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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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上)-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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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被他这么静静盯着,她面颊便如着火一般,好似人就浸在温泉池里,还是热度最高的那一池。
  那一晚,她对公子做了什么?公子又对她做了什么?
  这几天她仿佛还在云端里飘浮,那一晚离体的魂魄尚未收回,很没有真实感。
  男人靠近她,两潭深目一瞬也不瞬地直锁住她,他进一步,她很不争气往后退一步,他再进,她再退,最后她的背撞上亭柱,无路可退,他俯视着,似要吸走她最后的神魂。
  “公子……”鼻音好浓,都快哭了。
  “你躲我?”陆芳远声嗓沉静,面庞微峻。“为什么?”
  她默声垂下颈子,淡淡金阳抹亮她发上的紫泽,亲吻她泛红的润颊。
  “阿实喜欢她的公子,你承认了,不是吗?”他语调持平,像是彻底的旁观者,平静叙述事实。
  她脸蛋红过又红,几要渗血,双眸已覆着薄薄水气。
  “阿实……当然喜欢她的公子,可是公子……”螓首陡抬,咬着唇,她很费劲地呼息,突然恶向胆边生,鼓勇道:“公子没必要安慰我!我自喜欢我的,又、又不干你的事,你心底也是有喜爱的人,喜爱那么多年、那么久,小姐她……她是走掉了,你心里难受,那也不该自暴自弃……”
  “不干我的事?”他飞眉一挑,脸色更严峻。“……我自暴自弃?回应你的吻是自暴自弃?!”
  遭主子如此硬声硬气反问,樊香实大大眸子滚出两串泪珠子。
  说实话,她没想哭的,但身不由已啊!心音太促,胸口疼痛,浑身冒汗,眼眶自然跟着冒汗。
  “不是那个意思……”吸气,再吐出,她用手背拭泪的模样总那么孩子气。
  “那是什么意思?”是他甚少咄咄逼人,但今日此时就逼她。
  她眼泪落得更凶,被吓着一般。
  蓦地,她微颤的身子被拉了过去,陆芳远收拢双臂抱住她,抱得有些紧。
  “……公子?”她不敢推拒,老实说亦不想推拒,他身上气味如此熟悉,早已在时光漫流中缓缓淌进她的心,诱发最柔软的情愫,要她如何推开?
  他下颚摩挲她的细发,热息拂过她耳畔,低而沉重道:“你说错了,我不是安慰你,而是在你身上寻求慰藉。阿实被她的公子彻底利用,竟还不曾察觉吗?她的公子其实很落寞,但,谁都不能告诉,只能告诉阿实……只能抱紧你,感受你的体热、心跳、脉动才觉有办法喘息,才觉自己并不那么失败,再如何道糕,身旁仍留有一份暖意,永不离身……”
  胸脯如同被箭狠狠刺入,钉在箭靶上,樊香实越听越痛,恍然大悟。
  她被他的话牵动,呜呜哭着,伸手想紧紧回抱他,他却将她推离了。
  “别哭,没事了。阿实在我身边就好,不会有事。”他抚着她的湿颊,似乎很无奈,俊庞郁色,更挑人心弦。“阿实听话,别哭了……”
  公子说什么,她都照做,于是她很努力地止泪,身子轻微抽搐。
  他笑了笑。
  不笑还好,笑了实在教人难以抵挡,很容易便觑见他隐在笑容后的孤伤,他还拍了拍她的头顶心。
  “再不那样做了,都是我不好,吓着阿实,再不那样子了。”
  再、再不那样……
  “那样”指的是哪样?是指不再亲她、吻她、抱她吗?!
  她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泪自然而然凝住,凝在眸眶里,于是他的身影花花雾雾,被打得碎碎的、朦朦胧胧。
  她心好痛,觉得自己无比笨拙,好想喊住他,再跟他多说一些什么,但偏偏什么话都吐不出口,喉头绷得难受。
  好难受……
  她背靠亭柱慢吞吞滑坐在地,蜷起身躯,想哭,又记起公子不要她哭,只好拚命忍着,忍得满脸通红,泪还是滚了出来。
  好难受啊……
  她不十分聪明,她自个儿是知道的,但爹给她起了“香得实在”这个名字,就是要她实实在在做自己。
  芬芳尽管孤独,也有它独特且朴实的香气。
  她就当一朵朴实花,不在白日跟众花争芳,只在夜来时候悄绽,夜半开,天明前敛去花容,收束花香,这样就好。即便是喜欢上一名男子,情窦初开,也悄悄慕恋,不去惊扰谁。
  但,她所倾慕的男子需要她慰藉,还有谁能亲近他身边、亲靠他的心?
  没有。
  就只有她。
  她是他的“贴身小厮”,既然如此,就该贴近他生活……可是一切都被弄拧了,公子肯定很受伤,伤上加伤,都是她樊香实太笨拙才惹出来的。
  “阿实,不痛快就揍我,揍到你痛快为止,我绝不还手,你、你打吧!”
  “每年这时候都要我揍你,小牛哥不累,我都累了。”斜睨与她一起跪在地上烧纸钱的黝黑少年郎一眼,樊香实叹口气。
  “今儿个是樊叔的忌日,你一来就愁眉苦脸的,我瞧着难受啊!那一年都是我爱惹是生非,才会、才会……”说到最后,竟狠狠扇了自个儿几巴掌。
  樊香实瞠眸瞪着他立即肿高的面颊,沉默了会儿,跟着把满满一大袋的纸钱命元宝塞进他怀里,道:“有力气揍自己,还不如帮我烧纸钱,哪,烧完这一袋还有另一大袋等着,要慢慢烧,不可以烧太快,太快的话,我爹会收得手忙脚乱,听见没有?”
  “唔……”牛家小哥抱住一袋纸元宝,怔怔点头。
  樊香实也不理他了,迳自把冥钱投进小火堆里,这儿风大,小牛哥适才还替她找来好几块大小石头,叠着两层围成一圈,化在圈内的纸钱和纸元宝,都是给爹和娘用的。
  不远到,覆雪的大石上系着两匹马,这是曾是她的家,有一间小土屋,土屋后面是座小谷仓,屋子前方不远到有着双亲坟头,但自那场大雪崩落后,因雪层过于深厚,即便春夏时期也未能尽融,而一到秋冬,白雪又落,层层叠叠再次堆积,经过这几个年头,地形大大改变,哪还寻得到她的屋和爹娘的坟?
  虽是什么也看不到了,每年爹或娘的忌日,她仍会回到旧地,小牛哥会来陪她,尤其是爹的忌日,每一年他都会来。
  火舌吞噬着每张冥钱、每个纸元宝,两人专注手边之事,约莫三刻钟后,该烧化的东西渐渐化尽,她身畔的少年郎虚咳一声清清喉忧,慢吞吞出声。
  “阿实,过完年,我打算离开北冥,到外头闯闯。”
  闻言,樊香实倏地抬起被火光烘出一层晕暖的小脸,定定看他。
  俊黝面庞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又道:“有这么吃惊吗?好歹你哥哥我也快二十岁了,一直窝在老家也不是个事,太憋屈我这等人才啊!”
  “你哪算什么人才?”她回过神,好笑地冲他皱皱鼻子,一会儿才正正神色,问:“小牛哥要去哪里?你阿娘那儿……说了吗?”
  “我娘知道的,我跟她提过了,老家这儿还有大牛在,我哥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他看顾着,我也才能放心走出去。”微微笑。“我打算跟一位远房叔叔一块儿学做生意,出北冥,往中原走趟一番。叔叔说,江南江北尽是好地方,只要买卖实在,人面铺广了去,不怕没生意上门。阿实,我做生意肯定比种田、砍柴来得厉害,你信不?”
  她忍不住笑出声,还没答话,提着纸钱的手指突然一缩,吃痛轻呼。
  第7章(2)
  “瞧你!烫着了是吗?我看看!”他握住她的手,又赶紧刨出一小坨雪包住那根尺发红的指。
  光顾着听他说话,她没留意自个儿的手太靠近火舌,不小心才挨这么一下。
  “小牛哥,我没事啦!”唉,她哪有那么娇贵?
  只是她试着抽手,动了动,他却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小牛哥?”咦?怎么……反倒握得更紧一些?!
  “阿实,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松涛居』?”他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不太一样。
  樊香实心脏咚咚两响,再远钝也能意会出一些什么了。
  她摇摇头,坚定地抽开小手,镇静地答:“我没想过。”
  他有些急。“怎会没想过?难道你要一辈子窝在『松涛居』吗?你是姑娘家,总该嫁人的,窝在『松涛居』你能嫁谁?”
  “我……我没想过嫁人……”她细声嗫嚅。
  一听,他更急了。“你不嫁人?你怎不嫁人?你家公子不让你嫁人吗?”
  “不关公子的事,你别胡说啊!”她垂下脸,把剩余的几个纸元宝继续投进火堆里。突然间,她双腕被他握住。
  “小牛哥?”他究竟想些什么?
  “阿实你……你跟我走吧!”
  他面庞深红,眼睛直勾勾,有股豁出去的神气。
  “原希望你在北冥这儿等我,可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信我,我肯定能混出一片天地的,阿实跟我走,我、我会待你好,不让你吃苦……”
  若运起内劲,轻易便能挣开他的抓握,樊香实却不愿那样扫他脸面。
  小小年纪就成孤儿,每段缘分和感情对她而言都太过珍贵,小牛哥与她从小亲近,青梅竹马之情即便她被带进“松涛居”之后亦不曾消褪,却不知他已将两人想到男女感情上头去了。
  她是既错愕又苦恼,心慌意乱,很怕处理不好眼前之事,但,她绝不愿伤他啊!所以让她想想,想好了再慢慢说,她不跟他急,她要慢慢说。
  “阿实——”
  谁唤她呢?
  声嗓微扬,随风传来,而野风似在那唤声上刻意刮扒过,传进她耳里竟觉熟悉中透出凛冽,让她背脊不禁颤了颤。
  循声,她侧眸看去,就见自家公子跨坐马背之上,马匹“喀哒喀哒”地轻踩四蹄,缓缓朝这儿踱近。
  一拉近距离,陆芳远扯住缰绳翻身下马。
  伫立,他抚着马颈却不说话,仅让目光淡淡落在黝黑少年郎的脸庞上,之后又淡淡移到那双紧握姑娘家细腕不肯放的手上。
  感觉小牛哥似乎松了松,劲樊香实乘机一扭双腕,抽回手。
  “公子……”好奇怪,她又没做错事,为何会觉心虚?且,竟是心虚到不敢迎视公子一双静含深意的俊目。
  陆芳远的目光重回青年面上,神态寻常,淡淡颔首,道:“是牛家小哥吧?阿实常提及你,记得之前你还为『松涛居』众人领过路。”
  小牛哥不懂为什么此人一出现,他握住阿实的手劲就软了?是对方眼神不过轻轻一扫,却像着了银刃血光,肤上竟是生疼。但他牛小哥虽然是“小哥”,胆量不该只有一丁点儿啊!
  “陆大爷,您放了阿实吧!”他声朗如雷,拔背挺胸。
  “小牛哥!”樊香实一凛,倏地侧颜瞪住他,只惊声一呼,却无法再言语。
  陆芳远眉间不动,秋潭般长目纳进似有若无的什么,深褐色瞳心烁过犀光。
  “阿实并未卖身给『松涛居』,她若想走,我不能拦。”
  听得此言,樊香实陡又调正脸容直视她的公子。
  他说,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就不会有事。
  此时此刻的他为何安素若此?
  公子他……当真由着她作决定吗?
  试图看进他眼里、心里,越执竟去看,她越陷迷阵,宛如北冥十六峰的春雾加秋霜层层压叠而下,罩得她身处云山,无处是方向。
  “阿实?”身旁青年询问般低唤。
  她眼神又动,看着小牛哥发亮的年轻面庞,他眉目间期待的神色让她心口绷紧,有些不能呼息。
  于是她掩下双睫,闪躲着,眸线定定停在他胸前。
  她仿佛沉默许久,忽地察觉小牛哥上身微倾,像要探掌再握她的腕。
  她下意识欲退,公子清漠的声音却在此时切入——
  “阿实,回去了。”
  她听话惯了,低应一声,随即跑到大石边解下自己的坐骑,扯着马就往陆芳远所站地方走去。
  然而黑缎功夫鞋在雪地上踩落几个印子之后,她突然打住,终于想通何事似的。她旋身扬睫,竟拉着马调头走回一脸落重的少年郎跟前。
  表情无波的陆芳远因她此举眉间一凛,不禁往前踏出一步。
  樊香实当然不知她家公子瞬间心绪之起伏,仰望小牛哥那张脸,心里仍有些慌,但已能坦坦然望着他笑,像方才什么事皆未发生,又像即便发生过什么,也船过水无痕,她与他仍是青梅竹马,情分不减。
  “小牛哥,往后在外学做生意,你性子可要收敛些才好,别动不动就跟人急,跟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眨眨眼,嘴角微翘。“我方才笑斥你哪算什么人才,那自然不是实话,你脑子好使,手脚也灵活,真肯下功夫去学,一定有大成就的,阿实擦亮眼睛等着瞧!”
  她挠挠红脸,最后朝他点了点头。“小牛哥,那……我回去了。”
  她牵马再次转身,一道青衫长影等在那儿。
  “阿实别去……”小牛哥哑声唤她,她却已踏着镫子翻身上马,而那声低唤太沙嗄、太模糊,未入她耳中便教风吹零碎了,什么皆未剩。
  樊香实微扯紧缰绳,见公子亦上了马背,她才策马跟上。
  如今的她骑术已练得颇好,马蹄轻撒之际,她回眸一笑,腾出一臂朝目送她离去的少年郎用力挥手。
  几丈外,他便已听到她的小牛哥近乎告白的话语。
  阿实你……你跟我走吧!
  你是姑娘家,总该嫁人的,窝在“松涛居”你能嫁谁?
  阿实跟我走,我、我会待你好,不让你吃苦……
  他怎能让她真从五指间溜走?
  在他费了大把心力喂她、养她、培育她、呵护她后,怎可在未收成前放手?
  因她喜欢着他,那么,他就有九成把握。要他拿自己当饵吊着她,拿自己当毒喂她成瘾,又有何难?况且他几日前初试那么一回,唇舌交缠、体热相偎的溢味并不讨厌,甚至……还让他有些享受。
  他这身躯或者太渴望旁人体温,他不想承认又似不得不认。
  她偷亲他,他后来回敬一吻。吻前,内心带着算计,若欲取之,必先予之,她要什么他皆能给,要她甘愿追随于青衫之侧,吻时,体内从中而外热烫不已,若有柔水由方寸涌出,丹田气海蠢蠢欲动,那倒是他从未触及的境地,属肉欲之流,有些紊乱,偏离他修习的气道,但他并不完全排斥。
  再不那样做了……他拿这样的话安慰她,表情却自伤自怜,因他已明白,示弱并非真弱,完美的示弱能让对手轻易卸下盔甲、抛却武器。
  再不那样做了……这是以退为进,倘若再要他的亲吻、他亲匿之抚,只能由她主动出击,打破藩篱。
  只是没料到会突生枝节,“松涛居”外竟也有人觊觎她!
  他不会给她机会离开,绝不容许事情脱离掌控,殷菱歌已是一例,而樊香实绝不能再出差池。
  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让两人间的牵扯更深刻、复杂一些,让她从此认定“松涛居”无处想去。
  追随主子快马回到“松涛居”时,霞红已染遍整幕天际。
  翻身下马,得把坐骑牵回马厩里,樊香实如以往一般上前接过公子手中的缰绳,眸珠偷偷溜转,溜了公子一眼,看到霞光轻镶他的发、他半边俊颊,她心口猛然悸动,忙咬唇低头,拉着两匹骏马转身就走。
  她应该再跟他好好谈过才是。
  一迳躲避,把话闷在心底,实在不是她向来的作风啊!
  公子需要她,不是吗?
  他亲口说,他是在寻求慰藉才不禁抱她、亲她。
  头昏昏,近来一想到主子的事,她脑子就混乱得很,被马蹄来来回回飞踏过好几轮似的,而且胸房时而绷紧、时而剧烈怦动,病症连发,实在招架不住。
  “鲁胖叔、鲁大叔,我把马牵回来了!对了,还有公子的坐骑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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