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找谁?”听见我敲门,他显得很茫然。
“你是文老师吧?”我问,等他点了点头,便自我介绍道,“我是赵玉竹的妈妈苏娟。”
文剑于是恍然,连忙热情地站起身来迎接:“哦?原来是玉竹妈妈,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你家玉竹可跟你长得太像了!你来得太好了,我正为这事发愁呢!——你说你叫啥?”
文剑将我迎进办公室,让我坐下,又忙着给我倒水。他似乎没听清楚我的自我介绍,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百忙中不忘补充问了一句。
我只好再报了一次自己的名号。这也难怪他听不明白,我的两个小孩报名时,家长栏里总是写着他们老汉赵美亮的大号,我的名字根本没进入过老师的法眼。
文剑似乎有些疑惑,端水的手甚至都有些发抖。他小心地看视了我好几眼,最后像确定了什么似的,将水杯递到我手里,问:“玉竹妈妈,我听说你和玉竹爸爸都在山西阳泉,手下还有百十号工人,很忙,对吧?”
“也说不上忙与不忙。”我苦笑了笑。忙是一定的,累也是一定的,不忙不累咱就不是农民工,而是机关里泡茶看报耍官僚作风的公务员了。
“既然不忙,我怎么老不见你们呢?”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怪我们当家长的失礼呢。也难怪,每次开家长会都是玉竹爷爷奶奶代替我们去,会上老师要求办的事,常常被老人们忘在了脑后。
“文老师,真是不好意思,玉竹读你班都快五年了,我都没来见过老师一次。这次来见你吧,却又是来给你添麻烦的——”
“你不必客气。我知道,你们在外面也不容易。家里不出事还好,一出点事,最急的就数你们了。”
文剑倒是善解人意,并不深究我这当家长的的失礼。其实,稍微有点良知的教师,就都能体谅我们这种常年漂泊在外,连儿女的教育都顾不上的家长的。人要不到不得已,谁愿意撂荒子女的教育,疏远亲子之间的情感呢?
“可不就是!玉竹这一不见,我和她爸差点没急出病来。这不,我连夜就坐车赶了回来,连家都没顾得回,就奔你这来了。文老师,我想知道——”
我想直入主题,时间不早了,我还饿着肚子呢。
“你先别急。事情是这样的:你家玉竹星期天出去玩,一出去就没有再回来。玉竹爷爷奶奶以为到同学家过夜去了,星期一或许会来上学。但星期一玉竹并没来,而且我班的李海燕也没来。她们两个平常耍得比较好,我猜想,两人极有可能一起去哪儿玩去了!”
“可是她们能去哪儿呢?”
这些情况公婆已经在电话里向我介绍过,他们还介绍过动员全村乡亲到处寻找的经过,没有一点儿线索。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她们能去哪儿呢?你家的亲戚,玉竹爷爷奶奶都去问过了,没去;李海燕家亲戚,他们也问过了,也没去。其他同学家,我也问过,都说没去。而县城网吧呢,别说她们不会去,就是去了,凭你家公婆动员的乡亲的那么多双眼睛,也应该找得到才对,再说,这都三天多了,要是去网吧,也早该回来了。”
看样子,文剑也不能给出个答案。这也难怪,他能给出个答案,我就不用大老远的跑回来了。其实,玉竹失踪后,我也仔细地分析过她可能去的地方,这些地方都叫爷爷奶奶去找过了。最大的嫌疑是县城网吧。村里常有孩子失踪去网吧玩,一走就一两天,直熬到两眼发黑,两腿发软才回家。我真不明白,黑心网吧的取缔就真的这么难吗?就算难吧,难道还能难过当年打江山?偌大的江山都被打下来了,几个黑心网吧算得了什么?之所以总收拾不了,大概缘于收拾者与被收拾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干连吧?今天这个世道,只要沾上利益干连,你就休想干成任何事!他们在收获大桶黑心金钱的时候,伤害了多少未成年人,他们可从来不管。
“那个李海燕家在哪儿?我想去她家找找看。”
尽管玉竹爷爷已经带人去过李海燕家,但我还是想再去找找,因为我有一种直觉,觉得玉竹要不就出事了,要不就一定还在李海燕家里——她总不至于被人贩子拐去卖了吧?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六章 文剑老师下
“我和玉竹爷爷都去她家找过了,没在家里。”
“文老师,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不甘心!你就告诉我,她家在哪儿吧!”
我确实不甘心,一个大活人,要就这样没了,我这后半辈子也就别想好好过了。
“她家就在你们月牙村呀,他们没跟你说?月牙渡边唯一的那户人家,李远龙。”
“你是说李海燕是李远龙的女儿?”我吃了一惊,再次感觉头有些晕,一手抓牢了椅子靠背,一手轻抚着头,我想我的表情一定相当痛苦。这些年老在外面跑,一些小丫头小男孩的名字根本就生疏不堪。我竟然连李海燕是李远龙的女儿都不知道!当然,这也怪老太婆和老爷子疏漏,他们竟然不跟我说清楚。
文剑见状,有些莫名所以:“玉竹妈妈,你、你怎么了?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你家和李远龙有什么过节?”
我拿食指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文老师,你误会了。我只是担心,那可是在江边,江边啊!”
“这个哟?你不用担心!当天下午河边一直有人,没人见她们到河里去!”
我摇了摇头,不肯相信,自从修了跨江大桥,渡口便不存在了,江边怎么会一直有人?
“当天下午,我的一个大学同学约了几个朋友聚会,租了条游船玩,船就停在月牙渡口,我当时也在船上。所以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我总算放心了些,镇定了一下心神,强笑道:“原来文老师一直在,看样子是我多虑了。谢了哟文老师,我这就去李远龙家,不打扰你了。”
说着,我起身就要离开。文剑有些吃惊,忙跟着起身问:“你这就要去?”
“不去能行吗?”我心酸地一笑道。是啊,不去能行吗?不去我又千里迢迢赶回来干啥?
“可是,眼看就要下暴雨了啊!”
我望了望窗外。乌云翻滚,低低地压着了对面的教学楼,远远地有闪电的影子一闪而过。暴雨将临,可我却别无选择,除了去李远龙家找自己的女儿,我别无去处。
“老天要下,就让它下吧。我这心里,下的可全是刀子!”我已经铁了心。
“你说的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样吧,我下午没课,我陪你去吧,我熟悉情况,大概还能帮上你一点忙!”
“谢了!”我拒绝道,“李远龙家我可比你熟,你要晓得,我娘家可就在他家不远处,而且李远龙现在还在我工地上打工。”
“李远龙在你工地上打工?”文剑似乎吃了一惊,“这可太好了,我正不晓得怎么才能联系上他呢。你能帮我联系上他吗?”
“当然能!”我走出办公室,回头道,“等找到她们,我给玉竹爸爸打个电话,让他转告,李远龙暂时没手机。”
“那,我可就拜托你了!”
大约文剑正为无法联系上李远龙而烦恼吧,现在听说有办法联系上了,显得很高兴,跟着我走出了办公室,我劝住他道:“文老师,你请回吧。你也知道,这天马上就要下暴雨了,你没必要去淋成个落汤鸡。”
“那,你一个人去,路上小心!”
“谢谢!”我心里苦笑,回一趟娘家而已,用得着多小心吗?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章 老天惩罚上
走出镇中心小学,我沿着蓥城大道往回村的方向走去。天色更暗了,直如黑夜已经来临。我看了看天,心下着急,不期然地便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着往前走。
大道上,偶尔驶过的汽车都打开了大灯,灯光起处,真让人以为这就是暗夜而非白昼。我没命地往前奔。
就在我起劲地疯跑时,却突听一个声音叫道:“姐,姐,跑什么呢?是你吗?”
我听出来了,是苏芬。苏芬是我的堂妹,也是我赵家远房的弟媳,虽然比我小了七八岁,却跟我很投缘,她嫁给亮子的远房兄弟柱子,也是我做的媒。柱子在我工地打工,是个憨厚本分、勤劳俭朴、不沾烟酒、不事赌博的老实男人,我觉得性格颇有些粗而野的苏芬嫁给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两人性格互补性强,有夫妻相。柱子也像我想象的那样,把在外面挣的钱差不多一分一厘都带回来交给苏芬安排一家人的生活。苏芬拖着两个娃娃,大的叫玉山,是个闺女,四岁;小的叫玉海,是个带把儿的,才一岁多点,刚刚能走。由于公婆和娘家父母都死得早,没人帮忙带小孩,苏芬不能跟着柱子去工地,只能留守在家,年轻轻就和男人过上了牛郎织女般的分居生活。她家的田土全给了别人,既没喂猪,也没养鸡鸭,除了接送玉山上下学,夹着玉海四处逛,便成天没事可做,无聊至极,蹲收费站打麻将,就成了她唯一能做的消磨时光的事。因为是打麻将的铁脑壳,随叫随到,被人戏称为“苏麻仙”。此时,她正从茶馆里钻出来看天色,没想竟然看见了我。
“芬,又打麻将啊?”
我极不情愿地停了下来。事急,老天又这副嘴脸,我真不愿意耽搁。
“姐,什么叫又打麻将啊?人家刚从县城回来,快下雨了,没敢回去。姐,你也来躲一躲吧,可别给雨淋了。”
“我有事急着呢,哪有心情躲雨?不陪你说话了,回家再说!”我说着,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苏芬急了,大声地道:“姐,我刚去县城帮你一个网吧一个网吧找了——喂,喂——你这人真是,急什么呀?你倒是听我说呀!”
我早已上了回村的便道,苏芬说的话,听见了也当没听见。我不能和她一个无聊的家伙散吹,没那个时间。我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去李远龙家,因为直觉告诉我,在李家一定能找到玉竹,即使找不到玉竹的人,也一定能找到寻找玉竹的线索。
起风了。风力强劲,吹得便道两边的树木乱晃,纸屑、树叶满天飞,包谷、小麦更被吹得抬不起头来,田里刚插下的秧苗,和荒地里的野草一样,被风大片大片地吹倒在地,挣扎不起来。一时间,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在因风颤抖,也在因风呜咽。连高压电线都拉长了声音,哭作一团。我心中难过,脚下却不肯稍停。我明白,今天这一场雨,我是被淋定了,这是老天的惩罚。但我并不害怕,为了最快地找到玉竹,我决定走老路去渡口。老路走的差不多是直线,不像便道那样绕弯,正常情况下能节省不少时间。
在高速路和跨江大桥建成之前,月牙渡口是往来渠江两岸的必经之地,从村口到渡口本有一条便捷的青石大路,但建桥和修高速路时,这条大路的路基却遭到了破坏,好几处出现了中断,已经不复为路,早就被纵贯全村的便道取代了。后来,大桥又取代渡口成为两岸来往的通道,渡口也就废止了。我一时犯了心急的毛病,以为从老路去渡口路程短得多,便捷,却没想到老路路基破坏严重,特别难走。
风过之后,天地间静了许多。我再次看了看天,咬了咬牙,毅然走上了去渡口的老路。大约是对我的好心提醒,老天适时地砸下几颗铜钱大的雨点,稀稀疏疏的砸在青石路面上,啪啪作响,显示出猛烈的力道。但我却不知道厉害,根本不把稀疏的雨点当回事,只是摸了摸被雨点砸疼的脸颊,继续往野草丛杂的青石老路走去。老天似乎有些惊诧于我的顽固,也固执起来,倒豆子般不间断地撒下无数小雨点来。小雨点在青石路面上溅起千百点湿迹,空气里很快便弥散开一种湿热的尘土气息。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乡野气息了,非但不觉得即将来临的暴雨有多可怕,反倒有一种特别亲近的感觉。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像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在心里狂喊着: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但小雨点却很快便停了,看得出来,老天在积蓄能量。早已蓄积了一个中午的能量的老天,似乎还在迟疑。迟疑着是要警告还是要惩罚我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但我却把这种迟疑看作是一种悲情的能量蓄积,既蓄积于老天的胸口,也蓄积于我的胸口。相信不久之后,一定会有排山倒海的发泄。
路终于断了。
在月牙脊与月牙弯的交界处,原本就有一道陡峭的悬崖,青石路到达这里变成了百十级石阶,虽然陡,但并不难走。从崖上拾级而下,就由脊上下到了弯里。崖下是一大片石荒地,怪石嶙峋,沟谷纵横,既缺田少土,又没几户住家,名为庄稼地,可庄稼却没石头长得茂盛。这几年壮年劳力外出,这片不太肯出粮食的土地差不多都快荒了,难得见到几茬包谷小麦。一些乡亲大约是不忍心,顺手栽下几笼竹子,倒长得特别茂盛。 。。
第七章 老天惩罚下
我着了难,因为下崖石阶不见了。修建高速路时铲出的万吨土石方差不多都堆积在了这里,不但阻断了青石路,更形成了一道陡削的断崖。断崖足有七八米,两三层楼高,就算有路,多年没爬破上坎的我也怕敢走,何况眼前没有路!我急得想哭,心里后悔得要死。眼看着跨江大桥一桥飞渡,气势恢弘;渠江波翻浪涌,蜿蜒流淌;桥下渡口乍隐还现,李远龙的小平房也隐约在望,我却被无情地阻在了崖上,下去不得,不由郁闷非常。早知道路在这里断了,还不如当初就走便道。
我停了下来,站在崖上,欲进不能,欲退又不甘。这时,老天似乎觉得能量已经蓄积得足够多了,突然撕破了黑云低垂的老脸,露出了极度狰狞的面孔。我只觉得眼前突然闪过十倍于太阳的亮光,一道裹胁着滚滚熔岩般热流的雪亮长鞭猛地朝自己抽打了过来!
还没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头顶便喀嚓嚓响起一阵巨响,其声之大,之难听,实在无法言喻。我本能地双手抱头,快速蹲下身去,吓得都快傻了。等到雷声从头顶滚过,消失在身后,才敢站起来,环顾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我不由后怕得要死,原来我正站在土石方形成的小丘之巅,断崖之上,正是接受雷击的理想场所!
一意识到这点,我再不敢停在崖上,回头便要离开,但我却突然发现断崖旁边的荒草丛中,竟然隐有一条新开的小路。只是那路又陡又窄,且荆棘、杂草丛生,要想下去,大约必须得手脚并用才行。
只要别人能够下去,我就一定能!
我是个要强的人,什么地方都不爱输人一分,一见有路,如何肯放弃?早已下了决心,就是滚,也只从这里滚下去了!
此时,豆子似的雨点停了。乌云似乎要压到悬崖边上;大风肆虐,狂卷着天地间的一切。又一道闪电划破暗沉沉的天空,又一阵“咔嚓嚓”的雷声直击人心。
密而急的暴雨很快下了下来,“哗——”瓢泼一般,声音如惊涛拍岸。
只消一刻,我便开始浑身淌水。雨水从头上往下直放,头发紧贴在脸上,可怜我染过才不过五天的卷发!衣裙早已湿透,一面放水,一面紧紧地裹住我的身子。我疑心身上有千万条蠕动的蚯蚓在恶心地朝下爬着,脸上、后背、前胸甚至*,无处不在,无处不恶心。我想,我大约已经是个浑身长满乳腺并喷射着粘性十足的乳液的硕*房,我注定要用自己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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