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顿又道:“春梅侍候家母,秋菊一直追随我左右。”她的目光斜落在身旁那女孩子身上,道:“就是她。”
那个女孩子连忙一福。
龙婉儿接道:“还有张旺夫妇,以及他们的一个儿子,负责烧饭破柴之类的工作。”
沈胜依忽问道:“令堂姐弟不是说都是洋人?”
龙婉儿道:“西门碧、西门鹤是家父替他们起的名字。”
沈胜依沉吟着道:“你们这家庭倒也复杂,父母双方都有亲戚在里头。”
龙婉儿道:“不过彼此之间相处的也算融洽。”
沈胜依道:“如此复杂的家庭相信多少总难免有些争执,不难有幽灵出没的余地。”
龙婉儿道:“沈大侠的一息思是说,那些鬼血有可能是我们家中的人弄出来的?”
沈胜依道:“我是这样怀疑。”
他一笑接道:“我这个人的疑心向来就大得很。”
龙婉儿道:“可是……”
沈胜依道:“这件事如果是人为,这个人必然对庄院的环境非常熟悉,否则不可以在一夜之间,在黑暗之中,将那些鬼血洒遍整个庄院?”
龙婉儿道:“可是……”
沈胜依道:“如果真的有幽灵,这件事在幽灵而言,当然也简单得很。”
他一笑接道:“我不相信有所谓幽冥、幽灵,因为我根本没有到过幽冥,也没见过幽灵,但,一个人未到过,未见过的地方、东西,并非就等于没有,所以我也不能够否定幽冥、幽灵的存在。”
龙婉儿道:“我也是这样说。”
沈胜依又道:“也所以,在未到那庄院之前,对于任何事情我只是存疑,绝不下任何断定,一切都留待到达那幢庄院之后再说。”
龙婉儿听说喜动形色,道:“你是答应了?”
沈胜依颔首道:“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情,也从来没有跟幽冥的幽灵打过交道,难得有这个机会。”
龙婉儿笑道:“多谢你。”
沈胜依连忙摇手,道:“这件事,我未必能够替你解决!”
龙婉儿道:“你肯去,我已经感激得很了。”
她满怀信心的接着又道:“何况你一到,事情一定有一个水落石出。”
沈胜依失笑道:“有一件事你似乎还不知道。”
龙婉儿道:“是什么事?”
沈胜依笑道:“我与捉鬼的那个钟馗并没有任何的亲戚关系,甚至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如果真的有幽灵在搞鬼,莫怪我袖手旁观。”
龙婉儿亦自笑道:“你既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又怎知自己没有捉鬼的本领?”
沈胜依道:“我不知道。”
龙婉儿接道:“也许你捉起鬼来,比钟馗还要厉害。”
沈胜依笑道:“如此非要尝试一下不可了。”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周围那些不是鬼血的“鬼血”之上!
夜幕已低垂,本来已经阴森的寺院更加阴森!
灯光却相应更加明亮!
明亮的灯光照耀之下,那些“鬼血”也更加触目!
这是假鬼血!
真鬼血又是怎样?
***
血!
一入庄院沈胜依就看见血!
紫红色的鬼血!
这不是古寺之中那种油漆鬼血,是真的鬼血。
古寺之中他嗅到的是油漆的气味,现在他嗅到的,是一种妖异的恶臭。
他将鼻子移近去,他的胃几乎倒转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真的是鬼血?
他皱起眉头,道:“这么多天了,怎么仍然这样臭?”
龙婉儿道:“比开始的时候,已经淡了很多。”
沈胜依道:“这样臭,当夜你们怎么完全没有感觉?”
龙婉儿道:“我几乎忘记了告诉你,这些鬼血在干了之后才开始发出恶臭。”
沈胜依目光一闪,道:“哦?”
他突然拔剑。
剑光一闪,门后薄薄的一块染满了鬼血的木片便被他用剑削下来。
他接在手中,迎着大阳举起来,然后眯起了眼睛加以细看。
时当正午,天色晴朗,太阳高照。
木片上的鬼血在太阳下泛起了一抹妖异的光芒。
龙婉儿、秋菊、龙立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在沈胜依手中的木片上。
沈胜依细看了一会,忽然将木片放入口中。
龙婉儿三人大吃一惊,却哪里还来得及阻止。
沈胜依也只是以舌轻舐,便将木片取出,神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龙婉儿鉴貌辨色,道:“沈大侠是否有所发现?”
沈胜依将木片放入袖中,以袖一擦舌头,道:“尚有待证明。”
他接着问道:“除了庄院的大门以及两边围墙之外,鬼血还在什么地方出现?”
龙婉儿道:“除了房间之外,整个庄院没有一处地方不是鬼血淋滩。”
沈胜依目光一转,道:“门那边是不是大厅?”
龙婉儿道:“是,沈大侠请先进大厅奉茶,然后再到其他的地方看看。”
沈胜依道:“也好。”
他举起脚步。
龙立忙上前引路。
沈胜依脚步起落非常缓慢,双眉已锁在一起,彷佛在思索什么。
***
大厅内外也是鬼血淋漓。
不但墙壁、柱子、连承尘、地砖,以至桌椅都鬼血斑驳。
一个人正坐在大厅当中那张八仙桌旁边喝酒。
那个人碧眼金发。
看见沈胜依进来,他一怔,缓缓站起身子。
这一站起来,比沈胜依还高出半个头。
高而瘦,他站在那里,简直就像是一只鹤。
他连忙放下酒杯,招呼道:“来的可是沈先生?”
出口竟然是地道的京片子。
沈胜依一怔点头道:“西门先生?”
那个人道:“正是西门鹤。”
沈胜依道:“想不到西门先生一口京片子说得比我还要地道。”
西门鹤笑道:“学了二十年,练了二十年,多少总应该有些成绩。”
沈胜依道:“应该。”
西门鹤道:“沈先生这一次来相信就是为了调查鬼血这件事。”
沈胜依道:“正是!”
西门鹤道:“我听过不少沈先生的传说,以沈先生的武功智慧,这件事不久一定有一个水落石出。”
沈胜依道:“希望如此。”
西门鹤道:“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沈先生只管开口吩咐,”
沈胜依道:“言重。”
西门鹤忽然问道:“沈先生是否相信幽灵的存在?”
沈胜依道:“现在不相信。”
西门鹤道:“我却是从小就相信,可是我完全不害怕。”
沈胜依道:“哦?”
西门鹤道:“即使幽灵真的找来,也不能够伤害我。”
沈胜依道:“哦?”
西门鹤道:“因为我信奉基督教,是一个基督教徒。”
沈胜依点头。
他听说过这种教。
西门鹤接道:“我身上有两样神圣的东西。”
他右手一掠,左手一掏,右手就多一条白金链子,左手也多了一本羊皮小书。
那条白金链子挂在他脖子之上,链子相连着一个白金的十字架。
十字架之上有一个白金的人像。
他又道:“有这个十字架以及这本圣经,妖魔鬼怪根本就不敢接近。”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他们都不相信我这一套。”
沈胜依淡笑道:“有事实证明,他们就会相信的了。”
西门鹤亦自笑道:“所以我希望那些幽灵出现。”
沈胜依道:“到今日为止,幽灵仍然没有出现?”
西门鹤道:“仍然没有。”
他方待再说什么,一个清朗的声音已然传来道:“沈大侠可是到了?”
一个人同时大踏步从门外跨入。
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脸色红润,看样子非常聪明,一副商人的装束,左肋下挟着一个算盘。
那个算盘乌黑发亮,竟像是铁打的。
沈胜依应声望去,还未开口,旁边龙婉儿已一声道:“二叔!”
来的这个中年人,正是傅青竹。
他目光一落,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龙婉儿道:“入门还未坐下。”
傅青竹道:“已请到沈大侠?”
龙婉儿点头。
傅青竹道:“也算你有本领。”
龙婉儿一笑。
傅青竹两步走到沈胜依面前,道:“阁下就是沈胜依大侠?”
沈胜依道:“正是沈胜依!”
傅青竹一抱拳道:“幸会。”
他似乎忘记了肋下挟着一个算盘,双手一抱拳,那个算盘便从肋下掉下来。
“叮铛”的一声,算盘掉在地上,撞碎了花砖一角。
那个算盘竟真的是铁打的。
傅青竹慌忙俯身拾起那个铁算盘。
他算盘在手,身形猛一长,“叮铛”又一声,右手竟执着那个铁算盘斜向沈胜依的胸腹撞去。
这一下非常突然!
幸好,沈胜依已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
他反应的敏锐更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比得上。
他半身刹那一闪,那个铁算盘间不容发,从他的胸腹之上擦过。
傅青竹一击落空,脚下倒踩七星!连忙抽身暴退。
一退半丈,他又再一抱拳,道:“得罪了。”
沈胜依没有还击,也没有追上前,就站在那里,淡淡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傅青竹道:“傅某只是想知道阁下是否真正的沈胜依大侠。”
沈胜依道:“能够避开你这一击的人,相信并不是只有我沈胜依。”
傅青竹道:“能够避开我这一击的人,根本用不着冒充别人的名字。”
沈胜依道:“你这个铁算盘实在用得不错。”
傅青竹道:“比起沈大侠,可就差远了。”
他一步跨回,说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傅某今日,总算大开眼界了。”
沈胜依道:“好说。”
傅青竹又跨前一步,道:“傅某是什么人,沈大侠相信已知道了?”
沈胜依道:“我已知道。”
傅青竹一声叹息,道:“家兄的失踪,以及鬼血的出现,婉儿相信亦已说得很详细?”
沈胜依点头。
傅青竹叹息接道:“为了这两年的事情,我已经伤透脑筋,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所以,婉儿建议去找沈大侠,我立即赞成!”
沈胜依道:“只怕我也无能为力。”
傅青竹道:“沈大侠大谦虚了!”
他恳切地接道:“总之,一切都拜托沈大侠了……”
话未完,大厅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青竹!”
傅青竹一怔!
沈胜依脱口问道:“谁?”
傅青竹道:“内人于媚。”
沈胜依道:“她的叫声,似乎充满恐惧。”
傅青竹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即时又是一声尖叫。
这一声尖叫近了很多,恐惧的意味更强烈。
傅青竹不敢怠慢,飞步冲出大厅外。
沈胜依也不犹豫,追在傅青竹后面。
其他人不由自主地亦追了出去。
***
傅青竹、沈胜依一出到大厅,就看见了一个中年妇人,从左边走廊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那不错就是傅青竹的妻子于媚。
她花容失色,也不知遇上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拚命地叫着傅青竹的名字。
傅青竹急步上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了几下,喝问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于媚停止了尖叫,喘着气,道:“那……那个鬼法师……”
傅青竹奇怪地道:“鬼法师?”
于媚道:“我是说三年前来过的那个无面法师……”
傅青竹变色道:“他又来了?”
于媚没命地点头。
旁边所有人立时也都色变。
沈胜依插口问道:“你在哪里遇上了他?”
于媚惊魂甫定,终于发觉沈胜依的存在,说道:“你是否就是那位沈胜依沈大侠?”
沈胜依道:“我就是沈胜依。”
于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方才家人来报告,说你已来了,我也想一睹丰采,所以在青竹出去之后,换过了衣服,亦动身来这边,谁知道一出院子,|奇…_…书^_^网|一个头戴竹笠,身穿月白袈裟的和尚就从假山后面转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沈胜依道:“他拦住你的去路干什么?”
于媚道:“当时他念了一声‘喃无阿弥陀佛’,就自言自语地说道:‘鬼血不幸终于出现了,鬼血既出现,幽灵亦必会出现,幽灵一出现,这个庄院,就有人死亡。’”
'奇'听她这样说,所有人的脸色不由一变再变。
'书'她颤声接道:“他的话大概就是那样,当时我害怕的要命,实在没有办法将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记下来。”
'网'傅青竹道:“他没有说其他的话了?”
于媚答道:“还有一句话,却是问我的……”
傅青竹追问道:“他问你什么事?”
于媚青着脸,道:“他问我这个庄院之内有没有人死亡?”
傅青竹道:“你有没有回答?”
于媚道:“我没有,我已经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傅青竹道:“他没有再问你?”
于媚说道:“没有,他只是叹了一口气。”
傅青竹道:“那么你怎知道他就是那个无面法师?”
于媚道:“叹了一口气之后,他就将头戴的竹笠解了下来,我因此看见了他的脸。”
她犹有余悸,悲嘶道:“他……没有脸……我看到的就只是一片空白,那一片空白突然裂开,裂开了两边,一股紫红色的血从裂缝涌出来,然后他周围就冒起了一团白烟,将他包里在烟中……我……我再也抵受不住那种恐怖,拚命走……走到这里……”
她伏在传青竹的肩头放声哭了起来。
傅青竹抱紧了她,连声安慰道:“不用怕,现在安全了。”
他自己的脸色却已然青白如纸。
其他人的脸色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一个个怔在当场。
却不过刹那,沈胜依突然问道:“那个无面法师现在是否仍然在哪里?”
于媚哭着道:“不知道,我没有回头看他。”
沈胜依道:“你能否振作一下,带我们到那里?”
于媚勉强忍住哭声,嗫嚅道:“我……我……”
傅青竹柔声道:“你若是支持不住,不妨留在大厅内休息一下,由你说的话,我已经知道那个无面法师方才在哪儿附近出现……”
于媚立即跳起来,道:“我才不一个人留在大厅内。”
她举袖擦掉眼泪,道:“你们跟我来好了。”
她说得响亮,两只手却紧捉着傅青竹的左手,大半边身子缩在傅青竹的身后。
众人其实是跟着傅青竹走向前去。
***
秋已深。
院子的花草多半凋零。
西风落叶,西风满院。
一片难言的萧索。
那个无面法师已经不在院中,方才他站立的地方却有一小滩血。
“血”是紫色,就像是前晚出现在庄院之内,染污了整个庄院的那些血。
莫非这又是鬼血?
***
“血”仍然没有凝结。
淡淡的腐尸气味从血中散发出来。
沈胜依执起一截幼短的枯枝,挑起了一些血,一再观察,沉吟着道:“这些血与那些紫色的鬼血显然一样!”
傅青竹怪叫道:“这些血是鬼血?”
沈胜依道:“目前,惟有用这个名称了。”
傅青竹道:“那个无面法师岂非就是一个幽灵?”
沈胜依道:“如果这些血,真的是由他的脸上流下来,目前,也只好将他当作幽灵。”
傅青竹的脸色更难看。
于媚若不是扶着博青竹,只怕已经晕倒地上。
女人的胆子据说都比较小,何况见鬼的又是她?
龙婉儿的脸色亦青的很厉害,她身边的秋菊已不住在颤抖。
龙立同样青着脸。
西门鹤右手十字架压在左手圣经之上,正在念念有词。
这一次他用的是一种很奇怪的语言。
沈胜依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一直没有在意,现在才留意,目注西门鹤,问道:“你念的,是圣经上的原文?”
西门鹤语声一顿,颔首道:“你也听得懂?”
沈胜依摇头道:“听不懂,日后有机会再请教。”
他缓缓站起身子。
西门鹤右手上下左右比划了一个十宇,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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