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过是个外嫁后回府请安的媳妇子,也配说自己是客?”便不阴不阳地说:“今儿花厅有客,对不住了,你在这儿等一会子吧,上头得了空,自然会传你。“
春瑛微微一笑,看了小香一眼,小香上前道:“这位妈妈,方才那姐姐分明叫你请我们奶奶去花厅,你把人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难道侯府的花厅只能容得下一位客人?还是那位客人见不得人?“
那婆子恼了,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牙尖嘴利的,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撒野?!我不知道你主子是哪里的奶奶,我只知道这府里只有两位奶奶!”
春瑛眉头一皱,微微冷笑。小香本来脾气好,也有些生气了,待要再说,十儿先开了口:“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林妈妈呀?您老人家原是外院当差的,刚到这二门上来,难免不知道规矩。只是这话却说得有些过了,这府里固然只有两位奶奶,但别家的奶奶上了门,难道就称不得奶奶了?这话传出去,别人必要笑话我们堂堂庆国侯府的下人连礼数都不懂呢!您老要是不知道规矩,就别上前揽事儿,屋里不是还有几位妈妈?哪一位没差事在身的,来领了差去吧?”
那婆子恼羞成怒:“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跟我强嘴?!”十儿冷笑:“我原不是牌面上的人,只经(比?)你略强些罢了!这里的管事娘子是哪一个?!都到哪里偷懒去了?纵容手下的人到处喷粪!”
附近几个候差的婆子媳妇子都围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媳妇子上前笑道:“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木家嫂子。你别跟这老货计较,她原是打牌输了钱,心里正不爽快呢,才会在这里撒野。”十儿冷笑:“我才没功夫跟她计较,只是如今当着客人的面,丢了侯府的脸,我要是不插嘴,上头怪罪下来,大家都别想逃过!”媳妇子忙赔笑着向春瑛道歉,春瑛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摆摆手表示不计较,然后又微笑着问:“如今大白天的,府上的家人就开始打牌了?”
那媳妇子一僵,干笑着不敢应话。幸好乡儿这时回来了,后头还跟着雕栏。
雕栏见了春瑛,十分兴奋,殷勤地上前行礼道:“奶奶就盼着您来呢!胡大奶奶,您快里边请!”
春瑛心中一动:她改了口,没叫姐姐了。不过她自然不会主动降低身份,便摆出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架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们奶奶好?”脚下朝前迈,眼角还示意十儿跟上。
十儿昂起头,瞥了方才那婆子一眼,冷哼一声,便跟着春瑛往里走了,待离得远了,才趁雕栏在前头不备,小声对春瑛道:“方才那婆子是太太的人。”春瑛点点头,心中却在摇头。
雕栏带她们去的,不是浣花轩,却是当年东府二太太理事时用过的那个小院。春瑛便知道范熙如理家应该也是在此处了。果然一进院门,便看到还有几个媳妇子领了对牌还没走,正在廊下小声说话。她微微皱了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只要对方不会太过分,她就不跟他们较真。
雕栏在门外刚通报过,范熙如便连声叫“快请”,接着主动迎了出来:“嫂子总算来了,熙如盼了好久!快请进屋坐。画屏,看茶!”一个丫头面上带笑地应声去了。
春瑛笑着要行礼,范熙如忙忙拦住:“使不得,若叫干娘知道了,定要说我不懂礼数了。原该我向嫂子见礼才对。“
这才两天功夫,她的态度未免变得太多了。春瑛心下疑惑着,嘴上笑道:“不管王妃怎么说,我是不敢拿大的,您就别多礼了,倒折了我的寿。”范熙如忙笑着应了,亲亲热热地搀着春瑛进门,又对媳妇子们挥挥手:“都下去吧,我今儿有客,你们回头再来。”众人都低头应了退下。
正要进门,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到得院门口,又加快了两步,然后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三少奶奶,三少奶奶!请略等一等!”
春瑛回头望去,正好看到十儿脸上一闪而没的兴奋,心中了然。望向来人,那衣着,那打扮,俨然是个三等媳妇子的模样,只是对方抬起头时,那张憔悴得仿佛中年妇人般的脸让她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人……真的是当年青春美貌的崔曼如?
第三百四十八章 嫌恶
曼如真是一点当年的娇美都找不见了,乍看上去跟二门上当差的媳妇子没什么两样,甚至神色还要憔悴些,只有那眉眼间还能找到几分曾经美丽过的痕迹。她额上勒着素面抹额,尺寸似乎不大合,略显大了些,因此额角处便松松地露出了抹额下的一块青紫疤痕。她头上梳的是极简单的发式,可能是因为桂花油抹得不够多,头发稍嫌有些毛躁,发间插的两个头饰,都是不值钱的,其中一个,俨然就是当年春瑛给她做的那只琉璃珠花。
春瑛眼神暗了暗,一见那珠花,她就想起当年被曼如算计的事,冷冷一笑,只是站着不理会。
曼如一冲过来,便在廊下躬身道:“三少奶奶,今儿的时辰怎么提早了?我并没迟到呀?还请您略等一等。”她脸上带着焦急之色;说话间;就出了一头汗。
范熙如皱皱眉;看了雕栏一眼;雕栏便上前板着脸道:“姨奶奶;方才我们奶奶已经发了话;今儿有客;大家明日再来回话;若是急事;就在外头候着。你难道没听见?还请回吧!”虽然说了“请”字;但神色间是一点敬意都没有。
曼如吃了一惊;扫了旁边一眼;果然看到一个打扮体面的年轻妇人;周围还有丫环侍立在侧;便知道是客人了;而且对方似乎有些眼熟。不过她更关注自己的差事;也没想太多;只是手足无措地道:“只要一小会儿…一一小会儿就好;我不会耽误您招呼客人的;真的……”这可怎么办?若是不能在限时内把东西和银子领回去;她又要挨打了。她真的很怕……
雕栏不耐烦地摆摆手:“还不快请了姨奶奶出去?!”便有婆子上来拖她。
曼如慌了;一想到二少奶奶梁氏阴沉沉的脸色;还有她身边那婆子的鞭子;便再也也顾不得许多;猛地挣开拉她的人;扑到范熙如脚下磕头:“三少奶奶;您行行好!行行好!真的只要一小会儿!您就可怜可怜我吧!”范熙如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春瑛笑笑;淡淡地道:“果然我来得不巧了;要不您还是先把事忙完了再说吧?”
范熙如的脸色很不好看;勉强笑道:“嫂子这是什么话?哪有叫客人等的道理?这位原是房的姨奶奶;向来不大懂规矩的;您别笑话。”说罢冷声对曼如道:“这是胡家大奶奶;你也不是不知礼的;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二嫂就是这样教你的?!”
曼如缩了缩脖子;朝春瑛行了个大礼:见过胡大奶奶;小的失礼了……”春瑛淡淡“嗯”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姨奶奶好。”
范熙如虽知她们该是旧识;但瞧春瑛的脸色显然没有跟曼如交谈的意思;忙道:“叫嫂子笑话了;我这就请她出去。嫂子快进请屋坐吧。”说罢也不理会曼如;径自扶着春瑛往里走。春瑛微笑着随她进去了;曼如就被落在了外头;雕栏使了个眼色;便有几个婆子硬拦着不许她进门;她只得跪倒在门槛外小声哭泣。
崔曼如身上微微发起了抖:难道今天又要挨打了少奶奶平时也没这么严厉的;只要自己求几声;她还是会听自己说完话的;今儿到底是怎么了?来的这位是贵客?那又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接待?这里是理事的地方;不是待客的地方呀?说起来;方才那位客人的几句话听在她耳中;又实在耳熟得很;她有些拿不准;这位看上去很体面的少奶奶;真的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吗?
她脑中一片乱麻;忽然听到旁边有狂笑声;抬头一看;周围的丫头媳妇子都在用鄙视的1光看着自己;顿时浑身不自在起耒;一转头;又看到十儿站在门边;拿眼角瞥自己;一副在看烂泥的模样;不由得气急:“你一…你…”
“我如何?”十儿瞪她隔眼;“姨一一奶一一奶一一还请认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少在我跟前摆架子!”她昂首挺胸地故意晃到曼如面前;再一甩头抬脚进门。曼如这才发觉;自己是跪着的;岂不等于是跪了十儿一次?还有那位客人;到底是不是春瑛7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庆国侯府的姨奶奶吧7居然在小丫头面前卑躬屈膝。…
十儿进了门;先笑着向范熙如行礼;方才站到了春瑛的身后。春瑛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向范熙如说;十儿是旧识;怕大门上的人不认得她;因此特地送她过来的。
范熙如点点头;没有在意。她知道这是府里一个管事的妻子;与春瑛相熟也是有可能的。寒暄过后;她有些急切地进入了正题:“那日我回家后跟夫君说起你;夫君十分高兴呢;一直说要请你回来做客。今儿他正好在家;画屏;你快到外书房去;跟三少爷说;那天幕里我提到的客人到了;请他快来见见吧。”
雕栏喜滋滋的去了;春瑛挑挑眉;淡淡笑道:“不是说三少爷正忙着功课么?眼看又是科考之期了;我不过是上门来陪三少奶奶说说话;可不敢耽误了他的课业。”
范熙如却道:“读了半天书;也该是时候歇歇了。他一直惦记着要见你……”窒了窒;迅速混过去;“说是从小儿认得的熟人了;如今那些老人走的走;去的去;通丑就没几个剩下的;想找个人说说小时候的超事都难。他还说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处事不够周到;总有些托人埋怨的地方;他正想趁这个机会好好赔个不是呢。”又指了指桌面上的损碟;“瞧;他知道你要来;特地吩咐人准备了你以前爱吃的几样点;;因为厨房的白案厨子告了老;他还特地把人叫回来做了一顿。你尝尝;这几样小点可还是当年的味道?”
春瑛迅速扫了那八个小碟一眼;心中更诧异了。三少爷这是……转性了?他会愿意花这些思;还肯赔不是?到底是范熙如说的话水分太大;还是三少爷…有求于她?但是怎么想;她也想不到自己对三少爷有什么用处;居然能令他给自己“赔不是”。虽说胡飞勉强算得上手眼通天;可也仅仅是有个王爷义父;外加一个内监熟人而已;虽然在那个皇家情报局里挂了号;也只能算是外围人员;手里不掌权;钱财又没到可敌国的地步;庆国侯府就算圣眷不比以往;好歹还是世代勋鞑;皇亲国戚;不但有个王爷女婿;还有许多地位高贵的世交亲友;这种人家的继承人;有什么事会需要胡飞这样的小人物来帮忙?但以她对三少爷的了解心中自然也明白若不是有利可图;他是不会花那么多心思讨好一个曾经的丫环的。如果说是范熙如撒谎;似乎没那个必要……
这是不是意味着一如果三少爷真的有求于她;这个请求会是个烫手山芋?
春瑛顿时警惕起来;她现在可是胡飞的妻子;为了小家的安宁;绝不会揽麻烦上身的
心念电转间;她露出一个笑脸:“瞧三少奶奶说的;我何德何能;居然要三少爷给我赔不是?我还要给三少爷赔不是呢!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做事不周全;未免有得罪的地方。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不怪罪我;便是我的福气了;哪里还敢说别的?三少奶奶也别太客气了;虽说王妃抬举;但我的出身;人人都是知道的;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这样赏我脸面;我固然是受宠若惊;那些不知情的人知道了;怕会笑话我为人太轻狂呢!说到底;我不过是小门小户;虽有了些身家;跟侯府一比;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范熙如干笑着;有些接不下去。春瑛的表现比那天在王府里更谦虚些;倒叫她不好说什么了。丈夫曾有言;要让她把人安抚好;以便他提后来的事的;眼下这个境况;要提什么要求;似乎不大好办?
她偷偷看了春瑛一眼;见对方神色淡淡的;似乎带了丝笃定。对那些茶点也是兴趣缺缺的模样;心中怀疑春瑛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夫妻的用意;那方才的话就是拒绝的意思了?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一个媳妇子进了门;径直对范熙如道:“三少奶奶;太太叫你过去。”
范熙如愣了愣;心中大怒;只是脸上没有高出来:“我这里有客呢;太太有什么事找我?”
那媳妇子只是硬邦邦地道:“小的不知;太太只叫你快去。”雕栏沉色斥道:“你没瞧见奶奶有客?!还有没有规矩?!”那媳妇子冷笑:“我原是奉了太太之命来的;把话传了就完了;不知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三少奶奶若是不去;我这便凹去复命。”
范熙如的脸黑了;偷渝看了春瑛一眼;脸色由黑转红。婆婆这样做不是头一回了;不过是要在外人面前打她的脸罢了。
只是若来的是外客;别人只会觉得当婆婆的唐突;今天来的却是旧仆!更丢脸!春瑛会不会看轻了她
春瑛微笑着低头喝茶;见场面有些僵;便仿佛不经意地道:“三少奶奶有事;尽管去料理。别耽误了太太的差事才好。叫十儿陪我坐坐就行了。”
她这么说了;范熙如也只得起身勉强笑道:“那嫂子慢坐;我去一去就耒。”又命十儿:“你先替我陪一陪客。”见十儿应了;又再对丫头道:“到前头书房去催催;就说我到太太那里去了;请三少爷快来!”方才离开。
范熙如一走;春瑛便松了口气;给十儿使了个眼色;十儿笑着在下手椅上坐了;命小丫头添茶水上点心;不过寻些没要紧的话题闲聊几句;眼神儿却不停地往门外瞄。
曼如跪了这许久;把方才的对话都听了个全;哪还不知道自己猜对了;来的正是春瑛!不由得浑身发抖。偏偏春瑛一点理会她的意思都没有;只顾着跟十说话;偶尔跟在场的丫头们攀谈几句;问一问过去的旧识的近况;就是没提起自己。
曼如有些嫉恨地叮着春瑛身上的大红缎袄儿;还有裙上隐隐的织金图案;再看她头上的掐丝多宝金簪;耳上挂的白玉坠子;腕间精致的虾须镯;还有那张圆润娇美的脸上透露出的意气风发。凭什么……凭什么?!不过是个样样不如她的小丫头;模样不如;女红不如;心思玲珑不如她;温柔体贴不如她;不如她会讨好太太;也不如她对三少爷用心;可这个小丫头;却偏偏得了三少爷的宠信;即使一再被踩入泥地里;也会一次又一次地爬起耒。为什么?她到底是哪点不如人;为什么那样的福气就是到不了她的身上?
十儿瞥见她眼中的妒意;冷笑一声;凑近春瑛道:“那贱人瞪你呢;要不要给她一个教训?!”
春瑛微微一笑:“现在你坐着;她跪着;你喝着好茶吃着美 味 点 心 陪我 轻轻松松地聊天;她只能跪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风光。我们不理她;她就已经气死了;你跟她计 较;岂不是贬 低了自己?”
十儿了悟;笑了笑:“你这话说得是;她那种人;只要让她看着 人家 风光;知道自己有多低。贱;就够她受的了。我何苦 添了自己的戾 气?!”于是不再理会曼如;一 心跟春瑛聊着旧事。
曼如听得分明;身上抖得越来越厉害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冷的。她似乎有些不堪忍受;张嘴叫了一句:“你们…一”便听到身后传来三少爷李攸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身上一僵;忙起身要拜:“三少一一”话还未说完;李攸已经一阵风般越过她进了门;冲屋里的人笑道:“怎么在这里,熙如太怠慢了!快;到浣花轩奉茶去!”
春瑛笑着起身向她行礼;仿佛两人之间什么予盾都没发生过;十在旁笑道:“三少爷;你也太厚此薄彼了;我也侍候了你几年;怎么不见你看到我也这么高兴?”
李攸白了她一眼:“你是平日常见的;春瑛是走了几年的;这能一样么?如今春瑛身份不同了;你别总象以前那样咋咋呼呼的;叫人看了笑话。”春瑛心里不乐意了;淡淡地道:“十儿很好。”十儿含笑看了她一眼;又冲李攸挑眉。
“好好好。”李攸不想跟她吵架;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