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达西先生觉得这一定是上帝在惩罚他质疑祂是否存在的一个证明——就在他结束了和小情人的一个偷偷摸摸的约会,两人回到庄园,恋恋不舍分开之后,他心里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个约会的甜蜜经过时,一向比他这个主人还要面无表情的雷诺兹先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先生,出了一点事,”他面色凝重地说道,“葛文村和费列文村的村民因为河畔那片白杨地的归属问题发生了纠纷。两个村子刚刚发生一场群殴,好些人受伤,据说群殴还在继续。有个女人生怕丈夫被打死,骑马赶了过来,请求您赶紧过去阻止。”
达西先生扶额,一时没说话。
雷诺兹先生看着达西先生,目光里稍稍带出了点疑虑。
按说,出了这不算小的事,照自己以往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二话不说立刻赶去现场才对。怎么这会儿一副恨不得没见着自己的沮丧表情?
但是雷诺兹先生还是依旧笔直站着,面无表情地等待主人回复。
“非要我过去吗?你代替不能吗?”他终于发问。
“恐怕不行,先生,只有您的决定才能服众。”
雷诺兹先生更加奇怪了,想了下,斟酌着如此应道。
“好吧!”仿佛下了决心,“告诉她,我会立刻赶过去的。”
终于,达西先生这么说道。
“是,先生。那我这就吩咐准备马匹。”
雷诺兹先生点头。
这才像是自己那个正常的彭伯里主人么!
转身出去的时候,他心里有点满意地这么想道。
————
明天就要动身回去了。不过自己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大堆行李。趁着约会回来心情正好,伊丽莎白决定坐下来画画,好弥补前几天因为频频约会而落下的进度。刚进入状态呢,女仆敲门,说达西先生来访。
“好的,说我马上就去边上的起居间见他。”
虽然有点埋怨他这么快又找过来打断自己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工作情绪,但心情还是非常愉快。跑到镜子前先照了照,觉得挺满意,正要开门出去,忽然留意到自己身上刚换回的裙子仿佛不大合适,于是又跑回来,挑了半晌,可算换了条满意的。终于到了起居间,推开虚掩着的门,正要取笑他刚分开又找了过来时,觉得有点不对,及时住了口。
他好像有点焦急,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看到她终于出现,立刻朝她走了过来。
“莉齐,”关上门后,他望着她,飞快说道,“下面有两个村的村民因为争夺一块向来有争议的白杨地发生群殴,情况可能有点严重,我必须要赶过去。因为事情有点麻烦,非常抱歉我估计明早可能无法照预定的那样和你一道上路了……”
伊丽莎白啊了声,露出惊讶之色。
他立刻抬手,握住她的两边肩膀。
“你放心,等事情一解决,我立刻就单独过去。绝不会失约!”
“啊!你误会啦!”伊丽莎白立刻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比较重要。你赶紧去吧!”
“谢谢,”他仿佛吁出口气,“那我走了!”
“你要小心!”
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她忍不住贤惠地叮嘱了一声。
他的手已经扶在门把上了,听到她的声音,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朝她走了过来,抱住她后,低头在她额前亲一下,鼻头亲昵地蹭了蹭她柔软的额发。
“我会的……你路上也要小心。”他的声音里满是恋恋不舍。
“嗯。”
她缩在他怀里扮乖巧。
他再次亲了下她,重重一抱,放开后,在她的注目下转身开门,大步匆匆离去。
真是……
其实她也有点舍不得呢!
伊丽莎白望着他几乎一路小跑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挺惆怅的。
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
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当夜他没回来,于是第二天早,宾利夫妇按照原定计划,和伊丽莎白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的过程就不必过多赘墨了,总之一路平安,而且算是一趟愉快的回程之旅,几天之后,几人终于抵达了郎伯恩。
莉迪亚在大教堂的圣诗班学习已经告一段落,在圣诞节之前,她可以一直不用出席。所以趁着这个时间,她也回到阔别数月的家。原本,因为她的出色表现,替贝内特太太在乡人面前挣了不少的光,贝内特太太整天一口一个心肝地叫。但现在,简回来,莉迪亚立刻退居第二,简成了她最值得夸耀的好女儿——就要让她成功升级成外祖母了,全家五个女儿里,谁敢跟简比功劳?就连莉迪亚,也高高兴兴地欢迎两位姐姐以及姐夫的回家。
对于伊丽莎白来说,就算路上因为牵挂达西而觉得有点失落,一旦回到家,看到家人齐聚,尤其是莉迪亚,伦敦之行让她仿佛变得成熟懂事了不少,心里的那点失落也就很快烟消云散了。
“一切都挺好的,现在只等他来向我父亲提亲了。”
她心情愉快地想道。
————
事实很快证明,伊丽莎白还是把生活想得太过理想化了。
虽然她的这趟出行也就不过一个多月,但郎伯恩却已经发生了点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她的好朋友夏洛蒂已经从修女院回来了。
这是发生在半个月之前的事。
伊丽莎白很快就弄清楚了缘由。
她之所以不得不回来,完全是出于家人的强迫。
事情是这样的。本文开篇里,那位曾经追求过伊丽莎白的鳏夫爱德森先生,大约在一个月前,被卷入了一场和女人有关的丑闻,为了平息丑闻,急需娶个妻子来遮掩过去,在把附近几个村落剩下可能结亲的对象梳理了一番后,爱德森立刻把目标落在卢卡斯小姐的身上——在他看来,卢卡斯小姐就是最好的现成结亲对象:出身良好,声誉端正,提起她,大家没有说不好的,除了其貌不扬和财产不够丰厚这两点之外。对于他来说,到了现在这种火烧眉毛的地步,已经不指望能娶个能给自己带来视觉或者物质享受的妻子了,所以卢卡斯小姐的缺点也变得无足轻重了。倘若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一定能够帮助自己平息丑闻,度过这个难关,所以他立刻毫不犹豫地上门提亲。
对于卢卡斯一家人来说,这个提亲简直就像是凭空掉落在嘴边的一块肉。虽然对安德森先生现在的困境也有所耳闻,但在听他对自己进行一番无辜辩护之后,卢卡斯爵士和太太立刻决定选择相信他。
是啊,再不抓住这个机会把已经成了全家累赘的长女给嫁出去,难道还真的指望会有别的什么好姻缘自己上门?
就这样,威廉爵士在半个月之前,亲自赶到了维希望修女院,与女儿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对修女院生活觉得如鱼得水的夏洛蒂应该并没听从父亲的话,所以爵士改而向霍克伯爵夫人求助。夫人虽然十分同情夏洛蒂的处境,但鉴于爵士先生的请求以世俗眼光来看,毫无值得指摘的地方,反而处处体现了一个父亲的焦虑心情,所以只能委婉地请夏洛蒂慎重予以考虑。就这样,夏洛蒂不得不跟随爵士回到了郎伯恩的家中。
伊丽莎白上次和夏洛蒂的通信,大约还是一个月前,所以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回家后的第二天下午,她就迫不及待地登门,约了夏洛蒂一起到附近散步。
将近小半年没有见面的两个朋友再次碰头,彼此都很高兴。修女院生活的刻板生活并没让夏洛蒂显出什么阴郁或者憔悴神情,相反,恰恰因为那里的平静,让她的气色前所未有好,脸庞红润,皮肤光洁——倘若不是最近半个月来自家庭的巨大压力,伊丽莎白相信,她的状态一定会更好。
两位好朋友叙了些旧后,话题自然就谈到了最近求婚的安德森先生。
“亲爱的,你想好了怎么办了吗?”
老实说,伊丽莎白对朋友现在的处境也感到非常焦虑——尽管爵士夫妇刻意无视关于安德森先生的流言蜚语,尽管她也不敢一口断定这位牧师先生确实作风不正,但,所谓无风不起浪。如果事情属实,而夏洛蒂迫于压力不得不接受这门婚事的话,那就真的还不如当初选择嫁给柯林斯呢。
夏洛蒂眉头微锁。
“我恐怕已经无路可走了。原本可以暂时落脚的修女院被断了后路。一旦回到家里,父母绝对不会允许我再次拒绝安德森先生。即便我抗争成功,但是,我必须也要考虑我的弟弟和妹妹。我弟弟到了成家的年龄,他不乐意我这个长姐继续留在家里成为他的累赘。我的妹妹们也需要出去社交。莉齐,和你家不一样。倘若我还不嫁,以我家的财力,是供不起几个妹妹和我一道参加社交的。所以……”
她长长叹了口气。
伊丽莎白心里非常难过,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难道。设身处地地想,倘若自己处于她的位置,又该做如何选择?
“夏洛蒂!”她想了下,决定尽自己所能地给她提供多一种的选择。
“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我的家人还不知道。”
在夏洛蒂惊诧的目光中,她略微提了下自己和达西的事。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说这个,倘若对方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我未免就有炫耀之嫌。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说了。我提这个的目的,是想告诉你,倘若你真的不愿意接受这门婚事,等我和达西先生结婚后,我会尽我所能地接你到彭伯里来。在彭伯里,你有更多的机会去结识适合结婚的对象。这世上并非所有的男子都是用财产来衡量婚姻的。此外,我也会想办法和你一起赚钱……我说的是真的。你知道北方城市正在兴起的工业吧?达西先生对此并不抵触。虽然他现在并无参与的意思,但我相信在我的游说下,他迟早一定会投身到前景无限的新兴行业中的。到时候我们就不必唯一指着来自父母家庭的那点有限的财产分配而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
“天哪!”夏洛蒂嚷起来,睁大的眼睛毫无保留地显示她此刻的惊诧,“你居然和达西先生……”
她忽然捂住嘴,象是想起什么。
“莉齐,你还记得简结婚那天在你家后花园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达西先生一直在看你,你偏偏不信。哈,没想到真被我猜中了!”她露出笑容,真挚地说道:“恭喜你我的朋友,有达西先生这样稳重的男人,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谢谢你的祝福,夏洛蒂,”伊丽莎白说道,“你知道我的重点不是这个……”
“是的,”夏洛蒂说道,“我明白你的一片好心。我相信你,并且认为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处在我现在的位置,做任何决定都必须再三衡量了。请允许我回去再考虑下好吗?”
“好的。”伊丽莎白握住她的手,“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相信我,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谢谢!”夏洛蒂笑,“能结交到你这样一位朋友,其实我就觉得已经非常幸运了。”
————
两位朋友在附近继续溜达,走了几圈后,回到卢卡斯府。刚进起居室,卢卡斯夫人就说道:“莉齐,你也在,正好。你们既然是好朋友,请你也帮我劝劝夏洛蒂。我简直要背她给弄得夜间也无法睡觉了!还有她的父亲,也成天唉声叹气……”
正坐在椅子上的爵士叹了口气,脸色有点难看。
伊丽莎白没想到卢卡斯夫人竟然当着自己这个外人的面就直接这么说,顿时有点尴尬,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夏洛蒂脸色微微苍白,说道:“爸爸,妈妈,非常抱歉,我成了家庭的耻辱……”
她转头,看向已经跟过来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弟妹,“我也成了你们的负担。我为我自己给你们带来的困扰感到非常抱歉……”
“夏洛蒂,你知道的,我们不需要你的道歉。你的道歉也没什么用。当初你拒绝了柯林斯先生,我们就已经非常不理解。这一次,倘若你再拒绝安德森先生,我和你妈妈就真的无法再帮你什么了……”
爵士正耐着最后的性子费口舌想要压服自己这个已经成为全家人心头病,甚至是眼中针的大女儿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难以被人忽视的马车声——从马蹄落地的频率来判断,至少是一辆同时驾了四匹骏马的豪华大马车。夏洛蒂的几个妹妹忍不住好奇,正要到窗户边去看个究竟时,仆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万分的惊讶表情,不顾体统地大声嚷道:“先生!太太!有一位客人说是遵照约定,来拜访卢卡斯小姐!我的意思是说,他是乔治·威科姆先生!”
不必提卢卡斯夫妇和夏洛蒂的弟妹们看到威科姆时的惊诧表情了,就算是伊丽莎白,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乍一见的时候,也楞了愣,差点不敢相认。
一位衣冠楚楚、派头十足的先生进来了。
诸位,想知道现在作为欧洲时尚潮流中心的巴黎上流社会男子是如何打扮自己的吗?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顶级模特。看看吧。他的一头一丝不苟的往后梳去的金发闪着高级发蜡才能获得的油亮光泽,穿件雪白的真丝衬衣,眼下最流行的颈部带绉纱的时新款式,衬衣外是件灰色的镶水钻马甲,外套是昂贵的雅蓓町牌手工定制,马甲扣眼和外套胸兜间仿佛不经意地露出一条闪得要亮瞎钛合金狗眼的24K纯金怀表表链,此外,他下身紧身裤的裤扣闪着金色光芒,腰间不经意露出一截丝线手工所绣的精致图案。脚上的靴子,铮亮得赛过爵士家里用来整理仪容的镜面。他进来的时候,昂首阔步,风度翩翩,带着真皮手套的手甩动手杖。总之,一切所能想象到的时髦上等玩意儿,你都能在他身上找到。若是将他手上的手杖换成决斗用的剑,配上他现在的神情和走路的帅气劲,那就完全是怀抱美人睥睨天下的无敌风流美男子了。但是,倘若你觉得这身过于繁琐的装扮有损他作为男性的魅力,那你就大大地错了。他现在皮肤黝黑,目光坚定,比之从前英俊有余,气概不足的形象,现在真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男性魅力。他站在卢卡斯府这个稍显年头久远所以色彩暗淡的客厅里时,简直就像金凤凰无意掉进了鸡窝窝。
就在卢卡斯一家被乔治·威科姆先生的一身行头给晃得目瞪口呆时,伊丽莎白可算回过味来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艾玛,这是暴发户衣锦还乡要炫富的节奏?
☆、78
“威……威科姆先生!”
卢卡斯太太终于有所反应;结结巴巴叫一声;依旧一脸茫然和惊诧。
爵士也跟着太太站了起来。
威科姆看到伊丽莎白,略微一愣;但很快笑了起来,脱下帽;朝她弯腰,“伊丽莎白小姐!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正准备稍后就去贵府拜访呢。”
“我也是,在这里能看到您;非常高兴!”
伊丽莎白这话可完全出自真心实意——看他这样子,铁定淘金成功了,只是有点奇怪,他回来得够早。原本还以为至少要一两年呢!
威科姆笑容满面看向卢卡斯夫妇,朝他们弯腰致意。
“尊敬的爵士阁下和太太,非常抱歉这样冒昧登门,但我这趟过来,确实是有事。这么说吧,从前在我陷入困境不名一文的时候,我曾有幸得到一位资助人的投资——这是她自己的说法,但在我看来,却是慷慨无比的帮助,犹如雪中送炭。正是靠着这笔钱,我得以顺利出国,并且,因为足够好的运气傍身,我顺利发了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