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嫣然微笑道:“家师便是庐山白鹿书院卢修文卢先生”
高嫣听了这话,急忙作出一副恍然的神色道:“呀我已久闻卢先生之名,只恨无缘一见。不想妩儿姑娘竟是卢先生的高足,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难怪难怪”她口中虽是说着客气话,脸上神色却颇不自然,显然对眼下这种被荼蘼牵着鼻子走的局势大感不快。
荼蘼轻叹道:“前些日子,庐山白鹿书院无故起火,烧伤学子无数,家师闻听讯息,已匆匆赶往庐山。日前来信,他老人家还曾提起书院学子死伤颇多,房舍更是损坏殆尽,实是令人触目神伤而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是,家师居然发现,书院起火,似是有歹人存心而为”
一边的冼清秋听荼蘼说及卢修文来信,心中不觉微微一动。卢修文若有信来,她断无不知之理。可目下却是她对此事一无所知。看来这事,必是荼蘼杜撰而出。至于白鹿书院有人放火之说,虽然从无人将此事拿了出来细细讨论,但众人心中其实都很清楚这把火必是有人暗中操作,否则绝不至来的这般的巧,偏偏就在轩哥儿病倒之后,适时的调走了卢修文。
高嫣听了这话,毕竟有些不自在,因咳嗽了一声,故作热心道:“白鹿书院堪称我大乾第一书院,朝中栋梁之才多出于彼,而今蒙受此劫,实是令人喟叹。妩儿姑娘尽管放心,此次重修书院,我堰王府愿捐资万两白银至于那些歹人,回府之后,我定会请王爷修书一封往九江府,务令彻查”
荼蘼闻言,当即感激一礼:“王妃美意,白鹿书院上下感激不尽他日真相若果真大白,泉下之人也定然会对王妃感恩戴德,为小世子祈福消灾”言毕又是深深一礼。
高嫣猛然听得“小世子”三字,不由的轻轻颤了一下,脸色也有些泛青。她嫁与堰王林垣掣至今已近四年,却只得了一个儿子,今年方始二岁,夫妻二人对这个儿子自然都是视如珍宝,当真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此刻忽然听见这话,怎由得她不心惊胆战。
只是如今这个情况,却又由不得她不继续演下去。只得强自镇定的还了半礼,谦逊了一回。
荼蘼极力赞她美意后话锋却又轻轻一转,回到轩哥儿身上:“有一事,王妃或有所不知,清平侯府二少爷所以卧病不起,非是风寒,实乃中毒。而这种毒,家师四年前曾为熙国公府的嘉铘长公主诊治过,民女因而对此毒甚是熟悉,又得家师提点,此次方才能够一举奏效”
此话才一出口,一直立在近旁的向玖便已变了面色,默不作声的看了荼蘼一眼后,他悄悄的后退了几步,若无其事的走到一边,不愿再听下去。高嫣虽竭力保持面色不变,但眼神却还是忍不住轻微的闪烁了一下:“京城之中,天子脚下,竟会有这般大胆之人?”
至于一直悄无声息立在她身后数步远的向玖,她却早无心再去注意。
荼蘼没去看向玖,只径自蹙眉颔首道:“这也正是民女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不过事情一日不明,王妃还需小心世子才是”她似是全不经意的轻飘飘吐出“世子”二字,却让高嫣一下子变了面色。
高嫣好容易才镇定下来,却又被荼蘼此言所惊。好半晌,她才勉强一笑,道:“多谢妩儿姑娘提醒将来若然有事,还望妩儿姑娘不吝援手才是”她口中说着,笑容却僵硬得几乎比哭还难看。生涩的轻咳一声,她转身看了一看玉带河那边正自整装待发的数条龙舟,道:“看来这龙舟赛也快开始了,清秋妹子、妩儿姑娘,我便先行回去了,改日得闲,再邀二位过府详谈”
二人各自应了,目送高嫣去后,冼清秋终是忍不住,低低的叫了一声:“荼蘼……”语气是不赞成且疑惑的。荼蘼从来不是这等鲁莽之人,她有些闹不明白她今儿怎会对高嫣说出这些话来。
荼蘼淡淡一笑,望着高嫣匆促到近乎狼狈的背影,闲闲挑了一下黛眉:“忽然想说,就说了”
今儿她这种敲山震虎的做法固然是有些冲动,但当她说完后,看着高嫣惨白到近乎发青的面色,心中竟油然的生出一种出奇痛快的感觉。看来她是压抑了太久太久了,久到亟需发泄的地步。
不过她的心中却也明白得紧,发泄固然重要,而更重要的是,如今京城的局势太过平和了,平和到让她感觉厌烦。她想在这个看似歌舞升平的局势里头丢下一块巨大的石头,激起暗中早已奔涌不已的潮流,让事情结束的更早一些,而不是继续这样的慢火煎熬着。
一串急促的锣鼓之声骤然在远处响起,欢快而充满活力。一下便打断了冼清秋将要出口的话语。
一年一度的京城龙舟赛终于开始了
锣鼓过后,荼蘼若无其事的朝冼清秋嫣然一笑,指了指前方道:“冼姐姐,快看那边”
冼清秋见她全无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不由苦笑一下,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却也不由一呆。原来荼蘼所指的方向,正有几名生相俊逸的青年男子一如当年的季竣灏一般,穿红衣、骑白马,镶金马鞍边上虎贲军旗随风飘扬,挥锤击鼓之中策马随着龙舟一路飞奔,口中犹自整齐的呼喝着口号。
冼清秋微怔了片刻,终是不由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此刻季竣灏也正自举步上了高台,见二人并肩而立,含笑指点,便也随之看去。一看之下,不觉也是好笑,因走了过去,感慨道:“原来我当年竟是那般的傻呀”显然,他对自己当年所做之事仍是记忆犹新。
荼蘼笑着抬头看他一眼:“恭喜三哥,到了今儿,你才终于发现自己当年有多么傻了”
季竣灏既好气又好笑,当下抬手作势在荼蘼头上一削:“可反了你了,敢这般说话”
荼蘼只是笑,却也并不怕他。冼清秋见状,不觉斜侧了眼去睨季竣灏,这一看之下,再想想那边正自策马狂奔的虎贲侍卫,也是一个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当下三人笑成一团。
便在此刻,一个熟悉清朗的声音忽而响起:“在笑甚么,竟会这般开心?”原来不知何时,林培之已回到了高台上,此刻正立在离三人数步远的地方。
荼蘼瞧见他,下意识的便敛了笑意,淡淡移目往玉带河上看去。林培之碰了她一个软钉子,不觉苦笑了一下,幸而季竣灏在旁解围道:“我们正说着当年我在虎贲时的趣事呢”
林培之就坡下驴的笑了一下:“是么?却是甚么趣事?”
冼清秋便笑着抬手一指:“小舅舅,那边骑马击鼓的若是竣灏,你可会觉得有趣?”
林培之是何等样人,一听这话便已明白过来,因哈哈一笑:“怎么,竣灏以前也做过这事?”妙妃未亡故前,他固然每年都会回京一次,但几乎都是在冬日前来,似龙舟赛这等活动却是极少参与。
季竣灏笑道:“何止曾经做过这事,事实上,这马上击鼓一事还是我当年想了出来的”一句话说得众人尽数笑了起来,便是一旁绷着脸装作欣赏龙舟的荼蘼嘴角也忍不住的微微上挑。
林培之笑了一刻,才道:“此刻日头太大,台上虽有冰块降温,但还是有些让人吃不消,不若进去里头坐坐罢”他这一说,众人这才意识到阳光的炽烈,再回头看看河上,龙舟赛虽还不曾结束,但虎贲却已遥遥领先,其实已无甚悬念可言。众人各自退回到高台凉棚之内,自有几名丫鬟送了冰镇过的绿豆汤来。林培之接过绿豆汤,挥退凉棚内的从人,这才徐徐开口。
“适才我见高嫣脸色泛青,举止失措,却是怎么回事情?”
他也知道此地并非说话之地,但荼蘼这些日子一直不肯见他,他也只得便在此时问了出来。
冼清秋有些为难的看了荼蘼一眼,没有吭声。季竣灏并不知道适才发生了什么,听了这话,不觉一阵错愕,疑惑的左右看了一眼,满面都是茫然。
正文 19 重生?无敌?
荼蘼安静的坐在一边,拿着银匙,不急不缓的喝着绿豆汤,神色淡然的仿佛甚么也没有听见。冼清秋瞧了她一眼,无奈的暗暗叹了一声,含糊道:“其实也没有说什么”
林培之听得皱了下眉,季竣灏也有些疑惑的看了二女一眼。便在此刻,却有人快步上了高台,目光一扫之下,已快步走到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向玖身边,低声的说了几句。向玖挑了下眉,点点头,便举步走入凉棚,神色古怪的看了林培之等人一眼,道:“皖平公主回京了”
这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的都是一呆,林培之讶然道:“皖平?她怎么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向玖摇头道:“谁知道呢?总之她人已回来了。而且……”他顿了一下后,神色变得更加奇怪:“而且,她一入城,便直奔皇宫,径自住进了宫中的漱玉小筑”
此话一出,非止是林培之,便是荼蘼与冼清秋也同时的变了面色。只剩下一个季竣灏,犹自迷迷糊糊。漱玉小筑原是皖平尚未出嫁之时在宫中的住处,按说公主出嫁后,其在宫中的旧时所居,便不再属于她。不过历代也有多位受宠的公主,出嫁之后,仍在宫中保有自己的宫殿。
但这也都属于暂住,且再次住进去前,需有帝后的诏书或口谕。但如今林垣驰不在宫中,皇后之位又悬而未决,后宫之中,甚至连一位品级稍高、能够问事的妃嫔也都没有。那么皖平此刻忽然住了进去,究竟是手持诏书,还是冒然而为呢?或者说,林垣驰,此刻会不会已悄然回了京城?
因着皖平的忽然回京,一时弄得台上诸人各有心思,倒都无心再去注意龙舟赛。荼蘼悄悄抬眼看了一下旁边堰王府的高台。却见高台之上,堰王林垣掣面色甚是凝重,已不复见初时的欢愉神情。
她不动声色的转回视线,心下正自想着皖平,耳中却忽而听得一连串震天的欢呼喝彩之声,移目看去,却见虎贲的龙舟已然过了终线,显然今年的龙舟又是虎贲夺魁。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季竣灏,见他已欣然立起,正自大声喝彩,一张俊脸之上更满是欣然之色。她不由的微微一笑,这个三哥,虽说离开虎贲已有多年,但在他的心中,想必一直都还以虎贲为荣吧她只耽误了这么一刻时间,再往堰王府高台看去之时,却已不见了林垣掣的身影,显然他已匆匆的离去了。她轻轻扬了下黛眉,自然而然的挪开视线,看向林培之。她本是无意而为,却不料林培之此刻也正在看她。二人目光一触,各自都是一怔,旋又双双移开视线。
荼蘼别过头,低低的与冼清秋说了几句,终是忍不住又看向林培之。却不料林培之恰在此刻又看了过来,二人视线再次交汇,荼蘼抿了抿唇,倔强的没有移开视线,只是看着他。
林培之默默看她,半晌,方无声的张了张口。荼蘼微怔了一下,心念电转之下,她迅速以一个不易为人察觉的轻微动作略略颔首,表示同意。林培之见她颔首,不觉欣然一笑,面上隐约的阴霾之色在那一刻似乎一扫而空,立起身来,他对众人笑道:“热闹已看得完了,我们也该回府去了”
季竣灏哈哈一笑,道:“你们先回去罢,我适才已答应了明轩,要与他们一道去庆祝庆祝”
林培之倒也并不勉强,众人各自道别,荼蘼与冼清秋仍自上了马车,一路往宝亲王府而去。车内沉寂了一刻,冼清秋才算找出话来,因问了一句:“今儿怎么没见季候爷?”
荼蘼简单答道:“昨儿我有问三哥,他说因轩哥儿身子刚刚好了些,一家子都是无心于此。故而今年的龙舟赛,也就无人前来”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心中却是忽而微微一动。季竣邺之所以不来参加龙舟赛,当真只是因为上述的理由么?抑或是,他们早得了讯息?
冼清秋倒没太过注意她的面色,只道:“是这样的么前儿我倒是听竣灏说,轩哥儿的身子已好了许多,只是因为新近病了一场,故而韩夫人日日拘着他,不准出府,可不将他闷得坏了”
荼蘼一笑,有些疲惫的往后靠在了车壁上,对目下的局势却是愈发的感到厌烦了。
当晚,荼蘼依旧照常盥洗了,打发了柳儿出去,自己在榻上略阖了一回眼,看看已近二更天,便自悄然起身,穿好衣裳,轻步出了翠竹轩,循着上回的记忆一路往浣花溪而去。白日里,林培之对她做的那个口型,她看的真切,那分明便是“浣花”二字。
她到浣花聆音亭时,林培之却还未到。荼蘼默默在亭内坐了,心中忽然没来由的生出几分紧张之意来。她闭了闭眼,努力平息自己翻涌的心潮,好半晌,才轻若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清朗的男音忽而在身后响起:“他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又何必这般深夜喟叹?”
荼蘼一惊,回头看去,却见林培之无声无息的立在身后,面上却无一丝笑意。
暗暗苦笑,她起身一礼,淡淡道:“王爷说笑了”上回浣花聆音亭一晤之后,她忽然之间,便觉有些难以面对林培之,因此一直以来,都有意无意的躲着他。但今儿却是不同,林垣驰可能已回来了,她想要与他最后的再谈一次。
林培之见她这般生疏客套,不由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后,便自坐下,道:“你也坐罢”
荼蘼依言坐下,却仍是一声不吭,只静静的看着他。林培之神情依旧,并没显示出太多与平日不同的神情来,见她坐下后,他才道:“我已使人打探了,严婕妤……的确还活着”
荼蘼闻听,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上回见面之时,她曾对林培之说起过自己的猜测,原以为此事甚是隐秘,林培之便再是厉害,也得一些时日方能打听出来,却没想到他竟这般快便得了消息。她深深的看了林培之一眼,再一次觉得,其实自己一直以来都太小觑了他了。
静默了片刻后,她才轻声道:“你如今……作何打算?”这才是她此刻过来最想知道的事儿。在她心中,林垣掣、高嫣、严婕妤都不算甚么,她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关心他们。她只知道,林垣驰既然设下了这么一个局,那么必有后手,而且那后手也必然是十拿九稳的。
她所关心的,只有清平侯府,除此之外,也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么一个人。
林培之原以为她知道严婕妤仍旧活着,会更担心林垣驰一些,此刻见她居然主动问起自己的打算,不觉颇感意外。凝视她一眼,他闲闲的问了一句:“还没有,不知荼蘼可有甚么好建议?”
荼蘼抬眼看他,良久才幽幽道:“我的建议,你会听么?”
林培之骤闻此言,心中不觉一动,略一犹豫,他毕竟还是问道:“荼蘼,上回你曾对我说,只要我不再过问京城之事,你愿随我同去南渊岛?”
荼蘼仰脸看他,毫不迟疑道:“是不过……你当真舍得丢开京城之事么?”
林培之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为甚么?”
荼蘼被他问的一愣,侧头想了一刻,犹自迷糊:“甚么为甚么?”
“我是说,为甚么你从前不愿,而如今却又同意了呢?”林培之双目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是因为垣驰么?他能否坐稳皇帝这个位置,对你而言,当真就这么重要?”
荼蘼怔了片刻,一时竟觉无言以对。重生至今,已有十多年了。这些年来,凭心而论,她有计划的做了不少事,例如韩璀与季竣邺的婚事、季竣廷的科举、季竣灏的仕途等。
而更多的却还是她在不经意间改变的一些东西,诸如季竣廷与飞霜,季竣灏与冼清秋等等等等。但有些人、有些事,却并不会因为她的重生而变得完全尽如人意。比方说,她与韩璀的关系。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重生或者能够让她稍稍的干预一些旁人的事,了解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儿。但你改变了一些事,却也因此而无法预料到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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