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四个对视了一眼,都觉有理,季竣邺只得叹道:“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季竣邺在庐山待了一个多月,直到正月十五之后,方才离了庐山。一家重逢虽极是高兴,但安哥儿终究与季竣邺并不亲近,无论季竣邺如何哄逗,他也只是不肯要他。
若是强行抱了去,他便蹬脚舞手,哭闹不休。季竣邺见此情状,既伤心又舍不得,最后也只得自我安慰来日方长,暂且由得他去了。
正月十六,宜出行,季竣邺匆匆收拾了行装,打点回京。
临去时,季煊果真唤了他去,令他在安哥儿抓周前,务必带了韩璀前来,季竣邺自是满口应了。一家依依相别,安哥儿到了离别之时,终于还是显出了些许不舍之态,搂着季竣邺的脖子,亲了他几下。直将季竣邺乐得眉开眼笑,只恨不能当即将儿子抱了一同离去。
季竣邺去后,不久便来了信,信中只说韩璀身子仍是不好,药吃了不少,却没甚起色,来去的大夫也颇有几个,却都没有旁的话,只说并无大碍,只好生养息个几月便能大好。
这信一来,倒弄得阖家大小都有些不安起来。
内里尤以段夫人为最,经了年下这些事儿,季煊又在私底下说了她几回,她心中对长媳何尝没有几分悔意,只是碍于长辈颜面,这话却是无论如何没法对韩璀说不出口。
因韩璀身子的缘故,安哥儿抓周时,父母却都不在,段夫人看着,心内更觉难受,便悄悄与季煊说起,打算带安哥儿回京,季煊自然无有不准的。
五月的傍晚,荼蘼花开得正盛之时,荼蘼自白鹿书院回家,一路往段夫人房里去。才刚走到房门口,便听里头“砰”的一声巨响,似是茶盏落地的声音,旋即传来段夫人带怒的声音:“璀儿……她……她,这简直就是太不成话了……”跟着便是一串急促的呼吸,房内几个服侍的丫头顿时忙做了一团,月琴急急道:“夫人,您且宽宽心,仔细身子……”
荼蘼一惊,下意识的加快了步子,也不待丫鬟过来打帘子,急急伸手掀帘而入:“娘,娘……你怎么了……”房内,一只青花茶盏粉身碎骨的躺在地上,段夫人脸儿煞白,斜靠在圈椅上,只是喘息,几个丫头或端了茶来,或替她抚背,忙了个不亦乐乎,季煊却是不在。
段夫人挣了一下,指着桌上书函道:“你只自己看罢,我……实在是没法说了……”言毕喘息不已,面色愈发苍白如纸。
正文 75 裂痕
季竣廷听得消息。快步过来时,却见荼蘼默默的坐在桌边,段夫人则已沉沉睡去。雅致的房内,青烟袅袅,是安息香那淡雅悠长的味道。
“娘怎么了?可碍事?”他匆匆的问着,脸色亦是微微泛白,段夫人的身子虽一向不甚好,但因这些年调养得当,子女也都孝顺,心情愉悦之下,却也很少发病。似今日这等事儿,却是这几年来的头一遭,怎不由得他不心惊。
荼蘼朝他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我给娘扎了几针,她已睡了,二哥你小些声,坐罢!”一面说着,一面便将桌上的信函递了给季竣廷。季竣廷不及多说,展信便看了起来。
原来今日他散了学后,便与三五好友一同饮宴去了。谁料饮不到三杯两盏,荼蘼便派人来请。季竣廷一听段夫人出了事。哪里还敢耽搁了,匆匆辞了出来,一路赶了回来。此刻听见说段夫人睡了,他才略放了心,只默不作声的看信,待到看完,季竣廷不由苦笑道:“这一下,事情可真是弄大了,往日我一直觉得大嫂性子温和,倒看不出她竟这般的执拗!”
顿了一下,他又忍不住埋怨道:“大哥也是,这信,便该嘱了送信之人,令那人觑着机会,先给了爹才是,怎么却一下子便送到娘手里了,这岂不是胡闹!”
荼蘼微微叹气,摇头道:“我已使人问了送信那人,原来他却是送信那人的亲戚。据他说,送信那人不慎在路上感染了风寒,高烧多日不止,心内又怕耽搁了这信,便托了他先将信送来。想来那人也是烧的糊涂了,有些事情却忘记了交待……”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阵无奈。半晌,季竣廷问道:“爹跟竣灏都去了哪儿?”
荼蘼皱眉道:“爹下山去查账去了,三哥说他有事要去九江办。便跟了爹去,我已使人去九江请他们速速回来了,只是一时半刻的却也没有那么快!”
季煊这些年常在庐山,闲居无事,便在山下雇了伙计,开了几爿铺子,又置了些田亩,如今庐山别院一切也都可以自给,再也无须从京城等地的产业拨银过来应付开支。
季竣廷听了这话,不由叹息了一声:“这信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荼蘼只得苦笑,慢慢道:“这信送来,已耽误了一些时间,如今算算,嫂子只怕也快临盆了……”二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季竣邺的信写的其实很是简单,其他事情都是只字不提,只请家人不必担心韩璀的身体,说她并非生病,而实是怀孕,产期却是在今年的六月底。如此算来,韩璀正是在去年十月里头怀了身孕。而她之所以不愿前来庐山,也正是怀孕的缘故。
季竣廷想着前些日子他大哥的信,不由叹气道:“也难怪那些大夫为大嫂把脉,都只是说并无大碍,将养几月便能痊愈,原来这却并不是病……”
荼蘼闷闷的拿手轻轻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大哥也太迷糊了,这都几个月了,他居然才知道!”季竣邺虽没在信上说到韩璀隐瞒之事,但她却可以从她大哥前些日子的言行反应看得出来,这事,季竣邺并不知情。
季竣廷不答,半日才道:“大嫂也太偏激了些,娘之所以将安哥儿留在身边,其实也就是疼那孩子,哪里至于如此了!”到了这个时候,以他的才智,哪里还能猜不出来,韩璀是怕段夫人得了她怀孕的消息,再赶回京城,所以才一直隐瞒不言。
荼蘼只得苦笑:“我看大嫂的意思,是打算不要安哥儿了,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也绝不许娘来插手……”她并不曾做过母亲,虽能猜到韩璀的意思,却还是无法理解韩璀如何竟会作出这等偏激之事。二姑嫂之间再是亲近,又怎及得上生她养她疼她的亲娘。
兄妹二个正自发愁,却见外头安哥儿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月琴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他一奔进来。一眼瞧见季竣廷立时便扑了过去,软软甜甜的叫道:“爹……”季竣廷听了这声唤,想及适才那封家书,不觉又是一阵无力。安哥儿如今已有十四个月了,走路颇稳,也会识人叫人,只是有时却还免不了叫错人,见了季竣廷也总是习惯性的叫爹。
荼蘼无可奈何的抱起小侄儿,纠正道:“这是二叔,叫二叔!”
安哥儿眨了眨眼,望望荼蘼,再看看季竣廷,然后才颇有些不乐意的改口:“叔……”然后一头扎进荼蘼怀里,欣欣然的叫道:“娘……”
荼蘼一张小脸顿时黑了一半。
原来安哥儿叫得最是熟练的仍是爹娘,对于祖父、祖母、叔叔、姑姑之类,却总觉拗口,也不甚爱叫,只是见了家中男子便统一唤爹,见了段夫人、荼蘼乃至月琴,都只是唤娘。
半晌,荼蘼才叹了口气,想着适才大哥的家信,忆及韩璀决绝的态度。不由的抱住了侄儿软软的小身子,且甚是怜惜的抚了抚他的背。安哥儿此时正是好动的时节,那里肯由得她这般抱着,不过片刻便挣扎起来,满口只是叫着:“玩、玩……”荼蘼只得将他放下,摸摸他的脑袋道:“安哥儿乖,祖母此时有些不舒服,你同月琴自个去玩,可好?”
安哥儿半懂不懂的歪头看了看她,又抬头看看季竣廷,季竣廷伸手捏了捏他柔嫩的脸蛋。柔声道:“跟月琴去罢,去找慧清,叫她给你做杏仁茶喝!”
这话安哥儿却是立刻听懂了,转头抓着月琴的手,雀跃叫道:“杏杏……”
打发了安哥儿,荼蘼忍不住苦笑道:“安哥儿毕竟是大哥的儿子,一般的爱喝杏仁茶!”因段夫人爱喝杏仁茶,季府的小主子们自幼也便养成了喝杏仁茶的习惯。但兄妹四个里头,最爱喝杏仁茶的,却是非季竣邺莫属,安哥儿如今虽小,竟也极爱喝这个。因段夫人不许他吃太多甜食,因此杏仁茶于他便成了稀罕物儿,偶尔吃到一次,便会欣然雀跃不已。
二人直等到薄暮笼山之时,方才见季煊与季竣灏匆匆回来。荼蘼见了父亲,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同他说才好,只得将季竣邺的书信奉了给季煊看。季煊也顾不得那信,疾步过去看了看段夫人,确定爱妻无恙,这才接过书信看了,这一看之下,却也不免变了面色。
季竣灏今儿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并不知母亲昏倒的真实缘由。此刻见父亲看信,他也不好凑过去看,只诧异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大嫂出事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京里能有甚么事儿发生,只除了前些日子一直身子不适的大嫂。
荼蘼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由心内焦急,因狠狠瞪了他一眼。季竣灏被她一瞪,怔了一下,便也老老实实的住了口,只疑惑的看着众人。
季煊缓缓坐在椅上,摆了摆手:“天晚了,你们先去用饭罢!”荼蘼张了张口,想说甚么。却还是咽了回去,季竣廷则一扯季竣灏,三人答应一声,同时退了出去。
身后却又响起季煊的声音:“荼蘼,你母亲她……大约甚么时候醒?”
荼蘼忙回身答道:“大约要明儿早上!”
季煊点了点头,面上竟难得的现出几分疲惫之色,对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才刚一出了屋,季竣灏便急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荼蘼望望季竣廷,季竣廷便叹气道:“走罢,去你那里说!”季竣灏点头,三人匆匆过去季竣灏的院子,进屋坐了,季竣廷便将事情简单说了。季竣灏怔了半日,也无话说。
兄妹三个相互看了一眼,季竣灏才道:“我今儿下山,得了京城的来信,明轩在信上说宝亲王来信约我们几人同去南渊岛一游。我今儿特意问了爹,爹也允了,因他在信上也邀了二哥的,我打算着与二哥同去,只是看如今这样,我们都是去不成了!”
南渊岛,正是宝亲王林培之的封地。
季竣廷苦笑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一动不如一静,只是安稳些的好!”
荼蘼则轻轻啊了一声,到庐山已是第三年了,山高水远之下,京城的许多事情,她也都懒得去多想,只是今儿忽然得了林培之的消息,却还是让她有种恍同隔世的感觉。一时竟又忍不住想起林垣驰来,只不知他如今在京中如何。她强忍住询问的欲望,只故作诧异的问道:“宝亲王怎会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来信邀你去南渊岛?”
季竣灏解释道:“当年我们尚未离京时,他便曾说过,后来听说宝亲王回去后不久妙太妃便薨了,这事便一直搁置着,直到这几日,才重又提起!”
荼蘼点了点头,这才明白过来。妙太妃正是林培之的母妃,先皇过世之时,留下的遗旨中,便很明白的说明允许妙妃离京随子居住,待百年后,再行归葬入皇陵。
兄妹三人说了一回话,却都是尽量不去提及韩璀。因各有心思,毕竟有一搭没一搭的,侯了一刻,草草用过晚饭,便各自散了。
正文 76 回京的借口
此后的日子里,段夫人再没提过回京城的事儿。对长孙却愈加疼爱至近乎宠溺。荼蘼看在眼里,不由暗暗焦心,只是顾及母亲身子不好,却也并不敢在她面前多说甚么。
季竣灏忧心母亲,也没再提及南渊岛之事。如此平平淡淡的过了一个月左右,却有飞鸽传书自京城带了两封书信来,其中一封却是季竣邺的家书,说是韩璀已于六月十九那日平安产下一名男婴。另一封却是林明轩等人寄了来的,催着季竣灏赶紧启程。
季煊怕段夫人伤心,也并不敢告诉她韩璀产子之事,只悄悄回了信给儿子,为刚刚诞生的孩儿取名为逸轩,但心中终究不快,书信之上更是只字不提韩璀。对季竣灏前往南渊岛之事,他却是首肯了,且将这事告知了段夫人。季煊既同意了,段夫人自也不会反对,又问季竣廷可要一道前去。季竣廷却是笑了一下,毕竟摇头拒绝了。
季竣灏眼见母亲身体并无大碍,便也放了心,他在庐山待了近三年。心中早已厌烦,现下得了机会可以离去,自是欣喜,打点了行李,拜别了父母兄妹便自一路南下去了。
季家诸人也各有礼物,让他带了去给林培之等人。荼蘼想了一回,一时也想不出有甚么可送又不易引人误解的物事。想了几日,便拉了邢二妹亲去竹林,采了林中鲜嫩的竹叶,加了几样精细药材,费了几日功夫,炮制了几包秘制竹叶茶,用青碧的竹节装了,嘱季竣灏送林培之、林明轩及穆远清等人每人两筒。季竣灏接了她的礼物,忆及昔日玩笑时的说法,不觉贼眉鼠眼的笑了一回,荼蘼却只是装作不曾看见,并不理他。
荼蘼与季竣廷送了他下山,回山途中,荼蘼终究忍不住问道:“二哥,你怎么却不去与三哥一道去南渊岛,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很想出门走走的!”自打那年三人随卢修文同游长江之后,季竣廷便开始留意山水游记,时不时的表露出想要畅游天下山水的心愿,甚至为此向季竣灏学了一套剑法以求自保,因此今儿荼蘼才会问及这个。
季竣廷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是想要借行走天下之机,观望各处风土人情。增长见识,可并不想跑到南渊岛上,陪了他们几个一道吃喝玩乐!”
荼蘼想着季竣灏那一群好友素日的品行,也不由得扑哧一笑,笑过了,她便微微歪着头,狡黠的望着季竣廷:“我却险些以为二哥至今也还是不愿见着冼清秋呢?”
季竣廷哑然失笑的摇了摇头:“我与她原就没多少交往,本也说不上心存芥蒂,只是那时心中一时不忿,才会作出那般荒唐的举动,如今想来,可真是有些可笑!”
荼蘼被他这般一说,不由的想起如今正在京城的季竣邺与韩璀以及那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儿,叹了口气道:“我如今还真是有点想回京去看看!”
季竣廷微微一叹,抚了抚妹子的肩:“等再过些时日罢!”荼蘼默然点头。
季竣灏这一去,足足四五个月,也还不见回来。只是每隔数月,总会托人送了消息来,不过是说林培之等人苦苦挽留,怕是要再过些日子方能回去,季煊却也并不管他。
季竣邺依旧时时有信来。有时一封,有时却分了开来,另有单独的信函交予荼蘼与季竣廷,信上除打听段夫人的身体与心情外,便也流露出想要二人为韩璀说情的意思。'网罗电子书:。WRbook。'
荼蘼瞅着段夫人心情好时,也悄悄儿的提了几句,谁料段夫人却是一听韩璀的名字,立时便变了面色,吓得荼蘼再不敢提。季竣廷眼见妹子都在母亲跟前吃了瘪,哪里还敢多提,事情便一直僵着。荼蘼眼见段夫人那里是说不通,只得改而对季煊说起。
季煊却只是苦笑,他何尝没同爱妻说过,只是段夫人压根不理,但说的多了些,她便气得只是喘息,季煊怕她受不住,也并不敢过分劝说。
到了当年的十月里头,季煊却忽然想起一事来,令人唤了季竣廷来书房说话。其时荼蘼正与季竣廷、邢二妹三人一处下棋说笑,见有人来请,便好奇的跟了过去。
季煊见他们二人一道过来,也并不在意,只指指书桌下首的两排椅子示意二人坐。待二人坐定了,他才缓缓道:“今儿我叫竣廷来,是打算问一问,明年的春闱你可还打算参加?”
季竣廷怔了一下,他这几年虽是一直在白鹿书院读书,但于举业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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