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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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手-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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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笼罩,王纯和燕子站在学校门口。一个人匆匆向这边走来,飘逸的直发,颀长的腿,一直走到王纯、燕子的面前。
  燕子为双方做介绍:“夏晓冰。王纯。”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去找我妈妈。”
  “明天,可以吗?我想尽快。因为,”停了停,“他是别人的丈夫。”
  “我懂。”
  王纯的泪水夺眶而出。
  老乔等一批人失业了。方向平并不想这样做,没办法,他还没有能力开养老院福利院。单拿老乔说,五十多了,就是早年间的国有企业,也得裁他。事先方向平没找任何人谈,深知人在个人的问题上,当事人的想法难与旁观者一致。于是在公司发聘书的头一天他出差去了外地。等回来时,最初的冲动、偏激将会被时间销蚀,或顶多剩下一个有气无力的尾声。他不怕谁,怕麻烦。
  这天老乔像以往一样来公司上班,进大门,上电梯,边走边对遇到的所有人微笑点头打招呼。走进办公室,放了包,拿出杯子,给自己泡上茶,盖上盖捂着,然后拿抹布,去水房仔细地洗了,回来擦桌子。他是擦桌子时在对桌人的桌子上看到的聘书,当然不是他的,心脏“咚”的一声,这才想到已到了公司一年一度发聘书的日子。他镇定地走到自己桌前——人们都到了——翻找,开始还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后来便控制不住自己动作越来越快,没有。他抬起头,求救地看他的同事们,他们商量好了似的避免跟他对视。
  “……你们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大家天天一个屋里坐着……”他哽住,眼圈发红,扭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屋里静静的,没人替自己解释。人们对比自己不幸的人,向来宽容。
  像只受了伤的鸟儿,老乔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窠中。妻子的反应令他黯然神伤。她原本是那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儿啊,这会儿,却像一个绝望到了极点的小孩子,不说,不动,也没有泪,就那么傻了一样呆呆坐着。他本来还想倚仗着她呢,等待她的安慰,她的鼓励,等待她为自己舔舐滴血的伤口,到了这会儿才明白,敢情她的存在才是这件沉重事件中最为沉重的那一部分。他强打精神,梳理心绪,男人不能让女人对自己彻底失望。
  “明白了。”老乔仿佛在对自己说,音量却足以让对方听到。女人把眼球转向他。“……钟锐要走的时候,我上他屋里跟他说了几句话,好像看到方向平从门口一闪,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他,他听到了我跟钟锐说的话。”
  “你跟钟锐说什么了?”
  “无非是几句好听的话,比如,公司不能没有他之类的。”
  女人生气了:“你说你这人!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生气比失望好,老乔心里轻松了些。“我不过是想安慰安慰钟锐,送人几句好话又不费什么。要知道有这结果,打死我也不会这么着啊。”
  “后悔了吧?一辈子吃亏在这张嘴上,就是不接受教训!”
  “以后一定注意。……”
  “晚了!”女人终于恢复了先前的活泼,又有兴趣对他指指点点了,“哎,我说,钟锐呢,走了以后干什么?”
  “干什么?……搞公司吧,他不能闲着。”
  “找他去。你被炒是为了他,他不能不管!”
  老乔心里一动。
  许玲芳起身:“就这么定了,找钟锐。……我做饭去。现在才觉出肚子饿了。……你想吃点啥?”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许玲芳去开门,老乔正在琢磨谁能上他家里来时,门厅传来许玲芳惊天动地的叫声:“钟总!”
  钟锐?他到这来干什么,他怎么会知道这儿?会不会是玲芳对错号了!老乔快步迎了出去,千真万确,门口站着的,是钟锐,来不及细想了,先招呼贵客。
  “钟总!真的是你!”
  “刚才我跟老乔正说你,说着你就到了,咱们这才是……心心相印。”
  “进屋,进屋说。玲芳,别让钟总站这啊!”
  “是是是,快进屋!您还没吃吧?我们也没吃,正好了,一块堆吃!”
  两个热情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容钟锐插嘴,说话间,被他们推进屋里,许玲芳站门口再一次打了个热情的招呼后,便一头扎进了厨房。老乔手脚不停地安排好茶水,座位,然后搬只小凳坐在了钟锐对面。
  “我的事儿你也听说了?”钟锐不明白,老乔没看见,继续说:“但我不后悔,既然已经做出来了。路见不平仗义执言是每个正派人起码的品格。……”
  钟锐忍不住道:“老乔,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你没听说?”
  “听说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钟锐正考虑如何回答,老乔却又不要他回答了,“你是没法知道,我也是今天早晨去上班才刚刚知道:公司没发给我今年的聘书。”
  “为什么?”其实为什么根本不用问,但得说话啊。
  “为你。”
  钟锐一愣。老乔把刚才跟玲芳做的分析说了一遍,钟锐自然不信,又不便跟老乔较真。就让他这样认为吧,能对他是个安慰,对老婆是个交代,就成。老乔说完了,闭了嘴,两眼望着他,等他说。钟锐只好说。
  “……如果真是这样,方向平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想,早离开他未必是坏事,王纯不就是因为受不了他走了?……王纯的事你知不知道?”
  “王纯和你情况不同。”钟锐断然道,“老乔,这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老乔摇头,巴巴的眼睛里诉说着期待,钟锐感觉到了,却想不出对方从他这里能期待什么。他试着安慰,“人早晚都有这一天,你看国营企业的下岗职工,好多才三十来岁,比起他们……”
  “你意思是说,就叫我认了?”钟锐没吭声,意思就是“是这意思”。老乔只有把话往白里说:“你不能帮帮我?”钟锐感到意外,老乔失望了。“那……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钟锐这才明白过来,片刻后,坦然道:“我来找王纯。”
  老乔颓然地用两手掌捂住了头,身心虚弱得再无力应付客人。钟锐同情地看他,明白不能再待下去了,悄悄起身离开,走到房门口时,老乔在身后气若游丝地说了句“她不在”。钟锐回过身。
  “出差还没回来?”
  “回来了。现在不在。”
  钟锐心里不由一紧。
  那天给丁丁过完生日时快十点了,晓雪带着丁丁住下了,钟锐回小学校。小学校大门锁了,老吕屋黑着灯,不知是睡了还是没在,钟锐翻门进去的,因此第二天上午才见着老吕,才拿到王纯头一天留在老吕那里的那张字条。看了条他就打电话找她,找不到,呼也没回。她现在的公司说她出差没有回来,就是说她回来后没去公司报到。往老乔这儿的公用电话打电话,打了不下十次,都说不在。接电话的人态度很糟,这给了他一线希望:也许是嫌麻烦不给找?于是决定跑一趟。她确实回来了,老乔看到她了,这是他跑来这里的唯一收获。她在字条里告之有急事,现在又音信全无,钟锐心里有一种不祥预感。他谢了老乔,向外走,正碰上两手端着仨凉盘、腋下夹着瓶二锅头的许玲芳出厨房门,他不容她开口,抢先飞快咕噜了几句诸如“我还有事”“很感谢”“很抱歉”之类,坚定地拉门,出门,下楼,无暇去想他走后会给老乔留下一个怎样的复杂局面。
  在钟锐呼王纯时,王纯的呼机在她包里,包挂在妇产医院“人流室”更衣室的挂衣钩上,她本人则躺在“人流室”的手术床上。
  这是一间空旷的大房子,四面徒壁,房中央一张手术床。器械护士在准备器械,时而响起清脆的叮当声。王纯已经躺好,并按吩咐把腿架在床两边的金属架上。那个长得很有味道的女医生已穿好淡蓝的手术衣,正在戴手套,时而看她一眼,王纯便报以由衷的微笑。这张床上刚才躺着另一位妇女,王纯在外面等候时听到她连连嘶声大叫。干吗要叫?疼点算什么?这张曾使她觉着远不可及、无以追求的床终于承载了她的身体,躺在这里,她的心充满一种宁静的、懒洋洋的慵倦,如一只卧在自家沙发上、阳光里的小猫。手术只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她又重新是一个自由的她了。……窥阴器冰凉地进入体内,一阵钝痛,钝痛尚未消失,刮宫器探进子宫,吸引机启动,顿时,尖锐的疼痛在身体深处爆裂。王纯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屏住。吸引机轰响,透明洁净的负压瓶里溅满大朵的血花,血花顺着瓶壁下流,积聚瓶底……王纯一动没动,一声不吭,以至于女医生好几次担心地看她的脸,看她是否晕了过去。
  晓冰站在妇产手术室走廊外趴大门玻璃上向里看,手术只要二十分钟,怎么还没出来?送王纯进去后,她去了街上一趟,按照想象买了些小米、红糖、大枣、鸡之类。这件事整个使她兴奋,内心深处,甚至对王纯有些许羡慕。红糖转了好几个店才买到,费了不少时间,王纯会不会早完了,等不及她,走了?……一个小护士由里向外走,边走边扭着脖子看坐在长椅上的一个女人,那女人俩耳朵上各有一个象牙色菱形大耳坠,不是郎当在耳垂下的那种,是钉在耳垂上,乍一看,像贴了两块不太干净的白胶布。小护士想,人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地乱打扮自己呢?边想边伸手推门,大门便结结实实撞在了同样聚精会神的晓冰的鼻子上。晓冰“哎呀”一声用手去捂鼻子,这只手中的红糖就掉在了地上,塑料袋摔破,红糖撒了出来。小护士皱着细细的眉毛训斥她:“你站这干吗?把地上的东西弄干净啊!”在别人的地盘上,你只能忍声吞气。晓冰蹲下身子把红糖往袋子里收。吃是不能吃了,医院的地最脏。可弄干净也不是那么容易,没有工具。她不愿用手,弄张纸片一点一点撮。这时一双穿着棕色软底鞋的脚在她眼前停住,她抬起头。
  是王纯。面色苍白,额前短发汗湿得打成了绺儿,嘴唇干裂得爆皮,但是她的眼睛,她面部的每块肌肉,她的整个身心,无一不向外洋溢着灿烂的笑,令抬头仰视着她的晓冰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王纯弯下腰来,去拿晓冰放在地上的小米等物,晓冰一声断喝:“别动!”自己一手拎起所有的口袋,一手去搀王纯,觉着用劲有些猛,又赶快放轻,她认定此刻王纯比玻璃人强不了多少。王纯开心得笑了,从晓冰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搂住晓冰的肩膀,完全是情不自禁地,像外国人那样,把自己的脸在晓冰爽滑的脸上紧紧贴了一下,然后说:“走吧,小姑娘!”
  晓冰皱起了眉头:“真要命,居然什么都可以成为一个人骄傲的资本!”
  王纯终于大笑,响亮的笑声惊动了四方,分诊处的护士愤怒抬起满是倦色的脸,要看看是何方人士敢如此放肆。王纯在那双细小却锐利的眼睛没有捕捉到目标之前,拉着晓冰逃也似的跑开。她们来到了外面,外面到处是灿烂的阳光浓绿的树和衣着鲜艳的人。“今天的太阳真好!”王纯向着太阳陶醉地眯细了双眼。
  这个时候的王纯,心里没有钟锐。
  当太阳的一片白炽变成柔和的明黄时,王纯躺在晓冰的床上睡熟了。厨房的灶台上,一只沙锅在轻轻地咕噜。夏心玉把洗净的香菜从水里捞出,沥沥水,放案板上切成细细的末,然后关了火,打开沙锅盖,把香菜末撒进牛奶般乳白、浓厚的鲫鱼汤里,立刻,一股绿色清香在厨房里弥散开来。夏心玉把汤盛到碗里,看了看表。快六点了,叫起她来,吃完东西再睡,这孩子这些天累坏了,肯定也没怎么正经吃饭。作为妇科主任,她比谁都能了解这些女孩子。
  王纯被从熟睡中叫醒,好几分钟里,以为自己是在家中。妈妈站在面前,眼里含着笑,下面马上就该说:“快起来,上学要迟到了!”
  “王纯,先起来吃点东西,然后再睡,啊?”
  妈妈顿时消失,王纯恍然想起了一切,赶快翻身坐起,慵懒的身心一下子拘谨、紧张起来。
  “趁热把汤喝了。安心住这休息几天,恢复不好不要上班。”夏心玉把汤匙递到王纯手上。
  “给您添麻烦了阿姨。”
  王纯听话地喝汤。夏心玉在床边坐下,看着她。王纯觉着很不自在。“晓冰呢?”她没话找话。
  “买菜去了。这是你在这,要不,她干这活?这孩子让我惯坏了,和她姐姐整个两样。我们家呀,大的憨,小的滑。她姐姐回来,一上午能把全家的被子拆洗了,她呢,就会干些不出力又讨好的活。”
  夏心玉絮絮地说着,王纯不由得放松了,被吸引了,笑问:“比方说呢?”
  “比方说,”夏心玉想了想,“比方说冬天外面上了冻,你出门下台阶,她会赶紧跑过来扶你。”
  王纯笑出了声。夏心玉心里充满怜惜。晓冰买菜回来,听到了妈妈和王纯的谈话。
  “父母在外地,这儿也没个姐妹亲戚,一个人真不容易。”
  “我觉着还行。”
  “没事的时候行,但凡碰到点儿事……”
  晓冰听着直皱眉头,叫:“妈妈,您来一下。”夏心玉出来,晓冰小声埋怨,“妈妈,你跟人说什么哪!”
  “我说什么啦!”
  “人家自己也不愿碰到这种事,你得理解,别总提。”
  “我比你理解,干了这么多年妇产医生,什么没见过。不过,你记住,这事要出在我女儿身上,我就不理解!”
  “多伟大的母爱!”晓冰说完不容妈妈说话,便向里走,边走边道:“王纯,我给咱们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回来!”
  晓雪带着丁丁回家来了,给夏心玉送鱼,单位分的。她们到家的时候,王纯吃过东西,又睡了。
  “姥姥!”丁丁一进门就大叫。
  晓冰赶着从厨房出来,用食指点着丁丁:“嘘!”又对姐姐,“家里有人,正睡觉。”
  晓雪边换鞋:“谁呀?”
  “王纯。我一个朋友的大学同学,毕业了,家在外地。”
  “这时候睡觉。病了?”
  “人工流产。”
  “干吗不要?”
  “还没结婚。”
  丁丁转身向晓冰屋跑,刚要推门,被一直严密注视着他的晓冰赶过来一把揪住,丁丁挣扎着。
  “让我看看!”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晓冰把丁丁拉开,晓雪推开房门,想看看刚才的吵声是否惊动了客人。不料门发出很响的一声“吱呀”,王纯被惊醒,一眼看到了门口那个长相酷似晓冰,却又截然不同的女子。晓冰热情活泼,她详和安静,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湖水、雪花什么的。毫无疑问,这是晓冰的姐姐了。王纯欲坐起,晓雪赶忙走过按住她。
  “躺下躺下不要动。……把你吵醒了,这门的合页该上油了。……什么都别想,住在这儿把身体养好,我们平时不回来的,噢,我是晓冰的姐姐。……”
  王纯心里强烈冲动着,渴望搂住眼前这位细声细语的女子,渴望叫她一声“姐姐”,若不是理智坚决反对,她险些就这么做了,她讨厌做作肉麻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但她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她的眼圈红了。
  晓雪对她笑笑,“没事的其实,我也做过一次人流,是因为得了次重感冒,怕影响孩子。当时的顾虑多极了,头胎就做人流,会不会影响以后?会不会形成习惯性流产?结果呢,什么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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