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得意地笑了笑,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人,忙收敛了表情,淡淡地道:“好丫头,这回干得不错,少爷会记得你的功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论谁问,都是这个说法!”
春瑛迟疑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念少爷那里……真的不送了?现在天寒地冻的,他身体又不好,好不容易养回了些,万一又变差了,那怎么办?”
李攸却不大担心这点:“我今天在外书房听到别人议论,他家的案子有眉目了,原本跟他父亲一处获罪的人,已由今上下旨重审,想必周家平反之日不远了。父亲知道这事,定会去看念哥,到时候,一应供给之物,自然有人打点好。退一万步说,即使无人打点,咱们这些天送去的东西也不少了,炭火是齐备的,衣服也不少,他不会受苦的。”
春瑛想想也是,便暂时放下心来,想着吃食上不足的话,她就悄悄做些点心,等经过小路时,趁人不见塞给三清,不就完事了吗?
她偷偷乐了乐,忽然看到三少爷转身要走,才想起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忙叫住他:“三少爷,等一等,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李攸疑惑地回头看她,她扫视周围一眼,见附近没人,只有对面廊下的两个丫头远远地盯着自己瞧,便压低了声音,把秋玉告诉兰香的事简单地提了提。
李攸一听,脸都黑了:“此事当真?!”
“当真!兰香姐姐知道的,她说要人赃并获,叫我们别声张,可我担心三少爷会不小心中了暗算,所以告诉你一声。青儿姐姐送来的吃食啊、茶水啊,你可不能碰!”
李攸深呼吸两口气,却还是压不下胸中的怒火。如果春瑛说的是实情,那他刚才对青儿说的那些肺腑之言,岂不成了笑话?!他万万想不到,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丫头,也会成为二哥的帮凶!他本以为她们顶多只会争风吃醋,为了些蝇头小利使心计,可是——对他下毒手?这怎么可能?!
春瑛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起了担心,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事情不一定是这样的……也许只是误会……毕竟没证据证明青儿姐姐真的做了坏事嘛……”她开始不安了,其实一切都只是猜测,万一是她们弄错了,不就冤枉了好人吗?
正屋里忽然传出兰香的高声喝斥:“这是什么东西?!”接着便是一阵尖叫,屋内顿时闹成一团。
李攸认出那是青儿的尖叫声,脸色一沉,转头望去。只见兰香将青儿直接推出房门,掼在后院的空地上,晨儿召集了一帮小丫头将后者紧紧押在地上。青儿拼命挣扎,口中尖叫:“兰香!你敢?!”
兰香冷笑着走出来,举起一个黄色的绸缎香囊,凉凉地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连这种丑事都做得出来,还不肯承认么?!”说罢就要打开香囊。
青儿忽然激动起来:“不许打开!不要打开!”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了,晨儿见小丫头们压不住,便喊来了原本聚在二进门上看热闹的婆子们,要她们按住青儿。
李攸眯了眯眼,口中暗骂一声,走了过去,春瑛则摒住气息,飞快地跑向门口方向,与前来看热闹的十儿等人会合。
这时兰香已经打开了香囊,取出里面的两束头发,一束多些的,用绸带绑着,那料子显然跟青儿今天穿的袄儿是一样的,而另一束则只有区区几条,用红丝线系了,弯成一圈,再与另一束头发绑在一起。囊中还有一小张黄色纸片,上头用朱砂写了不明所以的符文,除此之外,香囊内部还用红色丝线绣了几个字,分别是“姻缘和合”与“把头偕老”。
晨儿在一旁道:“兰香姐姐,我方才铺床时,亲眼见到她鬼鬼祟祟地拔下三少爷的头发,背了人就用红线绑起来,与自己的头发放在一处,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就要把这香囊塞到三少爷的床铺底下。她定是要施什么见不得人的法术呢!”
“你胡说!”青儿撕心裂肺地反驳着,目光射向兰香手中的香囊,满眼都是愤懑与不甘。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她恨不得将兰香和晨儿咬下一块肉来,眼中喷出仇恨的怒火,眼角瞥见心心念念的三少爷一步步走近,顿时怔住,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起来。
兰香犹未察觉李攸的接近,正鄙夷地睨着青儿道:“你打着什么主意?以为把三少爷的头发跟自己的放在一处,就成了结发夫妻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满府里还有哪个丫头象你这样不知羞耻?!不好好侍候主子,倒想着攀高枝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不要脸的骚蹄子!”
押人的婆子也在暗中小声嘲讽:“这么想男人,明儿回了太太,早点出去配小子吧!”“可不是,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份!”
青儿又羞又气,她被婆子丫头们押在地上,头发乱了,衣裙上也满是泥水,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冰冷,脸上却火辣辣的,周围一片嗡嗡声,不用说,定是其他丫环在私下议论自己,她们目光是那么刺人,可是最令她痛不欲生的,是三少爷望向自己时,那眼中所含的冷意。
他误会自己了吗?他把自己当成那些不要脸的女子了吗?不!不!他怎么能那样看待她?!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她不一样!
青儿大力挣扎起来,原本以为她老实了,就放松了力气的婆子和小丫头们一时不察,竟被她挣脱开来。她一把扑到三少爷脚下,紧紧抓住他的裤脚,哀求道:“攸哥儿,攸哥儿……你要信我,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攸哥儿……”
兰香见了李攸,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不屑地瞥了青儿一眼,便上前道:“攸哥儿,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向你回话呢。青儿这丫头,不知悔改,竟然将乱七八糟的符咒带进府来,还打着这样不要脸的主意,是万万不能留了,不如……”
“够了!”李攸大声喝止,兰香怔了怔,脸色有些不好看:“攸哥儿,你……”
李攸淡淡地道:“我如今也大了,小时候的称呼就改了吧。”兰香脸色一变,有些不自然地垂首应道:“是。那青儿……”李攸举手止住她的话,低头看着青儿,后者眼中含泪,正怔怔地望着他。
李攸一时心乱如麻,事情显然不像他原本想象的那样,可是对于这样的青儿,他心里也很是恼火。现在兰香把事情闹开来了,人人都看着,他该如何处置?
第二卷 公子 六十三、是谁走漏了风声?
浣花轩内一片寂静,人人都盯着三少爷李攸,等着看他如何处置青儿,至于这些人各自心里想着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青儿满脸是泪,扒着李攸的裤脚不放,因为用力太大,把他松松披在身上的外衣都抓了下来,她还犹自未觉,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腿,仿佛那是在湍急的激流中她唯一能抓住的救生木。
李攸冷冷地盯着她看,心中却犹豫未决。兰香见状不妙,忙上前禀道:“攸……三少爷,你可不能轻易饶了她,这种蛊惑之事,老太太、太太最是忌讳……”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大声嚷出来?!”李攸瞥了她一眼,“你觉得我的名声很好听?所以给我多添点谈资,好让外头的人都知道庆国侯府的三少爷还管不住自己屋里的丫头?!”
兰香心中一颤,嚅嚅地道:“可这样的大事……怎么能瞒着老太太和太太……”她被李攸盯得心虚,强自争辩道:“我也是为三少爷着想,有人要算计你,总不能轻易放过吧?青儿本就是自己作孽,打死也是活该的,可那背后指使的人,总要查个明白。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三少爷……”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声量也越来越高,一抬眼却看见李攸双眼射过来的凶光,顿时如坠冰窟,只觉得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少爷,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往日的温柔和气丝毫不见,她再不敢说下去了。
李攸咬咬牙,一脚将青儿踢开,骂道:“滚开!忘了本分的东西!府里养着你,可不是让你给我丢脸的!我待你客气些,你就得寸进尺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整日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没得叫我恶心!”
青儿脸色刹白,身体晃了晃,便瘫成一团。兰香嘴唇发青,颤悠悠地跪了下去,周围的丫头们见状,也都纷纷跪下,连春瑛也被十儿拽了一把扑在地上。其实青儿并不象她们原本以为的那样,给三少爷下毒或下咒,她想要的只是别人眼中不合时宜的爱情罢了,可惜这显然只是场悲哀的单恋。
李攸脸上怒气未消,板着脸道:“还不动手?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把这贱人给我丢回屋里去!”
兰香愣了愣,忽然有了不好预感,忙拦道:“三少爷……”
“这事儿闹出去,谁都没脸!”李攸打断了她的话,“叫人知道庆国侯府里蛊惑之事,你当是什么好听的话呢?!今儿在场的人,都给我闭上嘴!叫我在外头听到一句闲话,不管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一律撵出去!我说到做到!别说你们是几辈子的老人,我拼着长房嫡孙的身份,也要出了这口气!不但你们自己个儿,连你们的父母兄弟子女亲戚……我一个都不会留!都给我记住了?!”
李攸在下人面前一向是温文佳公子的模样,现下忽然板起脸发威,倒也颇有其父威仪,院中的丫环婆子媳妇们都被吓住了,忙忙齐声应是。
李攸见状,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瞥见兰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她想说什么,暗暗冷哼一声,道:“那贱人就由你负责看管,除了供应食水被铺,不许任何人和她说话!过几天就是腊月,按照旧例,府里要换一批人的,你到时候把平安悄悄叫过来,让他将人带出去,就完事了。若是老太太、太太问起,只说青儿病的厉害,不能做活,才叫她出去的,今儿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
兰香虽还有些不甘,但想到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多嘴,恭敬地应下了,心中又开始盘算,今天似乎不小心触怒了三少爷,得想个法子哄回他才好。
李攸扫视周围一眼,忽然感到有些沮丧,越发想念梅香。
如果梅香在这里,定会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哪里用得着他操心?
曼如拨开围观的人群,站了出来,对押着青儿的婆子轻斥:“怎么还在这里发呆?没听见三少爷的话么?快把人送回屋去,拿热水擦擦,换上干净衣裳。虽说她犯了错,可万一惹上病气,反而连累了别人,更加麻烦!”
婆子们如梦初醒,急急去拉青儿,青儿却仿佛痴傻了一般,怔怔地软在地上,无论人怎么拉都站不起来,婆子们急了,只得一人一边,夹起她拖着走。
曼如又扫视周围一眼,向李攸笑道:“三少爷,今儿天冷,大家看了这么一出,也辛苦了,不如您开恩,赏我们一盅热茶吃吧?”
李攸心中一动,正色打量了她几眼,才满意地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既这么着,每人赏一个二等封儿,几位妈妈劳苦功高,就拿双份儿吧。”
二等封也有一两银子,这下人人都皆大欢喜,纷纷行礼谢过李攸。李攸又重申一回不许嚼舌头的话,自然是人人都满口答应的。他微微松了口气,回屋去了。
兰香皮笑肉不笑地瞥了曼如一眼,淡淡地道:“你倒机灵,当着众人的面讨了这么个巧宗儿,这下大家伙都要念你的情了。”她心中掩不住嫉恨,在浣花轩里,银钱上的事一向是她的差使!这回凭什么让曼如领了去?!
曼如只是谦卑:“姐姐说笑了,是三少爷赏的银子,大家自然是念三少爷的情。我不过是依命行事。”
兰香冷笑:“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你当我真在夸你?!只是赏不赏的,三少爷心中有数,哪里轮到你多嘴?你不是病了?怎么还出来吹风?”
曼如冲她笑了笑:“谢姐姐惦记,其实不是什么大病,方才睡了一觉,已经好了。如今梅香姐姐不在,我又怎能再偷懒?”
兰香咬牙,见丫头们还聚在周围偷看自己与曼如斗嘴,脸上一红,便骂道:“还不回去干活?!想偷懒么?!”
丫环们立即作鸟兽散,只是暗地里,免不了要悄悄议论方才的所见所闻,大丫头们斗嘴固然是不错的谈资,青儿的胆大包天,却是更加热门的话题。
春瑛在小厨房里看炉火,小声问着跟过来取暖的十儿:“那个符又不是害人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兰香姐姐是不是太过分了?居然说青儿被打死也是活该。”她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青儿拿的是什么东西的话,她就不告诉兰香了,反正那种神神道道的符咒又不可能灵验。现在青儿获罪,还要被撵出去,难道不是她害的吗?
十儿瞪了她一眼,转头去看门外,见没人经过,才回头戳她的脑门:“你傻了?她有那种念头,就是找死!就算不是兰香姐姐,她也得不了好,不死也要挨上几十板子,还不如死了呢!”
春瑛叫痛:“你轻点儿!有那种念头的又不止她一个,她只不过是叫人抓了个现行而已。如果这样就是找死,那其她人又怎么说?”
十儿撇撇嘴:“那能一样么?做丫头的想攀高枝儿,想做姨娘,也不奇怪,可谁会妄想跟少爷做夫妻?凭咱们三少爷的出身人品儿,差些的官家千金都配不上呢,何况她一个丫头?最可恶的是,她居然想下咒!我听人说,外头有一种姻缘和合符,能让本来无缘的一男一女成夫妻,可这是有违天意的。这种神灵的事,谁也说不准,要是真让她得了手,可叫三少爷怎么办?”
春瑛不由得连连点头:“这倒也是。三少爷今年好象才十二岁吧?比青儿还要小两三岁呢,他对青儿又没那个心思……”这么一想,好像是三少爷比较可怜啊。
“所以说,青儿是自找的,幸好今儿三少爷开恩,才饶了她的小命。她没受什么罪,等过几天出了府,仍旧过太平日子去,顶多就是吃穿用度差一些,多受些气罢了。再过两年,事情也淡了,谁还记得她呀?”十儿将双脚往炉子方向挪了挪,往掌心哈了口暖气,嘀咕着,“她是摊上好主子了……”
春瑛想了想,心中也同意十儿的看法。今天表面上看起来,三少爷好象很无情,可那未尝不是一种保护,如果他真的不念旧谊,只要放任兰香把事情报到太太跟前,青儿肯定会很惨。现在她只是被关几天,就能平安放出去,又不挨板子,也算是好运气了。也许她会很伤心很失望,可春瑛始终觉得,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对自小服侍的小主人所抱持的所谓爱情,不一定是真正的爱情,总有一天,她会清醒过来的。
想到这里,春瑛便觉得,三少爷还是挺善良的。虽然他总是说些很自私的话,以为只要有赏钱,就能指使她做任何危险的事,对待丫头们,也是想骂就骂,想踢就踢,但仔细想来,他还是很护着身边的人的。梅香她们感染了风寒,他会冒着大风雪去求太太派人请大夫,而青儿犯了大错,他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为了堵住众人的嘴,又是威吓,又是金钱收买。这林林总总,让她对这位小少爷多了一份信心。只要她不犯什么大错,就凭她替他做的那些事,应该能在这几年里保个平安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青儿的事会就此落幕的时候,情势却忽然起了变化。
十一月最后一天的下午,春瑛待在小厨房熬一锅粥,又蒸了一笼南瓜馒头,打算等天黑了,就悄悄送几个给三清。一连几天她都没到竹梦山居去了,也不知道周念知不知道原因,有没有饿着冷着。
一群婆子媳妇忽然闯进了浣花轩,引起一阵骚闹。春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