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戏中最为关键的一步到来;“夺天舞”只剩下最后三式,青画发现自己听不见场上喧闹,听不
见刀剑声,听不见“思慕曲”,万籁俱寂,所有的事情,就只差一步,那一瞬,青画忽然想起了一
件事。
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宁锦,墨云晔还是那个温文的王爷,在那王府的紫藤花架下,他曾
经问她,锦儿,假如有一天本王待你不好,你会如何?
年少的宁锦咧着嘴笑,先劫色,后要命,浪迹天涯,再找一个。
墨云晔笑得眼睛成了月牙,拿着扇子戳她的脑袋,傻锦儿。
其实有许许多多的事,现在想来都是有端倪的,只是那时的宁锦太过天真、太过憨傻,而今
生,青画只能扬起苦涩的笑,闭着眼挥出最后一记抛袖;舞罢,剧痛如期而至,她不需要睁眼就
可以想像得出,此时此刻肩口的疼痛是一把刀,直直插入,她重重地呼吸,却是越来越痛,到最
后只能无力地瘫软在领军台上。
第五章
在朱墨,比墨轩出事更容易牵连武官的是外使出事,而外使中最容易让青云好好利用,借机
挑起事端的,是她青画,青云未来的太子妃,墨轩不过是个引,“皇帝遇刺”为的是让事件看起来
最严重,真正最关键、最起作用的其实是这一剑;她位不重不高,却微妙,她有未来太子妃的名
头在、有忠烈之后的名号在、有帝师司空徒弟的身份在,她这大庭广众之下挨的一剑,足够让青
持以青云太子的身份,要胁朱墨朝廷惩办守备武官。
她所做的,仅仅是把某些可以利用的东西串成一条线,赌注是她自己。
“思慕曲”响完了最后一个颤音,青画躺在地上强撑着睁开眼,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看到的最
后一眼,是墨云晔的手揪住了自己的胸口,指尖发白,他瞪圆了眼,眼里似乎有疑惑,目光却是
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一般,他骤然站起下身,剧烈的动作带翻了七弦琴,
琴弦尽断。
“青画!”领军台上乱成一团,没有人想到,青画倒在地上的时候,第一个叫出声的会是墨
云晔,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叫出这一声,只是……失控,莫名其妙的、毫无源头可言,
也许是看见了血,却又不仅仅是因为血。
本来不能视物的眼睛在“思慕曲”到未了的一瞬间,突然看见了强烈的光,他吃痛地眯起眼,
第一眼见到的,是那个他怎么都看不透的女子最后一式舞姿,几乎是同时,一抹寒光划破长空,
一柄剑刺穿了她的肩膀,他甚至能听到锦帛被撕裂的声响,那一刻,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就像
是奔跑的人滑倒的一刹那,明明还没有落地,却慌张得浑身都会酸痛起来,这感觉,和上一次在
摄政王府里一模一样,明明是毫无关系的人,明明她恨他、恶他,却……下不了手、见不得血、
看不得伤。
甚至,他还为她一次次的挑拨给自己找了借口,留下她性命,洛扬的死、秦瑶的毒、“念卿”
的挑拨、尹欢的查案,乃至于火烧西院!她一天天成长,他一日日……厌恶自己,而如今,她就
倒在他眼前,血流了一地……
墨云晔控制住了自己,他没有上前查看,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被一群禁卫围在中间,不知
怎么的咳嗽了起来,良久不止,他的眼死死地锁在被御医包围的青画身上,眼神莫测。
就在刚才,他问她,青画,十岁之前,你在哪里?可惜,她落荒而逃。
短短十数步,隔着禁卫与御医,其实很远很远,只要这样一想,墨云晔就发现自己止不住咳
嗽,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痛的不只是咽喉。
“来人!”他沉道:“传令下去,禁卫剿清残余刺客,兵将原地待命,侍卫把守出口。”
“是。”
“增派御医,找宫外名医进宫!”最后一句,他是咬牙狠道的,眼里有一抹藏得很深的慌乱。
验兵典,终究被血染透了。
青画作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穿着粉色纱裙的时候,小小的粉团子趴在窗
棂上,瞅着阴暗的屋子里那个黑漆漆的盒子,揪着自家爹爹的胡子奶声奶气问,爹爹呀,那个里
面装的是唱戏的皇帝穿的衣服吗?皇帝为啥要送到咱家来?要让爹爹做皇帝吗?
那时候,宁相白了脸,拉过粉团子的手狠狠拍了几记才警告,锦儿,不许乱讲!
粉团子委屈得想哭,泪汪汪瞅着自家爹爹,末了,换来爹爹叹息一样的一句,伴君如伴虎,
就是提命、忠也是提命啊……锦儿,所以爹爹从不让你入宫与皇子为伍。
粉团于怯怯噘嘴,那、这个皇帝衣服锦儿不能拿来玩罗?
宁相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叹气,锦儿,那个黑盒子见光的那一天,就是爹爹命丧的时候,爹爹
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成家,不在宁府……
这些事,早就沉浸在了青画记忆的最深处,却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候,原原本本地返还了:
青画被记忆惊醒过来的时候,脑海里还是回荡着“思慕曲”,就像是魔音环绕一般,挥之不去,首
先入眼帘的是轻纱垂幔,熟悉的景致她花了好些时候才辨认出来,这是闲庭宫里她自己的房间。
青画知道自己的伤势其实并不重,那些刺客都是专业的死亡,这点儿分寸还是拿捏得准的,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手腕,立马被浑身的疼痛折腾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不仅仅是肩上的剑伤,还
有一场弹精竭虑的“夺天舞”带来的酸痛。
“郡主醒了!郡主醒了!”守在床边的小宫女发现了她的动作,惊喜地朝房外跑了开去,不
一会儿,几个熟悉的身影就进了房里,墨轩、想容、书闲一字儿在床边排开了,墨轩欲言又止,
想容红肿着一双漂亮的眼,书闲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伤心或者哀怨,只是噙着一抹安抚的笑,
目光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光泽,三个人里,居然是书闲最为镇定沉稳。
墨轩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半晌才道?这是……你的计划?”
青画躺在床上看了一眼包扎完好的肩膀,轻轻点点头。
“接下来呢?”
接下来?青画几乎想笑了,这个皇帝没有半点儿皇帝的城府,但是他的父皇却能把皇袍送到
自己亲信的丞相家里,如此的城府,也在墨云晔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她凝神闭眼,再睁眼时
已经没了嘲讽,她轻道:“追究有人在验兵典上企图弑君的责任,给青云郡主遇刺最大力度的交代,
严办新任武职的官员责任,该免的免、该斩的斩,如果墨云晔阻拦,就让青持太子施压。”
“验兵典上染血,找些会唱词谱曲的,宣扬朝中妖孽横行,国将不国,到民间去唱……还有,
彻查当年宁府满门抄斩的事,审墨云晔的侧妃,查她的底细……”
长长的一段话,青画分了几次才说完,墨轩与想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两两相望,没
有应答,良久,墨轩才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为今天的事情作准备的?”
“不久前。”
“多久?”
“不知道。”青画闭上了眼,“我不记得了。”
“陛下,画儿还需要好好休息,陛下您也得快些去解决接下来的事情……”书闲柔婉的声音
如同久旱甘霖一般地响起,带着说不出的安抚,她看了青画一眼,微微一笑道:“就让画儿先休息
几日吧。”
显然,书闲的安抚起了作用,墨轩紧皱的眉头松懈了下来,他颔首微笑,“郡主好生休息,朕
与想容会处理好这些事。”
“等等!”墨轩出门的瞬间,青画想起了一些事,支撑着坐起了身,对着回头的墨轩又加上
一条叮嘱,“对外……一律称我伤重垂危,真实伤情……只告诉青持一人就够了。”
“好。”
对外宣称伤重垂危,是为了计划更好的手段,对青持不隐瞒,是因为她已经隐瞒了他太多的
事,这次的机会其实是她先斩后奏,否则以青持的脾气,又怎么会允许她拿自己的身体去换一场
赌局胜利?要是他误听谣言认为她性命垂危,她不敢想像他会成什么样子……
验兵典在一片混乱中结束,然而整个计划却只是打开了匣子,剩下的事才是最关键的,青画
恼怒自己的伤势让她只能躺在床上,哪怕身体允许她可以支撑着去听墨轩审问墨云晔的党羽,情
理却不允许;她现在是“伤重垂危”,只能待在闲庭宫里,所有的事情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刻,她却
只能远远观望。
转眼间,十二个时辰过去,青画盯着乌木雕刻的床上精巧的纹路,发了一天的呆,没有人探
望,甚至没有多余的宫女进出,闲庭宫里静得像是无人之境,她知道,墨轩定然是下了不许探望
的命令,这是为了配合她“伤重”的说法,宫里的消息向来是如同春后的野草一般蔓延的,十二
个时辰,足够消息传遍整个都城。
青画想过青持会阖进来探望她,想过书闲回来陪她说话,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进房间,第
一个进来的人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甚至不是墨轩、杜蕊,而是……墨云晔。
她出神了一整天已经昏昏欲睡,眼睛只留了一条细细的缝隙,勾勒着床上的轻纱褶皱,一只
纤白的手掀开了垂幔,随之而来的是一双通透的眼,三千如墨发丝,墨云晔。
他的眼眸漆黑,如同最深邃的寒潭,他……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与往常不同,他的眼里
有狂骛的光芒,像是审视猎物一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不开口、不通传,甚至没有多余的动
作,只是如同鬼魅一般地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青画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他,外面的守备呢?通报的宫女呢?他的眼睛好了?她
的心里乱成了一团,眼睛却保持方才一条细细的缝隙没有睁开,在墨云晔的目光中,她缓缓地、
很小心地闭上了眼,尽量让他把这一次当作是睡梦中的小动作,伤口在这时候痛起来,让她皱了
眉头,脸上也有了些潮湿。
青画不知道墨云晔是怎么进到房里的,他到底会在床边站多久,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但至少她可以装作是在睡梦中,把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细汗伪装成是被恶梦所扰,墨云晔站在床
边,她就只能等,等他离开,或者是……做点什么。
毒,她不怕;如果是刀……
然而,墨云晔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床头,轻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呼吸声一直不远
不近地响着,青画不知道自己的伪装能坚持多久,只能暗暗地祈祷他快些有动作。
墨云晔静静地站在床前,沉默不语。
青画的脸色苍白,嘴唇裂了好几处,瘦弱的身子深深地陷进被褥里,额头上晶闪的是细不可
见的汗珠,这副样子,不像是装病,这认知让墨云晔微微乱了阵脚,他听得见她的呼吸,看得到
她胸口每一次起伏,却独独听不见自己的。
他忘不了验兵典上她中剑倒地的刹那,那份心跳搏动,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思去面对,
这……并不合常理;青画,这个名字只要念在口里,就代表着一次次的手下留情,是变故,代表
着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牵绊,包括在他听闻朝中传遍的青画郡主伤重病危的时候,那一刹那的慌
乱。
意外中的意外,是他根本就没有彻查御医,就动用了宫里很多年没有再启用的暗线,安排自
己进到这房里,做……愚蠢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掉头就走,结束这一次意外的行动,却
动不了,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诉说,她伤重垂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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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画。”仿佛隔了几辈子的洪荒,他总算是开了口,“你不睁眼看看吗?”
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混杂着一丝丝的薰香,透出一股子旖旎,青画知道自己的手心
已经出了汗,微微的潮湿和压抑的气氛让她想皱眉想睁眼,理智却阻止着她,在微妙的气氛中,
久久的沉寂。
一个奄奄一息,一个悄然无声,房里的窗户并没有敞开,空气中带着一丝燥热,还有……慌
乱。
良久,是墨云晔的一声轻笑,“你真打算让我去亲自查看?”
听他的语气,想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甘休了,青画仿佛被泄了底气一样,在他的注视中慢慢睁
开了眼睛,瞳眸深处那一抹光亮跃动起来,她抿嘴露出笑脸,毫不遮掩的把讥诮写在眼里,“王爷
安好。”
这个过程来得极快,前一刻还是面无生气的垂危之人,下一刹那生气就点燃了她整张脸,就
好像是神医的妙手回春之术,她一笑,脸上的苍白都被她眼梢的生气给遮盖了过去,一双眼睛漆
黑乌亮,明迟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狡点。
墨云晔稍稍出神,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嘴角却不可抑止地弯翘起来,“郡主好才智。”
“王爷过奖了。”青画眯眼笑,墨云晔天生就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她从来没想过可以在事后
瞒过他,这次的事只要事前就已经足够了。
“伤重之说,也是郡主杜撰?”墨云晔的笑变了味儿,“倒教云晔担心得紧,多亏贤妃娘娘告
知郡主已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你……”青画大惊,书闲会不会把她伤势不重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即
使恋慕墨云哗,也不可能对墨云晔说出实情,除非是逼供,墨云晔怎么进来的、墨云晔怎么知道
她的伤势不重?
“你对书闲做了什么……唔……”她一着急就想坐起身来,结果动作大了,牵动了伤口,剧
痛从肩上传来,疼得她的脸瞬间惨白,有那么片刻的工夫,她两眼泛花看不见东西,耳朵轰鸣,
肩膀上的痛也蔓延到全身,让她支撑着身子的手也跟着不住地颤抖,她看不见、听不见,所有的
感官就只剩下剧痛。
青画知道自己在发抖,也许是动作太过剧烈,到未了她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她死死撑着手
紧闭着眼睛不肯放弃,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她身体底子差,她知道这一放松,很可
能是晕厥过去,而现在墨云晔在房里,他还没说书闲怎么样,她不能……
一抹微凉润滑贴上她的后颈,继而是手腕被凉透的手抓住了,轻轻一牵,有一股柔韧的力道
把她按回了床上。
“躺好。”有个温润的声音这么说。
青画没了力气,只能狠狠咬下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睁开眼,墨云晔的眼近在咫尺,略略噙
着一抹润色,就是这一抹润色,让她从手心凉到了后脑勺,彻头彻脑的冰。
墨云晔的眼里闪过的是复杂,他犹豫了片刻才缓道:“青画,你没告诉我,十岁之前……你在
哪?”
“宫里。”
“那,司空为何专程去收徒?”墨云晔轻声笑,“你以为帝师司空十数年不涉足宫闱,会
真的去赴区区一个宫宴,嗯?”
“无可奉告。”青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紧了嘴唇移开视线,司空当初为什么出现在宫
里她的确没有深究过,但是无论他是抱着怎样的目的,都轮不到墨云晔来过问。
墨云晔久久没有开口,青画只见到他绛紫的衣摆轻轻动了动,划过一个踟蹰的弧度,片刻后
是他几乎轻不—可闻的问话:“你我非得为敌?”
青画累极,脑海里浑沌一片,她睁不开眼,听不见多余的声响,只能奋力抓着自己身下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