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信息，两种可能。Benson有新的想法，Jorn阻截了他的前路，李烈看着陈思洛那张喜怒总是形成于色的脸，认真地说：果真如此，中国还有句老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Benson坐在那里，银灰色的头发让李烈想起芦苇的松软，如果是成片的芦苇会是成片的柔软。李烈现在绝不希望Benson像芦苇一样迎风摇摆，但他看不出这双灰蓝色的眸子里包含着的是什么，他像所有的成功人士一样矜持而有教养。咖啡厅里竟然也是班德瑞的《月光》，咖啡的香味儿掺合着桌上玫瑰花儿的香味稳稳地进入李烈的鼻子，他不时地会碰碰自己的鼻翼，既是对自己那点小紧张的缓解，也是对这香味杂合的分辩。每次做这个小动作的时候，他都会更加仔细地观察Benson的一举一动。每一次Benson回复而来的眼光依然是含蓄的，他正在聆听这音乐，这绝对是一个好的信息，李烈想，这间咖啡厅都在适时地配合他，放出了让Benson很喜欢的音乐。于是，见面之初的热情过后，他们陷入一种安静之中。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内行门道 39（2）
李烈的耐心发挥了作用，他们守着这首曲子结束，然后，Benson端起咖啡抿了口，笑着说：我对你的个人能力始终不怀疑，但是，我对此时你的环境有一些疑问，请原谅，我没有任何对你的国家的褒贬，我只是有一些担忧。
这些话是预料之中的，已经远比想像中要和气得多，所以，李烈报之以微笑：我想您更应该相信我的国家，因为他培养了我和我的伙伴们。既然您承认我的优秀，那么您就承认了我的国家。
Benson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种不确定的因子再次弥漫开来，李烈再次想起了陈思洛的话，陈思洛的老师曾是Benson的私人律师，她与Benson太太的私交也很好，如果她想从中作梗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他宁愿相信她不会，既使她会，Benson也不会轻易地被道听途说所左右。他为自己在短瞬之内的这些悲观情绪而开始排斥自己，但同时，矛盾的另一面再次蠢蠢欲动地提醒他应该对自己及自己所做事情充满信心。
于是，他说：天枢一号如果顺利地话，明年三月就会结束整个研发过程。其实这个周期已经很短。
Benson再次点点头，并加了一个嗯字，然后才说：我听了一些事情，虽然我知道一个人是不应该相信一面之辞的，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当初回国创业是什么动机？
如果面前坐着的是一个中国人，那么李烈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产业报国！但是，面前是一个美国人，这个国家和这个人都曾经给予过他莫大的支持。所以，他笑了笑：个人价值的充分体现，我想在那里创造我长此以往的若干个第一。
美国不好吗？你也可以在这里创造第一。
这片森林已经太成熟了。李烈知道自己只能说到这儿，再往下就意味着中美两国在此领域里反差强烈的对比。
听说你其实是想完成一个纯粹的中国创造的大计划？Benson的消息果然灵通，得到李烈的微笑肯定后，他继续说：我在想有一天，你是不是会为了纯粹的中国创造而放弃了我的美国资金。
李烈意外地看着Benson，他终于说出了他最终的担忧，他怕自己会过河拆桥，这是对自己的怀疑，这让李烈产生了巨大失望，他只是换了个位置，事情马上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做为风险投资家，您在得到您想得到的利润后自然也就会收回您的初期投资。而我们在合作完成后，并没有一拍两散，而是成为朋友。那是因为我们彼此是非常信任和友好的。而这一切都来源于我最初的技术创新与为人真诚。
我从不怀疑你的创新能力，更不怀疑你的为人真诚，这是一个希望大有作为的人最迫切的真诚，可是，我认为你将科学这种高尚的东西划分得过于清楚了。
李烈最近以来一直被死死压制的大义凛然被忽然之间释放出来了，他淡淡地说：在我的大学里，经常可以看见墙上挂着的诺贝尔奖的得主画像，有时候，在校园里你还会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朴素得毫不起眼，也许这正是他们的大智慧，他们其实乐于将创造的科学成果全球共享，但是，他和他的成果都是属于美国的，受到美国各项法律的严密保护。而我如果因为繁华的物质生活与优越的创业环境而忽略了祖国的需要，那么，我会值得您信任吗？值得您托付吗？这就像是一桩还看不出结果的姻缘，总是要看着可靠才会托付终身。
内行门道 39（3）
Benson良久没有说话，他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这个比喻很有意思。
李烈完全没有顾及到他的表情，而是继续说着：当然，我们总是半路夫妻，即使如此，有一个美好的开始，然后再友好的分手，不好吗？结不成夫妻，做朋友，不好吗？时时在彼此需要的时候互惠互助达成双赢，不好吗？中国有句古话叫智者睹未形，愚者谙成事。风险投资家最大的智慧就是睹未形。对您来说，不管在哪儿，不管是谁，只要创造出效益才是道理。在商就要言商，您说呢？至于外物，不过是装饰罢了。
你说得没错！Benson忽然面带微笑点头。
李烈目光微闪之中忽然看到了Jorn的身影出现在另一个方向，且正望向他，二人眼光刚一交汇，便产生了电光火石般的撞击。Jorn立即向他们快步走来。
那时正放着放牛班的春天的音乐，唱诗班的合唱之音仿佛将李烈拉回了从前，他也想起了浴缸中的那个梦，Jorn的那只篮球不知已经所处何处，而他与Jorn却始终如影随行。
他热情地回应Jorn，Benson与Jorn同样熟识，他更熟悉Jorn的叔叔，并礼貌地问了句：你叔叔的病好些了吗？
哦，还不错！只是必须要住进医院治疗。Jorn耸耸肩摊开双手，一副典型的美式无奈的表情。
李烈淡淡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是想表达同情还是像Jorn一样无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原本与Benson的谈话就进入了尾声，可是，Jorn的到来让一切重新开始，Jorn热心地问起李烈的来由，李烈说：见见老朋友。
Jorn却诧异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来寻找国际资本？
当然！既是老朋友，又可以谈谈新合作。
也许他没有想到李烈如此坦然，所以，竟然笑得僵硬。
结果如何？
我好像是小媳妇儿！李烈笑着说：低眉顺眼地原地待命。
三个人竟然各怀心腹事地同时笑出声来。Jorn很快就走开了，Benson后来也在班得瑞的音乐里离开了李烈，他在上车之前握着李烈的手说：我需要考虑的时间，我的董事们也需要时间。
而李烈在他转身而走后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表，他的下一个约会还有半个小时，他得赶往另一个地方见另一个风投商，他看着那个下午阴沉的天空发出了一声由衷的叹息。
李烈回到酒店后心潮久久未平，这一天里他见过了许久未见的许多人，有了一个又一个等待，当一个结果并不明朗的时候，另一个结果依然不明朗，这让李烈再次陷入了困境。一千万美金，再次是一个遥不可即的数字。一个陷井，再次有自掘坟墓的可能。
他将自己掷在床上挺了很久才抓起电话给苏菲，他要见见她，苏菲已经顺利地成为Jorn的助理。
红叶投资的Andrew有没有与Jorn约见？李烈在深夜里陷进苏菲家里舒服的沙发里问，苏菲正为他煮咖啡，刚刚加班归来的她显得有几分疲惫。
苏菲的回答是，Jorn最近正为他叔叔的病忙着，但是，他们似乎通过电话，下周二的下午他说他有一个重要约会。
李烈有些泛酸，尤其是当他落迫不堪的时候，他往昔的对手Jorn正积极地进行技术创新，另一个人Andrew正攥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无处可花。苏菲放下咖啡的时候忽然显得兴致盎然：博士，有一个消息对你极有利。同时，还有一个坏消息。
李烈立即身体前倾竖起耳朵：先说坏消息吧！
关于Benson！他们最近接触很频繁，他准备融资。
李烈尽管早有准备，却还是火从中来，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冷哼。
苏菲接下来略显神秘：因为Jorn临时转变研发节奏，有几位工程师忽然辞职，北极星一号这段时间的研发遇到了些麻烦，Jorn正在招募这方面的人才，有一天，他自言自语说这样的难题只有你和杨这样的高手才能破解。他同时也对您公司的进展极其关注，您恐怕也要做好技术资料的保密工作。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李烈的心头蓦地升起两股火花，这才是他最想要的，比钱更重要的，他戏谑地说：如果他想要，我拱手相送。
说着，他掏出背包里的那张一万美元的支票推给苏菲：你辛苦了，这个给你。
苏菲拿起来看了一眼，忽然笑了，她将它重推回李烈面前，神色凝重地说：博士，收下了就是出卖我的道德，就当是我为您的中国创造以及为自己的祖国做一点贡献吧！
她的黑眼睛里闪耀着太阳的光芒。
李烈立即将那张支票收回了背包内，这钱放在手里觉得烧手，是可以亵渎人的灵魂的。但是，他还说：给我离开的那几个工程师的联络方式，而且——
他思忖着与Andrew的搏弈会有几分胜算，但他还是说：紧盯着Andrew与Jorn之间的财务往来，借别人的口散布星空微电子的天枢一号研发程序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我想，Jorn如果坐不住了就会借刀杀人，岂不快哉？
苏菲用力地点点头，刚刚的疲惫竟然不翼而飞，她看起来神采奕奕，那状态让李烈再次想起了未央央与自己逼宫C部时的兴奋。他像兄长一样抚抚苏菲染成金黄的头发：小美国，等硅谷分公司成立后，还回我的公司怎么样？
苏菲哈哈大笑：我想去北京的总部，可以吗？
李烈立即想起了自己的那两间仓库办公室，但他还是点了头。
那样的圆满还在努力筹划之中。明天的鞋能否穿上其实还是未知数。
内行门道 40
李烈在那个夕阳渐斜的黄昏，再次感觉到悲观，忽然很想念未央央，他急于听到她的声音，这时手机竟然奇迹般地响了，是未央央。
醒得早？还是没睡？
未央央在急促地呼吸，十几秒后调整过来，柔声说：我要与时消息嘛！
李烈起了身，看着角落里叫不出名的一株植物：告诉我，兼济天下与清净无为的状态哪个是人应该追求的？
未央央在那头顿了顿，忽然兴奋地说：告诉你，北京下雪了，正在下，很美哦！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定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算了吧！我看是看前方黑洞洞才是！
未央央沉默了几秒：你相信吗？如果我现在在雪地里画一个半圆，那么即使是一只猩猩看到了也会将它画成一个圆的。
他猛地起身， 拉开了窗帘：说得没错。
未央央没有说话，但是李烈听到她顺遂了的呼吸。
李烈看了眼天边，青白的云将西沉的太阳包得严严实实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习惯这清澈度过高的空气而开始怀念北京的雾气迷蒙了。
我很快就会回去了，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总之，不会太久。李烈喃喃地说。
未央央的喘息声再次传来，急促间杂着咝咝的声音，这惊扰了李烈，你怎么了？
未央央又在调整，然后才在喘息的缝隙里说：我的老毛病们又犯了，明天我会去海南调养一段时间。原谅我，这段时间不能陪你。
原谅我，这段时间不能陪你。他重复着说，这也是他想说的话。
这样一整晚，他都在重复着这句话，后来在梦中的时候好像也在说，甚至有一点清醒，然后便又昏昏睡去，怀里的被子依稀带有未央央润泽的体温。
他在第二天清晨接到了Benson的电话，那是一个不吉利的清晨，没有阳光，天空灰暗，有零星的雨散落在窗上。他正站在窗前发呆，漂亮的早餐送到了房里，他却毫无胃口。这时，Benson的电话来了，他也终于说出了那句很抱歉。
又一则庄周贷粟。
李烈只是哦了一声，这声哦平淡得让Benson出乎意料，他或许只认为李烈是认真而急迫的，却从没想过他现在是如此地淡然，仿佛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出现，所以已经不再失望。反而失望的是Benson了。但他终究还是说：难道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李烈心里忽然便产生了旷荡感，他猜得出来，于是他笑了，并将这笑声声传递给Benson的耳内：
我始终认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Benson说：你很认真。
李烈忽然心潮澎湃得难以抑制，他哈哈一笑：感谢您的帮助，我想我们以后还会再有机会合作，因为您始终相信我是值得托付的。
Benson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沉默了很久，最终说：无论在哪儿，你都会成功的。
这是很美国的方式，也是很中国的方式，李烈常来常往于美国，他偶而也会见到Benson，他们会约在某个下午喝杯咖啡，说起那时的那次他们显得云淡风清，借此来回忆那时的欲望重重，提及时却是一笑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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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行门道 41
也许是预料到李烈的情绪会低落到底，Jorn的电话在这个黄昏打了进来。他抓到的总是好时候，生活在硅谷的人总会比别人更具有先知先觉。Jorn就像是一个噬血的饥饿着的野兽，眦着牙，嗅着鼻子，得意地踱着步到了精疲力竭的李烈身边，似乎只有在这种对决中才会减轻自己面临的饥饿。他在电话那头说：烈，我们见个面，好好谈谈。
好啊！李烈很欣喜地说，他应该这样，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灿烂一笑，那一排整齐的牙齿忽然让他想起了兔子蹬鹰，然后，他的笑容看起来忽然自然而从容。
Jorn老早就起身打招呼，热情得不亦乐乎，李烈看到了他前后左右空荡荡的座位，这让李烈很想仰天长笑地问句：少了观众呢？
他又给自己一个回答是：不巧啊！我们国家的人就是不给我Jorn面子。
就在他对Jorn的幻觉中，这两个人终于再次面对面了。
李烈陷在松软的沙发里看着Jorn：我饿了，来个三明治吧！再来杯咖啡。
Jorn像看着自己的情人一样看着李烈：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有食欲？
李烈笑起来：你还不了解我，天塌下来照吃照睡。
Jorn由衷地点头了：是，你的这一点最值得我学习。怎么样？老Benson的钱包给你了没有？
李烈接过了侍者端来的咖啡，轻轻搅动着，然后微笑着说：他的钱包不是在你手里吗？
Jorn忽然愣了：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呢？
李烈还在笑，他的笑容好像凝固在了脸上：不来，我怎么告诉你我知道了呢？
Jorn又开始笑了，以一个胜利者才会有的宽容看着李烈。
李烈同样在微笑：你和我就像是一部机器里的两套操作系统，从不兼容。
Jorn满脸无可奈何：硅谷商战哪一天都有不流血的死亡，你应该清楚。
是，所以，我还想送你一句话，西班牙有句俗语，自己的鞋子，自己知道紧在哪里。
说完那番话时，他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很没有味道，就像他所说的这句话一样，可他还是努力地把这块三明治想像成酥油烧饼，竟也吃得津津有味，他的戏演得很真，为了更真，还很耐心地告诉Jorn：这三明治就是没有我家乡的酥油烧饼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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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行门道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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