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书云青衫的背门就露在他眼前,只要他陡然出袭,说不定他一掌就可以了结这劲敌的性命,然后再解决掉方歌吟的性命。……
严苍茫根睛凝视桑书云的背门,慢慢吸了一口气,渐渐把力量运集在右手掌上。正在此时,桑书云倏然回身一笑道:“令郎步伐怎地杂乱了起来?”
严浪羽脸上一红,他是凝注他父亲正要出手,心里大为兴奋,不觉脚步稍乱,却不料桑书云知道。
严苍茫脸不改色:“桑帮主的耳力,打猎不必带狗去。”
桑书云一笑,好似没听出他言词中所含讽刺之意,返身继续前行。
四个人于是在苍茫大地中,皑皑白雪上,踊踊地向嵩山古刹石塔走去。
嵩山是为五岳之一,最为萧杀。因其地居中州,古代封称,尊为中岳。
嵩山峰峦秀拔,西峰名为少室,高十六里,周三十里,相倚相望,其间相距约十七公里。
少室有闻名天下的少林寺。我国技击中名震武林的少林派,即此发祥,有达摩面壁处,汉三百阙诸胜。
嵩山岩壑,千态万状,山中颇多古刹,有嵩山古塔,在山之西麓,十五层,北魏时建,为国内现存砖塔中之最古者。
嵩山古塔属废刹,甚少游人,桑书云等却往该处走去,在大地茫茫风雪中,这几人不知何所行止。
十五层石塔斑剥、古旧,然已在望,方歌吟深吸一口寒气,看那孤寂的石搭,不知建塔的人何在?千百年来,石塔有何观?天地有何变?
严苍茫渐渐走慢,桑书云马上警觉,即问:“怎么了?”
严苍茫忽低咳一声,说:“桑帮主。”
桑书云微微一笑:“严兄请说。”
严苍茫沉声道:“帮主带我们来此处,有什么要说,此处无人,可以说了。”
这几句话,等于把出来到无人处谈判的事,都往桑书云一个人身上推,桑书云亦不以为件,微微一笑:“严兄,实不相瞒,两次约见,皆有要事商议。”
严苍茫见桑书霎说的严肃,又似并不是冲自己儿子所犯的罪行来的,当下暗喜,也凝肃地道:“却是为了什么?”
桑书云叹了一口气道:“上次在洛水江中,我正要把话说出,却遇上恨天教的事情…”
严苍茫脸色忽变:“血河车的事么?”
桑书云点了点头,严苍茫向方歌吟瞄了瞄,那:“外人在,方便么?”
桑书云肃然道:“他是天羽掌门,一方之宗,当然应该参与此事,宋老弟英年早逝,我们要扶植他后人才是,怎可有所遮瞒!”
这话义正辞严,严苍茫冷哼一声,又急于知道桑书云的讯息,于是道:“也罢。桑兄可探出了什么消息有关血河车的?”
严苍茫急欲得知血河车的事,所以把桑书云唤作“兄”,桑书云心里晓得,也不揭破:“我也没有血河车的下落!”
严苍茫一听,好生失望,“哦”了一声,双肩垂了下来,桑书云接道:“不过据我探知,血河车上的人,已经不是“武林狐子”任狂。”
严苍茫一听,兴趣又来,双肩又再耸起,方歌吟听得血河车上的人,知道跟自己父仇有关,也凝神倾听,桑书云见方歌吟如此专注,心忖这少年虽忠厚真诚,但也难免对血河车有野心,当下微笑道:“近日在河北一带,我帮白旗堂主辛深巷的部下,曾与一批武林高手截得血河车,后来无一人能活,辛深巷赶去时,还有一位子弟身受重伤,说出血河车上有两人,绝对不是任狂,就死了……”
严苍茫“哼”了一声道:“要是任狂,出手那有人还说得出话来!只不过车上的人是谁……”
“这我也不知道,”桑书云道:“血河车上却不是任狂,那么又是谁?任狂去了那里?血河车上的武功,这两人得了没有?这些疑团,都没办法得到解释,而最近武林中又有两大怪事……”
严苍茫道:“什么怪事?”
桑书云道:“武林中出现了一批极其厉害,神出鬼没的杀手,自从血河派大弑杀戮各门各派……”
桑书云背负双手,在漫苯风雪中悠然长叹:“辟如嵩山这一脉,就尽丧于‘血踪万里’卫悲回手之后,衡山、括苍,也先后遭灭派之祸……但血河派被灭后,武林中一时相安无事,直至最近,腔恫、黄山、恒山又告遭殃……”
严苍茫凝声道:“这我也有听说过。近日我劫余岛人,也受到狙击……”忽想劫余岛子弟被杀,乃属家丑,当下也止住不说了。
桑书云叹道:“不瞒严兄,我长空帮中人,最近也遭到神秘的折损……最可怕的是,敌人无影无踪,无迹可导……而就在三天前,天目一脉,又告全歼。”
严苍茫神色一变,失声道:“连天目也……”
桑书云点点头道:“天目山一脉自‘淫神’顾同林死后,“铁臂人”门大伦左丧门棒、右判官笔,饮誉江湖,绝非点苍先人可比拟……可是他也遭了毒手,杀人者扎手,可见一斑。”
严苍茫沉默良久,“嘘”了一声,怪笑道:“多谢桑帮主提醒,只不过劫余岛,并非三脚猫之徒,对方要来毁,那是自寻死路。”
桑书云抚须笑道:“严兄子弟武功高强,这点当无问题,只是还有第二件大事……”
严苍茫冷笑道:“不知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
话未说完,桑书云郎截道:“‘幽冥血奴’又现江湖。”
严苍茫见桑书云又道,本想以内力继续说话,把他声音压下去的,猛听“幽冥血奴”三个字,一时脸白如雪,半声作不得响。
这是方歌吟首次见严苍茫吓住。而桑书云也脸有忧色,继续道:“而且据我探得,‘幽冥血奴’就是萧萧天!”
“萧萧天!”严苍茫白发飞扬,袍袖卷起,厉声道:“‘幽冥血奴’萧萧天!”
“是。”桑书云脸色十分忧伤:“三十年前,萧萧天这人本是白道中名侠,但他父亲萧易人因受大侠萧秋水之挫败,给予无穷的仇恨心理,以及残酷的训练,使他人心大变,下手狠辣,事事疑毒,最后加入血河派,简直杀人不眨眼,虽曾败于萧秋水之手,都念在亲情,并未杀之……”
严苍茫喃喃地道:“‘幽冥血奴’……他……他不是……已被雪峰、天象、大风三人打落笔架峰……而且……”
桑书云叹道:“而且雪峰神尼还把他一剑穿胸,大风、天象各全力劈中其一掌……可是,他们下得崖来,萧萧天的尸首却不见了……”
严苍茫用舌头舔了舔口唇,道:“那么他还活了?”
桑书云不答,仰望风雪:“有人见过他,不过已经死了……”桑书云的语音中竟有说不出的悲伤,“……为了探知‘幽冥血奴’是不是萧萧天这个消息……”
桑书云笑容有说不出的悲涩:“……我们已经牺牲掉不少好手了……”
在战场中,一场战役,一个军情,甚至一点线索,都要花出牺牲和代价,而且有时是极大极惨痛的牺牲和代价。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点桑书云当然晓得,可惜他不能不悲励。
三十五年前,他的第一匹神风骏马被人暗器误杀时,他泪湿长衫;三十五年后的今天,他确能做到喜怒不动于色,但仍戚戚于心的。
三十年前……风雪也有那么大的,那时候,“长空帮”,还只是一个构想……那时候…宋自雪,现还是一个初出道的校头……
而今他的弟子方歌吟都那么大了!
严苍茫已恢复了镇定,道:“你告诉我这事,有什么意思?”
桑书云郎道:“血河车复现江湖,与‘幽冥血奴’萧萧天复出武林,其间是不是有些关系?”
严苍茫默然,眼睛却瞪得老大。四野一片苍茫,黑夜与寒雪,相映得一片苍落。
远处几株枯树,枯树几枝枯极,
人生如树。
曾蓬勃过的、青绿过的,有一天会被严冬雪封死。
然而只要未被冻死,仍有复苏的一天。
像萧萧天这等凶残的人,是复苏,还是死而复生?
大地的寒寂里,软雪无声地飘飞,而白雪的地平线外,黑漆一片,隐隐有些回声,似是呻吟,又似是呼啸?
方歌吟只觉毛骨悚然,没有再细想下去。
那石塔已越来越近,在大雪封镇下,更加古意苍宏,像一个寂落的巨人,已那大地无声中站了很久,站立了很久很久了。
四人到了石塔前,严苍茫和桑书云不约而同,仰首望了望塔顶,塔高十五层,直耸入黑漆漆的天穹,苍山无声。
寂。
严苍茫又低咳一声,打破了沉默,“桑帮主这次约我来,就为告诉我这个?”
桑书云微笑摇首,淡淡地把眼神投向严苍茫:“严兄。”
严苍茫也感觉到桑书云必有要事要说:“什么事?请说。”
桑书云轻呼了一口气,道:“今天我约严兄来,为的是武林福利。”
严苍茫“嘿,嘿”皮笑肉不笑地道;“却不知桑兄谈的是什么武林福利?有没有在下的福利?或是劫余岛的福利?”
桑书云淡淡一笑,也不与之计较唇舌之辩,“现下江湖动荡不安,武林危机四伏,依我看,严兄才智武功,俱是领导人才,何不尽全力,以挽狂澜于既倒?”
严苍茫想了一会,打哈哈道:“桑兄禅机,我听不懂,桑帮主直说好了。”
桑书云正色道:“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桑书云脸色严正,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派出劫余岛所有实力,与长空帮的兵力合并,一齐全力与奸党周旋到底,似当年齐心合力歼血河派一般,摒息此乱。”
严苍茫本来一直打哈哈,听到后来,忽然静了,笑容仍僵在脸上。这时方歌吟、严浪羽皆屏息以待,雪花无声,漫天飘落。
第十六章 两大高手
又隔了半晌,雪花都盖上四人衣土、头上、脸上,忽然严苍茫哈哈大笑起来,震得眉须上白白的雪花齐迸裂激扬,严苍茫兀自怪笑不已。
桑书云变色道:“严兄,很好笑么?”
严苍茫一面笑一面说,眼睛却是不与桑书云眼神相对,“哈哈哈哈……桑兄当我……劫余岛都是小孩子么……哈哈……”
桑书云脸色不变,尤淡淡地凝注严苍茫,方歌吟已气得几要拔剑而起。
桑书云在等严苍茫说下去。严苍茫果然说了下去:“桑兄无非是想并吞敝岛┅┅哈哈哈哈……桑帮主贵为天下第一大帮,这对劫余岛有兴趣,野心未免太……太那个了吧……哈哈哈……”
桑书云待他说完,也不动气,平静地道:“要是严兄觉得不放心,只要合并,敝帮弟子,就由严兄号令也成……不过,用兵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扫荡群魔,造福天下,八字而已。”
严苍茫一愕。桑书云用语真诚,任谁都看得出来。严苍茫眼睛发出野兽般的光芒,骤然一盛,后又渐去,冷笑道:“桑帮主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据悉近日桑帮主已与雪山派联手,自然得到神尼的默许……大漠派也与长空帮结盟……哈哈哈……贵帮子弟,不服我号令,我得之又何用?……我可没有车占风和桑帮主一般的深谊高情呀!”
大漠仙掌车占风与长空神指桑书云的交情深挚,是江湖上、武林中人所皆知的。
桑书云微微一笑:“武林多事,生灵涂炭,劫余岛能袖手旁观么?”
严苍茫眼睛谜成一条线,发出锐利的光芒:“不但袖手旁观,就算隔岸观火,又有何不可?”
桑书云亦没料想到严苍茫如此恬不知羞,当下轻咳一声道:“严岛主既如此说,便没什么可谈的了……不过严岛主既不插手中原局势,至少也该管教儿子,不让他作出伤天害理的事来呀……”
严苍茫冷笑切道:“哦,生意谈不成,桑帮主要反脸了么?”
桑书霎冷笑道:“这桩事情,本就要谈,严兄不必避重就轻……我要严公子所给予天下的,是‘公道’二字而已。”
严苍茫怪笑道:“公道!”随而又猖狂地哈哈大笑道:“公道也要讲实力的。”
桑书云涵养再好,也不禁有怒意,冷笑道:“实力么?这点长空帮还担得起!”
严苍茫脸色变了变,道:“桑帮主是等不及中秋之约,现在就手痒了?”
桑书云淡淡笑道:“那就要看严岛主的意思了。”
严苍茫冷冷地道:“只要桑帮主不追究我孩子的事,咱们还是好好的……”
桑书云截道:“这点办不到。”
严苍茫脸若寒霜:“哦?那要怎样才办得到?”
桑书云正色道:“就算岛主加盟,也一样办不到。必要是阵前斩子,方能服天下人之心,这点严岛主想必听说过。”
严苍茫目中发出尖锐的怒芒:“你要斩子,你斩好了……为了一个不关轻重的民女,伤了长空帮和劫余岛的和气,值得么?”
桑书云斩钉截铁地道:“值得。”
两人不再言语。
风狂吼,雪呼啸。
天地静,无声。
桑书云的青衫、严苍茫的白袍,都沾满了雪珠。
方歌吟忽然打了一个冷顿,觉得寒意盛,不及杀气浓。
就在此时,严苍茫身上的雪块裂了。
因为严苍茫动了。
这一动宛若排山倒海,严苍茫一扬手,狂风大作,雪花都向方歌吟处卷来。
雪花之所以向方歌吟狂涌而至,只有一个原因:严苍茫在未战桑书云之前,欲求先杀方歌吟,以绝后顾之忧!
这下方歌吟猝不及防,突然之间,青影一闪,雪花又变得向严苍茫那边狂卷而出。
出掌的人是桑书云。
两股狂台激荡在一起,忽然已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棕。
雪花继续飞飘。
突然轰隆一声,严苍茫、桑书云遥对的中间,雪地上猛冲起一股狂岚,雪柱冲出半天高,才“哗啦”一声落下来,打得四人一身都是。
原来两人掌力,并未对消,而是潜入地下,再冲激上来,威势无匹。
这等掌力,方歌吟连听都未曾听过。
只听桑书云哈哈笑道:“严兄掌力精进了。”
严苍茫也道:“端的是好内力!”
两人哈哈声中,语音不变,身形忽错。
看来严苍茫是要抢到方歌吟那边去,桑书云却执意拦,两人交换了几招,方歌吟卸连看也没看清。
两人忽又回到原位,好像没事一般。
这时两人的话才说完,雪地上却多了整百个凌错的脚印。
这一战之剧,由此可见一斑。
桑书云、严苍茫一时没有说话,呼息的白气越来越浓,而且越急,显然两人都在调息之中。
桑书云忽“哈哈”一笑道;“严兄要打架,找我便是,何必累及旁人?”
严苍茫心下一凛;桑书云的内力竟如此之高,恢复得如此之快,当下也不甘示弱,长吸一口气道:“桑帮主不是说过,方少掌门不是外人吗?”
桑书云脸色一沉,道:“如果严岛主硬要殃及旁人,那也怪不得我找别的人了。”
桑书云这一句,倒使严苍茫心下一凛,竟笑不出来:桑书云之意显然是,如果严苍茫门先杀方歌吟,桑书云则也擒杀严浪羽。
严浪羽一听,加上寒冻,全身竟格格抖起来。方歌吟缓缓摘下金虹剑,低声向桑书云道:“桑帮主,请不要顾虑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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