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官兵!
朱国相也已被逼进了国子学。敌人既忙着占领全城,又不知道他就是中都留守,所以并没有聚集重兵围攻这里。可街道上,仍有几百人与他对峙,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弓箭手。而朱国相身边已只有不到十个人。张鹏翼独自一个人守在廊上,眼见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被射倒,而无能为力——他身边已经连一支箭也没有了。
敌人冲进了院落。朱国相就退守正屋。敌人抬来了木梁。三两下就可以将紧扣的屋门撞碎。
噪杂声依旧充斥在周围。但屋内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宁静得几乎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宁静的就像死亡。
一个士兵忍不住跳起来,挥着刀向门外冲去,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摁在地上。朱国相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他的脸色却因为亢奋而涨得通红。只有握刀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还在忍让、退舍、躲避着锋芒。他在等待。他还没有绝望。
撞击屋门的工作暂时被一个插曲打断了。抬木梁的几个人突然被几块一段被打磨得十分锋锐的瓦片打破了的头。张鹏翼大吼着从高廊上一跃而下。当他落地时,身上已经至少捱了4箭。他的脚才一落地,身子就绵软地歪在一旁,一头撞在坚硬的石阶上。
几缕殷红细线般的流过眉眼和鼻梁,带着血腥和咸味流尽嘴里。然后,整个面颊就被喷薄而出的红色覆盖。在视线永远被黑暗覆盖的一瞬,张鹏翼奋外清晰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郭希圣。
援兵,终于到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章
第十章
(二十九)
明洪武十四年九月设置的中都留守司统领凤阳右卫、凤阳中卫、皇陵卫、凤阳卫、留守左卫、留守中卫、长淮卫、怀远卫及洪塘湖屯田千户所,共八卫一千户所。若按明廷规定的卫所及本兵数,中都一地应驻兵约四万八千人。即便只算驻地在中都城内的凤阳右卫、凤阳中卫、凤阳卫、留守左卫、留守中卫等五卫,兵力也有近三万人。
可惜,对朱国相而言,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旧皇历了。中都守军即便将高墙军一并计算,也不足五千,每个军卫则不足千人,还不到初设时的五分一。
留守中卫指挥使郭希圣(所属职务为杜撰,以下明军卫所武将的职务均为杜撰)并不是赶来的,而是败下来的。他的留守中卫指挥使司就在鼓楼西南边,所以他的反应最快,遭受的攻击最多,受到的伤亡损失也最大。
惨烈的厮杀从鼓楼开始。面对着至少三倍于己的敌人,郭希圣依然试图夺回鼓楼,并以此作为阻击敌人的一道屏障。但是从未和农民军交过手的他,显然低估了眼前这些衣衫不整、武器粗陋的“泥腿子”的实力。特别是那些攀房上脊的弓箭手,在近距离的肉搏战里,在除了混乱还是混乱的乱战中,在余雾未退,残墨犹存的天色下,竟然敢力挽强弓,箭箭夺命!
在几乎损失了两百人后,郭希圣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初衷。他想回兵死守军卫,可惜不能;他想自云济街向留守司靠拢,可惜不能;他想假道涂山街,和另外几个军卫汇合,竟依然不能。两三千敌人就像牛皮糖一样和他的几百人纠缠在一起。好在战场是狭窄的街巷,在相对狭小的空间里,敌人并不能把人数的优势发挥到极致。郭希圣也因此而始终没有被完全的包围。他只是领着人马边打边退,并竭力在不停的退却中维持着队形。但即便是这样,他撤到国子学的时候麾下的八百兵卒已折损了近三分之二。
但这三百人对于朱国相而言,已经足够了。他猛然劈开了大门,挽起一团雪白的刀花,眨眼间,放倒了三个人。在郭希圣和冲进院子的一百多人的接应下,硬生生的从刀林剑丛里挤了出来。他的身后,那些最初跟随他的人们却再没有一个人能跟上他的脚步。
冲出来的朱国相就像是下山的猛虎,在绝望的边缘收获了希望的他同时恢复的还有临机应变的反应。“快去龙兴寺!”他向郭希圣大喊道。然而随后,他就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能困住猛虎的从来不是荒山峻岭,而是陷阱和牢笼。
眼前,密密麻麻的人流,离他更近了。朱国相没有脱困,他还在牢笼里。
甚至比上一次禁锢的更紧、更深!
(三十)
单凭郭希圣仅存的三百人,还不足已帮助朱国相暂时摆脱目前的困境。他的人马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三千多的追兵。
幸好除了郭希圣,还有李郁和岳光祚。
凤阳卫指挥使李郁和凤阳右卫指挥使岳光祚几乎同时接到了朱国相的口令。他们并没有盲目的立刻冲向鼓楼。而是自城隍庙迂回而来,沿途虽也遇到小股敌人,却损失轻微。顷刻之间,朱国相的身边已经多了一千五百多生力军。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千五百人中还有五百名弓箭手!
可惜,一条小小的云济街实在不适合作为几千人厮杀的战场。可惜,在这里厮杀的人们也不只是为了一条云济街。
朱国相并不想在这里死守。虽然他并没有多少取胜的把握,却也不曾想过投降或者逃走。他还是想把人马集中到盛家山去,赌一赌运气,在那里作最后的抵抗。但是想要平静的从这里撤离,显然要争得对面那片黑鸦鸦的人群的同意。
于是,他用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注视着身边的几位将领,然后简单明了说明了自己的意思。“我需要半个时辰。”话很短,只有七个字,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懂了。
李郁、岳光祚分明地感受到了一丝恐惧和一股寒气,而随之而来的却是直冲进脑端的热辣的血流!
但最先站出来的却是郭希圣。他的表情多少有些尴尬和无奈,回答也是简单干脆的七个字:“这里是我的防区”。
朱国相目不转睛地盯着郭希圣,仅仅只有二三秒钟,却仿佛过了一年。须臾,他突然说道:“传令!李郁,你带一千三百人马火速赶到盛家山,据守知府衙门,能搜集来的弓箭军械、清水、干粮,都给我搬上日精山!还有,速派人调派凤阳中卫、留守左卫的人马,带足箭矢枪药到日精山汇合!光祚,你领二百弓箭手,每人射三箭……不……射五箭!然后赶上来。”
语闭,他再也不看郭希圣一眼,径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两人相错的一瞬。郭希圣分明地听到了朱国相在他耳边的低语;“能活下来,就跑吧。不然,就来日精山。”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不再是统帅和部将、不再是上级和下级,甚至不再是朋友,而更像是生死兄弟!
朱国相走了。
岳光祚注定也要走。
一个合格的弓箭手一分钟至少可以射出十到十五支箭,五支箭最多三十秒。即便将二百名弓箭手分作五十人一组,四轮齐射也不会超过三分钟。
但三个三分钟已经过去了,岳光祚和他的二百弓箭手却连一箭也没有射。岳光祚自然不会知道三分钟到底是多长时间,他只知道多待一刻,对面的人们就会多一点迟疑。
可是暴风雨般的进攻总会有开始的那一刻。
对面的敌人集中起了二十多面刀牌。刀牌与刀牌之间的缝隙里还有五十条长枪。而在这之后,是两队弓箭手。在弓箭手的中间还有一百多名举着门板,口中衔着大刀的冲锋队。岳光祚看上去依然镇定,但紧裹着刀柄的掌心已满是冷汗。
这支近三百人的队伍开始缓缓的向前移动。十步,五十步,一百步,早已进入弓箭的射程。
“嗖嗖嗖”数百支羽箭自刀牌后射出,划过被楼阁局限的窄窄的天空,散落在郭希圣和岳光祚的四周。本就单薄的队伍顷刻间又消失了四五个身影。
岳光祚咬了咬牙,大吼道:“弓箭手,前方一百五十步,仰射三箭!”
郭希圣却几乎同时大声喊道:“缓射!”他有意回避着岳光祚惊愕的目光,从亲兵手中夺过一面刀牌,说道:“速去盛家山!如今箭矢金贵,别再浪费了。”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本队的军士喊道:“留守中卫听我号令!刀牌手随我在前,其余人等在后,前方八十步,冲入敌阵!”说罢,竟再也不去理会岳光祚径自带领着二十余名刀牌手向敌人冲去。余下的一百多名士兵迟疑了片刻,也向前冲去。
岳光祚圆睁着双目,凝视着郭希圣的背影,脸色由黄变红,又由红变青。一旁的亲兵不知所措的道:“大人,我们……”
岳光祚似充耳不闻,喝道“弓来!”
一旁的兵士立刻递上一张弓和三支箭。岳光祚目光如炬,直视前方。抬手将佩刀还鞘,刀锋胜雪,一闪即没。一闪之间,岳光祚却已挽弓如月,连发三箭!
三支羽箭在郭希圣的头顶尖啸而过,攒如一面面刀牌的缝隙中,换来三生撕心裂肺的惨叫。
岳光祚将弓抛还给一旁的兵士,转过身来低沉的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传令,移队日精山!”
二百名弓箭手撤出的时候,郭希圣的一百人也贴近了对面的人群,鲜红枪樱依附着刀牌,就像是一蓬蓬开在峭壁上的火焰般明艳的花。郭希圣面向“花丛”低低的对亲兵道:“传令!我死后”他略微的一顿“可降!”话音未落,他的大刀已经斩断了一支长枪,顶在肩头的盾牌,带着全身的力量重重的撞在另一面刀牌上,把那面盾牌和它的主人以及两名长枪手一同撞倒!随即,他猛地一挥盾牌,将两个略有迟疑的刀牌手重击在地,一刀又把另一侧的一个敌人的脑袋连同头上的皮盔砍成两段。然后,并没有等待,而是一个人冲进一队弓箭队里。混乱里,他的头盔被打掉,网巾也已脱落。不多时,身上已添了三道不轻的伤痕。可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他却依然挥舞的大刀,像一只发了疯也要护着家的狗!
(三十一)
短暂的跋涉,龙兴寺终于出现在朱国相的眼前。附近还没有农民军活动的迹象,这一点令他略感欣慰。看来,他还有一点点时间。
龙兴寺又名大龙兴寺,位于府城北日精峰南麓,为明太祖朱元璋发祥之地,墙高院深,又背依日精峰,以为屏障,易守难攻。所以,朱国相还不想轻易的将这里放弃。
经过一番短暂的权衡,他将用八百名军士、三百名弓箭手和全部的五十杆鸟铳在龙兴寺布置了三道防线;并广设鹿角、障碍。余下的三百多人和刚刚回转的岳光祚的二百人全部撤到钟台以上镇守山颠,一同上山的还有仅有的两门大将军铁炮。
到目前为止,朱国相对自己的布防还比较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龙兴寺规模宏大,一千人马实难照顾周全,恐难以抵挡敌人的重兵。但值得欣慰的是他还有两卫的精兵未到。朱国相亲自坐阵,他一面派人去附近的凤阳知府衙门寻找知府颜容喧,一面再次派人去催促留守左卫和凤阳中卫的援兵来龙兴寺汇合。“只要再多一千人。也许一切还有转机!”第一次,朱国相的心底里重新充满了获胜的希望!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三十二)
辰时已过。街道、房舍、四周的景致,并没有清晰起来。一同笼罩在虚无缥缈、若有若无的薄雾里的还那座有庙无佛的中都历代帝王庙。宁静安逸早已被刀光剑影划破。庄重肃穆、皇家威严,也一同被血腥的杀戮冲淡。
已经紧闭了百年的景德门一反常态的洞开着。高高的门槛原本是高贵与卑微的界限,而如今却已无法澄清混淆了的地狱和人间。景德门内外已经被分属于两个阵营的尸体堆满,但厮杀却还未中断。
景德崇圣殿前,跪坐着两个衣甲不整,血迹斑斑的武将。为数不多的兵士散布在他们周围,死守着护栏和白玉石阶。
阶下,景德门、东西配殿形成的巨大空间里,已布满了敌人!
景德崇圣殿是座重檐庑殿式的建筑,高21米,面阔九间,进深五间,标志“九五之尊”的帝王礼制,制式规格直追故宫的太和殿。殿内主祀三皇五帝及夏禹王、商汤王、周武王、汉高祖、汉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等一十六位帝王,紧闭的殿门只有在帝王祭祀时方开启。
依殿而坐的两位武将深知此理,因此虽被强敌围困,也不肯越礼入殿退避。作为中都的守将,两人已经同敌人厮杀了一个时辰。一千多名士兵死伤数百,溃逃投降了大半,身边所余亲兵已不足百人。
大殿四周的厮杀都已结束。零星被包围的人们不是被杀死,就是已经投降。超过千人的敌人把大殿围拢起来,断绝了一切看起来可能逃生的路。
像是角力竞赛中的稍事休息。众寡悬殊、视同水火的两群人被一道不长的阶梯分离,获得了暂时的平静。
阶下的人群里同时爆发出数十声呼喊:“降者不杀!”
沉默是唯一的回答。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连串弓弦声早有预谋的“铮铮铮”的响起,像是一曲并不动听的哀乐。上千枝羽箭霎时间把圣洁的殿堂装点成刑场。
“与敌激战涂山门内,破敌一千,斩首两百,射杀留守左卫指挥使吕承荫、凤阳中卫指挥使程永宁……”还有一些中了箭,却尚一时尚未死去的人,也已成为了记功薄上的战利品。
书记官地清唱,收缴战利品的嘈杂,俘虏的哀怨,伤者的呻吟交织在一起,围绕、纠缠在刘芳亮的耳边。
他已收起长剑,汩汩淌下的汗水洗不尽脸颊上沾染的敌人的血污。没有胜利后的喜悦,刘芳亮焦急的望着愈发清晰的天空,在心底问着自己:“还赶的及吗?”
(三十三)
不曾间断的爆炸声戛然而止。
那本是来自架设在日精山山腰的两门大将军炮的怒吼。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曾经带给敌人巨大的威胁,并激励起无限的斗志,增添勇气、希望和喜悦。
可是如今,它们陷入了彻底的安静——敌人涌进了大雄宝殿,山门已失!龙兴寺纵横交错的院落一个个的失陷。能逃回设置在寺内最后一道防线的士兵很少,大部分不是投降就是已经战死。越来越多的农民军已渐渐形成包围之势。部分敌人已登上周围的屋顶的楼台,用弓箭和鸟铳向这最后的一片院落发动袭击。大队的敌人可以肆意的从东西南三面发动进攻,牵扯了守军极大的精力。
朱国相亲自指挥着五十杆鸟铳。他已数不清打退了多少次敌人的进攻。清瘦的脸庞已经被烟火熏燎得乌黑错落,只是短短的两个时辰,他竟然似乎苍老了十几岁。尽管,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他心里十分清楚,他所期盼的援军不会出现了。
一波又一波的敌人冲上来。一排又一排的刀牌,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门板,一次又一次不停的试探,使他们的伤亡越来越小。他们只是要耗尽朱国相的耐心和他手头已所剩不多的火药、铁子儿还有弓箭。
“轰轰轰”在几乎毫不停歇的对射里,三杆鸟铳几乎在同时炸裂。炸伤了射手,也灼伤了身旁的几名兵士。一切都预示着战事的不利。
负责防守两侧的指挥使李郁匆匆地来到朱国相身边,同来的还有金龙化、陈永龄两位指挥。
“大人”李郁表情阴郁的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流贼势大,龙兴寺很难在守下去了。请大人速速下令,全军撤到山腰方可再战。稍有迟疑,重压之下,恐军新生变!”
朱国相面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