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开导说:“小伟,我知道你的性格,最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可是,人家有市长撑腰,你能拿他怎么样?你把他告到公安局,告到法院有用吗?没用,他照样会被放出来。我看你还是忍气吞声,就当被强盗抢去了,难道你还跟强盗玩命啊?”
李伟皱着眉说:“黄大哥,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忍就忍吧,就当作喂了狗了。可是,我怕他还继续死皮癞脸地再去厂里,他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万一不给他修、不让他拿东西,说不定他会在里面闹出事来。”
“那你看,”老黄一时也没了主意,建议说,“现在能镇得住市长的,就只有李书记,正好你帮李书记开车,她又对你这么好,你何不把这事告诉李书记,听听她的意见?说不定她能帮你出个好主意。”
李伟说:“这事我也想过。可是这是我的私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去找她恐怕不好吧?”
老黄说:“嗯,是不大好。那就先这样吧,走一步看一步。万一他真要搞事,你也不要怕他,毕竟这个社会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嘛,他再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太无法无天了吧。”
正说话间,房门被推开,进来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的清瘦单薄,李伟认识,她是老黄的爱人。少的是一个年轻清纯的小女,李伟有点眼熟,想了想,又看看老黄,猛然起起来,她是老黄的女儿,叫小曼。小曼长相像妈妈,头小,瓜子脸,身材高挑,眼睛却像老黄,大大的,水灵灵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黄嫂。”李伟叫了句。
黄嫂见是李伟,便亲热地叫道:“是小伟呀,你怎么也来了?”又招呼小曼,“小曼,不认识了?这是李伟,李师傅的儿子。快叫叔叔。”
小曼腼腆地看了看李伟,低声叫了声“叔叔”,便走到老黄身边,给他掖被子。黄嫂也走到老黄身边,虎着脸说:“你看你,病成这副模样,还劳动人家小伟来看你。早叫你不要喝不要喝,哪一天总会喝死在酒桌上,没想到你没喝死在酒桌上,倒要躺在这里,连累我和小曼伺候你。”一面说着,却一面从保温筒里取出一碗汤,喂给老黄喝。
李伟知道黄嫂一向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便也看着老黄直笑。老黄“嘿嘿”笑着说:“老婆子,在人家小伟面前,你就少说两句吧,也不怕人家笑话你,害得我也没面子。”
黄嫂又说:“说你也说不得了?小伟是谁?难道还是外人?是外人又怎么样,我说的难道是假话吗?”
李伟忍着笑,看着老黄听话地喝着老婆喂的汤,一边还朝李伟挤眼。李伟便觉得这场面很温馨,对黄嫂肃然起敬。
小曼坐在床沿,注视着父亲,轻声细语地说:“爸,你就听妈说几句吧,她也是为了你好。妈,你也就少说两句,爸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老这样唠唠叨叨个没完。”
李伟听小曼说话,觉得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十分贤惠善良,心里便有了好感。小曼也是在机械厂出生的,比李伟小12岁,大学毕业已经好几年,只不知她现在在干什么。正想着,老黄已喝完汤,笑着对李伟说:“小伟,你看我这闺女,人又长得好,又有文化,心地也善良,叫我这当爸的高兴死了。”
“爸!”小曼佯作生气,推着老黄的手说,“你说什么呢!”
老黄忽然不笑,叹了口气说:“可是,这么好一个闺女,我这个当爸的却没有能力帮她找个工作。我四处托人求情,饭也不知请了多少,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可是至今还是没有解决。眼看着我都成这副样子了……唉,我真是无能啊!”
李伟默默听着,也有点伤感。小曼说:“爸,你就不要再操这份心了。现在到哪里不能找到一口饭吃?你现在就一门心思养病,养好了病,就什么都好说了。”
黄嫂这会儿到是没有责备老黄。她知道老黄的难处,老黄虽然是个大好人,深得人们尊重,无奈人微言轻,口头上拍胸脯打保票的人多,可是人家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帮你?这两年来,老两口不知商量过几回,争吵过几回,小曼的事却始终没有一个结果。
老黄咳嗽了一下,马上用手按住腹部,露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大约是说话时间太久,精力不济,身体便跟着疼痛起来。李伟一看时间,果然,不知不觉间在这里坐了快两个小时,便马上提出要走。老黄点点头,让妻女一道去送李伟。
李伟走到门口,总觉得脚底下沉甸甸的,心口也堵得慌,不由得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老黄,见他正痛苦得扭曲了脸,便又回转身来,叫了声“老黄”,脱口问道:“小曼大学是学什么的?”
老黄一听,似乎疼痛减轻了很多,拿眼睛看着小曼。小曼说:“我学的是经济管理。”
李伟“噢”了一句。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一帮这个渐渐走入绝境的家庭。他握住老黄的手,神色凝重地说:“黄大哥,你不要担心,小曼的事会解决的,一定会!”
老黄眼睛突然闪出一线光芒,眼里却情不自禁地涌出了两行泪珠,也紧握着李伟的手,哽咽着说:“小伟,我惭愧啊!当年我师傅在的时候,对我一直是关心备致,可从来不要我报答,哪怕是逢年过节给他送一瓶酒、一条烟,他也要骂我,说我不把他当师傅看。现在,你出息了,成了李书记身边的大红人了,我从来没有帮过你,却还要你反过来帮我,我欠着你一家两代的人情,我开不了这个口啊!小伟,我们这些工人出身的,只会老老实实做事,实实在在做人,根本学不会吹牛拍马、阿谀奉承。你现在有条件,有机会,跟了一个这么好的书记,我没有本事,自己女儿的问题也不能解决,只能拜托你了!呜呜呜……嗬嗬嗬——”说到这里,竟然痛哭失声,黄嫂和小曼见状,也跟着抽泣。李伟忍住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老黄突然朝黄嫂和小曼吼道:“你们哭什么?还不*谢人家小伟!”
黄嫂一愣,两行眼泪便嘀嘀嗒嗒地直往下坠,差点就要给李伟跪下。小曼红着眼,低声说:“谢谢李叔叔!”
李伟也不还礼,扭头就走。回到车上,他觉得眼睛有点糊,用手一擦,却原来是两眼热泪。
第五十章 求人难
从医院出来后,李伟脑子里一直想着老黄的病情,以及一家人对自己那种殷殷期盼的眼神。他深知,像老黄这样祖无荫功、身无巨款的普通人家,要想托人办个事,那是难之又难。老黄在接待处的为人,那是没得说的,谁说起来都竖大拇指,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关键时刻,大家都只把眼光盯在自己的利益上,还有谁会挺身而出,去帮助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人?眼见得老黄病入膏肓,无非是在捱日子,更没有人会想到要去帮他,李伟的心里感到十分悲哀,决计帮一帮小曼,好让老黄走得安详。
李伟到人事部门了解了一些大学生就业招工的情况,知道像小曼这样的情况,在本市已经就业的人有很多,心里便有了些底。又在一些市直单位里面逐一排列,看看自己跟谁比较熟悉,谁又肯帮这个忙。想了几天,还是没有想到合适的。正好这天,小娜打电话找他,说是好久没看到姐夫了,问他有没有空,想来“看看他”。李伟推辞了一番,自从上回从高强的茶楼出来去找了宽宽之后,他认真地反思过自己的作为,觉得自己利用帮小娜的机会,去占她的“便宜”,的确很卑鄙,是一种纯粹的小人心理。真正的男人就应该把心放大一些,就像高强、张洪生他们一样,做出一点大事业,让家里人一起跟着自己享福,不受任何人的歧视。何况小娜又是自己的姨妹,“兔子不吃窝边草”,自己去与她屡屡偷情,实在是不应该,不仅对不起小娜,也对不起凤仙、对不起所有的亲人。他决定不再与小娜发生任何亲昵的关系,有意疏远她,每次小娜找来,便借故推脱。
挂断小娜的电话,李伟心里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与小娜的种种欢愉,不由得暗暗摇了摇头。这时,他的眼前一亮,一个人的身影突然在面前清晰起来:对,就是他!
李伟想到的这个人,就是A区的张洪生张区长。洪生也是在机械厂出来的,父亲也是机械厂的老工人,现在又是官居要职,帮小曼在A区找一份工作,应该不成问题。他兴奋得一拍大腿,马上打通洪生的电话:
“张区长啊,你好,我是小伟。”
洪生笑呵呵地说:“小伟啊,很难得听到你的电话呀。有事吗?”
李伟说:“是有事,想跟你面谈一下,你什么时候有空?”
洪生说:“现在真是不巧,我到上海考察来了,要过几天才回来。有什么事可以在电话里说吗?”
李伟听说洪生在上海,心里凉了一下,便说:“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几天后,洪生从上海回来,李伟马上找到他,把老黄的情况一说,洪生淡淡地说:“你说老黄啊?我听说了他的病情。当时我没时间去看他,就委托我老婆代我去看望了一下,毕竟是一个厂出来的嘛。”
李伟觉得,洪生对于老黄生病的态度有点冷漠,但也许真正是工作忙吧,也没往心里去,又说:“老黄的女儿,小曼,还记得吧?”
“小曼?黄小曼?”洪生努力想了一下,“是那个瘦瘦的跟棵豆芽菜一样的小女孩吧?我好多年没见过她了,她怎么了?”
李伟就把小曼毕业几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的情况说了一下,之后热切地说:“张区长,我觉得像老黄这样的家境很值得同情,我们又都是一个厂出来的,应该帮他们一把。”
洪生用一种异样的表情看着李伟,说:“小伟,你该没有发烧吧?”
“怎么了?”
“怎么了。”洪生笑了笑,说,“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托门子找关系的人不知道多少,还有好多是市里领导写条子打招呼的,哪里帮得过来?你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停了一会,又说,“就上次帮小娜吧,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文化局又正好缺一个副局长,小娜又是专业对口,所以我才顶住压力,把她调到文化局来。像小曼这样的,大学生就业,得通过好多程序,什么公开招考啊,什么面试啊,什么择优录用啊,这可不像调动单位那么简单。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解决了一个,其他在那里等待机会的人就一窝蜂似地涌过来,你解决是不解决?如果不解决,这就是明摆着的滥用职权搞特殊照顾,如果解决,我哪里有那么多的位置?”
李伟听着洪生这番冠冕堂皇的宏论,貌似在理,其实不过是搪塞话。他不以为然地说:“洪生,你我都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你就别在这里给我摆什么大道理了。谁不知道,现在本来就是一个特权时代,哪个领导不是利用自己的职权和影响力在为自己谋私利呀!你堂堂一个大区长,解决个把大学生就业,谁还能盯着你不放?你就想想办法,帮他们家一把吧。像他们家这种情况,老黄一倒,全家就真正是无依无靠生活无着落,政府还得给他们解决低保问题呢。你对这样的低保家庭搞点‘特权’,也在情理之中啊。”
洪生说:“小伟,你以为我是不想帮吗?说实话,像老黄这样的情况,我也想帮他一把。可是,这事我真是爱莫能助,要么这样,你跟李书记熟,你找李书记批个条,这事不就好解决了?还用让我这么为难吗?”
李伟见洪生把话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有点不悦,收起刚才的一副笑脸,说:“洪生,我真心诚意地找你帮个忙,你倒把球踢给我了。这种事你叫我怎么好找李书记呀?你知道,李书记虽然信任我,可我从来没有向他开口帮过这种忙,万一她那里不松口,这事不就黄了吗?”
洪生说:“既然李书记都不松口,你说我好开这个口子吗?”
李伟还不死心,再次央求道:“这样吧洪生,话呢你也不要说得太死,你还是先考虑一下,等有合适的机会时,把小曼的事情也一并考虑进去。你看呢?”
洪生显得有点不耐烦,应付道:“好吧,我记着这事,等有机会再说。”
李伟怀着失望的心情走了。
本来答应得好好的,想帮小曼解决就业问题,没想到一出手就碰了个软钉子,这让李伟觉得很不舒服。他也不好再去看老黄,继续想别的办法。
连续半个多月,胡小飞总算没有再去修理厂,李伟以为他不会再去了。没想到,还不等他完全放松下来,这位市长小舅子又耐不住寂寞,再次来到了修理厂。
凤仙见到小飞,一脸的冷漠,小飞也不在乎,而是笑嘻嘻地说:“老板娘,修车。”
“不修。”凤仙说,“不给你修,你的账结了再修。”
小飞便嬉皮笑脸地说:“哟嗬,还给我脸色看了?没想到老板娘生起气来,模样儿倒怪可爱的。”凤仙不理,小飞又说:“老板娘,你开修理厂,却不给我修车,是不是成心不给我面子啊?我已经客气过了,你再不修,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凤仙说:“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小飞冷笑道,“不给我面子,我自然也不会给你面子。你看看你这个修理厂还开得成么!”
凤仙有点紧张,但还是嘴上不服软:“我开修理厂关你什么事?你还敢砸我的厂?”
小飞冷笑道:“砸你的厂?这可是你说的,你以为我不敢啊?你去打听打听,我胡小飞怕过谁?”
凤仙知道他的德性,怕他真砸厂,便不吱声。小飞车上走下几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双臂抱在胸前,站在凤仙面前双脚不停地点地,似是等着小飞一声号令,便立马要把修理厂砸个稀巴烂。凤仙的叔叔也停下手里的活,手里掂着一把长钳,身后站着几个壮实的小师傅,手里也分别拿着各种修理工具,都是虎视眈眈的样子。
小飞见状,知道如果现在动手,必然吃亏,“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松下脸,干笑一声说:“厂子我是不会砸你的,我跟李伟也算是朋友嘛。不过,我今天真是没带钱来,车暂时就不修了,下次再来吧。”说罢扭头就走。车子开到门口,小飞又下车,来到修理厂开的小超市,说:“给我拿两条软中华的香烟,记账。”服务员是凤仙的一个亲戚,知道小飞的来历,不敢怠慢,忙去拿了。小飞拿上烟,字也不签,上车就走。凤仙赶来时,小飞已经走远了,气得凤仙站在路上对着小飞的车屁股大骂了一通,又回过头来把服务员骂了几句。
李伟闻讯赶来时,小飞已经走了。凤仙便又指着李伟骂道:“你看你也是一个堂堂七尺大男人,有什么出息!害得我在这里尽是受人家的欺负。你有本事把那些钱给我要回来!”
李伟问明情况,气得牙齿嘎嘣嘎嘣直响,对凤仙说:“别囔了,囔有什么用?”又对凤仙叔叔说,“叔叔,没事了,你们安心干活吧,这事我会处理的。他胡小飞既然不仁,也休怪我不义,我倒要好好会会他,非把这个畜生好好整治一下不可!”
凤仙叔叔便劝道:“小伟,你也别意气用事。‘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姐夫是市长,位高权重,我们看在顾市长的份上,能忍则忍。”
李伟说:“俗话说,再一再三不再三,这事不能再忍了。——不过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作者题外话:因接到抗洪任务,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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