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来增加口感和香味,还有用冰水浸泡的时间是不是可以再长一点,另外若是再加些不同的药草,这样的粥应该会更加的好吃并且有益健康。”
“唔,好好努力,为师期待着你煮出更好吃的粥来。”天云居士点点头,手抚长髯,微笑而语。
在一旁听着的狄霖却是处于彻底石化中,对面的一老一小正以一种极为认真的态度,讨论着关于如何煮粥的话题,可是这对话怎么听起来感觉如此的诡异?
相处了十年,狄霖还是第一次发现,在自己心目之中,那有如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竟然也会有着这样世俗的一面。
吃完了饭,苏悦坚持不要狄霖帮忙,三两下收拾干净了桌子,又捧着碗筷去了厨房。
“小悦这个孩子,是我一年前下山时,在雪峰下面捡到的。”天云居士看着苏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方才缓缓地开口,语声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感慨。
狄霖不觉抬头看了看师父。
“那个时候,他全身都快冻僵了,好容易才把他救转了回来。”天云居士回忆着,微喟了一声,“他醒过来之后才发现他已经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年龄,也不记得自己的家和父母。我看着他年幼可怜,就把他留了下来。”
狄霖乍然听到失去记忆这句话时,不觉心有所触,不由得浑身轻轻一震,好在师父仿佛正在凝神回忆着那时的情景,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垂下长长的眼睫,掩住了清亮眼眸之中一瞬间波动不定的情绪。
“不过小悦呀,他可真是个好孩子,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了,却从不怨天尤人、自艾自叹的,整日里都是高高兴兴的。”象是想到了什么,天云居士不觉微微地笑了起来,容光似玉,“有他陪着师父,这一年里倒也不觉得这雪峰上冷冷清清的了。”
狄霖听在耳中,心中却不觉又是一震,忍不住抬眸去看看师父。
十年前,父亲战死,母亲病故,年幼的自己转瞬间就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呵护,曾有的家还有富贵荣华亦如同海市蜃楼般化为了虚渺。那个时候,是师父,用他那骨节匀称、修长的手牵起了自己的手,从那一刻起,师父就成了自己最为亲近的人,而从那手上传过来的则是自己在炎凉世态之中所感受到的唯一一点暖意。
十年的时间似乎倏忽而过,但在自己的印象之中,师父始终就是现在这个模样,脸容如白玉无瑕,流转着皓月般的皎洁辉光,发黑如墨丝,眉眼之间透着股万年寒玉般冷冽的、凛然不容人接近的清冷气质。一直总以为有如神仙中人的师父生性孤高冷僻,不喜与人接近,所以尽管十年的师徒,从心底里他其实是有些怕师父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象师父这样的一个人竟也是会感到寂寞冷清的。
“师父,对不起,都是徒儿的不孝。”狄霖的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哽咽,但是却又强自忍住。此刻他忽然无比羞愧地发现自己何其自私,出师后一心只顾着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成就自己的功业,竟从未想过回来看看师父,只有在满心俱伤、无处可去、万般无奈的时候才想到回转身来投奔师门。
“霖儿。”天云居士开口唤了一声,却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伸手安慰地轻拍了拍狄霖的肩头,触手之处有些单薄瘦削,还有说不出的憔悴黯然,而这些都是往昔那明朗英挺如旭阳般的少年身上从未有过的东西,唯其如此,才更令人觉得暗自心痛。
其实,就在昨晚,当一身风尘、满面疲惫的狄霖深深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就看得出,在狄霖的身上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绝不简单的事情,只是狄霖却还在尽力掩饰着不表露出来,不过这样就使得本就疲惫不堪的他更加地心力交瘁。
天云居士不觉在心底里微喟一声,十年的师徒,他又怎会不知自己这个生性倔强、心高气傲的弟子,怕是受了再多的委屈、再重的伤害,也绝不会宣诸于口,而是会深埋于心底的吧?
他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那时候他携着狄霖小小的手从将军府里走了出来,他明明是看到了那孩子回望而去的晶亮眼眸中浮起的薄薄泪光,然而在转回来的时候已是拼命忍住,恢复了平静与清明。尽管自己一开始只是受了狄大将军的遗命所托,但在那一刻,他却是由衷地喜爱上了这个与自己性格极为接近的孩子,而在以后的十年里,将自己的平生所学倾力相授。
天云居士自然是非常的清楚,以狄霖的倔强个性,若是他自己不愿意表露出来,那么就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去触碰他的伤处,那样只会让他更受伤。所以他这个做师父的,目前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希望时间能够成为世上最好的伤药,再痛再重的伤,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慢慢地平复,就让那些伤害在平静的生活还有漫长的时间里逐渐淡忘抹平吧。
“师兄,你这次回来,会不会多住一段时日?”苏悦又走了过来,就坐在狄霖的对面,手撑着下巴,用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狄霖,温温润润的眼神里分明有着几分期冀。
“应该,会久一点吧。”其实狄霖自己也没有想过,他还没有想得那般长远。他只是觉得一颗心中空落落的无所凭寄,想给自己找个可以容身之所。从杨晋之的手中逃脱出来之后,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地远离了中原的繁华之地,而回到了这个终年荒僻严寒的无名雪山。
“那可太好了。”苏悦拍着手笑了起来,鼻子轻轻皱起来,整张脸上笑意盈盈。
这一刻,连狄霖都不禁有些羡慕他,似乎无论何时何地,他都纯真如孩童般地从不会去掩饰自己的情绪,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笑容总是教人不自禁地从心底里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小悦该不会是嫌每天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很无聊吧?”天云居士伸手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故意皱起了眉头。
“师父才不是糟老头子呢,师父是天底下最帅的师父了。”苏悦却是当真了,摸着被敲的头,微仰起小小的脸,象是在抗议似的,“上一次,师父带我下山的时候,我看到一路上的那些姑娘都在偷偷地瞧着师父,脸上都是红通通的呢。”
天云居士听了,不觉莞尔。
狄霖看看师父,忍不住想笑,低下头轻咳了一声。
五、山中日月长
五、山中日月长
这座无名的雪峰,位于西疆的偏僻苦寒之地,高耸入云,终年冰封,莫说是人迹,便是飞得最高的苍鹰、最善攀爬的猿猴也难见踪迹。偌大的雪峰之上就只有他们师徒三人,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每一天都是简单而枯燥,平淡得有如静静流水、波澜无惊。
每天天未曾大亮的时候,狄霖就已然起身,除了看书吃饭,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用来在峰顶的冰崖之前练习剑法。只不过短短的数日,他的武功较之从前就又有了极大的飞跃。
天云居士偶尔在旁指点一二,他生性孤高严谨,对狄霖的要求也一向极高,眼见着狄霖如此快速的进境,虽未曾出言褒奖,但眼中淡淡流露而出的几分嘉许之意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霖儿,近来你的武功进境甚快,为师颇感欣慰。”天云居士微微颔首,缓缓而言,“但切忌不可心急燥进,凡事都当顺其自然。”
“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狄霖收剑凝立,向着师父躬身行礼。
眼前的一幕情景就和当年从师学艺时并无两样,就好象是中间有一大段的时光已被删剪去了似的,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相同的情境,面对着几乎未曾改变过的师父,还有师父循循的教诲。所不同的唯有狄霖自己而已,他的心境与从前已然是不一样了。
从前,他每日不分昼夜地拼命苦练,为的是能够尽早艺成,下山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实现重振狄家的心愿。而现在,他拼命地不断苦练却只是为了让自己累,累到筋疲力尽,累到让自己没有时间去多想。似乎只要一静下来,心底里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不住地翻腾着要冲破禁制而出,搅乱他努力维持着的这一点平静。
他也能够感觉得到,在师父眼底里那寒月般冷冽之下的一丝关切与担忧,以及话语之中的深意,他知道以师父十年相处对自己的了解还有师父的睿智敏锐,定是早已看出了在自己平静之下的异样。
可是师父却什么也没有说,更什么也没有问起,这一点,让狄霖觉得心安的同时也很是感激。
只因为,他的伤、他的痛,无人能够分担、排解,亦无法向人诉说,更不能展露于人前,只能独自承受,独自于无人之处默默地舔舐。
当然,除了他的心境已有所改变了之外,与从前相比,还多了一个苏悦。
其实,苏悦是非常安静的,走路说话都是细细柔柔的,仿佛小溪水从身边静静地流淌而过,不引人注目,但在相处时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尽管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高兴能有个年龄相仿的师兄为伴,他也很喜欢拉着狄霖问东问西的,听到入神之处,那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总是睁得滚圆滚圆的,浸了露水的黑宝石一样亮亮的发着光。
但他倒也并不是成天地缠着狄霖,因为他要么就是忙着钻在厨房里潜心研究着各色食谱,要么就是在药圃中侍弄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药草。
一开始狄霖看了不禁有些奇怪,也曾经去问过师父。
“为师也传授过一些武功,可是小悦并不喜欢,就只学了点逃命的轻身功夫之后就再也不肯学了。”天云居士想了想,神情间也显得是颇为无奈。试想以自己的一身武学修为,天底下想拜师求学的人真可谓是数不胜数却都求而不得,可是对于苏悦,却是送上门了都不肯学。
“小悦他心如赤子,不染点尘,他既然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为师也就不勉强他了,这也是各人的缘法吧。”天云居士缓缓地接着说道,“不过,小悦于医理药学一道却是极有兴趣,而且天赋甚高,虽然只是短短一年,医术已是有所小成。你们俩人,一人得传为师的武学,一人得传为师的医术,为师也可算是衣钵有继了。”
“只是……”天云居士不禁淡淡一笑,“小悦在厨艺方面的喜好,却不知是从何而来的,也许这个就是他从前的潜在记忆吧。”
就这样,苏悦每天都在开开心心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有一次,非常偶然的,苏悦注意到了狄霖颈上的伤痕。
他一下凑到了狄霖的面前,很认真很仔细地看着狄霖左颈侧的那道不是很长但却是极深的狰狞伤疤,轻轻地吸了口气,忽然开口问道,“师兄,这么深的伤口,那个时候一定是很痛的吧?”
狄霖不觉一怔,忙伸手拉高了因为练武之后感到微热而无意敞开的衣领,心中有几分庆幸苏悦并没有问起这伤口是怎么来的,否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略是停顿了一下,狄霖方才缓缓地说道,“痛吗?那个时候好象都没有觉得痛。”
他并非是在故意敷衍苏悦,因为在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没有感觉到伤口的疼痛,他也根本无暇去顾及伤口的疼痛,伤口虽然是痛,但又怎么及得上那时候心中疼痛的万一呢?只不过他也知道年幼单纯的苏悦是绝不会听懂的。
苏悦果然听不明白,觉得很是奇怪,两只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住地忽闪着,象是在想着什么。
又过了几日,苏悦捧着一只小小的白玉药钵兴冲冲地来找狄霖。
狄霖看着他,才忽然发觉这几天苏悦都是吃了饭之后就人影不见,也不知道是躲在哪里忙些什么。
“师兄,看,这是我给你配的药,是我这几天翻了很多的医典才配出来的药方哟。”苏悦将手中的药钵双手捧着,举至狄霖的眼前,颇有些献宝的急切模样,“用这个药连着涂十来天,你脖子上的伤疤就可以消掉了。”
“不必了。”狄霖怔了一下,倒也没想到苏悦这几天竟都是在忙着这个,正想要婉言拒绝。
“师兄,请相信我。”苏悦站在面前,用他那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狄霖,很认真地说道,“师兄,我来帮你涂上,好不好?”
狄霖原想说不用了,但被这样一双温驯清亮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望着,再又转念一想,如此明显的一个伤痕放在那里倒象是在昭示着什么似的,这样一想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苏悦大为高兴,连忙放下了药钵,用一根细细的手指从药钵里挑起了一点糊状的药膏,白生生的指头上一点淡绿色的药膏,看起来并不起眼,闻起来倒是有股子极清冽的淡香。
手指蘸着凉凉的药膏轻轻抹在狄霖颈间的伤疤之上,狄霖忽然控制不住地全身一颤,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禁微是一惊。
这道深深的伤口,从一开始直到结疤,连他自己都很少去碰触,不想碰,不愿碰,也不敢去碰。因为这伤疤就象是本身有着记忆似的,又仿佛是一道记忆的闸门,一经碰触,那些被努力压制、刻意忘却的记忆就如同潮水一般地涌将了出来,仿佛要将他淹没,令他难以自制。
“对不起,对不起,师兄,我都忘了,我的手太冷,冰到你了吧?”苏悦连忙一缩手,小小的脸上露出了歉意,连声地说着。
“不是的。”神思一恍之后,狄霖这才觉出了苏悦碰到自己的手指竟是冷如冰柱,有些惊讶不已,“小悦,你的手一直都是这么冰吗?”
“还好了,师父说我本来就是体质偏阴,再加上那次阴寒侵体,以后的体温都会比常人偏低一点的。”苏悦倒象是满不在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放在自己嘴边呵着气,等暖和了之后方才又细心地将狄霖脖子上的药膏匀开。
转眼又过了几天。
“已经很淡了,再过几天应该就会完全消掉了,师兄,我配的药膏是不是很厉害?”苏悦很是开心,带着种孩童般的小小得意与喜悦,说着拿过镜子照着让狄霖看。
狄霖匆匆地向镜中瞥了一眼,发现的确是淡了许多,原先形状狰狞、微显凸起的深色伤疤,现在淡成了一道浅浅的痕迹,不留意已是看不出来了,看起来真的不需要多久就会完全的消失了。
他忽然发现,原来身体上的伤痕竟是这样简单地就可以愈合消除了,再深的伤痕,也只不过需要一点好药,还有几十天的时间,就可以完全淡去,变得象从来没有受过伤害一样。
只是一个人心里面所受到的创伤,又有什么药,又需要多长的时间,就可以彻底地消除呢?
苏悦看着突然安静下来、似乎沉浸在某种黯然思绪之中的狄霖,就算是纯真如他,这一刻也觉出了狄霖心底里有着许多说不出的哀苦。
看着狄霖微微侧过去的脸,这张明明非常年轻而且非常秀逸的脸容,不知为什么,却给他一种仿佛已是千帆过尽的孤寂与索然。
忽然间不想看到狄霖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因为这样的神情让他心里也觉得说不出的难过,他想了想,笑着对狄霖说,“师兄,明天就是中秋节,而且也是我的生日哟。”
“哦?”狄霖先是一怔,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苏悦已经失去了从前的记忆,至于生日,想必是在一年前的今天,天云居士捡回了冻得奄奄一息的苏悦,所以也就将这一天算做是他的重生之日了。
“过了明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