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跟着伊丽莎白改了投注的先生双手抱胸,用戴了枚硕大宝石戒指的手指摸着自己的下巴。
伊丽莎白一笑,“还有两场呢。您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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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事准备后,第二场比赛开始。
上一场以绝对优势取胜的罗新斯这一场派上了飞翅,对手则是那匹名叫岩石的黑色安达卢西亚公马。
比赛开始。
差不多复制了上一场比赛的境况。但双方反了个位置。路程过半的时候,卡尔马庄的岩石开始发力,渐渐领先飞翅,尽管驾驭飞翅的骑师已经用尽全力追赶,无奈实力不济,最后以一个马身的劣势惜败。
“好!”
全场叹息一片的时候,那位先生难以抑制兴奋,低低地赞了一句,跟着用力握拳挥舞了一下手臂。
“还剩关键的第三场。但愿能有奇迹出现。”
他笑着对伊丽莎白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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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也是决定胜败的一场比赛开始了。
卡尔马庄的黑桃K对阵罗新斯的勇士。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待赛马冲出起跑区域的时候,伊丽莎白借用望远镜看了眼坐在远处贵宾席上的凯瑟琳夫人。她的神情显得有点紧张,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出发区域。边上,为了讨好女恩主而咬牙投下血本的柯林斯先生正双手握拳在胸,闭着眼睛嘴唇不停蠕动,看样子是在祈祷。
“黑桃K;加油!”
伊丽莎白也感到略微紧张,呼吸口气,在心里默默替黑桃K加油后,屏住呼吸看去。
比赛前段,两匹马都展示了自己惊人的爆发力,几乎一致保持着并驾齐驱的局面,进入后半段赛程后,随着赛马场里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黑桃K渐渐显示出冲刺的优势,在离终点最后一个拐弯的时候,终于超出了勇士,最后以半个身子的优势,率先冲过终点。
“卡尔马庄两胜一负,赢了比赛。”
随着裁判高高举起手上那枚代表卡尔马庄胜利的三角旗,刚才还呼声雷动的马场里嘘声一片,到处是垂头丧气后悔压错了的先生和女士们。
伊丽莎白看向贵宾席,见凯瑟琳夫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绷着脸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剩下柯林斯先生呆呆站在原地,一脸如丧考妣的悲痛神色——破天荒地,他居然忘记了自己这会儿最应该做的,不是哀悼那打了水漂的赌金,而是立刻跟从自己女恩主离开才对。
“哈哈,赢了!我赢了!”
就在边上人垂头丧气纷纷要离开时,边上的那位激动地站了起来,一把摘下帽子,完全不顾旁人注目,兴奋地笑出了声。
“亲王殿下!”
不远处一个曾见过威尔士亲王的先生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扭头看了一眼,立刻认出人,脱口叫出了声。
附近的人露出惊讶之色,纷纷看了过来。确定是亲王本人无误后,很快,纷纷过来,朝亲王脱帽行礼。
威尔士亲王转向同样起立的伊丽莎白,笑眯眯地看着她:“太精彩了!太完美了!能告诉我您的芳名吗,小姐?”
“贝内特,伊丽莎白·贝内特。但是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伊丽莎白急忙朝传说中的未来国王乔治四世行了个屈膝礼,虽然想尽量表现得淡定点,但还是掩不住惊诧。
“哈哈——”亲王显然对自己制造出来的这种效果非常得意,笑了一阵后,说道,“有时候,我也会享受一下独处的乐趣。比如现在。倘若不是我自己来到这里,又怎么可能经历这样刺激的一场赌局?不得不说,在我经历过的所有赌局中,迄今为止,这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最疯狂的一场!”
见边上聚过来向自己致意的人越来越多,他想了下,说道:“认识你非常高兴,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说完,冲她露出个在女人堆里无往不利的“风流亲王式”笑容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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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赛以这样一个冷门结果告终,赛前买卡尔马庄的寥寥数位买家幸运地获得了巨大回报——将近五十倍的奖金!
照此分配,亲王大约获得一万英镑,其次是站对了队的菲茨威廉上校,差不多5000英镑,这足以解决他最近遇到的燃眉之急。再是伊丽莎白和乔治安娜,各2500英镑,简则分得500英镑,最后还有一位来自坦布里奇的老先生,因为最后关头的正确决定,他幸运地得到了250镑——这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了,可以让他换掉家里那些老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古旧家具,顺便再翻修下起居室——里奇夫人已经念叨了许久。
老先生在领取奖金后,觉得自己两条腿好像都快要踩进云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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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简,你说,要是多来几场这样的比赛,我们剩下几个姐妹的嫁妆问题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房间里,伊丽莎白和简说着笑。
“天哪!居然真的赢了!”简直到此刻,仿佛还觉得不敢相信。
伊丽莎白看一眼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宾利,“亲爱的姐夫!现在想起我一开始跟你说的话了吧?我就说你会后悔的!”
宾利挠挠脑袋,忽然笑了。
“幸好还有简!她赢了!所以,虽然我很不幸地输掉了100镑,但总的算起来,我们还是赚了!”
“这样想就对啦!”伊丽莎白点赞。
“哦对了,说起来,亲王才是最幸运的大赢家,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亲王本人也十分得意。但他怎么也会买卡尔马庄赢?还真是不可思议。”
宾利忽然想了起来,问道。
伊丽莎白正想说下自己下午和他的偶遇,门被敲响,乔治安娜和一个女管事进来了。
“亲爱的伊丽莎白!今晚将在翡翠大厅举行一个舞会,你不能再推脱,一定要去参加啦!”
乔治安娜高高兴兴地说道。
米迦勒季赛马会开始后,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也是为了打发漫长的夜晚,彭伯里最近天天晚上都有舞会举行。主人先前曾周到地通过女管家邀请她参加,但被她以陪伴简为理由给婉拒了。
“这次是威尔士亲王在我哥哥面前亲自点了你的名!所以哪怕你再不想去,也一定要参加啦!”乔治安娜抢在伊丽莎白开口前笑道,“坦白说,我可真要感谢亲王。你不知道,我是有多盼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参加呢!”
“哦!”
伊丽莎白沉默了。
既然是威尔士亲王的意思,她自然不能脸大到拒绝的程度。
“但是我没有预备参加舞会的衣服……”
她老老实实地说道。
因为出来得匆忙,她只带了几套日常衣物而已。既然是亲王出席级别的舞会,着装自然不能随意。
“这太简单了!我早就想到啦。你们都进来!”
乔治安娜转头叫了一声,门外立刻鱼贯进来几个手捧盒子的女仆。女管事一一打开盒子盖后,乔治安娜笑道:“这是我最近新做的几套新衣服,都还没穿过,正好适合今晚的舞会。你看看喜欢哪一套,我借给你。”
“还有,”她拉伊丽莎白来到最后一个手捧蓝色丝绒盒的女仆面前,打开盒盖。
折叠几层的首饰盒里,躺着好几套首饰。各种宝石,还有一条钻石项链。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值钱货,但款式都偏保守,倒更象是少妇适合的款式。
就在伊丽莎白以为这些都是已故老达西夫人所留的年轻时佩戴过的珠宝时,乔治安娜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显得有点难为情,赶紧凑到她耳边,压低声解释起来,“这些都是我哥哥送给我的。我十三岁起,过一个生日,他就送我一条。”跟着忍不住又低声抱怨起来,“但我觉得样式都不是我喜欢的。他的眼光一向就不怎么样,而且很固执。以前我想换下房间的装饰,他都不同意,说是彭伯里祖上延续下来的风格,不能遭到破坏,就算重新装饰,也只能照原来的样子换……不过,”吐槽了一阵子后,她可算把话题绕回来了,“戴它们出席今天这样的舞会,我想应该还算应景。希望您不要觉得不合适……”
“啊,怎么会!它们都很漂亮!”
乔治安娜热情洋溢,伊丽莎白自然不会拂她好意,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选了条比较起来最沉稳的深蓝天鹅绒长裙后,配了同色系的蓝宝石项链。
“非常谢谢你,乔治安娜,”伊丽莎白诚心诚意地感谢,“那么我们舞会见。”
☆、69
“莉齐;你必须要讲一讲;亲王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他居然还点名要你参加舞会?”
乔治安娜离开后,刚才避开去而复返的宾利和简立刻好奇不已地发问。
伊丽莎白把在马场偶遇的经过说了一遍;宾利哈哈地笑了。
“早就听说这位亲王时常微服出行;举止虽有荒唐;却颇亲民。原来都是真的。这么说来,他的好运也是你带给他的。请你去参加一次舞会,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偶然而已。其实我倒巴不得没碰上;这样我的奖金可能会比现在多一倍!”伊丽莎白笑,“不过;我也觉得这位亲王挺有意思的。至少不是迂腐刻板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就浮现出早上偶遇的彭伯里主人的那张脸庞。和不过刚刚认识的菲茨威廉上校相比,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异常沉默更让人费解。
不就是自己曾推了来彭伯里的邀请,现在出尔反尔又跑了过来吗——就这么点破事而已,他至于这么玻璃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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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厅是彭伯里大厦中诸多厅堂里最富丽堂皇,也最具特色的一处所在。它是一个双层结构的穹顶大厅,三面建有挑在半空的回廊,类似歌剧院格局。达西家族里的重大庆典活动,都是在这里举行的。
这个有着典型巴洛克风格的大厅里,现在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上百位受邀欣然而至的贵宾中,最引人注目的,毫无疑问就是威尔士亲王了。他一改白天在马场里时的随意装扮,头戴假发,身穿镶嵌金黄肩章的礼服,脚蹬高跟鞋,整个人耀目得仿佛一只挂满珠宝的大火鸡——当然,这是以伊丽莎白的审美而得出的结果——但在诸多宾客的眼中,今晚的亲王无疑是时尚和华丽到极致的标杆人物。
因为白天那场赛马的意外结果,在身边人的艳羡目光和奉承声中,作为大赢家的亲王殿下心情感到格外舒畅——一万镑的奖金倒在其次,关键是证明了自己那不随大流的精准眼光和过人的判断力。所以,舞会开始没多久,当伊丽莎白和乔治安娜刚一起进入大厅入口,亲王一眼就看到了。目光随之落到这位白天刚认识的小姐身上——从她那张可爱的精致脸庞到洋溢青春气息的身段,情不自禁撇下身边的人,迈步朝她走了过去。
别人倒罢了,最多不过用好奇目光打量这位似乎从没在伦敦社交界露脸过的年轻小姐,猜测她的出身来历以及何以会获得亲王的青眼,这一幕落在今晚舞会主人达西先生的眼里,他的某根神经却不由自主地立刻紧紧崩了起来,注意力也立刻被吸引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旁边雷诺兹先生说话,一边注意着楼下大厅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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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笑容满面地来到伊丽莎白面前,彬彬有礼,毫无架子——当然,大家也都知道,对着漂亮女士时,我们的亲王向来就是这么接地气儿的。
“非常高兴能在这里再次与您相见,贝内特小姐!”
伊丽莎白朝他行了个礼,“我也一样,殿下,感谢您的邀请。”她说完,迅速往四周看了下,到处衣香鬓影,空气里弥漫着混合了鲜花、葡萄酒和香水的浓烈芬芳,一股压迫感迎面扑来,一时竟找不到主人在哪里。
“您不但美丽,还是我的幸运小姐!今晚的舞会,怎么能少的了您的倩影?”
伊丽莎白笑。亲王哄女人的本事果然炉火纯青,名不虚传。
“您太抬举我了,这会让我惶恐的。”
“哈哈,”亲王朝她伸出手,“那么,能允许我邀请您跳第一支舞,以此开始今晚的舞会吗?”
这种档次的舞会里,通常都由一个地位最高的男宾邀请一位女伴开舞,舞曲进行一半的时候,别的客人就可以纷纷加入了,是为开场舞。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亲王邀请为开场舞的女伴……
“荣幸之至。”
在众多既羡且慕的目光注视中,伊丽莎白把手递了过去,跟着舞伴往舞池去。
当两边宾客纷纷往两边退散,让出一条路的时候,她再次抬眼四望,总算瞥见彭伯里主人的身影——原来他站在通往二楼回形廊的那道楼梯边上,侧旁是大管家雷诺兹先生,两人仿佛正在说话。
带着女伴来到舞池中心,当乐队开始奏出传统乡村舞曲的序曲时,亲王挑了挑眉,忽然抬手,做了个阻止动作。
“我忽然有个绝妙的想法。让今晚成为华尔兹之夜,怎么样?”他环顾,为自己突然想出的这个念头感到十分得意,“在我的宫廷舞会里,华尔兹已经成为最受欢迎的曲目。”
伊丽莎白有点惊讶,望着喜好标新立异的亲王时,亲王误以为她紧张,笑着安慰道:“别担心,贝内特小姐,华尔兹非常的简单!你甚至不用考虑什么舞步,只要跟随我的脚步转上几圈,你就会迷上那种感受的。这才叫真正的舞步!”
“来吧——”他示意乐队换成华尔兹舞曲时,忽然象是想起什么,笑吟吟地看向主人所在的方向。
“达西先生,请原谅我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但是,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由我将华尔兹风潮带进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城堡里吧?”
翡翠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彭伯里主人的身上——从一百多年前那位因为不满玛丽二世荒唐而宁愿辞官弃爵的祖先六世达西开始,达西家族历来被被认为是英格兰古板与保守势力的中坚代表之一。现在,亲王却想在彭伯里大厦中跳一曲至今仍不被伦敦守旧派所接受的华尔兹……
雷诺兹先生的身板挺得更加笔直,表情僵硬。他的主人达西先生望一圈对面那些充满期待神色的宾客们,目光落到亲王身边那位笑意盈盈的女伴身上,停驻了片刻。
“如果殿下坚持的话……”他的目光最后终于转到还等他回答的亲王身上,带了点勉强地说道,“我自然不会反对……”
“好极了!”亲王愉快地转身,示意乐队开始,笑吟吟地朝伊丽莎白做出标准的华尔兹邀舞动作。
伊丽莎白收回注视着彭伯里主人的目光,接受邀请。
跟着舞伴随了欢快三拍乐曲在舞池里旋转的时候,伊丽莎白不禁深深同情起了那位达西先生。
等舞会结束后,满心负疚感的他会不会跑去祖先画像跟前深深忏悔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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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伊丽莎白想多了。
对于亲王的提议,达西先生虽然确实有点吃惊,心里也不是很乐意,但并非完全不能接受。其实真正觉得需要去向彭伯里列祖列宗谢罪的,不是他这个主人,而是把彭伯里古老传统视为莫大荣耀的大管家雷诺兹先生!
可怜的雷诺兹先生,在受到巨大惊吓后,迈着僵硬脚步走出了翡翠厅。直到耳畔已经听不到那种乐曲声了,他脸上的公式化庄重表情才消失下去,改而被沮丧所取代。
一想到过几天,伦敦报纸上赫然出现“彭伯里古堡奏响华尔兹,百年光荣传统毁于一旦”之类的标题,他就觉得深深地忧郁,叹息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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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显然对伊丽莎白的舞步感到非常惊讶。
“您从前跳过这种舞?”
又一个旋转之后,他忍不住问。
“哦,没有。”
伊丽莎白自然不会跟他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