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兴致在林垣驰面前上演一出兄妹相认的大戏供人观摩。
“妩儿,你与季家……似乎……关系匪浅?”安姐迟疑一会,方才问道。与荼蘼愈是相处,她愈是觉得荼蘼的身份有些古怪,而季家对她似乎也格外的不同。
“算是罢!”荼蘼看似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旋即偏首似笑非笑的看向安姐:“怎么?看上这位季三爷了,可要我帮你撮合?”她刻意打趣,正是为了要令安姐羞赧而绕开这个话题。
果不其然,安姐一闻此言,顿然俏脸晕红,狠瞪了她一眼:“妩儿,你……你可真是的……”见荼蘼只是抿了嘴儿顽皮的笑,她终岔开话题问道:“西湖夜景如何?”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莫说季竣灏出身侯门,便是他家世平常,以他的人品气度,也断不能看上自己这样的寡妇。
荼蘼见她果如自己所愿的绕开了话题,不由一笑,当即顺势说起了西湖。
玉狮胡同书房小院内,林垣驰正与季竣廷对面而坐。因无事可干,季竣廷只得提议对弈。
林垣驰自也并未反对,因使人取了棋枰,二人便在槐树下坐定。林垣驰默默把玩着手中的一粒黑子,心神有些微微起伏。季竣廷见他迟迟不曾落子,也并不相催,只静静等着。
好半晌,林垣驰才忽而道:“竣廷对往后有何打算?”季竣廷微怔,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林垣驰似是刚刚发现该是自己落子的时候了,因随手落下一子,淡淡道:“竣廷自幼饱读诗书,不会当真打算行商终此一生罢?”
季竣廷默然片刻,轻声道:“竣廷觉得,若能如此,倒也不错!”
林垣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而问道:“若无荼蘼之事,你可会如此?”从前的季竣廷虽非热衷名利、贪恋权势之人,但也并不安于仅仅一个商贾的身份。而如今的季竣廷,却与从前大大不同,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否完全只是因为荼蘼。
而事实上,重生之后,有太多的事儿与从前不同,虽然目下,一切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季竣廷沉思片刻,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若无荼蘼之事,他会如何,但他却清楚明白,若是没有荼蘼,没有认识卢修文,也没有庐山上的几年,他想,他一定会参加春闱,入朝为官。而若是荼蘼当年果真入宫为妃为后,他也一定会入朝为官。
林垣驰拧了眉,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一边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他回头看时,却见安哥儿正活蹦乱跳的跑出来,大声嚷嚷道:“林叔叔,二叔……”
季竣廷见了安哥儿,倒是大大出了口气,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反而冷了脸:“今儿的功课都完了?”安哥儿毫不畏惧的朝他作个鬼脸,显是胸有成竹,不怕他为难。季竣廷见他神情,不觉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素知安哥儿的聪慧,倒也没有画蛇添足再去考验他的意思。
林垣驰见安哥儿过来,便知今儿的话已是无法再说下去了。果不其然,安哥儿应付完了季竣廷后,便笑嘻嘻的凑过来:“林叔叔,姑姑不在,你教我**,可好?”
经了昨儿一事,他对林垣驰更增亲近之心。
季竣廷听安哥儿忽然改了对荼蘼的称呼,不觉一怔,注意的看了安哥儿一眼。
林垣驰心知今儿已办不了正事了,便索性干脆点头:“也好!”安哥儿欣然扯住他的衣袖,正要离去,却见有人快步进来,躬身禀道:“二位爷,宅外有人求见!”
季竣廷一怔,他初来杭州时日不久,实在想不到会有甚么人来求见自己:“可有拜帖?”
那门房恭谨答道:“这倒没有,不过,那人说他也姓季,家中排行第三!”
季竣廷还未及言语,那边安哥儿却已跳了起来:“三叔,是三叔来了!”言毕,丢下二人,一溜烟的冲了出去。季竣廷无奈摇头,朝林垣驰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兄请!”林垣驰微微颔首,二人出了书房小院,还未曾走得几步,便听前头传来季竣灏朗朗的笑声。
“好呀,这才几个月不见,我们安哥儿可又长高了!”
安哥儿也笑嘻嘻的回应:“三叔也愈发英俊潇洒、英明神武了!”在他心中祖父祖母与二叔固然可亲,但也不乏威严,让他心中不无几分畏惧。但三叔季竣灏却是不同,或是因为少在家中的缘故,季竣灏但见了他,总是如朋友一般,少有长辈架子,也让他愈发没大没小。
季竣廷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摇头,踏出月洞门后便皱眉唤了一声:“安哥儿……”语中微带不快。若在平日,他倒也不会如此,只是此时林垣驰正在一边,他可实在不愿给当今皇上留下一个清平侯府家教不严、纵容晚辈的印象。
安哥儿见他冷了脸,不由一缩脑袋,赶忙递了个眼色给季竣灏。季竣灏会意的哈哈一笑,道:“二哥,几个月不见,你这张脸,可真是愈发的难看了,莫怪总也娶不着老婆!”
安哥儿一听这话,便偷笑起来,又怕季竣廷不悦,忙抱住季竣灏的手臂,将小脸藏在他臂间,以使季竣廷看不到自己的神情。
季竣廷有些无奈的瞪了自己这个总也没有一点正形的三弟一眼,当着林垣驰的面,他自不好斥责,只微微往旁闪了一闪,又向季竣灏略略示意。季竣灏本没注意到林垣驰,此刻见季竣廷如此,这才移目看去,这一看却是大大吃了一惊,冲口叫道:“皇……”
林垣驰墨眉一挑,一口打断了他的话:“竣灏,你一个人来的?”
季竣灏在他面前,却是不敢放肆,老老实实的行了一礼后,方才答道:“我与培之同来,我们原打算接了清秋再折回苏州,然后一道往京城去。到了公主府后,听清秋说二哥此时正在杭州,我便匆匆过来……”他本就是个急性子,一听季竣廷与安哥儿在杭州,便丢下林培之急急赶来玉狮胡同,倒还并不知道荼蘼此时也在杭州。
至于林垣驰,他来杭州原就是微服,季竣灏自然更无从得知。而冼清秋见他着急要去见季竣廷与安哥儿,也就没拦他,只乐得与林培之独自说几句话。
林垣驰得了这句话,便点了点头,向安哥儿道:“安哥儿不是要学箫么?走,林叔叔教你**去!”言毕径自负手去了。季竣廷此刻一定有许多话要对季竣灏交待,他自也没有旁听的意思。安哥儿听了这话倒怔了一下,他见到季竣灏后,哪里还有甚么学箫的心思,正欲伸手拉住林垣驰,一边的季竣廷已道:“安哥儿,还愣着作甚,快随林叔叔去!”
安哥儿张了张口,面上神色便有些委屈。季竣灏一听二哥这话,便知他有话要同自己说,因笑呵呵的一拍安哥儿的脑袋:“去罢去罢,回头三叔再好好陪你!”
安哥儿闷闷的扁一扁小嘴,这才不情不愿的追着林垣驰去了。
季竣廷叹了口气,看了自己三弟一眼,指指一边的花厅:“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季竣灏乍见林垣驰,也是一头雾水,忙应了一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宅子是谁家的?”他适才进来时,听人唤季竣廷做季二爷,便知此处并非季家的宅院了。
季竣廷淡淡道:“这宅子,是荼蘼的!她——也在杭州!”
正文 34 夜半来客
夜幕已然低垂,一弯细巧的眉月高高的挂在柳梢头上,发出柔和晕黄的光芒。
荼蘼一手揭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轻轻笑了一笑,略带感慨的叹息了一声道:“江南便是江南,连晚间的月,比之别处都似乎更要温柔些!”
安姐有些昏沉的靠在车壁上,皎洁的面上略微泛红,明眸之中更是水光漾漾,瞧着比平日更增几分妩媚柔雅:“妩儿,看不出你酒量竟是这般的好!”她与荼蘼相识也有不少时日了,荼蘼日常极少喝酒,她只以为她是不胜酒力,却不料她竟是深藏不露。
荼蘼默然一笑,眸光深杳幽邃,没有回话,只是撒手放下车帘。
安姐一直在注意着她的举动,这刻便有些吃力的撩了下眼皮,昏沉道:“妩儿,你今儿有些不对!”这话她早已想说了,却被荼蘼以一杯杯的酒硬给拦了,直将她灌得迷迷糊糊。
荼蘼笑着扶住她:“安姐,你醉了!”她的声音轻柔如梦,指间袖中更有丝丝幽香溢出。
安姐喃喃道:“都是你,只是一个劲的……”言犹未了,已是臻首一偏,酣然睡去。
荼蘼抿嘴一笑,小心的帮她挪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睡姿以免她明儿起身腰酸肩疼。安姐身子一动,慢慢滑落在她怀里,却依然睡的极为酣畅。荼蘼略微的抬了下手,想再揭起车帘看一眼,迟疑了片刻,却还是放下了手。
已是这个时候了,他们……也都该离开了
她默默想着,虽然明知这种拖延并无多少作用,但看着天光流逝,她还是觉得安心不少。
马车在杭州大道上平缓前行,哒哒的马蹄声有节奏的响在寂静的青石路上,一声一声,清脆而单调。荼蘼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睡意缓缓袭上心头。
今儿,她其实也喝了不少。安姐很早便要回玉狮胡同,但她却只是死活拉着她四处游玩。暮色将暝之时,又将她拖去西湖边上的楼外楼内喝酒吃饭。安姐拗不过她,只得陪她去了。她轻轻勾了下嘴角,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安姐,想着自己的酒量还真是见长了。
一声击在空中的清脆鞭响将她从半梦半醒之间惊醒,车身轻轻一晃,已停了下来。旋即传来车夫黄二的声音:“小姐,到府上了!”荼蘼漫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才意识到他的意思。
坐起身来,她吩咐道:“到内府去唤两个丫鬟来,安小姐醉了!”
黄二应着,轻捷的跳下马车,不多一会,便听得角门咿呀一声被人打开,紫儿的声音很快便在车外响起:“小姐!”荼蘼答应着,便打开车门,在紫儿的搀扶下下了车。
紫儿轻轻一挥手,身后紧跟的两名丫鬟很快上了车将安姐扶了下来。
荼蘼略一挥手,示意二人将安姐扶了回去休息,自己却与紫儿一前一后的往宅内走去。一面走,一面问道:“今儿府上可有甚么人来?”
紫儿答道:“午时后,林爷带了大少爷回府。过了一刻,三爷忽然来了……”她说到“三爷”时,忍不住的看了荼蘼一眼,心中有些拿不准她是否认识季竣灏。
“只有他们二人么?”荼蘼简单的问道,在得到紫儿的肯定后,她不由微微松了口气,又问道:“他们如今可还在府中?”
“林爷是早走了,三爷则住下了!如今正在二爷的院子里!此刻想来已睡了!”
荼蘼听了这话,心中没来由的反更觉有些不安。这所宅子本就不大,二人说话的当儿,已穿过回廊,到了她所居的小院里头。院内一切如故,一树梨花疏影,满庭月色溶溶,静谧的一如平常。这几年,她愈发的喜爱清净,因此这个院子里头,日常只有紫儿与两个小丫头在伺候着。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小丫头们想是早已睡下了。
紫儿提了灯笼,上前一步,推开了房门,又转身让了荼蘼入内。荼蘼进屋坐下,紫儿便提了一壶早已沏好的酽茶来,为她斟了一杯。荼蘼疲惫的叹了一声,道:“我累了,去取水来,盥洗完了,我们都早些休息罢!”今日不来,不代表明日不来。
紫儿答应着,才一回身,身子却是忽然一僵,旋即软软的倒了下去。荼蘼猛然一惊,忙跳了起来,一把扶住她。再抬头看时,却见一边的八幅隔屏后头,正有人悠然的走了出来。
荼蘼无语的看着那人,四年不见,他似乎还是没有变,容貌没变,气质没变,甚至连出现的时机也还是没有变。她忍不住带了几分嘲谑的勾了下唇角:“你一点也没变!”
说着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因自己那冷静淡定的态度而惊诧不已。
林培之轻慢而洒脱的挑了挑眉,以一种近乎挑剔的目光看着她,半日才拧眉道:“你怎么却把自己弄成这样儿了?”荼蘼的事儿,他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荼蘼虽聪明灵秀,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更何况,她又生得太美。
她认识的人不多,能帮她的更少,只凭着这两样,就足以让他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荼蘼勉强镇定心神,将紫儿扶到一边的软榻上躺下,又取过一边的薄被,慢慢的替紫儿盖上。她的动作慢而轻柔,几乎便是在拖延着时间。林培之却只在旁看着,不言语更不揭破。
过了好半晌,荼蘼才转过身,问道:“是清秋告诉你的?”
林培之平静点头,荼蘼默默的走到屋内的桌旁,作了个手势,示意林培之坐。待林培之坐下后,她才伸手提壶,为他斟了一杯茶。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对坐着喝茶。
红泪低垂,烛影摇红,荼蘼终于放下茶杯,问道:“你们……打算何时往京城去?”
“我原先打算明儿就去苏州!”林培之简单的答。
荼蘼闷了片刻,方才问道:“那现在呢?”
林培之不答,只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深远,似有所指却又朦胧不明。
荼蘼下意识的微微侧了下头,似乎想要躲开他的视线:“你……见到他了没有?”她没点明那个“他”是谁,却知道林培之一定能够明白。
“当然!”林培之无谓耸肩,语带讥嘲:“幸而他是微服,否则我只怕还要大礼参拜!”他说着,抬手举起桌上茶盅,仰头一饮而尽。
“你可知道……”荼蘼犹疑片刻,轻声问道:“他打算何时离开杭州?”
“至少暂时他是不会离开的!”林培之懒懒散散的说道:“他该是在等京城的消息!”
荼蘼心中“突”的一跳:“那你呢?你这次回京,除了去喝那杯喜酒,是否还有其他打算?”那个京城的消息,指的该是堰王林垣掣的消息。那……林培之回京,是不是也会另有打算。
林培之深邃的眸底似有一丝异光掠过,但却快的让人来不及捕捉:“这事,你也知道?”
荼蘼抬眸,正视着他,神色冷静如水:“是,有人对我说,堰王曾往南渊岛与你密议!”不管怎样,她都希望林培之不要介入此事。她从不以为林培之能斗得过林垣驰,以一隅之地对抗整个大乾,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明智之事,更何况,林垣驰还占了天时。
林培之没有说话,只伸手拈起桌上的茶盅,不急不缓的在掌心把玩着。
“荼蘼,你怕他!你很怕他!”许久许久,他忽然开口,语气之中颇多不解,却一语中的。
荼蘼下意识的咬了下唇,她怕林垣驰,早在知道他亦是重生的那一刻,她便开始怕。
打一开始,在这一方面,她便慢了一步。虽然只是一步之差,但对他们二人而言,那便是天差地别的不同。这份发自内心的惊惧,绑住了她的手脚,使得她在很多事情上都陷于被动。如今他登基为帝,手握天下,她便愈加的怕,她的软肋太多,她想要保全的人也太多,所以,她只能一退再退,一天没有无路可退,她都不想撕破脸。
而林垣驰,似乎也很明白她的底线,他小心的不去触及她的底线,而她,又何尝不是。
“荼蘼,我有时候真是弄不明白,你为何竟会这般的怕他?”她听到他如此的问她。
轻轻苦笑了一下,她低声道:“我不是一个人!”我不是一个人,我有爹娘,有兄长,有侄儿侄女。我不能不顾虑到他们。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忽然便觉有些心虚。
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是否只是单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悄然离开这么多年。
她其实很累,不想重走前路,害怕重蹈覆辙。但同时,她也在害怕,害怕自己再一次做错。说到底,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即使林培之待他再好,她也还是害怕。
前一世,她将自己的一切一切都押在了林垣驰身上,而后,她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