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乔治安娜有邀请过她一起去那里玩射箭。生平第一回玩,结果自然惨不忍睹,但好像还挺有意思的。反正现在没事,主人和客人都出去游猎了,连乔治安娜也陪着女客在骑马,自己去那里射射箭,应该会很清净。
她换了身衣服,和简说了声去向后,迈着轻快脚步来到了射箭场。
和她想象的一样,空无一人。因为大家都去骑马猎狐了,这里没人玩,所以仆人也被调到别的地方听差去了。
伊丽莎白来到上次练习过的箭道上,拿起弓弩和箭,对着远处的靶子开始练习起来。
射箭这事儿,就是典型的看别人玩轻松,自己上去就找不着北的典型,尤其对于初学者来说,而且,对臂力也有一定的考验。
认真射出去十几发箭,只有寥寥数支射中靶子——还是堪堪挨边,剩下的都飞了出去。
胳膊已经开始有点酸了。伊丽莎白憋着口气,拉开弓弦,瞄准靶子,正要再次发射时,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搭在了她张弓的手背上,与此同时,她另只握箭的手也被一只男人的手覆住,带着她稍稍用力一拉,弓箭立刻绷到满弦。
“手要稳,心要平,瞄准了,再射出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伊丽莎白抬脸,看到达西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这里,这会儿象个老师似地手把手指导着自己,双眼正望着前方的靶,神情专注而自然。
她咬了咬唇,嗯一声,呼吸一口气,在他的引领下,倏然松开手上的弓。弓在空中笔直向前,划出一道完美的直线,正中红心。
“太棒了!”
“做得好!”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对望一眼,又一起笑了起来。
“达西先生,这会儿您怎么会在这里?”
她拿起另一只箭,试着再次搭在弦上的时候,问道。
望着她的动作,他的脸庞依旧含着刚才没有消尽的微笑。
“刚才有位先生不慎受了点伤,我送他回来,安置好后,顺道想来这里取一双我前几天落下的手套……哦,不对,”他忽然说道,“你这边肩膀抬得太高,放低点,保持自然,这样手臂才能和肩膀保持水平……”
他说着,再次来到她边上。为了配合她的高度,微微附身下来,手把手地端平她的肩和手臂。
“对的,就是这样,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就这么在她距离不过数寸的耳畔响个不停,仿佛受了点影响,伊丽莎白忽然变得有点心不在焉了,手臂还保持着他教导的姿势,脸却不自觉地微微仰了起来,悄悄看了眼他。
他正忙着帮助自己调整姿势,右手还握在她那只张着弓的手背上,视线笔直望着前方,神情专注而严肃……
————
这太不科学!
她回去后大概要赶紧吃药了。
为什么,这一刻竟然觉得这样认真的他显得那么好看!
无论是他侧脸的线条、认真的表情,还是专注无比的目光,真的迷人极了……
知道他一直好看。但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紧紧吸引住她的目光,真的有点百看不厌的感觉。
觉察到自己正在指导的学生仿佛有点心不在焉起来,他忽然转过脸,不解地低头看向她。她一直在偷看他的视线来不及撤退,立刻被他捕捉到了。
“你……”
他迟疑了下,停住。
四目相对,射箭场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呼吸声彼此可闻。
渐渐地,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跟着起了什么微妙的化学变化。
他的手臂依旧保持着刚才教导的姿势,握住她搭着弓箭的手。但弓箭的方向,却渐渐开始歪向一边……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此刻凝望着自己的眼睛里默默流动。两人挨得这么近,她甚至清晰感觉到了他逐渐失去节律的呼吸,那张男人的脸庞,终于,开始慢慢地压向她微微仰着的脸……
她的心一跳,握住弓箭的手忽然象是失去了力气,一松,搭在弦上的箭就射了出去,在空中歪歪扭扭地划出一道弧线,最后斜斜插在侧旁几十米外的泥地上。
就在箭头落地相隔堪堪不过一尺的地方,站着一双穿了黑色鞋子的脚。
正在紧张尾随偷窥的柯林斯先生被突然朝着自己射来的离弦之箭给吓呆了,彻底失去反应。直到这支完全没有准头的箭最后插在距离自己双脚不过一尺的地上,抖了几下,终于无力地扑倒在他的鞋面上时,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啊——啊——我的上帝啊——”
仿佛已经被射中了一般,他白着张脸,在原地猛地跳了起来,大声尖叫着,撒开两腿转身就跑。
☆、72
“夫……夫人!”
凯瑟琳夫人专用起居室的门被粗暴破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柯林斯先生出现在了门口。他的脸;底色白得像糊了层面粉,左右两个颧骨又涨的绯红;配上那双因为受到巨大惊吓而睁得滚圆的眼睛;模样显得十分滑稽。
“您这是在干什么呢!”柯林斯夫人被丈夫的反常吓得不轻;忐忑地看一眼从早上起就阴沉着脸的凯瑟琳夫人,急急忙忙起身到门口;压低声责备;“小心惊吓到夫人……”
“凯瑟琳夫人!我有重大事项必须立刻向您报告!”
激动不安的柯林斯先生几乎扑到了女恩主的脚前,一把拽住夫人的裙角。
“关于您的姨甥达西先生!”
凯瑟琳夫人厌烦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好让它们从牧师先生的双手中脱离出来——对于眼前这位对自己如同忠犬般俯首帖耳的教区牧师,凯瑟琳夫人一直怀有两种极端的感受。有时候,当她需要有人在耳边说奉承话好得到心理上的满足感时;这位柯林斯先生就能用世界上最厚颜的恭维和最富想象力的奉承来填平她心里的沟壑,但有时候,当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安静的时候,牧师先生的无知和懵懂又会成为惹出她厌烦的源头——她既瞧不上他,又离不开他,这就构成了女恩主和教区牧师之间的既矛盾又牢不可破的长期关系。
现在很不幸,我们的凯瑟琳夫人就处于讨厌他的状态里——当然,柯林斯先生对此丝毫不知。他依旧沉浸在自己刚才那个巨大的发现里,那个发现带给他的震惊,完全不亚于弓箭歪歪斜斜射向他时给他带来的那阵巨大惊恐。
“凯瑟琳夫人!您不是一直想知道达西先生的预备结婚对象吗?自从知道您有这个愿望之后,为了解开您心中的谜团,那天开始,我就一直留意着您姨侄达西先生的一举一动。就在刚才,片刻之前的刚才!”柯林斯先生显得激动又不安,目光闪闪,挥舞着双手,“我在经过庭园的一块草坪地时,忽然发现达西先生的身影。他正朝着庭园方向走去。于是我就灵机一动,悄悄跟在他的后面,一直来到射箭场,您猜,我看到了什么?”
仿佛卖关子似的,说到关键处时,他停了下来。
凯瑟琳夫人已经被他的开头给吸引了注意力,正竖着耳朵在听,见他竟然停了下来,立刻皱起眉头。
柯林斯先生立刻感觉到女恩主的神态变化,不敢怠慢,慌忙接着说道:“我看到了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没错,就是她!她原本独自在那里射箭,达西先生就这么停在了她身后,一直看着她射。接着,他就走了过去,亲自指导她如何射箭。在他的指导之下,伊丽莎白小姐终于射中了靶子的红心,接着,她又继续开始射……”
柯林斯先生事无巨细啰啰嗦嗦的叙事风格有时候虽然可以成为凯瑟琳夫人打发无聊时光的最佳方式,但现在,显然有点不合时宜。善于察言观色的柯林斯先生留意到夫人眉头皱着,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太长了,急忙拉了快进条:“就在这时,可怕的一幕发生了!我看到伊丽莎白小姐这么仰头看着达西先生,而达西则这么低头看着伊丽莎白小姐……”
倘若牧师先生哪天不幸失业,可以推荐他去当个滑稽剧的演员。现在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模仿着那两位的动作,一会儿仰着头,一会儿歪着脖子,“就是这样!凯瑟琳夫人您看到了吗,达西先生当时就是这样看着伊丽莎白小姐,两个人手握着手,靠得那么近,照我的估计,他们接下来肯定是要接吻啦——”
“啪!”一声,凯瑟琳夫人的手重重拍在椅子的扶手上,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柯林斯这才意识到自己出言不当——边上还坐着安妮小姐呢!她正望着自己,神色显得既好奇,又羞愧。
“胡说什么呢!”凯瑟琳夫人怒气冲冲地喝道,跟着扭头,“安妮,你先出去!”
柯林斯先生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刚才说漏嘴的词儿给堵回嗓子眼里去。
安妮慢吞吞站起来,带了点不情愿地低头出了房间。
等安妮小姐一出去,凯瑟琳夫人压低声,立刻咬牙说道:“你快给我说清楚,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牧师先生眨了眨他那双天生长得无辜的大眼睛,费力地吞一口口水。
“应该接吻了……我的意思是说,倘若不是最后被我叫了一声,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接吻到一块去了……”
这种时刻,我们前文提过的牧师先生具备的那种对于男女情…事的超乎常人的观察和现象力就发挥出了极大的作用。他继续说道,“而且我敢断定,凯瑟琳夫人,您的姨侄达西先生应该已经被她迷住了。我的判断通常来说是不会错的——否则他也不会在您面前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仪的结婚对象——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就是他心仪的结婚对象!我认为今天这一幕就是对此的最大佐证!哦,说到我为什么叫了一声,您真的应该再听听。为了替您弄清楚这件事,我实在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就在当时那一刹那,那支箭就朝我飞了过来,倘若不是上帝保佑,仁慈的凯瑟琳夫人,我想我就再也无法好好回来见您的面……”
可怜的牧师先生,还在那里使劲说着自己靶场遇险的揪心经历呢,女恩主凯瑟琳夫人已经大声嚷道:“立刻给我去把贝内特小姐叫过来!”
“不,还是我亲自去吧!”
她立刻又改了主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往外而去。
————
再说回刚才的那一对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有那么一刻的那种气氛,竟然让伊丽莎白产生了一种想要和他接吻的念头……
自己的唇倘若贴在那样两片嘴唇之上,会是什么滋味?
象玉一样温凉,还是像火一样,带了滚烫的温度?
打住打住!
人家正儿八经地在教你怎么射箭呢,你居然满脑子想着这些少儿不宜?
节操!
但是……
倘若不是柯林斯先生最后关头突然嚎了那么一嗓子,他应该已经吻上了自己吧?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对劲了!
就像现在,她虽然独自坐在她最喜欢的阶梯瀑布旁,但脑子里却在反复回想着刚才的最后那一幕。两人被柯林斯先生的叫声给吓得飞快分开,赫然发现彼此共同合作差点闹出人命惨剧后,他显得非常窘迫,甚至不敢用正眼看一下自己,朝自己道了声歉,转身就匆匆走了,好像后头有什么东西追他似的……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居然好像有点沮丧。
为他没有成功吻上自己而觉得沮丧?
哈,实在是个笑话。
她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
是不是真的该把脑袋凑到瀑布里让水给浇灌浇灌清楚?
她正抱膝坐在石阶上,盯着瀑布从层层台阶上跌落,最后撞碎成无数水花的时候,一侧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
仿佛有人正飞快朝自己走过来。扭头看去,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凯瑟琳·德·布尔夫人!
看她一脸怒色,边上又没别的人,应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上校不是说卡尔教授已经搞定她了吗?难道情报有误?
伊丽莎白心里警铃大作,急忙站了起来,刚要问候,老夫人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站定,仿佛正极力克制着脾气才没一巴掌甩过来的样子。
“伊丽莎白小姐,您真是我见过的最没有良心的年轻小姐!”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算了。是祸躲不过。虽说自己的本意是帮卡尔教授实现夙愿,而且赛马过程也完全公平,但无论如何,自己总归从中有所获利。她这么生气,也是可以理解。倘若她要责骂,只要别太过分,让她骂几声消消气也就算了。
“抱歉凯瑟琳夫人,希望这场比赛没让您太过失望。但愿您能早日恢复心情。”
伊丽莎白说道,自己觉得这态度还挺敬老。
“比赛?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凯瑟琳夫人显得更加生气了,“你倒是提醒了我!你这个乡下来的丫头!几天前你用诡计帮助卡尔马庄赢了比赛,我虽然生气,但也预备大度地不去和你计较了。没想到你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得寸进尺!你简直太不知羞耻了!”
听她这话,原来自己刚才领悟错了意思?她不是为了比赛结果跑来责问自己的,那……
她忽然想起柯林斯先生。
开始还没多想,只道他被那只误射的箭给吓坏了,这才大叫着逃离。现在想想,应该没这么简单。看凯瑟琳夫人这架势,很有可能,柯林斯先生在她面前说了别的什么?
“伊丽莎白小姐,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和我的姨侄菲茨威廉·达西,到底是什么关系?”
伊丽莎白还在思忖的时候,凯瑟琳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厉声问道。
好熟悉的台词!
似曾相识的场景!
伊丽莎白望着对面那双盯着自己的严厉眼睛,踌躇了下。还在考虑是否照着原著那段堪称经典、算起来也是最得体的回复来应对她时,对方已经不给她什么说话机会了——估计实在气愤得够呛,所以连最后的一点风度也荡然无存了。
“刚刚我听说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凯瑟琳夫人自己立刻跟着嚷道,“据说,您,伊丽莎白小姐,就在片刻之前,就在彭伯里的射箭场,就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她用力地摆了下胳膊,“竟然企图勾引我的姨侄菲茨威廉·达西!这是多么无耻的行径!你不必否认!否认也没有用!因为有人在旁看得清清楚楚!上帝啊,我简直无法想象,倘若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刻意勾引,以你这样的条件,达西怎么可能会对你另眼相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你用诡计赢得赛马的卑劣行径,但我绝不会原谅你把主意动到我的姨侄身上这件事!想想你的门楣、你的财产、你们家的教养,还有,即便你的姐姐已经成功嫁了出去,但这门婚姻也丝毫没有抬高你们的身价——我也听说了,你们的姐夫虽然还算有点钱,但他们却来自北部那种布满煤烟和可怕棉絮的地方!这样的门庭,你也妄想嫁给达西来玷污彭伯里的门楣吗……”
凯瑟琳夫人越说越激愤,手都差点比划都伊丽莎白的脸上了。
无论是谁,被人用这样的言辞极尽侮辱责备,恐怕都不会心平气和。
伊丽莎白不是圣人,自然也是如此。
一开始,听她说自己勾引达西什么的,还能左耳进右耳出,等凯瑟琳夫人越说越难听,最后连可怜的宾利先生都被拉出来枪毙了一通,她终于变色。
说到吵架,尖牙利嘴的什么的,她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正准备张嘴还击的时候,目光定了定。
达西先生的身影从挡住视线的雕像群后突然出现,他大步而来,呼吸略微急促,瞧着仿佛还象是刚跑了段路似的。
“够了,凯瑟琳姨母!”
几乎眨眼间,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