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闪过一抹阴狠,慕容月枫突然起身去倒了一杯茶给慕容羽段,再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那么,二叔知道你来找我吗?”
“既然不敢让他知道这件事,我又怎敢让他知道我来找你?”很好,没人知道堂哥来找他,事情就容易解决了!
“所以,你是要来告诉我,我错了?”
“你是错了。”
“但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不管理由为何,你都错了。”
“我是为了慕容家呀!”慕容月枫愤慨地自我辩解。
“那只是你的借口,”慕容羽段沉重地道。“事实是,你贪名亦贪利,那原也无可厚非,只要你有心,那可以成为激励你上进的因素。可是,偏偏你不循正道而行,不择手段谋夺他人财产,月枫,你想害人,终究会害己呀!”
“不管堂哥你怎么说,我的的确确是为了慕容家,”慕容月枫骄傲地挺高了胸膛。“等我确实掌握住周家的金库,我就会设法赎回爷爷卖掉的一切,这是爷爷、爹和二叔早该做的事,既然他们都不做,就由我来吧!”
“姑且不论你的想法对不对,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谋夺周家的财产。”
“这是最快的方法!”
“你不应该害人。”
“周老头也不是什么好人,”慕容月枫冷笑。“告诉你,他干的黑心勾当可多了,其中还不少是伤天害理的事,这也算是他的报应!”
“无论如何,害人就是不对的!”慕容羽段严肃地坚持道。
“你……”慕容月枫似是想破口大骂,但转个眼又吞了回去。“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把周家的财产还给周员外的儿子。”
“如果我说办不到呢?”
“那么我会向官府告发你的阴谋。”慕容羽段顿了顿。“我知道,你不只贪周家的财富,更觊觎周家与官家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不是一般江湖人物能够拥有的,你以为仰赖这种特别的势力,就能够让武林中人向你低头、向你称臣?想必千仞堂也是抱着这种目的而和你合作夺取周家的。所以……”
他坚定的望住慕容月枫。“一旦我向官府告发,即使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但只要出现这种不良的纪录,周家就会失去上贡的资格,届时,周家也会失去与官家之间的特别关系,这么一来……”
“够了!”慕容月枫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懂你的意思了,无论如何,你就是不能放过我,即使是为了慕容家?”
“错的就是错的,你不能用任何理由来自圆其说。”
“但我是你至亲的堂弟啊!”
“月枫……”
眼见慕容羽段一脸无奈但坚决的表情,慕容月枫默然无语了,垂眸深思了好半晌后,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
“算了,慢慢来就慢慢来!”
慕容羽段双眸惊喜地灿亮了起来。“月枫?”
慕容月枫耸了耸肩。“你要我把周家财产全数还给我大舅子,我就还给他,可以了吧?”
“太好了!”慕容羽段欣慰地点点头。
“那么……”慕容月枫又去倒了杯茶,向慕容羽段举杯。“以茶代酒,谢谢堂哥使我能够及时悬崖勒马!”
他的语气中透着隐隐的嘲讽,但慕容羽段实在太高兴了,以至于没听出来。
“自己兄弟,这是我应该做的。”慕容羽段也端起适才慕容月枫倒给他的茶,两人相互敬了敬,而后一仰而尽。而后,两人又聊了几句彼此家人的近况,当慕容羽段觉得时间已太晚,唯恐家人担忧,正想起身告辞时,忽觉脑际一阵晕眩,刚离开椅子的屁股又跌了回去,扶着愈来愈晕眩的脑袋,他有点困惑。
“我怎么……”
“堂哥,很抱歉,这是你自找的!”
“嗯?”
“奇怪,羽段怎地还没回来?”慕容问天狐疑地喃喃自言自语,探头往前堂张望一下,再走出厨房后门朝住屋方向吼过去。“琴娘,羽段回来了没有?”
“没有。”杜琴娘应声从屋里出来。“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慕容问天瞥一下尾随在杜琴娘身后出现的默砚心,目光再次透出调侃的椰褕笑意。
“他说要去买支珠花给砚心,谁知买到现在,铺子都要开门了还不回来。”
“或许他是想仔细一点挑。”
“再怎么精挑细选也不可能挑到现在吧?都快两个时辰了!”
“说得也是,那也许是……”
杜琴娘正想再说出其它揣测,霍地……
“姑……姑丈!姑丈!”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杜啸云从饭铺子前一路惨叫到后面来。“回来了,回来了,村里的阿建伯送表哥回来了,可是……可是……表哥不对劲啊!”
咻一下,慕容问天已然消失身影,杜琴娘也急急忙忙追在后头……
“我从城里回来时,瞧见他一个人站在路边,就把他送回来了饭铺子前,阿建伯解释完就离去了;慕容问天盯着慕容羽段,脸色凝重,一句话也没说,杜琴娘则不知所措地绕着儿子团团乱转。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羽儿是怎么了呀?”
只见慕容羽段直挺挺地站着,身上虽然有些儿脏,但一点伤也没有,不对劲的是他的表情,不,他根本没有表情,脸上是一整个的空白,眼底更是一片空洞,彻彻底底的虚无,就好像痴了、傻了……不,不对,比痴傻更糟糕,痴傻起码还有白痴或傻子的样子,但他根本什么样子也没有,更像是丢了魂、失了魄……
“丧魂丹,唐门的丧魂丹!”慕容问天终于开口了。
“唐门?丧魂丹?”杜琴娘喃喃道。“但……但……他怎会……怎会……”
“我也不知道他怎会惹上唐门了,不过……”慕容问天毅然转向妻子。“我这就上唐门要解药去!”
“他们会给吗?”
“一般情况是不会,可是唐门欠爹一份情,他们不能不给!”
“那你就快去吧!”
“嗯,我会尽全力赶路,最快七天,最慢十天内赶回来,在这期间……”警告的眼神陆续扫过妻子、女儿、外甥和媳妇,慕容问天慎重地道。“铺子休息,千万不要开门做生意,要好好保护羽段和你们自己!”
杜琴娘神色一懔。“知道了!”
而后,慕容问天不再浪费时间,当即飞身离去,一眨眼就消失踪影了,于是,杜琴娘振了振精神,转头开始下命令。“啸云,去写张条子贴在铺子前,就说咱们要休业一个月。”
“这就去,姑姑!”
“雪儿和啸风,你们两个把铺子里所有可以吃的东西全给我搬回家里来,在你爹回来之前,咱们都不出门,就靠那些食物过日子!”
“是,娘(姑姑)!”
最后,杜琴娘转向怀抱幼儿的默砚心,“砚心,你就专心照顾孩……”话还没说完,孩子就飞进她怀里了,她愕住,怔愣地看着儿子被媳妇牵走。“呃,好吧,孩子我照顾,羽儿就交给你了!”
她叹了口气,看看怀里的孩子,正甜蜜安详的熟睡着,而他爹却……
原以为苦难已过去,正是否极泰来之际,却又平空降下来莫名其妙的灾祸,难道慕容家果真逃不脱噩运的纠缠吗?
要照顾一个除了会自己呼吸,塞食物到他嘴里,他会自己嚼、自己吞咽之外,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根本毫无自主能力的大男人,应该不会太容易吧?所以,大家都以为负责照顾慕容羽段的默砚心,在某些时候一定会叫救命。但没有,好几天过去了,默砚心都没有向任何人求助过,而慕容羽段也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身上不但不臭,还随时都散发着洗浴过后的清香味,这使得其它人不由暗暗纳闷不已。
在必须“搬动”慕容羽段的时刻里,纤细柔弱的默砚心至少应该表现一下她的无能为力吧?
可是,没有就是没有,她就是没有向任何人求助……
“砚心,照顾羽儿需要帮忙吗?”餐桌上,杜琴娘捧着饭碗,装作不经意似地问;得到的回答是:
摇头。
“大嫂,若有需要,说一声没关系,我随时都可以帮忙喔!”
看着大嫂专心地、耐心地一匙一匙哺喂大哥吃稀饭,都没想到在他咀嚼吞咽的时候,她也可以乘机吃一、两口,慕容雪好感动,也好想帮忙,可是,她得到的回答也是:
摇头。
“表嫂,我们很闲的,比较,呃,重一点的工作就由我们来就好了,表嫂也可以休息一下啊!”平时就爱打打闹闹顽皮的杜啸风兄弟,在这种时候就显得很成熟、很有担当,兄弟俩暗中说好,无论何时,即使是半夜,兄弟俩其中之一定然会保持清醒,以保护表哥和家中的女人。不过,他们得到的回答同样是:摇头。
杜琴娘、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俩不禁面面相觎,继而无奈苦笑,最后再耸了耸肩。
好吧,反正只要等到慕容问天拿解药回来就没事了。
慕容问天没有带解药回来,却带了一个人回来,唐门左巡堂钱坤。
“果然,不是丧魂丹!”钱坤的手搭上慕容羽段的腕脉不过片刻工夫,就说了这一句令人心直往下沉的话。
“不是丧魂丹是什么?”慕容问天气急败坏地怒吼。
“慕容兄,请别对我生气好不好?唐门比你更想早点还清欠你们慕容家的人情啊,可是……”钱坤苦笑。“令郎明明不是中了丧魂丹的毒嘛!”
慕容问天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是什么?”毫不迟疑地,钱坤转到慕容羽段身后,拨开头发,仔细搜寻了一会儿……
“咯,瞧,就是这个!”钱坤指着慕容羽段后脑勺,有一个约绣花针粗细的银点,如果不是有心人仔细寻找,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咦?那是什么?”慕容问天下意识伸手过去,想碰触……
“别动它!”钱坤急忙喝阻。“令郎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这支银针插在他脑子里,可若是硬要取出这支银针,令郎的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闻言,他四周有几张脸,就有几张墨绿的荷叶片。
除了默砚心,她的脸色不但没有丝毫变化,也依然没有半点表情,但是,她突然一晃身失去了纤细的身影,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你你你……你是说,羽儿他……”杜琴娘惊恐地说不完整话。
“是,想要令郎活命,就不能取出银针,但不取出银针,他就得一辈子这样,你们……”钱坤叹道。“好好考虑一下吧!”
不是茫无神智,空白地过一生,就是死,他们只能选择其一。
杜琴娘抽了口气,与慕容雪相对呆住了,杜啸风兄弟俩也傻了,慕容问天则怔着脸好半天后,才吐出一声窒息般的呻吟。“天哪!”
“我很抱歉,但是……”钱坤歉然地拍拍他的肩。“我真的无能为力。”
“但……”慕容问天挣扎着。“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老实说,这两年出现了很多类似令郎这种状况的人,起初也都找上唐门要解药,经过我们详细检查后,才发现问题是出在那里……”钱坤用下巴指指慕容羽段的后脑勺。“我们也试过几次要取出银针,可是……”
他摇摇头,“银针取出来之后,没有一个能活过半灶香时间的,所以……”他没有说完,也不需要说完,大家业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是生就是死,但那种生,跟死又有什么不同?
慕容问天绝望地颓然无语,杜琴娘母女失声痛哭,杜啸风兄弟俩也低头哽咽不已。
“那么,我回去了。”钱坤轻轻道。
没有人理会他,他便悄然自行离去了。
“为什么?”慕容问天喃喃自问。“羽段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打小就是个勤劳诚恳的好孩子,孝顺父母、友爱弟妹,我真的以他这个孩子为傲,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没有人回答他,他自己也想不出答案。一个多时辰后,默砚心又出现了,他们依然沉浸在绝望与哀伤之中,仍旧没有人发现她曾经离去又回来了。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牵着慕容羽段到前头去,该吃饭了。
屋外,蝉鸣轻快地吟唱,清澄的月色下,忽明忽暗的荧光在飞舞,溪水悄悄溜过岩砾身旁,微风嬉戏于竹林间,夜,依然未曾眠。
屋内,默砚心牵着茫无神智的慕容羽段来到书案后,轻轻按着他坐下,再为他打开那本他最常看的书放在前面,然后,一如往常,她拿着女红到窗前落坐,静静地做起女红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抬头看向他,但是……
他没有看她。
他们没有四目相对。
良久、良久……他们始终维持着那种姿势,他空茫的眼直视着前方,而她,就那样一直一直看着他……直至起更梆响,她才徐徐收回视线,女红放在一旁,起身去牵着丈夫到床前,轻柔地为他褪下外衣、靴子,帮他躺上床,为他覆上双眼后,自己再脱衣上床,躺下,如同以往,背对着他侧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又坐起身,回头看着已然熟睡的丈夫……
他的手臂没有圈上她的腰际。
他也没有将她拉向他。
良久、良久……
她终于又躺了回去,依旧背对着他,然后,她徐徐往后退、退、退……直至她的背紧贴在他胸前,再把他的手臂拉来环在自己腰上,而后,阖上眼,她也睡了。
清晨,谁要为她梳发呢?
第四章
“娘,大嫂好久没梳头了耶!”
“……她有洗头。”
“可是没有梳头。”杜琴娘不再吭声,她又能说什么呢?
打从钱坤宣布她儿子这辈子只能做一个茫无神智的废人的翌日开始,她那可怜的媳妇儿就不再梳发了,只随便用一条绳子绑住那一头杂乱的长发,大家都看在眼里,也都装作没注意到。
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而且,娘,大嫂也都不管劭儿了呢!”
“劭儿有奶奶疼就够了!”杜琴娘极尽怜爱的亲亲宝贝孙子。“对不对啊?劭儿!”
“还有姑姑,姑姑也最疼劭儿了!”慕容雪伸长手想要抱孩子。“去!”杜琴娘一手抱紧了宝贝孙子,一手把女儿推开远远的。“去看看铺子里还缺什么,过两天就要开门做生意了,要是缺这少那的,看你还能赚什么!”
“什么都不缺,就缺人手啦!”眼里啾着小侄儿,慕容雪不甘心地咕哝。
“你爹又请了两个伙计,该够了!”
熬过最痛苦绝望的半个月后,慕容家一家人终于平静了下来,儿子,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始终是他们的儿子,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于是,大家慢慢恢复到原来的生活,生命再艰苦,日子依旧要往下过,饭铺子又开始准备要开门做生意了,虽然少了慕容羽段和专心照顾他的默砚心,肯定会比之前更辛苦,但,人是活着的,只要愿意,怎样都能适应。
幸好,默砚心已然将卤味和五香牛肉的秘方传授给他们了,光是靠这两样,就可以确保生意如同以往一样兴隆了。
他们甚至计划将来要整修铺子,多几张桌子,多赚点钱,日子就更安稳了。
然而,彷佛老天就是不想让他们过太爽似的,当他们定下心来要开始继续生活时,麻烦又找上门来了。就在饭铺子重新开张的前一日,一家人聚集在饭铺子里,一边闲聊,一边提早准备卤味和牛肉,想说翌日可以轻松一点,不然多了两个新手伙计,难保不会手忙脚乱的气走了客人。
“啊,砚心,你也来了!正好,帮我尝尝,是不是八角放太多了?”
连默砚心都带着慕容羽段来了,虽然慕容羽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