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小姐,我早就注意到了你了,也非常喜欢你,”他用一种宛如慈父般的目光望着安妮,“我也注意到了你母亲对你的不恰当管制,这一定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是……”他顿了顿,“希望你能够谅解她。你父亲去得早,她必须独自承担罗新斯的责任……总之,我希望你能够谅解她。不但谅解,你甚至可以试着和她多些交流,告诉她你在想什么。哪怕她一开始不接受,但相信我,只要你坚持,她一定会有所改变的。因为她原本并不是现在这样的人……”
安妮惊讶而迷惘地看着他。
卡尔教授笑了笑,“突然听我跟你说这些,你一定很奇怪。没什么,你把我当做你母亲年轻时的一位好朋友就够了。你的表兄达西先生是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倘若你有什么困难,完全可以向他求助。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哦对了,还有那位伊丽莎白小姐,我要是没估计错,他们迟早会在一起的。她是个非常有趣的小姐。我也很喜欢她。倘若你愿意,你也可以与她交朋友,我想她一定很乐意。最后……”
他低下头,从自己那个掉了个扣的衣兜里掏出一个手掌心宽的四方盒子,递了过去。
“安妮小姐,明天我就要离开彭伯里了。我想请你帮我把这个东西转给你的母亲。”
见安妮面带犹疑,他笑了。
“你放心。她绝对不会责骂你的。看了后,她就会明白了。”
安妮伸出手,接了过来。发现有点沉。
她紧紧地捏住,点头。“我会转交的。”
“谢谢你,亲爱的安妮。”卡尔教授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仿佛她是自己的孩子,“那就再见了!期待下次见到你时,你的笑容能更多些。”
目送教授背影离去后,安妮望着自己手上的沉重盒子,心里充满了好奇。
到底会是什么呢?
挣扎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打开了盒子。愣了。
和她原先想象过的任何东西都完全不同。
这是一块略微泛了点白色光泽的不规则金属,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此外,底座下仿佛还压了张折叠好的信纸。
她还是没战胜心底里的强烈好奇,怀着紧张不安的心情,最后,她偷偷拿出了信纸。
☆、76
达西感到非常惊讶。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继续迎接自己姨母滔天怒火的准备;但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几天,她竟然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今天送走卡尔教授后,倒是他自己忍不住,问了声管家,才知道一向堪比铁打般的她居然生病了。
“凯瑟琳夫人好像生了病,所以一直在房间里休养。”
“看医生了?”
“她拒绝医生。”
达西沉吟了下,决定还是自己去看个究竟。
当看到凯瑟琳夫人时;达西禁不住再一次惊讶。
她似乎真的生病了。一改平时就连在卧房里也要盛装华服的习惯;头戴一个压住大半脸的睡帽,身穿睡裙;神情呆滞地靠坐在椅子上,看着十分憔悴。边上只有安妮陪着。平时半步不离的柯林斯夫妇和几个女管家都不在。
“达西表哥。”
安妮站起来相迎。神色里除了该有的担忧;仿佛还多了点别的什么。
但达西现在没心思观察这个。
虽然一向不喜欢这个姨母,但看她现在这副样子,还是觉得有点歉疚。
大约是自己拒绝娶安妮,给她造成太大的打击?
他心想。
“凯瑟琳姨母?”他试探着叫了声,“听说您生病了,又不看医生。我有点担心。我觉得您最好……”
“不必了。”
凯瑟琳夫人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声音沙哑,完全没有平时那种高亢的音调。
“倘若不舒服,我认为还是应该看医生的……”压住心里的疑惑,达西继续劝道。
“不必了!”凯瑟琳夫人站起来,一把拨掉自己头上的睡帽。
她的脸色还是挺憔悴的,但声音却响亮不少,用一种她一贯的倨傲语气说道:“我很好。我明天就离开这里回罗新斯。”
达西一愣,安妮则面露微微的失望。
凯瑟琳夫人看了眼自己的女儿,眉头皱着。安妮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垂下头去。
“安妮,倘若你还想留这里,那你就留下来吧,到圣诞节前,我会派人来接你回去。”
仿佛下了个莫大的决心,凯瑟琳夫人终于这样说了一句,虽然神情还是十分僵硬。
安妮猛地抬头,仿佛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达西此刻的惊讶也绝不会比安妮要少半分。但他很快就回过了神,表示自己的欢迎。
“非常高兴听到您的这个决定。我想乔治安娜知道后,一定也会非常高兴的。”
————
凯瑟琳夫人就这样于次日一早坐上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彭伯里,带着她一贯的十足气派。柯林斯夫妇跟随女恩主离开前,不但再三对主人达西先生在自己逗留期间的殷勤招待表达了深刻的谢意,甚至还跑到伊丽莎白面前诚恳地感谢了一番。
虽然觉得这场感谢无厘头之至,但既然牧师夫妇仿佛已经彻底忘记之前的那一场翻脸,伊丽莎白自然不会记着旧事不忘。于是双方客客气气地告别,终于言归于好。
“看到柯林斯夫妇现在这样的态度,我觉得很高兴,”过后,简忍不住说道,“但是我还是很惊讶,莉齐,你也不过和他一样,是彭伯里的客人而已,他为什么要特意跑来感谢你?”
照伊丽莎白的猜测,应该是牧师先生用他的灵敏鼻子闻到了点什么。但鉴于上次爱德华求婚后自己立刻通知家人结果得了教训的经过,这一次,在达西没有来到贝内特先生面前得到他点头之前,她决定谁也不说,包括简。
“我也不知道呢——”她含糊地带过话题。
简也没怎么上心。开始和伊丽莎白讨论起什么时候回去的事了——彭伯里虽然好,但她已经开始想念自己的家了,尤其是现在有了身孕的情况下,更希望能早点回去。既然现在身体已经恢复健康,那么也该准备告别主人回家的事项了。
————
对于凯瑟琳夫人用这种方式突然离开,伊丽莎白也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在问过达西却同样无果后,她也就只好归结于运气够好——可能是夫人终于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的这个道理?
尽管她觉得这理由太牵强,但目前看来,能让一个人前后态度发生这样巨大的改变,好像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自然了,乔治安娜对得以留下的安妮表示极大的欢迎,安妮也非常期待接下来没有母亲时刻监护的彭伯里生活,两位表姐妹的关系变得更加融洽起来。
几天之后,赛马季结束结束了,当晚,彭伯里在翡翠厅再次举办了一场送别舞会。伊丽莎白也和乔治安娜、安妮一道,盛装出席。
这个极尽奢华的舞会之夜,亲王殿下自然还是毫无争议的中心人物。他不但在白天的最后一场猎狐游戏中收获颇丰,而且再次见到已经消失了多天的那位贝内特小姐。这让他显得很是高兴——因为他的缘故,导致伊丽莎白也成了今晚舞会里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小姐。男人们还好,不过频频望一眼贝内特小姐而已,不少女士和小姐,却都开始低声议论起这位让亲王格外垂青的贝内特小姐。
今晚的贝内特小姐也笑意盈盈的,看起来仿佛更加漂亮了。象上次一样,他不但邀得她与自己跳了首支开场舞,接下来也与她言谈甚欢——至于到底谈了什么,忙着应付宾客的主人达西先生根本无从得知。但是,当听到亲王再次发出大笑声时,达西先生终于忍无可忍,丢下一个缠着自己没完没了大骂独,裁者拿破仑的托利党议员,朝着亲王走了过去。
“尊敬的亲王殿下,彭伯里藏有一瓶来自拉菲罗斯柴尔德酒庄的佳酿,是我父亲生前去往波尔多拜访一位老朋友时所得,年份自然不必说,堪称顶级。最难得是,这瓶酒出自天才的酿酒师黑蒙·威斯特之手。殿下可否有兴趣品尝一下?”
葡萄酒的优劣,除了年份条件,与酿酒师也密不可分。最顶级的葡萄酒,仿佛画家灵感之下的杰作,往往是顶级酿酒师在天时地利人和条件下的偶然所得。黑蒙·威斯特就是几十年前波尔多地区最负盛名的一位天才酿酒师,可惜英年早逝。现存由他亲手所酿的葡萄酒,说一口酒一口黄金什么的也绝不为过,关键是有价无市,有钱也没处买。
对葡萄酒有着极大爱好的亲王眼睛一亮,表示并不反对。
“那我就让雷诺兹先生立刻去取,马上送到您的房间。”达西微笑着说道,转身离去。
亲王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恨不得立刻品尝一番。
“伊丽莎白小姐,那就先这样了。今晚与您谈话十分愉快!倘若您到时有任何的需要,尽管去找我的助理总管威廉姆斯先生,我会叮嘱他的,一旦您有需要,他会随时向我报告。”
伊丽莎白笑着道谢,亲王匆忙离开。等他一走,在下一个要邀请伊丽莎白跳舞的先生靠近之前,边上的达西先生已经抢先一步来到她面前,低头压低声音,“我在外面等你,老地方。”说完,他转身往外而去。
伊丽莎白冲他后背微微嘟了下嘴,见刚才那位先生已经过来邀舞,急忙换成微笑的表情,找了个借口婉拒后,趁人不注意,也悄悄出了大厅。
两人独自沿着走廊走出去几十米,来到上次说话的地方,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身后,见没什么人,顺手推开边上一个房间的门,把她带了进去。
这里是个供客人短暂休息的休息室,四壁亮着灯光,但现在空无一人。
“我还以为你要请我跳舞呢!”
他随手关门的时候,她笑吟吟地说道。
和上次一样,今晚的翡翠厅里也响荡着华尔兹的乐曲。虽然是在和他开玩笑,但话说完,倒真的有点好奇,和他一起跳华尔兹会是什么感觉?
她已经决定了。
尽快教会他!
“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他转过身,居然用极其正式的称呼开始了和她的对话,神情还挺认真的。“我不得不收回答应过你的话了。必须要立刻公布你已经接受我求婚的消息!”
“我反对,菲茨威廉·达西先生!”伊丽莎白也回他一个正式称呼,摇头不停,“你既然答应过我,那就要坚守诺言!别忘了,您可是地地道道的绅士!”
“关于我们的婚事,那是绝不会更改的!你完全不必有任何担心。”
“现在恰恰证明了你也未必一直信守诺言!”伊丽莎白依旧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可没她的笑容那么可爱了。“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我下定决心。没到我父亲点头应允你的那一刻,我绝不允许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事!”
“好吧……”达西先生无奈地叹气,退让了,改而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朝她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那么你自己说吧,刚才你和亲王一直都在说什么?他在彭伯里这么多天,我还从没见他和谁讲过这么多的话。结果要我不得不拿出我所藏有的葡萄酒里最昂贵的一瓶才能把他从你身边给引开!”他丝毫没掩饰自己不满的意思。
伊丽莎白笑着走近他,到了跟前时,被他拉住手,轻轻一带,顺势坐了下去。
“让我想想——”她靠在他的身上,扳着手指头,皱眉,“好像真的说了很多!我们先谈了些关于建筑的美学理念——他是个建筑的狂热爱好者。然后说了些世界各地的美食,包括咖啡的几种冲泡方法,每种方法都会得到不同的口味——哦对了,你要是有兴趣,哪天我泡给你喝喝看。此外,我们也谈了关于星座决定人们性格与命运的关系,亲王对此非常感兴趣,希望以后可以继续探讨下去。哦对了,你可能不相信,我们还谈了谈最近一期皇家学会刊载的科学论文,他对其中一篇关于永动机的论文很感兴趣……”
达西先生终于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不客气地打断她:“我亲爱的莉齐,早在1775年,法国科学院就已经宣布,永动机的建造是绝对不可能的,自然界不存在永恒运动。他们也不受理任何有关永动机的论文和实验申请。我真不知道英国皇家科学院里哪位德高望重的委员又犯了糊涂的毛病,竟然允许这种无聊论文占用版面误导旁人!”
“好啦好啦!”伊丽莎白安慰他,“我也跟亲王这么说的。差不多就聊了这些吧。”
达西先生的脸色终于好看了那么一丁丁,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那么他最后跟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伊丽莎白使劲回想,终于想起来了。
“哦,是这样的。他说接下来他可能要带领一个使团去访问奥地利,问过我是否愿意作为使团里某公爵夫人的侍女随行……”
“你答应了?”
达西立刻紧张起来——威尔士亲王每出访一次欧洲,除了政务,必定同时会传出与随行使团里某位女士的绯闻,这几乎已经是铁打不动的规律。
伊丽莎白望着他紧张的样子,笑了。
“我自然拒绝了。我告诉他,我已经有了准备谈婚论嫁的对象,接下来要准备结婚,所以不得不错过这个机会。他表示很遗憾,但很有风度地说,愿意为我的婚礼提供一切帮助,如果我有需要的话。就这样!”
达西终于微微吐出口气,靠在椅背上。
“我必须要尽快去郎伯恩向贝内特先生提出娶你的请求!”
最后,他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77
米迦勒季赛马会完美散场;数日之后,在最后一位客人也终于登上马车驶离彭伯里庄园大门后;宾利夫妇也预备收拾行装踏上回往赫特福德郡的路了。
考虑到宾利夫人现在的情况,主人对于旅途路上可能需要的一切照料都做了极致的精心准备。挑选出的脾气最温顺的健马,技术最好的车夫,铺着厚实软垫即便扑上去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的马车车厢,以及一切务必要使旅客在行程中感到非常舒适的装备。这还不够;当宾利先生听说就连达西也要亲自护送自己几个一道回往郎伯恩的时候;他急忙真心实意地道谢,然后恳切万分地推辞。
“这怎么好意思呢?达西,虽然我知道你是完全出自一片好意,但我知道你事务缠身,真的不用了。”
宾利夫人也跟着表达了自己完全可以安然应付路上旅途的情况;“更何况,边上有查尔斯和伊丽莎白照顾我呢。”她说道。
达西先生招架不住了,急忙看向伊丽莎白,不断用眼神暗示她赶紧开口替自己说话。于是伊丽莎白就开口了:“既然达西先生这么诚恳,我们再这么推脱,反倒显得刻意了。说不定是郎伯恩的田间风光再次吸引达西先生想要再次前往呢?”她笑吟吟地说,“彭伯里虽然雄浑壮丽,但郎伯恩也自有它的独到之处。我们这么推脱,仿佛不欢迎达西先生来做客似的。”
宾利夫妇被最后一句话给提醒,立刻改变态度,热烈欢迎自己朋友加入这趟旅程。
“来吧,达西,这次过来,只要你不觉得枯燥,我巴不得你至少待到圣诞节再走呢!”
宾利先生朝自己朋友张开双臂。
达西先生再次看向伊丽莎白,露出宝贝真乖的赞许表情。伊丽莎白一阵恶寒,装作没看到。
当然了,宾利夫妇完全没有留意到边上这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议好启程日期后,宾利先生预备先护送妻子回房休息,“那就这样这样说定了,后天动身。”他高高兴兴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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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西先生觉得这一定是上帝在惩罚他质疑祂是否存在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