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黑暗的地道里,突然发现如此堂皇的门户,柳鹤亭不禁为之心中大奇。
那少女却仍然带着满面的娇笑,指点说道:“真难为她,在这里还建了扇这么漂亮的大
门,你再猜猜看,这扇大门里究竟有着什么?”
话声方了,纤腰微扭,已自掠到门前,伸手一推那一只金光晶莹的门环,只听“铛”地
一声清鸣,大门却纹丝不动,柳鹤亭长长透了口气,他生怕这少女一推大门,门内会有什么
令人不及预防的变化发生,此刻见她推之不动,心中反倒一定。
哪知这少女柳眉轻颦,突地将右面的门环向左一拉,这扇大门竟漫无声息的开了一半,
剑光映处,门内空空洞洞,什么东西都没有,仿佛仍是一条地道。
柳鹤亭虽然年轻,行事却颇为慎重,方待仔细观察之后才定行止,却见这少女嘴角一
扬,已当头走了进去,像是根本就没有将任何危险放在心上!
进了大门,前行数步,地中阴寒而潮湿的空气,便扑面向柳鹤亭袭来,他突地想到江湖
中有关这铁屋中的种种传说,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自己一入此门,生死实未可知,也许
从今以后,自己便再也无法走出这扇门户一步了。
那少女袅娜前行,头也不回,却又娇笑一声,缓声说道:“你要是不敢进来,就在外面
等我好了。”
柳鹤亭但觉心胸之间,热血上涌,再也不顾别的,大步赶到这少女的身旁,当先走去,
只见地道前行丈余,便又到了尽头,但左右两侧,却似各有一条歧路,柳鹤亭一掠上前,举
目四顾,却见这条地道左面的歧路尽头,是一扇上面亦有浮雕隐现的黑色大门,而右面岐路
尽头,却是一扇红色门户!
他停步迟疑半晌,转身向右而行,那少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面上虽然仍带笑容,
但目光中却又现出紧张之色。
走到红色门前,柳鹤亭回顾一眼,这少女明媚的秋波,仍在凝视着他,他胸膛一挺,疾
地伸出手掌,在门环上“砰”地一击,这扇亦极堂皇的红色大门,便也漫无声息地开了,一
道明亮的光线,突地自门内射出,使得那少女手上的剑光,都为之黯然失色。
站在门外的柳鹤亭,此刻的心情是奇妙而紧张的,十年来武林中人,从未有一人能看到
这门中的秘密,而此刻他只要探首一望,所有的秘密便似乎都可揭晓,他又沉重地透了口长
气,举步向门内走去。
哪知——
门内的景象,却是柳鹤亭再也无法料想得到的,那少女一脚跨了进来,亦不禁失声惊呼
起来。
这阴森而黝暗的地道中,这扇诡异而神秘的门户以内,竟是一间装置得十分华丽的女子
绣阁,四面墙壁,铺缀着一块块微带乳白的青玉方砖,屋顶上却满缀着龙眼大小的晶莹明
珠,屋内锦帐流苏,翠寰高堆,四面桌几妆台,设置更是清丽绝俗。
柳鹤亭转目四望,只见四壁青玉砖上,俱是自己和这少女的人影,人面珠光,交相掩
映,一时之间,他仿佛斗然由阴森的地狱之中置身于人间天上!
他出身虽非阀阅豪富,但武林世家的子弟,所见所闻,却从未见会在豪富子弟之下,而
此刻他只觉自己一生之中,却从未听过世间有如此美丽的地方。
那少女秋波流转,似乎也看得呆了,手中的长剑,竟也缓缓垂落了下来,剑尖触着地
面,“呛”地一声轻鸣,原来地面亦是青玉铺就!
她呆立半晌,鼻端竟渐渐嗅到一种淡淡的甜香之气,亦不知从何处生出,这种淡淡的香
气,使得这间本已华丽迷人的绣阁,更有如梦境一般的美丽。
一时之间,两人似乎俱为这绣阁中的情景所醉,方才心中的疑惑惊惧之心,此刻早已荡
然无存,这少女轻轻一叹,轻轻插回长剑,缓缓走至床侧,却重重地坐了下来,斜斜往床边
一靠,满身俱是娇慵之态,就像是个未出闺阁的怀春少女,哪里还有半分仗剑纵横、叱咤江
湖的侠女样子。
柳鹤亭亦觉得心中飘飘荡荡,仿佛站在云端,立足不稳,也想找个地方靠下来,转月望
去,只见这少女的娇靥越发嫣红,秋波越发明亮,而她那种甜甜的笑容,更有如三月的春
风,和暖对地到他身边,便得他连逃避都不能够。
于是,他也缓缓地到床侧,坐了下来,厚厚的床垫,像蜜糖一样柔软,隔着流苏的锦
帐,向外望去,只见对面墙上,也有一张绣榻,一面锦帐,绣榻之上,锦帐之下,并肩坐着
一男一女,男的目如朗星,修眉俊目,红唇贝齿,英俊挺逸,女的更是杏眼含媚,樱唇若
点,宜喜宜嗅,艳丽无伦。
这一双人影,女的秋波之中,满含一种难以描述的光彩,男的面目上,却带着一种如痴
如醉的神色,他呆呆望了两眼,心中方自暗笑这一双男女的神态,却见对面的少年也对自己
一笑,他定了定神,才突地想起,这不过是自己的人影,心中一凉,有如冷水浇头,口中大
喝一声,闪电般地掠出房去。
地道中阴森的寒气,使得他心神一清,他不禁暗中低呼一声:“侥幸!”探首望去,那
少女仍娇慵地倚在床边,漫声呼道:“喂,你到哪里去呀?”
柳鹤亭暗中一咬钢牙,屏住呼吸,一掠而入,疾伸铁掌,电也似的扣着这少女的脉门,
将她拉了出来,这少女还是满面茫然之色,直到柳鹤亭将她位到另一扇漆黑的大门前,松开
手掌,沉声道:“姑娘,你没事了吧?”
她定了神,想到自己方才的神态,才不禁为之红生双颊,垂下头去,再也不敢望柳鹤亭
一眼。
由那边门户中映出的珠光,使得这地道中没有方才那般黝黑,柳鹤亭站在门前,略一调
息,“砰”地一声,又再推门而入,这一次他远较方才戒备严密,是以完全屏住呼吸,进内
一看,只见——
这扇漆黑门户中,竟也是一间女子绣阁,骤眼望去,里面锦帐流苏,翠寰高堆,桌几妆
台,陈设井然,屋顶明珠如星,壁青如玉,似乎和方才那间屋子一模一样。
但仔细一看,这屋中四壁的青玉方砖,却隐隐泛出一种灰黑之色,锦帐翠丽,也绝不是
那间屋子那种嫩绿粉红之色,四下的桌几妆台上,在那间红色门后的绣阁中,放置的本是珠
宝珍玩,而在这间房里,却排列着一个个漆黑玉瓶!
走进这间房子,他似乎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阴森恐怖之意,这不但和方才那种温馨迷乱
的感觉大不相同,也和在地道中所感觉的那种阴森寒意迥然而异。
那少女在门外迟疑半晌,方自缓步走了进来,目光四下一扫,面色亦为之大变,她再也
想不通在这两间装置几乎一样的房间里,竟会感觉如此截然不同的气氛,抬头一望,只见屋
顶上虽亦满缀明珠,但珠上所发的珠光,却是一种暗淡的灰白色,映在柳鹤亭面上,使得他
本来英俊挺逸的面目,却幻出一种狰狞的青灰之色!
她暗中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地伸手握着柳鹤亭的手掌,只觉两人俱都掌心潮湿,竟是各
个都出了一手冷汗。
两人目光相对,虽然俱都屏住呼吸,谁都没有说话,但彼此心中,却似都知道对方在想
着自己的心事:“这间屋子怎地如此古怪!”两人都恨不得立时奔出这间鬼气森森的房间,
才对心思,但对这些年来有关这座神秘屋宇的种种传说,此刻仍像一只浓雾中的海船,让人
摸不着方向,他们虽然俱都心生惊惧,却又都下了决心,要将这神秘的谜底探出,是以纵然
如此,却谁也没有向外移动一步!
两人彼此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掌,虽然此刻两人心中都没有半分温馨之情,但彼此手掌相
握,却似都给了对方一份勇气!
然后他们缓缓走到墙边的一座妆台之前,妆台上放着两排黑色玉瓶,柳鹤亭伸手取了一
个,凝目而视。
只见这晶光莹然、极为精致、但非金非玉,亦不知是何物所制的黑色小瓶上,竟刻着两
行不注目凝视便难发现的字迹。
仔细一看,上面写着的竟是:
“沧州赵家坪,五虎神刀赵明奇,”以及“辛丑秋日黄昏”两行十八个字迹娟秀的蝇头
小楷!
柳鹤亭心中一动,剑眉怒轩,将这黑色小瓶,伸手送与身侧的少女。
她看清了瓶上的字迹,柳眉亦为之一轩,松开紧握着的手掌,旋开瓶塞,珠光辉映之
下,只见瓶中似是血污满瓶,她虽然无法看清究竟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心头亦不禁泛起一阵
恶心的感觉,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手指一松,小瓶笔直地落了下去。
两人同时惊呼一声,柳鹤亭闪电般伸出手掌,手腕一抄,竟将这眼看已将要落到地上的
黑色小瓶抄在手掌之中。
但一声惊呼过后,两人再也无法屏住呼吸,只觉得一股难以描述的腐臭之气,扑鼻而
来,而这黑色小瓶之中,却露出半截乱发!
到了此刻,他心中再无疑念,那些冒死进入这栋神秘屋宇中来的武林豪士,果然都一一
死在那南海仙子石琪手中,而这手狠心辣的女子,竟还将他们的尸身化做浓血,装在这小瓶
之内。
一时之间,柳鹤亭但觉得胸中怒气填膺,恨不得立时找着这狠心的女子,问问她为何要
如此做法。但是,居住在这栋房屋里的“南海仙子石观音”此刻却又到哪里去了?
他深皱剑眉,忍受着这扑鼻而来的臭气,将小瓶又放到桌上,然后再将桌上的黑瓶一一
检视,便发觉每个小瓶上面,都刻着一个武林豪士的名号,以及一行各不相同的时日。
这些名号在江湖中各有名声,各有地位,有的是成名多年的镖客武师,有的是积恶已久
的江湖巨盗,看到第三张小几上的第七只小瓶,柳鹤亭不禁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此人想
必就是那入云龙金四的弟兄了!”
原来这只黑瓶之上,刻着的名字竟是:“辽山大豪,金面龙卓大奇!”而以下的三只瓶
子,自然就是烈火龙、翻江龙、多手龙等人了!
他暗叹一声,将这四只黑瓶,谨慎地放入怀中,转目望去,却见那少女仍然停留在第二
张小几前面,双手捧着一只黑瓶,目光却远远的望着屋角,她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掌,也在不
住地颤抖着,像是发现这瓶上的名字与她自己有着极深的关系似的。
于是他立刻走到她身侧,低声间道:“你怎样了?”
但是这少女却仍然不言不动的呆立着,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从侧面望去,她面上
清秀的轮廓,更觉动人,但此刻那一双明媚的秋波中,却满含着愤恨怨毒之色。
柳鹤亭再次暗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劝慰于她,探头过去,偷眼一望,这只黑瓶上的名
字,竞是:“江苏,虎丘,西门笑鸥。”
他生长于武林世家,对于江湖中成名立万的人物,知道的本不算少,但这“西门笑鸥”
四字,对他却极为陌生,而此刻他连少女的名字都不知道,自然更不知道她与此人之间究竟
有什么关系,但她必定识得此人,却是再无疑问的了。
哪知这少女却突然转过头来,缓缓问道:“你认得他吗?”
柳鹤亭摇了摇头,这少女立刻又接口问道:“你见过他吗?”
柳鹤亭又摇了摇头,却见这少女竟幽幽长叹了一声,目光又自落到屋内,缓缓说道:
“我也没有见过他。”
柳鹤亭不禁呆了一呆,心中暗奇!
“你既未见过此人,却又怎地为此人如此伤心?”
却见这少女又自幽幽一叹,将这只小瓶轻轻放回几上,伸手一理鬓脚,目光望着自己的
脚尖,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去。
柳鹤亭原与这少女素昧平生,但经过这半日相处,却已对她生出情感,此刻见了她这种
如痴如呆、但却哀怨无比的神色,心中亦不禁为之大感怆然,默默地随着她走到门口,哪知
她却又突地回过头来,缓缓说道:“你去把那只瓶子拿来。”
柳鹤亭口中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回去,拿起那只黑瓶,一个箭步窜到门口,这少女的一
双秋波,缓缓在瓶上移动一遍,柳鹤亭见了她这种哀怨的目光,忍不住叹息着道:“姑娘究
竟有何心事?不妨说给小可一听,只要我力量所及——”
这少女轻轻摇了摇头,截断了他的话,却又幽幽叹道:“我没有什么别的事求你,只求
你替我把这个瓶子收起来,唉——我自己要做的事,我自己会去做的!”
柳鹤亭又为之一愣,他不知道这少女自己不收起这只瓶子,却让他收起来是为了什么,
但是这少女哀怨的目光,哀怨的语声,却又使他无法拒绝,只是他心中本已紊乱不堪的思
潮,此刻就更加了几个化解不开的死结,他更不知这些疑云、死结,要到何时才能化解得
开。
第二章 绝地惊艳
此刻这条地道左右两端的两扇门户,俱都是敞开着的,明亮的珠光,笔直地从门中照射
出来,使得这条本极阴森黝暗的地道,也变得颇为明亮,柳鹤亭站在门口,珠光将他的身形
长长地印在地上,他出神地望着手中的黑色小瓶,以及瓶上的“西门笑鸥”四字,心中突地
一动,立即忖道:“这些黑色小瓶之上,只只都刻有被害人的姓名籍贯,而那‘石观音’在
此问地已隐居多年,与这些武林人物绝不可能相识,她又怎会知道这些人的名子。除非是这
些人在临死之前,还被迫说出自己的名字来,但这似乎又不大可能。”
他思路一转,觉得此事之中,似乎大有蹊跷之处,武林中的种种传说,也起了数分怀
疑,抬目望处,只见那翠装少女缓缓前行,已将走到地道分歧之处,心念又自一动,将瓶子
揣进怀里,大步赶了上去,沉声问道:“这栋房子里看来像是的确渺无人踪,以姑娘所见,
那‘石观音’走到哪里去了呢?多年来进入此间的武林人士,从未有一人生返,若说俱都是
被那‘石观音’一一杀死,那么你我此刻怎的见不到她的踪影,若说那‘石观音’根本不在
这里,那么,这武林豪士却又是被谁杀死的呢?”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使得这地道都响满了他说话的回声,而此刻话声虽了,回声却
未住,只听得地道中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似乎都在问这翠装少女:“……谁杀死的呢?谁
杀死的呢?”
她缓缓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珠光辉映之中,只见她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目
光却更晶莹清澈了,就像方才悬在屋顶上的明珠一样,随着柳鹤亭的目光一转,突地幽幽长
叹了一声,轻轻说道:“我现在心乱得很,你若是有什么话要问我,等一会儿再说好吗?”
纤腰微扭,向右一折,便转入那条通向出口的地道。
柳鹤亭神色之间,似乎愣了一愣,垂下头去,凝思起来……
他是下决心要探出这间浓林密屋中的秘密,但直到此刻为止,他虽已将这密屋前前后后
搜索了一遍,此中的真相,却仍在十里雾中,他纵然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这些断续的线
索,也像是浓雾中的萤光一佯、虚无缥缈得无从捉摸。
他垂着头呆呆地沉思半晌,极力想从这浓雾中捕捉一些什么。
哪知——
地道出口之处突地传来那翠装少女的惊呼之声,这焦急而惊慌的呼声,使得柳鹤亭心神
一震,纵身掠了过去,目光抬处,他本已紧绷的心弦,便像是立刻被一柄锋利的刀剑斩断,
耳中“嗡”然一声,眼前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一道漆黑的大门,沉重地横亘在他面
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