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忙前忙后地从屋里端热茶拿药油,又被那婆子支使着去找她侄女。
李攸皱了皱眉,脚步都未停就过去了,倒是那婆子嚎着嚎着,忽然见了李攸,立时住了声,两眼瞪得老大,一直盯着他。曼如小声喝斥:“放肆!”她才慌忙低下头,等他们过去了,才偷偷地再瞥向李攸。春瑛回头盯了她两眼,认得她是那晚见过的守园婆子,只是她抱着屁股在嚎什么呢?难不成是摔了跤?地上的雪还未扫干净呢,人走上去很容易摔跤,看来自己也要小心啊。
忙忙回到浣花轩,李攸换了衣服,便去见老太太了。春瑛留在院里,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两个少爷——或者说是三个——之间的纠纷会不会把自己扯进去,老实说,她觉得自己很无辜啊……
李攸一直到晚上将近一更天才回来,已是吃过晚饭了。春瑛远远地打量他的神色,似乎没什么异状。她心里暗暗着急,那件事到底怎么样了?二少爷告了状吗?解决了没有?三少爷有没有受罚?周念有没有受委屈?二少爷有没有被责骂?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呀?!
她自个儿在前院急的团团转,可后院却是一大堆丫头围着三少爷李攸转,倒茶的、上点心的、换衣服的、侍候洗漱的、铺床的、灌汤婆子的、点熏笼的……众星捧月一般,还外带两嫦娥对着月亮嘘寒问暖。李攸方才在老太太处一直绷紧了弦,小小年纪的,已经熬不住了,顾不上理会丫头们的小意温柔,匆匆换了睡衣洗把脸,便往床上一躺,睡了。
春瑛却还在前头等候消息,看着正屋熄了灯,不上夜的丫头们都悄声回房,她才醒悟到今晚是不可能得准信的,只得熄了小厨房的炉子,回房间休息去了。
第二天她顶着一队熊猫眼出现在李攸面前,把后者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春瑛撇撇嘴:“昨儿晚上三少爷睡得倒香,我可提心吊胆怕出事呢,压根儿就没睡好!”
李攸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挨一顿板子,回头少爷自会赏你。”说罢走到多宝格前,打开一个锦面匣子,从里头随手抓了几个银角子往桌上一放:“拿去,昨儿倒叫你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难为你差事办得好。”
春瑛瞄了一眼银子,已经估量出大概的分量,心里一面觉得三少爷还算大方,自己的私房又增加了,同时又在纠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见钱眼开的人了?不过她心里也清楚,钱很重要,不然怎么进行自己的自由大计?于是便将银角子收了起来,朝李攸福了一福:“谢三少爷赏。”接着又问:“昨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二少爷告状了?”
“那倒没有。”李攸脸上也有些疑惑,“兴许是他不知道念哥有好药能消印子?说起来昨儿倒不是他叫我去的,原是大姐姐派人送了东西来,因问起我,老太太才喊了我去。二哥却是被老太太叫过去的,见了我,也没敢多嘴,只是说话仍叫人心里不舒服,那双眼睛还……”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二哥的眼神有些可怕,似乎隐含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春瑛大大地松了口气:“没告状就好,二少爷把那么好的机会都放弃了,这算是过去了吧?”
“谁知道呢……”李攸沉吟片刻,眯了眯眼,“春儿。”
“什么事?”
“我记得你姐姐是在老太太屋里当差?”
“是,她叫秋玉,往日也常来的。”
“我记得她。你……”李攸顿了顿,“你今明两天内,找个机会去见她,把昨儿的事……悄悄透露给她知道,但别说我叫你每日送吃食去竹梦山居的事,只说是在园子里,远远看到二哥跟我吵起来了,还动了手。再者……说我叫你悄悄寻了药来擦,却怕老太太和太太生气,又怕妨碍了二哥科举,不许你声张。记清楚了?”
春瑛一听便猜到他想干什么:“这是在预防万一吗?可是……二少爷又会说你在陷害他了。”
李攸冷笑一声:“这不叫陷害,这是先下手为强!我可不能叫他暗地里算计了我,叫我母亲没脸,还把念哥拉下水。这事儿他本不占理,到哪儿都讨不了好!”
春瑛想了想,觉得反正二少爷不是什么好人,三少爷叫自己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假话,便应了。
门上的棉帘子忽然一动,走进一个人来,却是曼如,一脸微笑地报说:“三少爷,你前儿叫我做的鞋子……”
“梅香呢?”李攸皱起眉头,他明明记得派了梅香在门外守着的。
曼如笑容一顿,有些尴尬:“方才兰香姐姐叫了她去看料子,大概马上就回来了……”话音刚落,帘子又被掀起,这回正是梅香:“三少爷,对不住,方才一时走开了……”
李攸盯了她两眼:“以后要走开,好歹交待一声!”然后又对曼如说:“我在这儿跟人说话呢,下回有眼色些,别冒冒失失地撞进来。”曼如咬咬唇,低头应是。
春瑛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她怎么觉得曼如射向自己的视线有些热呢?
李攸却好象完全没察觉:“事情就这么定了,可别忘了。昨儿在老太太那里吃的一个风腌果子狸,味儿还不错,今天午饭我要在这里吃,你去和李婶商量,也弄一个来。”
啥?果子狸?三少爷,你不怕非典吗?
最后这个菜还是没做成,因李婶说了,果子狸要事先用淘米剩的水泡上一天,肉才好吃,三少爷等不及,到底是另做了一道风腌鸡肉上去。
春瑛却十分郁闷,她给李婶洗菜时,曼如一直在边上旁敲侧击,三少爷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事。姐姐哎,如果不是三少爷说了不许随便告诉人,她宁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也好过被你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看呀!
今年冬天的风雪似乎特别大,前天才下了一夜的雪,还不等太阳出来融化,到了这天傍晚时,又变天了,大雪鹅毛一般飘啊飘的,不一会儿,就把浣花轩院前院后都铺成了琉璃世界。丫头们不敢出门,把门窗都关紧了,只留一丝透气的缝儿,等风雪略小些,便由梅香一声令下,翻出夏天用来遮阳的竹帘子,齐齐挂到游廊两侧,隔出一条能避风雪的通道来,才开始打扫工程。春瑛幸运地被指派去烧姜汤,预备给丫头们防寒。
即使大家穿着暖和,又有姜汤喝,还是有人着凉病倒了。起初只是两三个身体弱些的小丫头,其中就包括夏荷,接下来,二等丫头里也病了两个,甚至连梅香也感染了风寒。
兰香亲自带着人将病患移到固定的两个房间内,以免传染给别人,三少爷则冒着风雪前去给母亲请安,求她派人去请大夫。
只是大雪天里,病倒的人也多,城里的大夫不好请,又不能叫太医来给丫头们治病,最后是侯爷手下一个懂医术的清客给了建议,让夏荷等病得重的几个小丫头,先回自己家去养着,而梅香等病情稍轻些的,则留下来先吃他开的药,看看情况再说,只是暂时不能到三少爷跟前侍候了。
因人手短缺,青儿又回到正屋里侍候了。虽然没能做近身的活,但能在三少爷屋里倒茶倒水打扫送东西,也算是表示她得回了原有的体面吧。三少爷见了她,脸上淡淡的,但也会跟她说几句话,原本为有机会进屋侍候而兴奋的晨儿,见状也不敢再到青儿面前猖狂了。
春瑛看着天色渐渐放晴,想起三少爷前两天交待自己做的事,便把自己最近得的几样赏赐找出来,用帕子包了,袖在袖中,罩了大棉袄,跟露儿打了声招呼,便打着伞往老太太院子的方向走去。
负责清扫道路的婆子早把积雪推到路两边,清出一条走道来,只是春瑛走在上头,还是觉得有些打滑,只得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着。这路上都没个人影,人人都缩在屋里不出来了,要是摔了跤,可没人救她。
走着走着,风似乎又大起来,春瑛忙避开风头,躲进旁边的花树丛中,等风过去了,才冒出身来,却瞥见前头不远处,多姑娘从月洞门里走出来,左右打量着,行迹有些鬼祟,还朝对面屋子的门上丢了块石头。不一会儿,对面的屋子开了门,青儿走了出来,跟她说了几句话,便从她手中接过一样东西。
春瑛缩在花树丛后,凝神细看,只觉得那似乎是一个绸布包,黄色的,上头隐隐绣有红色的图案。那是什么?
(今天看了《阿凡达》,真的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做不出来的……)
第二卷 公子 五十九、意外的发展
青儿似乎有些犹豫,拿着那布包,又猛地抓住多姑娘低声说了几句话。她说得急,一时大声了些,春瑛在下风处,隐约听到几个字:“……不会有害吧?若是……我定不……”
什么东西有害?那个绸布包吗?
春瑛顿时打醒十二分精神,悄悄收了伞,把身子躲得更隐蔽些,沿着树丛根悄悄往前挪步子,想要靠近了听清楚一点。
但多姑娘似乎相当谨慎,只是小声说话,还拿帕子掩着口。她安抚了青儿好一会儿,两眼一直留意前后的过道,免得有人经过看见。因青儿一直犹豫不决,她有些不耐烦了,稍稍提高了声量:“你这人……婆婆妈妈的,难不成……你最大的念想……别忘了那些小丫头……再过几年……可别后悔!”
春瑛使劲儿往前凑,想听清楚些,一不小心踩上了根枯枝,发出“喀嚓”的声音,青儿和多姑娘都吓了一跳,慌忙向四周张望。春瑛急急躲回树后,借着树身与上头厚厚的积雪,掩藏自己的身形。
青儿与多姑娘没看到人影,又恰好遇上一阵大风吹来,附近树上的枯枝都不停地往下掉,她们以为是听错了,才放下了心,但想到这里始终是过道,随时会有人经过,便又说了两句话,匆匆分手了。
春瑛一直看着青儿往浣花轩的方向去了,才松了口气,她轻步走到月洞门前,往门那头张望,记得十儿提过,那边拐个弯就能看见一个半亩大小的小花园,里面有个荷花池,池边就是二少爷住的映月堂。多姑娘想必是从映月堂那边来的。
可映月堂明明有路直通浣花轩呀?多姑娘要找青儿,为什么不走那边,而要绕道约在这里呢?
这里虽是过道,却因为走向关系,风特别大,连在上夜的小屋里也特别冷,如今才下了大雪,原本在小屋里值班的婆子不知上哪儿偷懒去了,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她们三个,再没别人。可以说是相当隐密的地方。多姑娘跟青儿约在这里,似乎还是特地避了人的,到底有什么缘故?
多姑娘给青儿的绸布究竟是什么东西?青儿为什么会问有没有害?多姑娘后来劝她的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多姑娘是要青儿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这后面是不是二少爷在暗中策划?
春瑛心里存疑,想要回院去告诉三少爷,可一想到青儿,她又犹豫了。青儿是从小侍候三少爷的丫环,一直以来都挺忠心的,虽然心里抱着当姨娘的念头,但在浣花轩一众丫环中,有同样想法的并不在少数。这样的青儿,有可能被二少爷收买而伤害三少爷吗?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记起最近这段时间里,青儿因为兰香明里暗里的排挤,以及三少爷的冷淡,在院里饱受大小丫头们的欺压,连春瑛一个吃过她亏的人都觉得她可怜。在这种情况下,青儿心生怨怼,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春瑛想得头都痛了,她该怎么办?如果揭穿青儿的话,青儿一定会受重罚的,至少也会被赶走;可如果不揭穿,万一三少爷出事,自己就少了一个大方的财主,说不定还要受牵连,更何况一个好好的正太,虽然有些表里不一,可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看着他被变态哥哥害了?
然而,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她连那绸布包里装的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就算要告状,又拿什么告呢?
春瑛原地转了半天,直踩到脚下的雪都化了,才一顿脚:不管了!这些弯弯绕绕的,她拿不准主意,干脆去问问秋玉的意思。
这么想着,她就穿过通道,拐进了一处角门,直往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老太太的院子位于侯府西面,是前后三进的套院,占地比浣花轩大两倍有余,还附带一个小小的花园,里面种的都是珍贵少见的花草树木。进门后,两边有抄手游廊,廊下原本挂了十来个鸟笼子,眼下冬天,都收起来了,挂上了隔绝风雪的苇帘,还在廊中放了火盆,人走在里面,只觉得温暖如春。
廊下有两个丫头正在借雪光做活,春瑛认得其中大些的是与秋玉同级的纹玉,另一个则是小丫头碧环,曾经受秋玉所托到浣花轩给自己送过两回东西的,便笑着上前问好:“多日不见了,两位姐姐安好?”
“好,大冷天的怎么过来了?来找秋玉的?”纹玉温和地回应,又叫碧环,“给你秋玉姐姐送个信,就说她妹子来了。”
碧环应声去了,春瑛忙向纹玉道谢,又看她手里做的活计。那是一个抹额,中间细,两边却宽达两寸有余,饰有雅致的云纹刺绣,纹玉正在把一小块毛皮(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往上面缝。见春瑛盯着抹额看,她抬头笑笑:“这是给老太太做的暖额,预备腊月里进宫请安时用的,你瞧着这样式可好?”
春瑛哪里知道好不好?只觉得看上去很端庄又带着贵气,便连连点头。纹玉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做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春瑛聊天。春瑛聊着聊着,就觉得身上渐渐回暖了些,只是脚上冰得厉害,头发还湿搭搭的难受。
秋玉一得消息便匆匆赶过来了,见了妹妹的模样,吓了一跳,勉强笑着向纹玉道谢,便急急拉着春瑛回自己房间。
秋玉屋里用的是炕,眼下正烧得暖暖和和的,她一进来便关好门窗,回头拉扯着妹妹要她脱下外衣和鞋袜,然后再赶到炕上:“快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上,身上没暖和回来不许动!万一病了,可不是玩的!”
春瑛笑嘻嘻地乖乖照做,渐渐感到暖意从身下传到身体各处,手脚也不再僵冷了,才有了闲聊的兴致。她左右看看屋子,问:“姐姐,你一个人住这房间?不是说有别人同住吗?”
“本来是有的,前儿生病,回家养病去了。”秋玉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来,逼春瑛喝下去,才松了口气。
春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姐,这是我这些日子得的赏赐,你既是一个人住,就帮我收着吧。”
秋玉接过小包,打开一看,皱了皱眉:“这可不少了,怎么不送回家去?弟弟前些日子着了凉,看大夫吃药,花了不少银子呢,正需要这个。”
春瑛忙问:“小虎病了?要不要紧?!”
“已经好了,可也该弄点好吃的给他补补。再说,如今将近年关,也该给爹娘扯点料子做新衣裳,预备过年时穿。”
“料子我有,只是怕人瞧见了,才没带过来。”春瑛有些犯愁,“我本来早就想要找机会回家去的,可我们院里一直有人抢在我前头请假,梅香姐姐只好要我先等等。其实现在人人都缩在屋里不出门,正是清闲的时候,可惜有那么多人病倒了,连梅香也中了招,不然我早就回去了。”
说罢她凑近了秋玉,小声说:“姐,我那儿有好些好东西呢!估计值不少钱,回头我再悄悄送过来。你这里看着比我那儿安全。我们院里,房间都大开门的,谁想进就进,压根儿就没有隐私!”她这些私房,是锁在箱子里又推到床底下,银子和几样贵重些的首饰则是放在床头枕边,已经算是藏得紧了。可就这样,她还看到有小丫头进屋翻找夏荷的被子枕头,又看她额床底,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秋玉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