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意思……老奴……老奴昔日曾受过妙妃娘娘大恩……原……原该惟宝亲王之命是从,只是……只是……您若真去了南渊岛……肃……肃亲王又怎肯干休,那是害了宝亲王殿下呀……”
他一面颠三倒四的说着,一面使劲拼命的磕头,不片刻工夫,竟已磕出血来。
荼蘼懒懒散散的在桌边坐了,斜乜着他,半日才撇嘴轻嗤了一声:“滚!”吴源浑身一颤,一个掉头,连滚带爬的奔了出去,竟是连门也忘记了阖上。
荼蘼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边,细心的将门阖上,也将门外的狂风骤雨尽数挡在外头。这种天气,其实真是不宜行事,她想着,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宫中的极品鹤顶红,药性其实很是温和。因为这种毒一般都是皇帝在临终之时赐予殉葬妃嫔使用的。依常理而论,没有哪个皇帝会希望自己在九泉之下日日相伴的爱妃是一副七窍流血的恐怖模样。所以这种毒非但看着颜色极美,便是药性也是温柔得很。
温柔的可以在服用之后仍给你足够的时间、足够的精神来更衣、梳妆。然后再安静的躺在凤榻之上,阖上双目,静静的睡死过去。甚至可以让你容颜娇艳尤甚生时。
而这种药,也正是从前林垣驰曾数度赐给她的。
虽然她从来都没有服食过,即使死,她也不想死在他的赐予之下。
宫灯忽而发出“哔剥”之声,光芒为之一黯。荼蘼轻轻挑了下眉,拎起灯罩看了一眼,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个结着双蕊的灯花来的真是有趣得紧!她自发上抽出一根银簪,轻轻挑去灯花,烛光在一刻的黯沉之后,迅速的明亮起来,映得一室光亮。
九瓶鹤顶红,自己一瓶,紫月与红英想必是没这个福分享用的,剩下的八瓶里头,王皇后自然是有一份的,严婕妤、袁婷玉也该是有的她依稀记得,从前就有她们的一份
摇了摇头,她丢开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儿,走到内室之中,取一套衣物换得好了,然后才有些无趣的走到梳妆台前,散开了自己乌黑的长发,慢慢的重新梳着。及至长发梳好,她便又拿起粉扑,细细扑在面上,又拿了螺子黛,将双眉重新描画了。
完事之后,她微微偏首,打量着京中的少女,顽皮的扑闪了一下双眼,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重新站起来,她提起自己那只玲珑小巧的药箱,悠闲的走到榻边,不急不缓的将瓶中所有精油尽数倒在了锦绣辉煌的被褥之上,不片刻,房中便已异香袭人。
她被这种混杂的香气熏得蹙起了眉,不满的揉了揉精致的小鼻子。走到一边,她随手取过搁在榻边的一盏宫灯,漫不经心的将之扔在了那张床上。
哄的一声轻响之后,明亮的火光在瞬间点亮了她的双眸在屋内静静立了片刻,她才轻声呢喃了一句:“林培之……对不起……”
正文 01 怡园之春
江南,从有这个地名以来。人们想到江南,第一想到的便是江南的春日。江南的春,温柔而多情,有濛濛细雨纤纤垂柳,远山如黛,春水澄澈,处处碧桃粉杏,入目夭夭生辉。
而苏州,在世人心中毫无疑问的乃是江南最美的所在之一。苏州城内水陆并行,河街相邻,放眼望去,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之中时见轻舟穿梭,侧耳细听,欸乃之声时时得闻,间中所夹杂的吴侬软语,更是轻清柔美,便听不真切,也觉婉然动听,使人不觉为之沈醉。
苏州历来有鱼米之乡之称,民多富庶,且崇文好雅。因此城内遍布园林。便是一般人家,其居处之雅洁,较之它处亦大不同。满城园林之内,方方兴建不到四年的怡园不算如何有名,但有幸入内一游者,却无一不对此园赞不绝口,推为苏州名园之一。
怡园座落在苏州阊门西侧,地方其实不算很大,景致却分外怡人。从立着一对石狮的小门楼前进去,便见假山逶迤,亭台隐约,修竹摇曳而清影婆娑,再行数步,便见一道绕园一周的清浅碧水,水中锦鲤摆尾,沉浮自得。再往里去,便是一汪碧水清漪,水侧亭台楼阁依水而立,高低错落,又有林木掩映,假山嶙峋,漏窗花墙,无一处不精,无一处不雅、此刻,怡园之内,正有一名青衣红裳的清秀丫鬟从内院快步走出,一路直往门楼处行去。门楼左右两侧。是两间甚是干净清爽的门房,几名下人正坐在里头说笑。见那丫鬟出来,其中便有一个年青些的男子迎了出来,对那丫鬟行了一礼,笑道:“青姑娘今儿怎么出来了?”
那丫鬟青姑娘便皱一皱眉,似是有些嫌弃他,退了一步后,方才开口道:“快午时了,二爷还没回来,内院的饭菜都冷透了,老太太却只是要等二爷,老爷便使我出来看看!”
那门房闻言,忙小意道:“原来如此,这却不妨的,待我去码头上瞧了,再给青姑娘回话儿!”他口中说着,也不待那青姑娘言语,一个掉头,便疾步往码头奔去。
那青姑娘嗤了嗤鼻,不再言语,便又折了回内院去了。她人才刚离了门楼。门内已有人冷嗤了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个内院的二等丫头罢了,至于这般瞧不起人么!”这人年纪看来不过十八九岁,中等个头,肤色白净,五官端正,虽称不上如何俊秀,倒也干净顺眼。
门房内有老成些的一听这话,便冲他摇了摇手:“莫乱说,仔细被她听见,这小蹄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一心指着攀那高枝儿。自己虽牙尖嘴利,极是刻薄,却是分外容不得旁人的言语,倘被她听见,不免又是一场风波!”
此话一出,便又有人接口笑道:“可不是,去年年下府里的王安不知怎么的看中了她,不过略说了几句轻薄话儿,她便一路闹到了老太太那边,弄得王安好一阵没趣儿!”
先前那人微怔了一下,下面的话,便没再开言。他来怡园不过十数日,许多事情也还没完全弄得明白,但王安乃是怡园外府管家之子,本身是个伶俐人,更是老爷跟前颇得用的人物,这他却还是知道的。连他这般的身份也吃了这青姑娘的亏,可见这青姑娘在内院的得宠程度。只是他虽不语,面上却仍颇多不以为然之色。
那老成些的门房看他神色,已知他的心思,不觉笑道:“钱胜,你来这里时间不长,怕是不知道,内院老太太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早些年府上小姐夭亡之后,老太太伤痛之余,几乎便将身边的那几个丫鬟当了女儿待,平日里更是疼爱有加,青姑娘还不算最得宠的!”
钱胜一怔,讶然道:“我们府上原来竟还有位小姐么?”
那老门房点点头,旁边却有人轻声道:“咱府上原是京里来的,听说大爷在京里,当着老大的官儿,不过小姐夭亡之后,老太太触景伤情,再不肯留在京里,便搬来了这里!”
钱胜“啊”了一声,不由的摇了摇头,正要再说甚么,却听外头有人已大声吆喝道:“二爷回来啦!”却是先前去码头那人颠颠儿的奔了回来报信。
房里人一听了这一声。忙都起了身,急急的迎了出去。门外,一辆马车正缓缓停下来,马车很大,也很坚固,车身并无任何雕饰,看着甚是普通,但若看在行家眼中,却是不免叫一声好的,因那马车的用料,赫然竟是最最上好、价比黄金的金丝楠木。
车一停稳。那车夫便跳下了车,打开了车门,恭敬的叫了一声:“二爷!”
门口众门房急急躬身行礼,车内便传来一声轻笑,声音清朗温和,入耳恰似三月春风,说不出的和煦:“都莫多礼,我亦不是甚么客人,哪得那般多的规矩!”
那人口中说着,便躬身下了车,众门房内,那老成些的听了这话,便笑道:“二爷出门辛苦了好些日子,小的们守在门口,行个礼自也是该当的!”那二爷便又笑了一声。
钱胜却是从未见过这位二爷的,此刻一站直了身子,便不由得悄然抬眼觑了对方一眼。
这一眼瞧见,不由的暗暗赞了一声。他来怡园已有些日子,自然知道怡园上下虽唤眼前这位爷做二爷,但事实上,这位爷才是怡园名正言顺的主子。不过因他上有兄,下有弟,唤一声二爷,也不过是个排行上的称呼而已。他亦久闻这位二爷乃苏州城内出了名的美男子,但总觉传言不可信,直到今儿见了,这才明白甚么叫做盛名之下,其实难虚。
那位爷下了车后,先是洒然的一拂衣衫下摆,这才笑着回头,将手伸入车中:“妩儿,我们到家了!”这一声妩儿唤得极之亲密,语气之中,更带了许多的宠溺与怜惜!
这一声才刚出口,门外众人尽数石化,所有目光顿然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那辆马车上。
车内传来一声银铃般的轻笑,车内旋即伸出一双纤巧如玉的小手。二爷见状,忙抬手小心的搀住,车内人便盈盈然的下了车。几乎同时,门前诸人的眼光尽数落在了这名女子身上。待到看清,却又不禁各感失望。下车女子轻黄衫子柳绿襦裙,愈衬得肌肤莹洁似玉,发丝黑如乌木,但看面容,虽称得上清秀,却也并不特别出色,甚至远及不上适才那位青姑娘。与俊秀挺拔的怡园二爷立在一处,更是黯然失色,全无引人之处。
那二爷见她站得稳了,便笑道:“走罢!我先带你去见见爹娘!”
爹娘二字一出口,门楼前的多数人顿然呆若木鸡。那妩儿却不在意,抿嘴一笑应了,居然便跟了二爷缓步往后院去了。众人怔怔站着,直到前头二人已消失在视野之中,钱胜才吁了口气,茫然问道:“刚才那位……是二奶奶?”二爷已娶了妻么?他似乎不曾听人说过。
众门房闻言尽皆摇头表示不是,内中几个年轻些的更是面面相觑,一副急欲讨论的模样。
老成些的那人见状皱眉道:“罢了,这些事儿岂是我们这些下人问得的,都各自回去!二爷既回来了,再过一时,里头必有人来送饭,仔细让人听见,祸从口出!”
众人听听也觉有理,因各自答应了一声,重又散入两处门房内。只是其中有那素日相好之人,早都暗地里递了眼色,预备晚上得了闲儿,哥几个再好好唠唠这事儿。
不说这外头人心浮动,单讲这二爷与那妩儿并肩入了园子。
妩儿笑吟吟的四下看了一回,不免赞叹道:“这园子建的可真好!”
二爷笑道:“既觉得好,便留下罢!爹娘见你回来,可不知有多么高兴!”
妩儿轻轻皱了下鼻子,答道:“这次回来,我已是冒了大险呢,你也知道,那两个人,这些年虽是一声不响,但我这心里,总还觉得有些不稳当!”
二爷拧了下眉,没有开口,半日才问道:“要怎样,你才觉得稳当?”
妩儿抿一抿唇,低声道:“且等他们各自娶了妻子罢!”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身边的一株桃树上,一树碧桃,花开夭夭,灼得人打从心底里微微的发疼。
二爷闻言,也只苦笑了一下。二人不再言语,只穿花拂柳,绕廊过堂,再踏过一条白色鹅卵石小径后,前头已能看到怡园内院的垂花门。
妩儿在门外站住,深深的吸了口气,回头问道:“内院里头……”
二爷平和道:“从前一应识得你的丫鬟这些年遣的遣、嫁的嫁,已都不在了。便是整个外院,也没一个京中人氏,尽是在苏州落脚之后我唤了人牙子自本地陆续买的。你可以放心!”
妩儿垂了眼,好半日才轻声道:“原来她们早都不在了呀!”她声音低徊,语气之中既有轻松之意,又有许多放不下的怀念之情。
二爷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正要说话,内院里头却已有人大步的奔了出来,一眼瞧见二爷,便已欢喜的大声嚷嚷起来:“二叔,二叔,你可算是回来了!”
妩儿诧然看去,却见一名八九岁的俊俏男孩如旋风般的卷了过来。
正文 02 骨肉至亲
男孩扑进二爷怀里。笑嘻嘻的扯住他的衣袖:“二叔,二叔,你给我带了甚么礼物回来?”
二爷便笑了一笑,怜爱的摸摸他的脑袋:“礼物自然是给你带了的,不过都在外头的马车里头搁着。等回头使紫儿收拾了拣出来,我再给你送去,可好?”
紫儿便是他在这怡园之内的贴身大丫鬟。
男孩倒也并不过分厮缠,听了这话便乖乖的放了手。
二爷便又指着一边静静立着的妩儿笑道:“来,安哥儿,先来见见姑姑?”
“姑姑?”男孩大而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回过头来,仔细的打量了妩儿一刻,然后才皱起挺秀乌黑的眉,撇嘴道:“她不是姑姑!姑姑长得可比她美多了!”男孩生得颇为俊秀,肤白发黑,直鼻薄唇,墨眉之下,一双星眸闪闪发亮,更衬出十二分的精神来。
妩儿乍见眼前男孩的时候,眸中便迅速的闪过一抹可疑的水光,只是很快便又被她压抑了下去。此刻听了这句孩子话。先是一怔,旋即抿嘴笑了起来,竟弯下腰来,温柔道:“安哥儿还记得姑姑长得甚么模样么?”她的容色远看只寻常,但胜在肌肤莹润无一丝瑕疵,且明眸皓齿,一笑起来,竟是出奇的甜美可人,令人不由大生亲近之意。
安哥儿见她莞尔轻笑,竟是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面容:“你该多笑的,你笑起来时可比不笑好看多了!呀,你皮肤真好,比杏儿姐姐还细滑呢!”
妩儿因他的这句话而大感愕然,半日才怔怔的看向一边正自轻笑的二爷。
二爷则是呵呵一笑,装作没看出她眼中的询问之意,只道:“安哥儿,姑姑在问你话呢,你怎么却不回答。你这孩子,真是愈大愈不懂规矩了!”
安哥儿皱皱小鼻子,不满的回头瞪了二爷一眼,毕竟对妩儿认真解释道:“祖母屋里有一幅姑姑的画像,每常闲了,总爱拿出来看看。还时常指着画里的人告诉我,说画中人是姑姑,她老人家还说我小的时候,姑姑最是疼我。所以我千万不可忘记姑姑的模样!”
妩儿纤弱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幽黑的眸中水汽一时氤氲泛滥,她直起身子,微微转头,抬手轻轻拨了一下额上浏海,袖端似不经意的从面上拂过,带去一串因控制不及而纷纷坠落的珠泪,这才轻声道:“是这样的么?”只是她虽竭力克制,嗓音终究还是哽咽了。
安哥儿甚是精灵,毕竟还是觉出了不对,明亮的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一本正经问道:“姐姐,你怎么哭了?”他毕竟还是不肯叫姑姑,便改口叫了姐姐。
长而微翘的羽睫微微一颤,妩儿重又弯下腰,对安哥儿笑道:“适才不慎,眼内进了粒砂子,幸而被眼泪一冲,此刻已没事儿了!”
二爷在旁适时笑道:“既已没事儿了,我们便快些进去罢!爹娘怕是要等得急了!”
妩儿点头正要说话,却见里头这刻儿才有人急急的奔了出来:“大少爷……”却是一名穿藕色绫袄蜜色长裙的丫鬟。那丫鬟乍一眼见了二爷。不由玉面微红,退了一步后,方才裣衽行了一礼:“杏儿给二爷请安!”妩儿在旁瞧见这一幕,先是抿嘴一笑,继而听见对方自称杏儿,不觉诧然的挑了下眉,凝眸细细打量了那丫鬟几眼。
这丫鬟肌肤光洁白皙,五官生的极为精致细巧,个头虽不高,身材亦是秾纤合宜,虽算不得绝顶的人才,但眉目之间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水乡女儿的灵秀之气却又为她增色不少。
她正想着,那边二爷已摆了摆手,示意杏儿不必多礼。却回头对妩儿道:“走罢!”
妩儿颔首,下意识的牵住安哥儿的手,随二爷往内院走。安哥儿素日不喜有人牵着自己走路,但被她牵住,却觉她手儿细软,握得自己甚是舒服,便也没有强挣。只乖乖贴在她身边进了内院。才刚走了几步,他却又有些不安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