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一行泪珠从她的眼睛里飞快滚落。
“乔治安娜,倘若世界上再多几个像你这样可爱的人,我对善良必定压倒邪恶这个美好传说的信心就会增加几分,”伊丽莎白抱住小姑娘,亲了下她的额头。
乔治安娜羞涩地笑了下,抬头看了眼天空,忽然叫了起来,“天都快黑了。我们回去吧!我肚子饿了。”
“好,”伊丽莎白笑眯眯地拉她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沾起来的草屑和落叶,“史密斯夫人一定已经烤好了美味的土司在等你。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吃了。”
达西先生屏住呼吸,看着贝内特小姐和自己妹妹从身旁走了过去。
“伊丽莎白小姐,我忽然想起来,您的父母明明都在郎博恩,怎么会在您小时候把您一个人寄养到亲戚家呢?”
乔治安娜仿佛突然想了起来,好奇地问道。
“这个啊,我告诉你,你可要为我保密,”那位贝内特家的小姐低声笑道,“我从小起就在梦里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就像现在一样真实,这是发生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我的故事……要是你感兴趣,以后我再给你讲点别的……”
乔治安娜似懂非懂地点头。
达西目送那一对背影渐渐消失在迷离的初夏夜色里,独自静静立了片刻后,跟上去。
伊丽莎白带着乔治安娜快出林子时,听到身后传来踏过落叶发出的清晰脚步声。
“谁?”
她停住脚步,回头。
“是我,伊丽莎白小姐,我刚才没走远,现在送你们回修女院。”
达西从后大步走近她们,在树影斑驳的黯淡暮光中凝视着她,语调是温柔而平静的。
☆、40
“谢谢”,伊丽莎白几乎没怎么看他;只随口应一句;跟着立刻转向乔治安娜,“不过,我觉得我最好还是让你们兄妹单独走完这段路为好;可能——你们有话要说。”
她说完,朝神情略微紧张的乔治安娜笑了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鼓励,然后转身离开;再没看那位先生一眼。
————
她……在生气?
因为他刚才盛怒之下打了威克姆?
达西望着前头那个迅速消失的背影,想起她拦在威克姆身前质问自己时的那种愤怒表情;心情忽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哥哥……”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怯怯的呼唤;他看过去,见自己的妹妹正站在路边看着自己,双手不安地扭在一起,终于回过神。向她露出一个自己所能展现出来的最温柔的笑。
“乔治安娜……”
他朝她走过去,握住了妹妹的手。
————
夏洛蒂对朋友的迟迟未归并未起太大疑心,见伊丽莎白回来,随口问了几句,听伊丽莎白解释说是因为暮色迷人而流连忘返,笑着打趣了几句。
“说真的,我的朋友,”夏洛蒂望着伊丽莎白,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感激,但我必须要表达出来。伯爵夫人已经与我谈过,认为在汉娜修女回来之前,我可以愉快地与她相处下去,而我也愿意换个环境,何况……”她笑了笑,“还多了一笔足以能够养活我自己的收入。”
“夏洛蒂!这太好了!”
伊丽莎白为朋友的这个消息感到高兴,真心实意地祝贺——她现在的处境比自己要艰难许多,她知道这一点。而且,以夏洛蒂的性格,她相信她能够适应这里的生活。但遗憾也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她只是暂时代替汉娜修女的工作,但没有梅里顿频繁举行的舞会,也就意味着失去与潜在结婚对象认识和往来的机会。
“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我继续去参加一场又一场的舞会,最有可能等待着我的也不过另外一位柯林斯先生而已,不,可能比柯林斯先生还要令人震惊。”
伊丽莎白笑,夏洛蒂也跟着笑,“别为我担心,亲爱的。能让我暂时离开梅里顿好换个心情去思考接下来的人生,我认为是个好机会。”
听到朋友这样的表态,伊丽莎白终于放心了。
和夏洛蒂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结束了一天的事情躺下去后,伊丽莎白听着身边莉迪亚因为熟睡发出的轻微鼾声,脑海里不断浮现着今天白天发生的一件件事,直到半夜才模模糊糊睡去。
————
第二天一早,伊丽莎白向伯爵夫人说明情况后,得到允许请了半天的假。她独自下山来到罗恩村,去与威克姆做真正的最后告别。
威克姆昨夜寄宿在一个农夫家里。见到他的时候,除了嘴角边还有点青肿外,看起来十分平静。听完伊丽莎白转告的达西小姐的话,他沉默片刻,“感谢她的宽容,也感谢你,伊丽莎白小姐。还有昨天的那一架,虽然到最后我也没占便宜,但总算结结实实揍了达西一记老拳——这可是我自小到大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笑,“ 我现在感觉非常好。我觉得我完全可以精神抖擞地踏上我的新征程了。”
伊丽莎白也笑,再一次询问他接下来的计划。
威克姆沉思片刻,“我计划去美洲看看。几年前我曾帮过一个在伦敦白教堂边遇到点麻烦的西班牙人,如今他在德克萨斯(当时还是西班牙殖民地)混得不错,和总督也有几分交情。听说那里土地便宜。一百英镑足以包下一片林地,开个锯木厂的话,是个稳妥的赚钱买卖。”
“去加利福尼亚吧!”伊丽莎白说道,“你到了后,找到美洲河边一个叫萨克拉门托的地方。既然你认识当地人,那就更方便,包下那片土地开个锯木厂应该不算难,那里现在还很荒凉,几乎也没什么定居者。”
威克姆不解地耸耸肩,“既然都是锯木厂,为什么跑到更加荒凉的加利福尼亚?你知道,运输、人力,肯定要增加成本……”
“因为这一带的河表浅滩里埋藏有数量不小的黄金,迄今还没人发现,”见威克姆扬了扬眉,伊丽莎白用更加肯定的声音说道,“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我绝不是信口胡说。”她顿了顿,“其实这是我在一本古老游记上看到过的记载,著者说,他曾见到当地土著的孩子拿一种疑似黄金块的东西当玩具。虽然年代久远,但我觉得这个记载挺靠谱的。当然,你可以先去实地勘察一番,如果,”她强调,“如果发现了我所说的东西,到时候你再决定下一步动作也不迟。”
威克姆的神情有点难以置信,“这……不大可能吧?如果那里真的像你说的,遍地是黄金,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倘若是真的,这个消息完全能令世界为之疯狂。”
“是的。总会有第一个认识到黄金价值的人去发现这一点,继而让世界为之疯狂。你何不碰碰运气,看自己能不能当这第一个人?”伊丽莎白说道,“就算最后找不到,你也没什么实际损失。”
威克姆盯着伊丽莎白,见她表情非常认真,终于笑了。
“好。感谢你的建议,等我到了那里,我一定会去碰碰与运气!这听起来太美妙了,太符合我的个性了!”他双眼发亮,笑,“伊丽莎白小姐,如果一切真的像你说的,我一定会带着黄金回来找你!那么现在,先让我去伦敦想个法子把踏上冒险路的本钱给弄过来!”
“威克姆先生,倘若你接受,我能借给你本金。”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伊丽莎白回头,竟是夏洛蒂。
她走了过来,面带微笑,“我能借给您500英镑,这应该足够您抵达想去的地方并用剩下的钱开始你事业的第一步。当然,我不是出于好心才借,而是把它视为利息远远高于国债的投资。当您回来后,您需要连本带利地偿还。”
威克姆微微一愣,随即笑,“卢卡斯小姐,您就不怕我亏掉您的这笔钱?”
“这笔钱无法抬升我的身价,但却有可能在将来给我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夏洛蒂的态度坦然而镇定,“威克姆先生,我愿意冒这个险,当然,我也愿意相信您。”
威克姆哈哈大笑,“那就成交!卢卡斯小姐,请您移步,我们需要就借款条约好好地商议一下。”
……
————
威克姆载着他的希望和野心踏上了征途。如果一切顺利,他将可能成为那个让加利福利亚淘金热提前几十年发生的人,而以他的狡猾和头脑,她相信他一定能处置好一切,满载而归——既然那些原本属于土著人的金子注定迟早要被蜂拥自世界各地的淘金者瓜分,何不让他分一杯羹呢?
上山的路上,伊丽莎白终于有机会提出自己的疑虑:“亲爱的夏洛蒂,我知道我不该问,但还是很好奇,你哪里来的钱?”
确实有点奇怪。夏洛蒂虽然有500镑的财产,但就和自己的那1000镑一样,现在基本不属于可以动用的范围。
“哦,这没什么,”她笑了下,“我的家人对我能够顺利出嫁已经感到绝望,之前经过协议,他们同意让我提早支配属于我的财产,当然,以后我也不可能再指望从他们那里获得多一分的好处了。”
这个解释还是无法令伊丽莎白完全信服,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修女院就在前头了,而夏洛蒂也已经把话题岔到附近的景色上头了,所以伊丽莎白也就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念头,两人谈论着附近的美景,心情愉快地一起回到了修女院。
————
第二天,传来了一个消息。达西小姐似乎要离开这里,随达西先生动身去往伦敦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傍晚的时候,伊丽莎白照了习惯,正在修女院外的那个老地方画画,乔治安娜找过来,告诉她自己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我和我哥哥已经和好了。这真的要感谢你,伊丽莎白小姐,”乔治安娜的神情里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欢快,指了指伊丽莎白身后。
伊丽莎白顺她手指扭头,看见达西先生站在远处的一丛树丛边上,似乎正在看着妹妹和自己告别。
她转回头,“这太好了,亲爱的乔治安娜。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乔治安娜的脸上现出依依不舍,“但我真的舍不得你。我真希望我很快能再次见到你,还有你的妹妹莉迪亚!我会想念你们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应该都会在伦敦。就住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附近的圣詹姆士街。我听说您有位舅父也住在伦敦。倘若您去探望舅父,或者,莉迪亚如果得到大教堂圣诗班的位子去往伦敦而您也一道陪同的话,记得一定要带消息给我,我会去拜访您的!”她热切无比地说道。
伊丽莎白答应她,说自己倘若有机会去伦敦的话,一定会给她传信。两人说了很久的话,伊丽莎白再次回头,发现那位先生还是那样立在原地,便笑道:“达西先生在等你呢。不要让他等太久了。那么就祝愿你们一路顺利!”
乔治安娜紧紧抱住伊丽莎白,亲亲她的面颊,两人挥手告别。
伊丽莎白目送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去。见她最后走到哥哥的身旁,他低头似乎向她询问什么,等她肯定地点头后,他抬头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伊丽莎白立刻扭头,坐下去继续画自己的画。
————
第二天一早,天朦朦亮,离早祷课的钟声敲响还有一会儿时间。
伊丽莎白照最近养成的习惯,起床梳洗完毕就拿了自己学习拉丁文的笔记来到钟楼附近,坐在一张还浸润了些微昨夜薄露的石椅上用心开始默诵。
这里非常安静,空气异常清新。等早祷钟声响起,太阳也射出它白天的第一道光芒时,她往往就能背下整整一页的新单词了。
和往常一样,她正低头默默记诵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侧有脚步声。抬眼看去,发现竟是达西来了。
他穿着整齐的出行服,脚步迈得很大,目光笔直望着前方,表情严肃——一切都显出他此刻似乎怀着坚定的某种决心。
伊丽莎白有点惊讶,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到他。看他样子,根本不像早起散步。而且,照乔治安娜昨天的说法,为了能在下午到达伦敦,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好动身出发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他越走越近,最后停在自己跟前。伊丽莎白只好站起来,放下手里的笔记,扯扯坐得有点起褶的修女服,朝对面的人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达西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注:
1 500镑作为绅士家庭阶层小姐的嫁妆财产微不足道,但作为债务在当时算是不小的金额了。在差不多半个世纪后的小说《南方与北方》中,企业主桑顿先生在陷入周转困境后,就因为几百英镑的银行债务而不得不打算卖掉房子。所以这里伊丽莎白感到蹊跷。
2 威克姆说的白教堂边是指东区泰晤士河以南的花街一带,当时治安混乱,充盈各种妓,,女和混混。轰动一时的开膛手杰克案就发生在这一带。
3 乔治安娜说的圣詹姆斯街在当时就是伦敦的著名绅士区,遍布只允许会员进入的绅士俱乐部和高尚私人住宅。
☆、41
“早上好,伊丽莎白小姐!”
那位先生还她一声问候;声音镇定;仿佛这么一大早地在这个偏僻得一天都难得有人经过的角落和她相遇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伊丽莎白一笑;视线很自然地落到他的身上。
好像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他的着装非常整齐,除了没戴帽子;完全就是下一秒预备要出发的样子了——这没错,但为什么……他额前的几缕发脚仿佛有被露水浸湿的痕迹?视线跟着投到他的肩上;就连肩膀处的外套似乎也沾上了点潮意。
伊丽莎白忍不住看了看天。
今天是个大晴天;早上也根本没下过雨,这一点完全不用怀疑。这时间;太阳没升出来;所以附近还弥漫着晨雾,这也没错。
但;就算雾再大,也不至于能把人的头发和衣服都给润湿吧?
除非——
这位先生已经在外头游荡了好久……
但是,这大清早的,白天还要赶路,他放着好好的觉不睡,跑出来游荡干什么?
难道——此人患有夜游症?
伊丽莎白瞬间又脑洞大开,盯着对面的先生,极力忍着不去露出异样的表情。
伊丽莎白等,等了好一会儿,等对方开口说话——他既然朝自己笔直过来,总不会就是为了问那一声早安吧?偏偏除了开始的那一句早安后,他就没再说话了。只那么默默地看着自己。渐渐觉得别扭起来,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找点话来打破这诡异气氛,或者干脆考虑撤退?这时候,对方的视线落到她边上那本摊开放在石凳上的笔记,仿佛终于见到救星,立刻问:“伊丽莎白小姐,您在学拉丁语?”
伊丽莎白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顺他视线瞟了下。
“是的。”
“进展得顺利吗?”
“凑合。”
“您应该听说了吧?我今天要带着舍妹走了。”
“祝你们顺利。”
她回答得又溜又快,掐断了一切接话的可能,导致对面的男人再次陷入缄默。
伊丽莎白听他不吭声了,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再次飘到了他的身上,想再仔细研究下此人罹患夜游症的可能性。目光从他宽阔的肩膀扫到笔直的腰身处时,忽然就记起昨天情急之下自己从后死命抱住他这里的一幕——
当时情急之下,只想着怎么拦住他,所以没什么感觉,现在想起来,……手感还挺不错?
呃——
这样想是不对滴!
“啊,达西先生,我想起来了!我还有点事,失陪——”
她迅速挪开视线,俯身下去,啪一声合上笔记本,一把抓过了正要离开——
“伊丽莎白小姐,在我离开之前,我必须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