后我欺负谁去!”
梁添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多年来我早就习惯了,我也没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好听的话。我望了望苏南,等着他挖苦我。
果然,苏南开口道:“别看我,我纯粹是来欣赏好戏的,看你的腿有没有跪断。”
“托你的福,还没有断。”我说,“我还指望着用它来踹你呢。”
“你和楼暄到底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大娘这么生气?”
“要你管!我和楼暄的关系比天池的水还要清澈,纯洁着呢,你别乱嚼舌头,少抹黑我!”我说,“要不是你和苏延乱讲,我至于被娘罚跪吗?都是你们的错!”
“啧啧,纯洁?都躺一张床上了还能纯洁到哪去?”
“你——”我扔掉手上的鸡腿,怒视苏南,“有种你再说一遍!”
苏南还真想再说一遍,只是梁添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苏南开口之前捂住了他的嘴巴。我不解气,顺手拿起一块糕点朝着苏南砸去,苏南敏捷得很,伸手接住,放进了嘴巴。还不忘说一句“谢谢,很好吃”。
我忍无可忍了,作势就要向他扑去。无奈双腿麻木,根本就没力气站起来。苏逸赶紧劝住我,“别闹了,七哥他是逗你玩的。”
“不带这么玩的吧,换我玩你试试!”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苏南妥协,“赶紧吃完上药,我还拿了好东西来呢。”
一听说有好东西,我的气消了很多,期待着他拿出好东西给我。苏南走到门外,抱了两个很大的坛子进来,笑嘻嘻地说:“瞧,好东西在这呢。”
能装在坛子里的,除了水就是酒了。苏南不可能白痴到半夜三更捧着两坛子水来找我的程度,他是想跟我喝酒吗?
我哼了一声,头往右一摆,“我不会喝酒,要喝你自己喝。”
“我是看你一个人太无聊了,如此美妙的夜晚,不喝酒太不尽兴了。”
门没有关,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满天繁星闪烁着,璀璨得如同散落在碧玉盘中的珍珠,真是一个很美的夜晚呢。
苏南还挺会享受的,居然有半夜起来对酒当歌的兴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们的人生到底有几何呢?
梁添很豪爽,“我跟你喝!”
“偶尔尽兴一次也无妨。”苏逸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