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煊注意到秦甫生的表情,不觉拧了眉头,轻轻咳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何时来这书房伺候的?”语气已愈加的严厉。
那书童却不惧他,动作甚是俏皮的歪了歪头,道:“我叫季庐,在这里已很久了呢!”他声音压得虽低,且带了几分刻意,却仍是说不出的清脆好听。
只是这声音听在季煊耳中却是熟悉,非常之熟悉,他怔了一下后,便拿了眼上下的打量着这个自称季庐的小书童。那书童吃看不过,不觉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顽皮的鬼脸。季煊愕然,这才明白过来,因无奈叱骂道:“你这个鬼丫头!”
这句鬼丫头出口,连带着一边的秦甫生也自恍然大悟,当下呵呵大笑起来。
荼蘼吐吐舌头,乖巧的在一边坐下了。原来那日收到卢修文的东西,她毕竟缠着母亲不让她告知季煊,段夫人见她只是满口的甜言蜜语,骗着说要给季煊一个惊喜,心中自也好笑,终究还是答应了,只看她如何给这么一个惊喜。
便是今日,她若送完茶,掉头便走,想必季煊与秦甫生也不能发现她就是那小书童,不过若是掉头就走了,岂非太过无趣。她刻意多待了一阵,本想多同父亲玩一会,却不料终究在声音上露了破绽,被季煊一举识破。
秦甫生笑完了,便对荼蘼招招手,荼蘼便笑吟吟的过去,在他跟前站定了。
秦甫生细细的端详了她一会,点头笑道:“我久闻这天下有这一物事,从来都只道它乃是虚妄之辞,却不料今儿竟能亲见,果真是精巧得紧!”
荼蘼格格的笑,便从脸上揭下那面具,递给他看了,秦甫生与季煊传看了一回,都是赞叹不已。季煊随口问道:“这东西可是你卢师傅上回差人带了给你的?”
荼蘼清脆的应了一声,反手抱住他的胳膊:“爹,我带了这个,那就没人能认出我了呢,你就让我去医馆学医去吧!”
季煊一怔,这才记起上回所商量的事儿,不禁又皱了眉。
荼蘼见他犹疑,忙举起两根手指:“就学两年,我只学两年,可好?”
季煊微微思忖了一下,终于点头道:“好,我们便说好了,你满了十岁后,便再不许去医馆了!”
荼蘼欣喜的频频点头,满口的应了。父女二人互看一眼,都觉满意。
季煊之所以答得这般爽快,自有他的考量,女儿如今还小,偶尔去医馆看看,倒也无妨。等长子成了婚,至多暮春时节,他仍打算回庐山避暑,此一去,若无大事,近三四年,他也没有回京的打算,这般一来,满打满算之下,荼蘼在医馆里头也待不到三个月。
二三个月时间,自己便只当她是去看了一回热闹,见了一回世面罢了。也免得她日日在家纠缠不清,闹得家下不宁。他的心思,荼蘼虽不清楚,却也隐约能猜出几分,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反正她爹也没说只准她在秦家医馆学医,若去了庐山,大不了寻卢修文帮她在庐山下寻一家医馆。卢修文这人甚是神秘,这点小事,想必也难不倒他。
至于两年之约,且等过完这二年再行商议也并不为迟。
父女二人各怀鬼胎,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季煊又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而去。毕竟秦甫生难得过府一次,他也不好过分耽误秦甫生授课。荼蘼却没有多少心思听秦甫生授课,只是拉着他的袖角,软声央求道:“秦师傅,你带我去医馆看看罢!”
秦甫生哑然失笑,抬手轻轻敲了她一记,温和道:“等下回罢,此时过去,医馆里头也没准备,况你爹适才在时,你也不提,此刻若要出门,少不得得再去同他说上一说!”
“那我们几时去?”荼蘼急急的追了一句。
她其实压根就没打算今儿过去医馆,毕竟此刻时候也不早了,眼看着便是午时,怕是才刚出门,便要用午饭了。之所以此刻提了起来,只不过是想缠着秦甫生定个日子,免得他老人家一忙了起来,却将这事丢在脑后,等他一个月后再来,黄花菜早都凉透了。
秦甫生毕竟不是季煊,哪里知道她的小心眼,掐指算了一算,道:“那就三日罢,三日后,我叫医馆收拾收拾,带你过去看看,你看可好?”
荼蘼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出来,只翘了小嘴儿抱怨道:“秦师傅过年也不来看我!”
秦甫生呵呵一笑:“大家伙儿都知正月里过年,只是这病可是不管甚么正月,甚么年节,却叫师傅如何是好呢?”不过经荼蘼这一提醒,他倒是想起一事来,因伸手入袖,掏出一只绣工精美的香袋递了给荼蘼。
荼蘼伸手接了过去,低头细细一端详。那香袋不大,做得却甚精巧,上头绣的却是福寿双全图,绣工亦极佳妙。秦甫生见她仔细打量,看神气似甚喜爱,心中不觉高兴,因指那香袋道:“这是你师娘亲手做的,里头放了一块师傅早年无意中得到千年犀角。这犀角甚是稀奇,既可避水,又能解毒,师傅留着无用,便送你随身带着,将来或有得用的一日!”
荼蘼怔了一下,她其实倒未必真喜欢这香袋,毕竟这些东西她实在见的太多了。只是这香袋做工精致,材质又像是贡缎,且秦甫生递给自己时,面色甚为凝重,便猜知这香袋怕不是家下随意之人做的,因刻意的在面上露出了几分喜爱之色。
却不想自己还真是想得对了,忙笑吟吟的解下腰间的香袋,将这一只小心的戴好了:“师傅回去帮我好好谢谢师娘,这香袋,我可真喜欢极了!还有那犀角,我也喜欢!”
她着重的谢了香袋,对那千年犀角,却只简单一句,毕竟她此刻还小,若表现得对千年犀角太过重视,难免引人疑窦。只是她面上虽如此,心中的那份感动,却是难以言喻。
秦甫生见她举动,心中不觉满意。但千年犀角之珍贵,却也不容轻忽,因对了荼蘼又细细的解说了一回,生恐她一个不在意,随手丢在了一边。
正文 38 出诊
38出诊
秦家医馆,位于京中秋叶胡同正中,毗邻天桥,正是京中最为繁华之处。
自有大乾,便有了这家医馆。大乾三十年之时,诏下,召医馆当时的主人秦奉入宫,为太医院判官,秩正六品。从此,秦家代代有人入太医院,俨然成了大乾的太医世家。
而秋叶胡同的秦家医馆也因此而更加兴旺。
这几日,常在天桥左近游荡的人一无例外的发现秦家医馆内忽然多了一个小小的学徒。医馆内有个小学徒原是颇为正常的,但出现在秦家医馆,便让人有些诧异。
因京中人人皆知,秦家医馆是不用外人的,可是今日却忽然用了,而且用的还是一个小小的孩童。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个小学徒还不是每日都来,每隔一日,他才来一回,而且来的晚,走的早。按说这样的学徒,无论在哪儿,都是不受人待见的,但这个小学徒却是例外,店里的人见了他,非但客气万分,兼且宠爱有家,只差没追着喊小祖宗。
这些人里头,甚至还包括秦甫生太医的长子秦槐。
最为让人惊讶的是,自打这个小学徒来了后,这秦家医馆也变得热闹了许多,时不时便能看到清平侯季家的几位公子前来串门,甚至有那么一两次,有眼尖的人甚至发现了清平侯季煊的身影。于是私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至于街上的那些三姑六婆,更是好奇无比,成日里寻着借口,一忽儿跑来医馆买几钱山楂,一忽儿又过来买些闲散物事,都只为跟这个小学徒说上几句话。
偏这孩子还有个有趣的地方,明明生的并不如何标致漂亮,说话的声音却是出奇的好听,一笑起来,一双大眼睛更是流光溢彩,不用几句,便能骗得你几乎要将心掏了给他。
既是医馆,有上门抓药的,自然也有前来求诊的,出诊自也少不了。
原先出诊,秦槐通常会带一名小厮随同,并背着医箱,自打这位小学徒来了后,但凡他在,秦槐每次出诊总要带了他一道去,且一改从前坐轿的习惯改而乘车前往。
有鉴于此,街坊们难免议论纷纷,都在私底下讨论这个小学徒究竟是不是秦甫生太医的私生子。只是这个问题实在过于难解,众人暗地里说了几日,也就厌烦了。
这个小学徒便就此在秦家医馆生存了下来,逢单不至,逢双必来,渐渐的,街坊们便也知道了他的小名:小庐。
这个小庐,自然便是荼蘼了。经过再三的争取,季煊终于答应她逢双日过来医馆习医,单日她则要依旧留在家中,学习琴棋书画、诸般礼仪。
她初来时,季氏三兄弟总不放心,时不时的便要来看看,便是季煊也真是来过一次。荼蘼何等精乖,很快便发现季家的这些举动已引起了街坊邻居的注意,当下在家郑重的说了一回,三兄弟才算收敛了一些,只是偶尔仍会来转上一圈。
这日正是双日,荼蘼在医馆中混了一日,看看时候已不早了,正要回家,忽一眼瞧见有人急急的踏了进来,只是嚷嚷着要见秦槐。她见此情景,便知这必是来了求诊之人。
这人一身青衣,虽是穿绸着缎,却仍脱不了一身的奴气,看来定是哪个富贵人家所派。医馆内似乎有人识得他,过来招呼后,便带了他进去寻秦槐。
她存了好奇,便不肯走,只是在一边站了。不过片刻工夫,秦槐已与那人并肩的快步出来,一眼瞅见她,不觉怔了一下,问道:“还没走?”
荼蘼朝他甜甜一笑,并不接话。秦槐叹了口气,看她那模样,便知她是打定了主意要与自己一道过去了,因道:“既是没走,那便跟我一道去罢!”荼蘼来了其实还没多少日子,但他已深知这个小丫头的执拗脾气,知道今儿若不让她跟,她必是不肯罢休的。
荼蘼欢快的答应了一声,急急的跟了上去。上了车,秦槐这才低声道:“这个是熙国公的家人,说是嘉铘长公主忽然晕厥过去了,请我立时过去呢!”
荼蘼轻轻的啊了一声,自打那日万佛寺会面之后,熙国公就再没提起过这桩婚事,她爹季煊试探了几回后,也已放了心,私下里已将明珠与宝玉尽皆送还了熙国公。
熙国公只是叹了一声,便收了东西,不过看那模样,颇有些抑郁的意思。
这些事儿,季氏夫妇自然不会对她讲,她也是半偷听,半看神色猜了几分出来。别的且不说,反正她二哥如今乐得轻松了。秦槐带笑看着荼蘼,前些日子,季家与熙国公府有意议亲的事儿,他自然隐约的听到了一些,此事刚起,却又很快没了声息,京中私底下自也有议论,但这两家都是惹不起的人物,因此却也没人当面提起。
荼蘼抬眼时恰恰瞧见秦槐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不觉撇了撇小嘴:“老奸巨滑!”这话自然是指秦槐有意套她的话,打听她家与熙国公家的事儿。
秦槐呵呵大笑起来,他是秦甫生的长子,过了年恰是二十六岁。不过于医术方面,却已得了他父亲的真传,他父亲常年在宫中,医馆出诊便大多由他出面,京中谓秦家为一门双神医,倒也很给他几分面子。似荼蘼这般同他说话的,还真是不多。
“小鬼丫头!”他笑着道了一句,语气里却多有疼爱之意。
荼蘼也懒得同他计较,只掩了小嘴打了一个哈欠。二人又闲闲的说了几句,车却已到了熙国公府。熙国公府的管家早已在外候着,见秦槐来了,忙上前行礼,又一路引了他进去。
荼蘼紧跟其后,一路行到雕栏画栋的垂花门前,那管家便有些迟疑的看了荼蘼一眼。此去已是内院,大夫自然是要进去的,只是这跟着的小厮秦槐注意到他的神色,因轻轻一笑,温和道:“这是我的小师弟,还望连管家容他与我一道进去罢!”
那连管家听了这话,哪里好拒绝,因笑道:“既是秦大夫的师弟,进去自是无妨的!”
秦槐忙谢了他,伸手自一边的小厮手中接了药箱,转手递给荼蘼:“走罢!”
荼蘼暗地里给了他一个白眼,却还是乖巧的接过药箱,随他一道进了垂花门。
一进垂花门,眼前景象立时大变,适才在外院行走时,只觉树木高大,屋舍建筑大气磅礴,好一派富贵气象。进了垂花门后,满目所见,只是小巧流水,叠石假山,亭台楼榭,倒是十足十的江南风味,令人瞧着,顿觉赏心悦目,极是怡人。
三人正走着,对面却急急的走来一名女子,连管家一眼见了她,忙弯腰行礼,甚是恭谨的唤了一声:“郡主!”
荼蘼听他唤那女子做郡主,不觉心中一震,忙抬眼去看这女子。这一眼瞧了,不觉怔住了。原来那女子身材高挑,一张鹅蛋脸儿,眉目清秀中又带几分勃勃英气,可不正与那日山上所见的那位冼清秋一般模样。而且她抿了下唇,是了,见到她女装的模样,她终于想起自己当年确曾在宫中见过她一面。
眼前的这个人,可不正是二十年后的宝亲王妃。
正文 39 怒
39怒
荼蘼急急匆匆的自角门下了车,一路忙忙的跑回自己的院子,叫慧纹来给自己穿衣梳头,待一切都弄好了,这才带了几分心虚的赶往母亲的院子。去了一回熙国公府,耽搁了好些时间,用晚饭的时间是早过了,想来一会子定要被责骂一顿了。
小花厅里头,季氏夫妇与三个儿子都在,段夫人蹙着眉,不时的往外瞅上一眼,其余人等也都各自焦心,季煊的眉头更是拧得紧紧的。他已派了人去过秦家医馆,只是传信那人至今还未回来,未免让他心中更加着急。
季煊重重的哼了一声,正要发怒,却听外头一迭连声的叫着:“大小姐,大小姐,你慢着些走,仔细摔着!”却是慧纹的声音。
厅中众人忽然听了这一声,不觉同时松了口气。季竣灏动作最快,俐落的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已出了花厅,不多一会,笑吟吟的抱了荼蘼进来。荼蘼甚是无辜的瞧了厅中诸人一眼,目光落在父亲充满怒气的面容上,不觉吐了吐小舌头。
季竣灏以同情的目光瞧了妹子一眼,却还是避开了父亲,将妹子放在了母亲身边。
季煊轻咳了一声,冷脸问道:“今儿去哪儿了?”
荼蘼缩了缩脖子,在发觉段夫人的脸色也不好之后,不敢耍赖,只乖乖答道:“今儿熙国公府来人请秦大哥出诊,我瞧着有趣,便跟着去了,谁料却耽误了时间!”
她刻意模糊化了熙国公府过来请人的时间,想最后的糊弄一下。
季煊没料到她有这般多的心眼,因点了点头,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原来如此!”
季竣灏在旁听到熙国公府四个字,便很自然的问了一句:“你看到那位郡主没有?”
他原也没指望妹子会说见到了,谁料荼蘼竟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看到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怔,季竣灏想也不想的问了一句:“她长什么样?”
荼蘼悄眼偷睨了季竣廷一眼,见他虽故作正经,但眸中也隐约有些好奇,这才不顾她爹娘古怪的面色,答道:“跟冼清秋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季竣灏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难不成,上回她竟是女扮男装?”
厅中诸人听了荼蘼的话,其实都在怀疑这一点,不过是顾着季竣廷的面子,不甚好意思说出来,却不料被这个嘴快的一下子就揭了出来,都是各各相望,没一个开声。
荼蘼一眼瞅见她二哥有些发青的面色,不觉早在心里将她三哥骂了狗血淋头,面上却故作疑惑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了,不过爹不是说过国公府共有一子一女么?”
她说着,便拿了迷惘的眼光去看季煊,似是在问父亲。
季煊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淡淡道:“熙国公府确有一子一女,这两个孩子怕是一胎双生的也未可知,不得胡乱猜疑!”
季竣廷则淡淡接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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