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华丽石雕来到大厅,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墙上立体生动的鲜艳色彩。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油画,正确来说,是画在墙上的油画。不知道墙面要做什么特殊处理,才能让油彩或深或浅凝固在上面?
有的地方下笔很重,颜料很深,就那样微带着几公分厚度胶着在壁面。很粗犷、很野,没有细细雕琢的线条刻划,却要命的美。
像似会摄人心魂、夺去呼吸的那种致命美丽。
他更走近几步,几乎想走进画里。如果不是因为韩澈提过,他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上官念潮之手。那个身上轻浅地像是没有沾染任何色彩的女人,笔下作品竟然斑斓至此!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触摸那饱满的色泽……
“不能摸!”
身后喝斥声让夏子涛倏地回神。他转头,对上小跑步上来的元芮莲,手还停在半空中。
“还没干喔!”元芮莲确认作品完好无缺之后松了口气。虽然,她相信念潮轻易就能修补,但敬业如她,还是不愿意念潮的作品发生任何惨案。
“对不起。”夏子涛道歉,尴尬地放下举在半空中的手。然后,就看见上官念潮带着盈盈笑意向他走来。
“嗨!”他手插进口袋,眯起深邃黑眸,向她微笑。奇怪?才几天没见,好像有点想她?
第4章(2)
“子涛,你怎么来了?”念潮走到夏子涛身边,略微仰头看他。
初见面时,她就已经觉得他长得很好了,在台湾待了一阵子,更加认清他外貌上的出色。覆盖着长睫的眼睛细长且黑白分明,鼻梁高挺、嘴唇丰实,皮肤是好看的淡褐色。过人的身高,立体的轮廓,精瘦结实的身材,加上不过度发达的肌肉。他绝对有本事让女人尖叫,就算他不会唱不会跳,不是艺人也一样。
“当然是有事找你才来。”他扯开笑容,又是极度阳光。
噢!真是电力十足的笑容……
比起萤幕上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旁的元芮莲忍不住倒抽了口气,还好她对俊男一向免疫,吓不倒她的。
她走到念潮身边,附耳向她说了什么,念潮听得认真,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喽!”元芮莲调转方向准备离开。
“Bye!”念潮向她道别,看向一脸疑惑的夏子涛。“小莲回饭店整理我们两人的行李,过几天我们要搬进这里来。”
“这里?”夏子涛惊讶。开玩笑吧?“这里不是还没开幕吗?”
“水电已经有了,另外,会安排保全跟管家进来,因为时间很赶,我得两个地方一起画才行。”念潮微笑回答,说得轻松。
油画就是反覆上色、等颜料乾这点讨厌,或许,也可以说是这点方便,她打算先搬进来,等大厅干的时候上去画总统套房,等套房干的时候下来画大厅,辛苦一点,努力压榨灵感还是行的。
她说得恬然,夏子涛却隐约感觉出这份工作的不轻松,仔细端详她,脸上倒是真的连一丝不高兴也没有,果然是个很逆来顺受的家伙。
“很漂亮!”他指指前方壁面。
“真的吗?谢谢。”念潮很开心地道谢。
“真的,漂亮到不敢相信是你画的。”夏子涛笑,回身往大厅沙发走去。
“什么嘛!真没礼貌。”念潮看着他背影抗议。
“哈哈!来!”他坐下,拍拍身旁空位也要她坐,举止亲昵得连他自己也吓一跳。
“嗯?”念潮走到他身旁,偏头不解地望着他,顺从地坐在他身边。
“我想请你帮忙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问。奇怪?是她多心吗?怎么觉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紧张?
夏子涛从怀里掏出两张薄纸,摊开她手,放进她掌心里。
“这是什么?”念潮看了看,看起来很像什么活动的入场券?
“我今年最后一场巡回演唱会的门票。”夏子涛看见她眨眼一脸疑惑的样子,才想起她中文不太好,也许还没看懂。
“啊?”念潮愣了愣。
“本来,这两张贵宾席是被我爸退回来的。”夏子涛扬眸,视线与她相交。“跟你去掷筊的那天,我妈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想瞒着我爸来……”
“嗯?”虽然不懂为什么他爸要退回演唱会的票,念潮却贴心地没有多问。
“这是这几年来,我妈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
“这几年?!”念潮讶异,不敢相信,有什么事可以闹到母子好几年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夏子涛只是笑了笑,没有解答她眼里的疑问,迳自说下去。“我妈妈平常除了去菜市场买菜跟上美容院洗头之外,也没什么出门,我实在很担心演唱会这种场合她一个人吃不消……”
“嗯?”
“我的经纪人那天也会很忙……我又走不开……”嗳,夏子涛看了看她,有点心虚,突然觉得说话很难,其实他不是非得找她不可,只是仔细审阅过脑中人选之后,他竟然发现自己只希望是她。“时间是下个星期六的晚上,你有空吗?”他咽了咽口水,整句话都是对着地板说的。
念潮清亮亮的眼直盯着他,唇角弯起明显的漂亮弧度。“你希望我陪伯母一起去?”她问。
夏子涛愕然,想说的话早一步被开口,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嗯。”他只能木然点头。
“要在哪里接伯母呢?你把地址抄给我好吗?我会准时去接她的。”念潮还是笑得好温柔。
夏子涛却不自在地尴尬了起来。“可是,万一我妈因为演唱会人太多空气太差昏倒了……万一她又嚷着要找我……演唱会结束我还得去庆功……我们好几年没见了……她连我家在哪都不知道……万一……”他忍不住开始想像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好了,子涛。”念潮打断他,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音,伸手掐了掐他脸颊。
夏子涛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终于正眼看她。
“我会开车,我可以带伯母去。如果伯母昏倒了,我会送她去医院;如果她演唱会结束要见你,我可以带她去你的庆功宴;如果她要在家里等你,我会载她去你家。而且我有手机,你随时可以联络得到我。”她的语调简直像在哄个孩子。
一口答应?虽然不意外,夏子涛还是觉得她真是大神经跟善良得过头。
“你会迷路……”他呐呐开口。
“小莲有帮我装卫星导航。”
“你会被冲出来的摩托车吓到……”
“我这几天已经训练出好胆量了。”
“你租的车很难开……痛!”
上官念潮又掐了他脸,这次很用力。
“很痛耶!干么啦?”夏子涛瞪她。
“跟我说谢谢就可以了。”她轻笑。真别扭,这男人连道谢都不会。
看着她无伪笑容,夏子涛不自觉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真诡异,明明她就长得跟他认识多年的韩玥很像,应该早就对这样相熟的五官免疫,为什么每次只要盯着她瞧,就会有那种很想吻她的感觉?
他撇开头,一眼看见桌上那叠被淹没在未开封油彩间的CD——
他的唱片?
“你的?”他纳闷,随手拿起来看了看,不解地望向念潮。
“嗯。”念潮脸上迅速飞过一抹红,笑得有点难为情。“前几天托小莲买的。”
“干么浪费钱?!”夏子涛挑眉,把CD随手抛到桌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我给你就好了。”他背靠进沙发,看起来有点不爽。
念潮不懂他为什么不高兴,有人说自己唱片不是好东西,买了浪费钱的吗?至少,她绝不会这样说自己的画。
她走到桌前,把被他乱丢的CD叠好,回身蹲在他面前。“怎么这么说?我很喜欢,很好听。”她盈望着他眼,说得真诚。
“有什么好喜欢的?就是迎合市场做的芭乐歌而已。”他唇边扬起一抹自嘲,听起来很怨天尤人。
“你自己不喜欢?”念潮侧了侧头,问他。
夏子涛只是暗了眸色,把头转开,没有搭理她。
“子涛,你喜欢我的画吗?”念潮还是蹲在他身前,仰着脸问。
没有料想到她会冒出这个问题,夏子涛对上她眼神,呆了半晌才开口。“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但是我觉得很漂亮。”
“适合这间饭店吗?”
“很适合,比那些烂石头跟水晶灯适合多了。”他说,绝不只是恭维而已。她的画很有生命力、很富朝气,让精雕玉琢的大厅添了几分狂放的霸气。如果这是关家想呈现出来的不可一世气度,那么绝对是大大成功的。
念潮站起身子,走到画前,回头笑望他。“严格说起来,这已经不是我的创作了。”
她拿起油画刀蘸了颜料,直接在墙壁上调起色来。
“在这上色之前,我得先交给雇主草图,不停修改直到他们满意为止,除此之外,我还得研究这里的光源,照会建筑师,在他们能提供的素材里选择我能用的,另外,我得确认墙壁的材质,配合那些我没办法改变的硬体。”她扬扬手中颜料。“你看,其实这是我最不喜欢用的牌子。”
随即又指了指挑高天花板上的水晶灯,说道:“从这里来的光源也不太好。”她笑了笑,指指前方。“甚至这面画也不是我当初想要的样子……老实说……”她吐了吐舌,笑得很腼覥。“我觉得这次雇主品味有点问题……”
夏子涛会心一笑,他也常常觉得唱片公司老板品味有问题。
“在法国,有很多人会瞧不起我这样的作为,艺术家应该要坚守自己的信念啊,怎么可以为了赚钱配合雇主随便修改自己的创意呢?你看,有多少坚持理想不愿向现实妥协的有名大师,他们死后画作广被流传之外,就连人格也颇被歌颂。哪像我这个拿人手短的小画家呢?”
夏子涛顿了顿,走到她身边,望着她的黑眸里有太多情绪。原来,看起来明亮美好的她,其实也得承受很多蜚短流长。
“可是我很喜欢我的工作喔!”她看着他笑得灿然,彷佛所有的轻视嘲弄都不曾发生一样。“我觉得我很幸福,可以靠画画维生。如果我多接一些案子,让更多人认识我的画,就算这些案子很商业也没关系。”
她又转头,继续拿画刀在墙上刻画。
“更多人认识我、更多人金援我,我就有更多力量可以开个人画展,让大家都看见我最原始的创意及努力……更何况,我也喜欢我为这些雇主画的画,当我能配合他们那些……呃……很奇妙的品味,完成他们的期望时,我也觉得很有成就感。子涛——”她抬眸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会瞧不起为雇主画画的我吗?”
夏子涛抿唇,用力压下心头那股骚动,他怎么会瞧不起她呢?
“不会。”出口的声音涩涩的。
他觉得她很棒、很美好,她说的话每一句都挑中他心事,解开了一直缠绕在他胸口的那道死结,就像鲠在喉头的长刺终于被拔起一样。一直徘徊在主流市场与自我理想中那颗悬宕不安的心,此刻似乎找到了依归。
“子涛,我喜欢你写的歌,也喜欢你的声音,我不知道你希望自己的音乐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很喜欢。”念潮唇边扬起一朵清丽笑花。
夏子涛胸口一融,直视她眼中波光潋灩,心里一阵柔软……转念又想抗拒那份暗涌。“那是因为你不懂音乐,你这个只会吃饭睡觉跟画画的懂什么?”他走近她几步,将她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口气很凶,动作却很轻柔。
“什么嘛……”念潮咕哝,连他也笑她只会画画了。“总之我很喜欢就是了,你也得喜欢才行。”
她的抗议令夏子涛温煦微笑,他忍不住想起那个和她一起去掷筊的早晨。忽然注意到她还用着那天给她的手环将长发束成马尾,大掌忍不住抚上她脸颊。
“喂!”
“嗯?”
“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她抬眸。
“土地公说,你欠我一个吻……”
什么?念潮还来不及反应,夏子涛便遮住她视线,倾身吻住她——
他唇上的温度炽热得吓人,念潮没办法思考,忘了动作,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轻轻碰触,原本只想浅尝即止,但在滑过那如花瓣般的触感之后,却舍不得就这样放开。带着些许试探,他伸出温暖的舌轻舔,念潮似乎吓了一跳,嘴唇微启半张,就这样让他滑进唇齿之间。
他吸吮,湿热且激情地交缠引诱着她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念潮脑子乱哄哄的,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他。
夏子涛不知道她是因为惊讶,还是由于对男人没有太多经验所以才显得如此生涩?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是后者。而现在,她的顺从只是徒增他的更加侵略而已。
交换角度之间,他又更加深了这个吻。
然后,他们两人同时听见念潮手上油画刀掉落的声音……
那个让她头昏脑胀的凶手终于放开她。
夏子涛直视她,很满意她原本轻浅的唇色变得艳丽瑰红,她的眼神看起来很迷惘蒙胧,让他忍不住低笑。
“演唱会见。”夏子涛摸了摸她头,听起来无比珍爱。
第5章(1)
韩澈双手背在身后,伫立在办公室整面落地窗前,俯瞰台北城的车水马龙。明明是喧嚣缤纷的街景,此时在他眼中却似乎被褪去缤纷嘈杂,只剩一片寂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主动告诉上官念潮父母回国的时间,是因为觉得韩玥已经大到足以接受父母感情有异的年纪?还是他私心认为父母之间的心结应该趁这个机会厘清?必要的话,即使离婚也没有关系。至少,他们终于能好好面对自己的人生。
记忆中,那么多母亲的眼泪已经让他觉得不耐。
在他懂事之后,他尽量与父母保持不近不远的关系,不想面对母亲那副“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用在这段婚姻里委曲求全”的可怜姿态。那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加害者,是造成一切不幸的始作俑者。
他痛恨,却又该死矛盾地珍惜家人。
听起来如此可笑,又无法否认。
据他所知,父亲跟母亲都曾私下寻访过上官静的行踪,过了这么多个无消无息的年头,他们似乎已经放弃,上官念潮却在这时出现……
“你找我来干么?大建筑师?”向直海划破寂静,一屁股坐在韩澈的座椅上。
“我的办公室没人管了吗?”韩澈冷眸一凛,没有通报就随便让这痞子踏进办公室。
“翻脸不认人啊,明明是你找我来的。”向直海笑嘻嘻的。“再说……你们家秘书看到我一向只会说好跟傻笑。”他笑得很讨厌。“信不信?她一定去帮我泡咖啡了,她永远都记得我的咖啡加糖不加奶,真是个小甜心。”
向直海掏出怀里香烟,慵懒地把脚抬到桌上,舒服地眯了眯眼。
“说吧,找我什么事?”向直海很痞地问道。
瞧!倒像这里是他办公室了……韩澈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直接切入正题。“风华酒店的开幕酒会……”话没说完,女秘书敲了敲门,果然端了两杯咖啡进来。
向直海一脸刺目坏笑,韩澈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换个男秘书……
“开幕酒会?什么时候?上官念潮不是才来不久?”他啜了口咖啡,真不错,韩澈对咖啡豆的品味真不是盖的。
“月底。”
“这么赶?”向直海纳闷,只剩下三星期了吧。“颜料都还没干吧?关家是怎么回事,连个小女生都要欺负?”
韩澈没有搭话,不想回答上官念潮是不是被压榨这个问题,手支着下巴,淡声说道:“酒会需要艺人。”
向直海点烟的手差点烫到自己。“关家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