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儿学了基本功与指法后,便兴致勃勃的扯住荼蘼定要她吹上一曲来听听。荼蘼一笑。便取来紫玉箫,抽出锦帕细细擦了一回,这才凑到唇边,幽幽吹奏起来。
箫音清幽柔缓的溢散开去,令人在不知不觉间便似见到了一片冰天雪地中的那一抹明艳仙姿。冰清玉洁、铮铮铁骨之余却又不失娇艳妩媚,当真是雪覆红梅分外清艳。
曲到高处之时,更是缠绵往复,一弄再弄直至三弄,令人顿觉满目娇蕊次第绽放,一时压尽冬寒酷寒,其傲然绝世之姿宛然在目。荼蘼一曲既罢,满院俱寂,过了许久,才传来清脆的击掌之声:“好,好一曲《梅花三弄》!你这一曲算是深得其中精髓了!”
荼蘼含笑抬头,却见不知何时,季竣廷竟已立在了门口,适才抚掌赞叹之人正是他。
安哥儿到了这刻儿才回过神来,忙用力拍手,没口子的赞道:“姐姐吹的真是好!”
季竣廷走进来,笑着抬手敲了他一记:“马后炮,你先去,二叔有话要同你姑姑说!”
安哥儿睁大了眼,有些不大情愿,却又不敢强顶,只得回眼去看荼蘼。荼蘼笑着摸摸他的头:“去罢,若睡不着,便再温习温习我适才教你的东西,只切记不要吹的太多,会头晕!”
安哥儿听了这话,再不好赖着,只得闷闷起身,临到出门,还回头看了一眼,见二人都无出口挽留之意,这才郁郁的去了。
季竣廷见他去了,方才笑道:“安哥儿倒是还同小时候一般。只爱黏着你!”
荼蘼笑了一下,却道:“二哥今儿过来,不会是为了谈安哥儿罢!”
季竣廷闻言叹了口气,凝眸看了荼蘼许久,才缓缓道:“你打算在苏州待多久?”
荼蘼垂眸,半日才道:“我打算过几日就往杭州去!”
季竣廷大皱其眉:“你这又是何苦?我倒是觉得你该见一见他,看看他的打算!”他口中的那个“他”指的自然便是林培之。荼蘼的心思他虽不能尽知,却也能猜到个七八成。当年她放火烧宫,是因不想嫁入宫中。之所以不去南渊岛,则因不愿连累家人与林培之。可是如今四年已将过去,京中一直无甚动静,虽然林垣驰对季家的恩宠实在有些太过厚重。
荼蘼抬眼看了季竣廷一眼,嘴角有些发涩的轻轻勾了一下:“二哥,你不明白的!”
季竣廷无奈摇头道:“我怎么就不明白了?”他想不明白,为何荼蘼竟会这般固执。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荼蘼冷冷的吐出这八个字。
这些年林垣驰对季家恩宠隆重,使得季家大有烈火烹油、锦上添花之势。而这一系列动作,固然有对当年亏负的补偿,但又何尝不是在告诉她,我能给,自然也能将之褫夺了去。
然而这些,还并不是她不愿与林培之相见的全部原因。
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还无法彻底将林垣驰留在她生命中的印记尽数抹去。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想更不愿让林培之为她做得更多。毕竟,南渊岛只是孤悬海上的一个孤岛,若真与大乾翻脸敌对,吃亏更大的,无疑将会是南渊岛方面。
正文 10 杭州医馆
季竣廷默默咀嚼着“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八字,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荼蘼轻轻笑了一下,却道:“二哥,其实若能始终如我现在这样,也并没甚么不好的。自由自在,无人拘管,何尝不是人生乐事!”而且,她始终不信林垣驰会就这么算了。
季竣廷沉吟许久,才慢慢道:“我倒是觉得皇上看着并非心胸狭窄之人!”
荼蘼闻言,只得苦笑。若身后没有家人,那么对林垣驰,她并不会觉得惧怕。至于众人眼中煌煌的天家之威,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彻头彻脑的笑话而已。但她并非只有一个人,她不能不考虑到家人,她也因此而无法肆无忌惮,任性而为。
“二哥……”她平静道:“相信我,我绝对比你更了解他!”林垣驰,其实是个有些偏激之人,他认准之事,无论是谁,也都拉不回来。前世如此,今生亦然。不过,毕竟是重活了一世的人,他多少也还是有了一些长进,正如她自己的情况一样。
想到林垣驰,她不由的便想起飞霜来。该重生的不能重生,不该重生的人却偏偏重生了,她微感苦涩的想着。叹了口气,她岔开话题问道:“二哥打算何时迎娶飞霜?爹娘可曾答应?”
提起飞霜,季竣廷的眸中自然而然的泛起一抹温存的笑意,答道:“三年前,袁老太太因病过世,她虽只是袁家的养女,但依礼仍是该守孝三年的!爹娘对此倒没说甚么。安哥儿还偷偷告诉我,说娘当年为飞霜合八字之时,便说她的八字与我是极相符的!”
荼蘼想及当年,也不由的笑了起来:“安哥儿这孩子,真是……”
季竣廷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的性子,不似大哥,与老三反颇有些相似之处!”
荼蘼细细想着,还真觉得有些相似,不觉失笑。她放火烧宫,借机离京之后,季竣灏便随同季煊夫妇一道来了苏州。数月之后,林培之从海路赶往苏州拜望季煊夫妇,与季竣灏一番密谈之后,季竣灏便随他一道去了南渊岛,至今已是三年了。
而这些情况,自然都经由季竣廷之口,传入了荼蘼口中。
而关于宫中的一些事儿,却是其后,她托了陆展辗转打听而来。其中也包括了紫月与红英二人的近况。知道她二人非但不曾因烧宫一事而被牵连,更因某些缘故而留在林垣驰身边服侍,荼蘼也就放了心。她并非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更从没有过普度众生的信念,但也不愿因自己的缘故而令这两个无辜的女子身死非命。至于其他事,那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犹疑了片刻,荼蘼终忍不住轻声问道:“二哥,这些年,你可曾见过冼姐姐?”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心思,她对林培之与冼清秋二人的关系,总是怀有三分戒慎。
这些年下来,季竣廷对当年之事早不放在心上了,听荼蘼提起冼清秋,却是眉也没动一动,只简单道:“去年年上,我去过一回南渊岛。不知怎么,玉郡主至今也还是不曾嫁人,如今只与嘉铘长公主一道住在岛南的鸣凤山庄之内!”
荼蘼一手支颐,默默凝视着桌上绚丽多彩的琉璃灯,半晌才道:“是么?”
季竣廷颔首笑道:“听说长公主已快为她的婚事愁死了!”他语气轻松,却不无调侃之意。
荼蘼听得一笑,却忽然道:“二哥,我不知你发现没有,飞霜对我……似乎颇有敌意!”
“怎会?”季竣廷愕然。
荼蘼微觉心酸,面上却不曾露出分毫,只笑道:“她怕是误会了甚么,得了机会,二哥可要为我分辨一二,不过切记不可越抹越黑,弄至不可收拾!”她虽说得轻松,心中却还是并不好受,飞霜乃是她前生最为信任也最贴心的人,二人名为主仆,其实却与姊妹无异。
但如今看来,重生之后,她们是再不能回到从前了。
季竣廷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玲珑人,一听荼蘼这话,便已明白过来,一笑道:“不必担心,飞霜是个明白人!”
兄妹二人说了一回话,季竣廷见时候已不早了,便起身辞了出去,荼蘼只略略起身,并未相送。季竣廷走后不久,荼蘼静坐了片刻,便也早早盥洗睡下。
一夜无话。次日,她准时起身,往段夫人处请安。她进去时,绿儿正在为段夫人梳发,荼蘼便笑吟吟的走过去,立在段夫人身后看着。
段夫人见她站在身后,不由一笑,问道:“这些年,可曾学会自己梳头?”
荼蘼香舌微吐,俏皮笑道:“自然是会了!”
段夫人一笑,便令绿儿退下,指指妆台上的檀木梳:“来,试试!”她说着,便甚是自然的对绿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绿儿清应一声,便招呼屋内众人尽数退下。
荼蘼笑着拿起梳子,比划了一下道:“只怕我的手艺及不上绿儿呢!”
段夫人笑道:“那也不怕,大不了我唤绿儿过来重新梳过便是!”
荼蘼皱一皱鼻子,故作愤然道:“俗话说的好,不吃馒头争口气,女儿今儿还非争这口气不可了!”她说着,便踏步上前细细的为段夫人梳发。
这些年,她曾多次随陆家商队行走天下,自立能力自非当年在家时可比。
段夫人一生娇生惯养,饮食起居无一不是最好,这些年更是致力于养生,故而如今年纪虽已不小了,一头乌发却仍是乌黑油亮,如绸似缎,寻不出一根白发来。
荼蘼慢慢的替她梳发,一下一下又一下。她手法轻柔,也并不急着为段夫人绾发,待到长发梳得顺了,她才又抬手,细细的替段夫人按摩着头皮。绾发,她只会最简单的,但捏拿穴位,却是她的专长。段夫人被她按的浑身舒泰,不由畅快的叹息了一声。
荼蘼一面手上使力,一面趁势笑道:“娘,我打算在杭州开一家医馆!”
段夫人轻轻“唔”了一声,全没在意,过了一刻,才忽然省觉:“杭州?为何要在杭州?”
二更,依旧2000字。
最近的天气真是烦人,总是下雪,冷死了。怀念阳光的滋味。
正文 11 故人,又见故人
“杭州?为何要在杭州?”段夫人微蹙双眉的问了一句。
荼蘼心知母亲的意思。手上并没停下,口中却笑道:“女儿想着,苏杭离的总是比较近一些。我若住在杭州,两面往来也方便些!”
段夫人默然了片刻,缓缓道:“娘也明白你的心意,只是不知你想过没有,苏杭甚近,他若真要见你,你便住在杭州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荼蘼笑了一笑,这个问题她又何尝没有想过。之所以决意留在杭州而非苏州,一来是不愿让父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二来也因这些年早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愿多受拘束。留在父母身边固然是好,但自己若真开了医馆,平日出入自然多有不便。
“娘,女儿已大了呢!”她笑着道了一句,重又拿起梳子,开始为段夫人绾发。
段夫人听了此话,不由叹了口气,许久没再开口。荼蘼纤细的小手在她乌黑的发间灵巧的穿梭,不多一刻的功夫。便已为段夫人挽了个大方贵气的桃心髻,又自钿盒内挑了几样饰物、绢花为段夫人别了,笑道:“女儿可只能做到这样了!”
段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娘的女儿终是大了!”
荼蘼见她如此,心头不觉一颤,几乎便要说出后悔之语,最终却又咽了下去。段夫人收拾心情,立起身来,唤绿儿送了早点来。自己在上首坐了,却是半日不语。室内气氛一时宁静得近乎沉滞,荼蘼颇感难受的轻咳一声,正想说些甚么,却巧这时安哥儿一蹦一跳的跑了进来,见了二人,便活泼泼的叫道:“祖母!”人已扑了过来。
段夫人见了长孙,面色不觉稍稍缓和,拍了拍他的脑袋:“今儿来的倒早!”因安哥儿年纪尚小,段夫人对他又多宠溺,因此起的也晚些,故而极少与荼蘼撞见。
安哥儿嘿嘿一笑,回头瞧了一眼荼蘼,又叫了一声:“姐姐!”
段夫人听了姐姐二字,眉头不由的又皱了起来。荼蘼看出段夫人的不快,因笑骂道:“说了多少回了,总不肯改口,下回再叫姐姐,我可再不教你**了!”
安哥儿也不怕她,只朝她挤眉弄眼的做着鬼脸。
段夫人见状。不觉哑然失笑:“罢了罢了,你们两个的辈分官司,就莫要在我面前打了。背着我,只由得你们去闹,当着我,却是不许,都坐下吃饭罢!”
安哥儿应了,便在另一侧坐下,三人安安静静的吃了早饭。段夫人也没再多说甚么,待到吃完了,安哥儿自去书房寻先生,临去前,却还不忘对荼蘼做个鬼脸,示意一会子念完书再来寻她。荼蘼微笑点头允了。安哥儿走后,荼蘼打叠精神,陪着段夫人说了一刻话,却觉段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加之一边丫鬟婆子林立,说话亦不方便,略待了一刻,便也出去了。
她在园子里头慢慢的走了几步。只觉心中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稍稍思忖了一刻后,她举步往外行去,打算到坊市上走一走。出怡园不多久,便是阊门。阊门一带,原就是苏州最为繁盛的地区之一。荼蘼漫步在阊门大街上,闲闲的四下张望。
苏州本是天下最为著名的鱼米之乡,大乾这些年来又一直轻徭薄赋,故此姑苏一带更是富庶无比,织造刺绣更有冠绝天下之誉。只阊门这一条街上,倒足有十余家绸缎铺子。
而在她的正前方,却有一家造型格外精致的二层小楼,楼外悬挂一面金字招牌,上书龙飞凤舞两个大字:“陆记”。荼蘼瞧见这两个字,唇角不自觉泛起一个笑意,举步走了过去。
陆记绸缎行采光颇好,布局设施虽与其他绸缎行并无多大区别,但往来穿梭的伙计却都是些年方二八的俏丽少女,着一色青色绫袄、水红挑线裙子,娉婷袅娜,若新荷初绽。
瞧见荼蘼入内,便有一名少女笑吟吟的过来亭亭一拜:“小姐似是初次来我们陆记!”
荼蘼闻言,不觉笑道:“苏州府的陆记我确是第一回来!”
那少女听了这话,不觉一怔,便诧然的抬眼看她。
荼蘼朝她一笑,问道:“你们安姐可在?”
少女乍闻安姐二字,面上便现出惊疑不定之色,注意的看了荼蘼一眼,这才说道:“安姐此刻正在楼上。同袁家四少爷谈着生意!”态度已从适才的客套一变而为恭敬。
荼蘼稍一扬眉:“袁家四少爷?袁道珢?”这事儿可也真是巧了。
少女听她直呼袁道珢之名,不免又吃了一惊,态度便愈发恭谨有理:“正是他!”
荼蘼微微颔首,极为自然的吩咐道:“既如此,也不必惊动他们,我便在这里稍等一等罢!”那少女忙答应一声,很快便退了下去。荼蘼在店内转了转,此刻却偏有几名少女结伴一道走了进来,一边自有少女上来招呼。问明来意后,便自架上取下几匹绸缎来,任对方细细挑拣着。入内的少女与店内上前招呼的少女皆是苏州本地人,这一说起话来,店内顿然吴侬软语,一时满室生春。荼蘼虽听的半懂不懂,却仍觉极是悦耳动听。
她这里正自微笑,适才与她说了一刻话的那名少女却以从里头出来,手中还捧了一盏茶:“小姐,请喝茶!”荼蘼朝她一笑以示感激,伸手接了茶来。
“你是苏州本地人?”她随口问了一句。
少女笑着答道:“正是!”说完了这句,她似是想起甚么一般的问道:“听小姐的口音,似乎是京城人士?”大乾各地,各有各的乡音俚语,但为官之人仍以京城口音为准。
荼蘼两世人。皆是生于京城、长于京城,自然说得一口标准的京片子。这么些年下来,她也并没刻意去改变这一点。此刻被这少女一点,她便自然而然的一笑:“不错!”
那少女正要再说甚么,却听楼梯之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二人同时移目看去,却见楼上有人下来,荼蘼乍见那几个人,不觉一怔,原来下来之人除了袁道珢与安姐外,却还有一个熟人。袁道珢一眼瞧见立在店内的荼蘼。亦是一愣,正欲下来招呼。一边陪他下来的那名年方二十的锦衣丽人却已诧然叫道:“妩儿,你是何时到苏州的,怎么却不来寻我?”
一面说着,却已快步下了楼梯,笑吟吟的上前执了荼蘼的手,形容极是亲密。
荼蘼带笑回应道:“我这不是到了,只是你有贵客,我却不好上去扰你,只得等着!”
先前招呼荼蘼的少女眼见二人形容亲密,言语不拘,心中更是不由暗暗揣度不定。
袁道珢此刻也下了楼,过去朝荼蘼拱了拱手,客气道:“昨儿初见小姐,便觉小姐不凡,原来小姐竟是武昌陆家之人!”武昌陆家,虽非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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