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霖凝下心神,细听了一会儿,只听到暗夜里风吹过密林的一片沙沙声响,似乎这个地方真如无意所言,是个早已被废弃之处,不仅灯火人气全无,就连巡夜庄丁的路线也绝不到此。
他看向君宇珩,做了个手势,俩人就疾奔了过去。
穿过那片不大的香樟林,走近了看时,才发现那里真的只是一座极为普通的破旧小院,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寂静一片。
只是这般平凡普通的小院又怎会出现在富丽华美有如人间仙境的碧涵山庄之中?这根本就象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此的突兀不协调,刺眼得就如同明珠之上的一点污垢,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而如若说是早已废弃了的所在,那又为何不折除,而是听之任之地放在这里?
俩人满怀着重重疑问,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那小院周围是一道低矮的围墙,不过已是坍塌了近半,院门上倒还用一把铁锈斑驳的铁锁锁着。
他们从围墙的一处缺口跃了进去,小院中是三间小屋,都已是残破不堪、危摇欲坠,连窗上的窗纸亦是发黄破损。
狄霖一步掠至当中的一间屋前,确定了里面并没有人之后,轻轻伸手去推那门。
他的动作虽然很轻,但是早已破旧不堪的木门还是发出了“吱”的一声响,将似乎有些出神的君宇珩惊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紧随着狄霖走了进去。
屋顶已经破了几个大洞,外面微弱的星光从上面漏了下来,所以里面并不算太暗,勉强还能视物。屋子不大,当中极是简单地放着一张八仙桌和四张木椅,只需看那桌面上一层在星光下发白的厚灰,就知道这里至少已有数年没有人来过了。
自踏进这间屋子,君宇珩心中那种异常的感觉就变得愈来愈强烈,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正在吸引、引导着他。
君宇珩举目四顾,忽然发觉这里的一景一物都象是那么的熟悉,就象是他曾经来过似的。这个念头不断地在他的心中萦绕不去,将他的心死死地绞住,令他渐渐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然而,以他的身份,他又怎会来到这里?他又究竟是什么时候到过此处的?
可是无论他怎样竭力地在头脑中搜寻,也找不到自己曾经来过此地的记忆,头脑中有关于此的,只是一片空茫无色的空白,却又有一些如丝如缕的片断闪烁而过,但他却无法抓住。
君宇珩几乎可以说是有些迷乱地看着周围,下意识地走到了左边的那个房间里,这个房间更小,靠南边的一扇小窗前放置着一个竹椅。
“……天气好的时候,我就会躺在这里,晒晒太阳、看看书……这是那时候觉得最快活的事……”
一个声音忽然在君宇珩的脑中轻轻地响起,仿佛穿透了重重尘封的记忆,说不出的悠远而又模糊难辨。
是谁?那是谁?是谁在对他说话?
君宇珩紧皱着眉,手抚着额,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但他有种感觉,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什么人对他这样说过。
他不觉走到了近前,又是一震。
只见那破旧不堪、落满尘埃的竹椅旁边的小几之上,竟是赫然散放着几本落着厚厚灰尘的书册。
君宇珩神色茫然,四下环顾着,小小的屋中,靠墙还放着一张床,床上的青色布帘低低垂着。
就象是完全不受自己意识控制似的,等君宇珩惊觉到自己的举动之时,他已是上前去伸手拉开了那布帘,一片浮灰“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眼前顿时腾起了一片迷雾。
反应迅快的狄霖一把拉着君宇珩向后退开了几步。
君宇珩的人虽退后,但眼睛却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床上除了青布的被褥之外空无一物,君宇珩的心中忽然间也是一阵莫名的空落,仿佛惘然若失。
“怎么了?”一直留意着他的狄霖感到了异样,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君宇珩摇摇头,一向淡定从容的眼中竟满是从未有过的迷茫失措,令狄霖不安之余,更是心惊,“我,我象是来过这里……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要再去想了。”狄霖看着他渐渐发白的脸容,还有紧蹙双眉下愈加深黯的眼眸,心头不禁一阵发紧。
君宇珩伸手抵着自己的额头,他那纤长的手指苍白而且轻颤着,突然间眼前一阵发黑,那近日来从未发作过的头痛突然间就毫无征兆地发作了起来,而且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加剧烈。抽搐般的剧痛令他几乎在一瞬间褪尽了血色,死人一般的苍白,终于忍不住从喉中发出了一声极低的、极其压抑的呻吟。
狄霖连忙伸臂揽住君宇珩完全无力而瘫软下去的身体,运转真气为他推宫过穴,片刻之后,疼痛才略有缓解,而君宇珩已是一身大汗淋漓,微微地闭着眼,状似虚脱。
狄霖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抱起君宇珩正要离开之际,却忽然听到一声极低的风声,此声一入耳,狄霖便知,这并非夜鸟飞过时翅膀所带起的风声,而是夜行人飞掠而过的声响。
他心中不禁一凛,连忙闪身隐在窗边向外看去,正看到一条黑影自高大树影中有如旗花火箭般冲天而起。
一看便知此人轻功极高,但此举无异于是暴露了自身之所在,实为夜行人之大忌,狄霖正在暗自思忖着,却又随即发现,在那片香樟林的密处竟还暗伏隐匿着数人,此刻被那黑影引发,顿时有数条人影飞掠而出,向着那黑影逼近了过去。
而那黑影直如大鸟一般盘旋飞掠而下,突然双手连扬,数道银光电射而出。
猝不及防之下,那些人中已有几人惨哼倒地,其余的人则紧追着那转身没入夜色的黑影而去。
那黑影在将要没入无边夜色之际,似乎蓦地向着狄霖这边遥遥一望,疏淡的星光之下,那脸上的金属面具发着暗黑的钝光。
七、心有重重疑
七、心有重重疑
狄霖抱着君宇珩,小心地避过巡夜的庄丁,一路疾行,很快地便回到了“绛雪轩”。
“既是这样,那我就告辞了。春夜寒峭,还请两位早些安歇吧。”
听到内院之中传出了无意那低沉、柔和还略带些沙哑的嗓音,狄霖迅快地一个急掠,无声地隐入了复廊外的那一大片梅树阴影之中。在发现那小院外的香樟林中设有暗伏之际,他就已确定这是一个诱敌之计,果不其然,那边刚一事发,这边就来借故查探了。
“请回复你家主人,就说多谢他的关心抬爱。”此刻走至门边送客的,正是由那风组之人假扮而成的狄霖。远远地望过去,在暗晦不明的夜色与微黄跃动的灯光之下,不仅面貌身形,甚至连声音、神态都与狄霖极为酷肖。
就听到无意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人从内院中走了出来,刚走上那暗香浮动的复廊,迎面又有一人匆匆而来,附耳低声回禀了几句,无意听了,脚下不觉略是一顿,朦胧月光下就只见那张极是漂亮的脸上也不知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忽然咬了咬唇,随即带了人快步地离去。
眼看着那抹在暗夜中亦如烈火飞扬的红衣渐渐地远去了,狄霖这才抱着君宇珩自藏身处出来,身形极快地一闪,进了内院。
他先是伸指在窗上轻弹了三下,然后推窗一跃而入,屋里的两人听到信号已是迎了上前,待看清楚狄霖怀中抱着的君宇珩时,俩人不禁同时低声惊问:“主上?主上这是怎么了?”
之前行至半路时,狄霖就感觉到自己的臂弯之中忽然一沉,知道是君宇珩因为痛极而昏厥了过去,也无从得知情况如何,只能心急如焚地一路疾赶回来,此刻又哪顾得上答话,抱着君宇珩快步直入卧房,然后极是小心地将他轻放在了床上。
也不需狄霖发话,那俩人连忙将桌上的灯盏移至了床前。
眼前灯光陡地一盛,在这明亮的灯光之下,只见君宇珩长眉深锁,双目紧阖,那张褪尽血色的脸容看上去竟是如此的触目惊心,苍白之中还隐隐浮动着一种灰败的青色,令人心悸不已。呼吸显得急促而艰难,脉搏更是紊乱异常,整个人明明已失去知觉陷入深度昏迷之中,但身体却还不时地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着。
“请两位为我们护法。”狄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底翻涌而起的痛惜与不舍,对着那俩人简短的下令。
那俩人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沉声应道,“是。”
狄霖将君宇珩轻扶着坐起,自己则坐到他的身后,伸掌运功抵住他的后心神道穴,缓缓将自身真气输入。真气凝成一线,自督脉慢慢上行,流转经过全身各大经络要穴,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功行一个周天,这才又缓缓收掌。
再看君宇珩,已是逼出了一身大汗,虽然脸色还是不好看,苍白而萎顿,但身体已不再是抽搐绷紧,呼吸也似是平缓了许多。
直到这时,狄霖方才放下了一直高悬揪紧的心,又扶着君宇珩让他慢慢地躺下,然后对紧张守在一旁的两个人缓声说道,“好了,应该无妨了。”
那俩人闻言,看得出神情间顿时放松了一些,一齐躬身谢过,又道:“请问狄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不知两位该如何称呼?”狄霖看过去,缓缓地问。
“我叫风七,他叫风十一。”其中的一人回答。
“那好,风七,风十一,”狄霖向俩人微一颔首,“我也并无其它吩咐,只你家主上此刻需要休息,你们就先到外面去侯命,等他醒来再说。”
想来是君宇珩之前吩咐过,俩人并没有丝毫的异议,立刻微一躬身,就转身退了出去。
“请等一下,”俩人正要退出之际,狄霖忽然又想到了一事,出声唤住俩人,“先去取些热水送来。”
“是。”俩人低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不多时,风十一就端来了一大盆热水还有一方细白棉巾,在床边的小几上放下之后,就又无声地关门退出。
狄霖看着门关上,又转过眼来看向君宇珩。
君宇珩沉沉地睡在床上,满头如丝的墨发早已被冷汗浸透,有几绺还凌乱地黏在了额间。
狄霖伸出手去,将君宇珩额上散乱的湿发轻轻地拨开,向后理顺,那苍白的额间因为出汗而触手湿冷。
狄霖拿起了棉巾,沾着热水细细地擦拭着君宇珩的脸,原本就是漆黑如墨的眉睫因了水的湿润而益发显得黑亮润泽,有如寒夜鸦羽。
当棉巾轻拭到君宇珩的唇边之时,狄霖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那总是淡色的,而现在是失尽颜色的苍白双唇,因为忍痛而被咬得破碎不堪,满布着深深的牙痕还有污血。
可以想见,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尽管知道君宇珩之前也曾同样地病发过几次,但此刻教他亲眼见着君宇珩受此病痛折磨,此痛竟是比痛于自身更甚,直恨不能将身以替。
心揪紧着,手中不由得放得更加轻柔,一点一点,万般怜惜地轻轻拭去了那苍白唇瓣上已然干涸了的血痂。
然后狄霖又轻轻解开了君宇珩的衣带,那里外的衣物早已被重重如浆的冷汗湿透,湿冷地紧黏在身上。
颇有些费劲地将君宇珩全身的衣衫褪去,再仔细地帮他擦拭过身体之后,狄霖又替他穿起了干净的里衣。这其间,君宇珩醒过来一次,但只睁开眼看看狄霖,就又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换过了衣服,狄霖却并没有将君宇珩放开,而是轻轻地将他半抱着。只这一番病痛的折磨,他觉得君宇珩似是又清瘦了一些,抱在怀中仿佛轻若无物。而那白色的里衣更是衬出君宇珩的病容苍白如雪,墨发如水一般披散了一身,竟似予人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狄霖忍不住将自己的脸颊轻靠在君宇珩的颈边,鼻端闻着君宇珩身上那独有的幽兰清香,之前心中的不安与疑惑一时间都涌上了心头,忽然生出一阵迷惘,而迷惘之中又似乎有什么在隐隐作痛,不觉喃喃地低语出声,“很痛,是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
这一刻,狄霖总是清亮如晨星的眼神是茫然而混乱的,这一句话竟不知是在问君宇珩还是在问他自己。
这一刻,他竟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的不安,更加的害怕。他有种直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他并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将要发生了,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阻止。
不知又过了多久,狄霖轻轻地放下君宇珩,细心地给他盖好被子,又顺了顺他那铺散在枕上的长发,然后起身出去,召来了风七与风十一。
“我要出去一下。”狄霖缓缓地道。
“可是,狄公子……”风七刚想说什么,却被狄霖截断。
“你们只管好好护着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狄霖的神态与语声都显得极为平缓温和,但就在那平缓温和之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与断然,令俩人再也无法说什么,唯有应声遵命。
狄霖离开“绛雪轩”之后,就展开身形,迅速地向着那所残破的小院飞掠而去。
夜更深,风亦更急更寒,然而迎面而来的疾风却并未能将他胸中的万千烦闷吹散,心反而象是被扰得更乱。
他快速地穿过了那片香樟林,来到了那座小院。
那里仍然是一片黑暗,一片寂静,在这清冷无人的深夜里显得尤为凄清荒芜,仿佛已经荒置了不知道多少年,早已被遗忘、摒弃在了这个红尘之外。
然而君宇珩却似乎对这个地方有着一种极其奇怪而又强烈的感觉,正是这让狄霖隐隐不安,甚至害怕。
他近乎急切地想要知道君宇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感觉,仿佛有什么在驱使着他似的,他甚至连一刻儿也不愿再等待下去。
然而当狄霖以最快的速度再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却是忽然迟疑了一下,深心里,他其实不想也不愿走进去。
慢慢地走进左边的那间小屋,站在屋中,狄霖借着从屋顶漏下的几线淡淡月光,慢慢地打量着这小屋中的一切。很平凡很普通,厚厚的灰尘说明了这小屋的主人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离去了,除此以外,再没有留下其它任何的痕迹。
狄霖走到那张竹椅旁,他还记得君宇珩在看到这张竹椅时有过一瞬的失神还有震动。
他注意到一旁小几上的一本手卷,翻开着,当中夹着一片黄叶为签,上面也已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轻轻拂去浮尘,早已发黄发脆的纸页上,以一笔极其流畅洒脱的行草,书写着一首首诗作。
虽是匆匆看过,但只看那笔势直如行云流水,诗意更是空灵轻逸,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狄霖几乎就可以在眼前勾勒出一个清泠逸然、飘然出尘的身影。
这应该就是这所小屋的主人,而这小屋的主人,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君宇珩之所以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究竟是因为这小屋,还是因为这小屋的主人?
一时间不由得思绪万千,狄霖的心中竟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忽然,他听到了有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这才惊觉到自己的心绪浮动,竟未察觉到已有人远远地向着这边走了过来,他连忙从窗口掠出,闪入了小院围墙边的一片阴影之中。
远远走来的只是一个人,在香樟林中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离开了浓密树影的笼罩,狄霖才发现那个人赫然竟是杨晋之。
如许深夜,碧涵山庄的少主人又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样一个荒凉无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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