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仔细观察,可看到怪人的胸襟上,有一个比衣衫更黑、更亮的小小图案。图案很简单,并不惊人而且很小,小得令人不易看清,更容易忽略它的存在。\那是一个径寸的图案:一只展翼的蝙蝠。
在民间的习俗里,蝙蝠代表福神,它不但不是可怕的动物,而且是代表吉祥的灵媒。
唯一为人所熟知的是:蝙蝠昼伏夜出,它代表黑夜,代表不见天日,代表一些未知的神秘事物。
长春道人目力超人,他看清楚了那小小的蝙蝠图案,所以吓得脸无人色,双腿发软,似乎失去了活动能力。
虬髯客退了几步,总算镇定下来了。
“黑福神……”长春道人嘎声叫,不似人声。
怪人飘然接近,左手伸出袖口,掌心中,赫然有一枚径寸大的黑色圆扁石,上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蝙蝠的图案,如不细察便不易发现。
长春道人如同恶梦初醒,猛地伸手拔剑。
怪人右手一挥,白虹一闪。
长春道人的脑袋本能地向下一缩,但仍然晚了一步,只感到脑门一凉。接着,他尖叫一声,向下挫倒。
虬髯客像是失了魂,忘了拔钩,扭头撤腿狂奔。
后面树后闪出另一个怪人,虚空连点三指,虬髯客一声惨叫,向前重重地栽倒。
周游仍在坑底仔细地寻找,全神贯注每一件出土的东西,一股特殊的腐烂臭味不住往鼻子里钻。
每一根半朽的骨头,似乎都在诉说过去的悲惨往事。
但他是那么专心,对这些令人心酸的遗骨毫不在意,无动于哀。
他的漠然态度,的碓超出他这种年岁的人该有的反应。
炎阳当顶,坑底显得闷热,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一个人影投射在他的脚下。他看到了人影,但懒得理会,甚至懒得抬头察看坑口上的人是谁?
“你在找寻些什么?”坑口的人忍不住发话,是一种并不悦耳的硬嗓音。
“找在下想找的东西。”他信口答,并未停止工作抬头上望。
“是传说中的珍宝吗?”
“只有大笨驴才会认为这里有珍宝。”
“你很聪明吗?”
“如果真的聪明,就不会在这里嗅死人气息。”
“你唆使那些人偷坟盗墓?”
“他们早些天就打算好了,在下不过希望他们能早些完成心愿,助他们早些死心而已。
那些成名的人物,经常粗心大意,不会厚着脸皮忽略尊严带锄锹工具,在下只好帮他们一次忙罗!”
“你在偷死人的东西,我看到你将一些东西偷偷用布包起揣入怀中。”
周游挺身站起,拍掉手中的泥士,伸伸懒腰,泰然自若地抬头上望。
他笑了,那是一种温和的友好的笑。
坑口上站着一个十二三岁,极为雄壮而秀气的大孩子,一双朗星似的大眼中有敌意。
“你为什么变着嗓子说话?”他含笑问。
“你承认偷死人的东西吗?”大孩子抓紧问题逼他回答,神色相当固执。
“世间万物都是从土里来的,最后也都将回到士里去,我暂时把它们取了出来,怎能算偷呢?”
“取出来给我看看。”
“抱歉?你一个小孩子,不宜看死人的东西,看也看不懂。”
“给我!”大孩子沉下脸叫。
“不行。”他坚决拒绝。
“不给我你休想上来。”
“我不信你敢把我活埋在这里。”
“不要说我不敢。”
“你本来就不敢。”
大孩子受不了激,抓起脚下先前那些人遗留下来的一把铁锹,铲起土就往坑下倒。
第一铲,第二铲……
周游一声长笑,人影一闪,便出现在对面的坑口上。
大孩子一怔,手上一慢,想再铲土已来不及了。
“好奇幻的身法。”大孩子颇表惊讶地说。
“夸奖夸奖。哦!你那些同伴呢?”
“我的同伴?”大孩子讶然问。
“你们藏在那儿许久许久了。”他用手向冈上的松林一指:“你们一直就监视着我们,怪!你们为何不现身阻止他们盗墓?我猜,你们也想看看坟内到底有没有珍宝,我猜得没有错吧?”
“你……”
“那些大笨虫如果真挖出珍宝,依然白忙一场,因为他们没有保全珍宝的能力。”
“你见了鬼啦!坟里面根本就没有珍宝。”
他心中一动,淡淡一笑。
“你像是早已知道了。”他若无其事地信口说。
“知道什么?”大孩子困惑地绕近。
“算了,你不会告诉我什么消息,也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秘辛。我该走了,再见。”
“我打赌你一定走不了。”大孩子寒着脸说。
周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从大孩子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吉之兆。
这是一个任性好强的娃娃,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个不顾一切的危险小魔头。
刚才这小魔头想阻止他上来不幸失败了,可能心中正在恼火,这次要打赌赌他走不了,必定搬出霸道的手段来挽回面子。
他定神打量这个充满危险气息的大孩子,油然与起了戒心,并不因为对方年龄小而不在意。
大孩子已将铁锹丢掉了,两手空空,似乎没带有任何兵没。
但他心中有数,这娃娃很危险。
“你的意思是要留下我?”他镇定地问。
“不错!”大孩子气鼓鼓地说。
“为什么?”
“等会见你就知道了。”
“你有把握留下我?”
“你不相信?”
他一声怪叫,伸脚一挑,挑起一把泥土向对方撤去,同时飞扑而上。
大孩子一时之间没料到他出此奇招,百忙中闪避泥土,闪电似的斜掠丈外,拉开马步准备接斗。
周游一声长笑,扑势突然折向,鬼魅似的跃过三丈余宽的坑口,飞掠而走。
大孩子经验不够,也料到他有一跃三丈余的功力,发出一声咒骂,急起直追。
追了百十步,前面已失去周游的踪迹。
大孩子惊讶地止步,愤愤地自语:“他这是什么轻功~冉冉而逝如同缩地术。陪我会找到你的,跟你好好分个高下。”
周游摆脱了大孩子;走上大进奔徇府城。
他颇感意外,大孩子的同伴为何不出面拦截?
他已看清大孩子追逐他的轻埂表法,那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提纵局,有如劲矣离弦,速度已到了人的体能极限。
如果那大孩子能勤练不辍,随年龄体能的增进,加上经验和技巧,成就将是石破天惊骇人听闻。
那孩子是否就此甘休?
还有,那孩子的同伴,恐怕也是极为可怕的人物,真得好好提防。
进入树林不久,他嗅到了血腥,心中一动。
他找到一滩血迹,找到一只连着一片头皮的发结。
他认得,那是长春道人的。
“这恶道遭到报应了,对手是什么人?”他喃喃自语。
长春道人在江湖只能算是一流高手,一流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而这位对手,当然比老道高明多多。
“这一带不知来了多少高手中的高手,我得小心些才是。”他向自己说。
他想进一步找出老道被害线索,却发现北面半里外有人正向这儿赶,为免引起误会,他放弃了找寻线索的念头。
长春道人在江湖劣迹如山,被目之为江湖败类。
这种人多死几个,江湖道上虽不至于从此太平,至少不会比目前更坏,他犯不着费神去查线索。
他是个反对暴行的人,但有些暴行的发生,不是他所能反对得了的。
汉中府,山区里唯一富裕的地方,秦与蜀的交通要地。其实,这里并不算富裕,穷山恶水包围着一块并不大的汉中盆地,聊可自给而已。
北面有北栈道,南面有南栈道,处处都是天险,交通极为不便,汉中便是两栈道的中途站,市面比其他各县稍为繁荣。
兴元老店是本城的老字号,也是本城最复杂的三家客店中最复杂的一家,位于北大街,对面就是钟楼。
所谓复杂,是指并不太高尚,有些客店只招待有身份的旅客,旅店的设备当然美轮美奂,开销大费用也高,普通旅客望而却步。
兴元老店则接纳三教九流的人,虽则店的东院,也备有美轮美奂的客厢,有第一流的设备,第一流的收费,和第一流的体面店伙。
可是,在有身份的旅客和官府眼中,兴元老店就是不够高尚的大杂院旅店。
二进院南首那几间客房,就是杂乱的代表。尾端一条通道,有一座未设门的走廊,这边是容纳内眷的大厢房,那一边是一列三间容纳贩夫走卒的大统间,两处的水并相距不远,洗漱时乱轰轰的场面,把那些女眷与娃娃们吓得不敢出来。
尤其是那座供客人休憩交际的小院子,经常可看到骨碌碌的贼眼,往大厢房一带穷瞄,等待着、窥伺着内眷们进出。
有时闯入几个嘻皮笑脸的壮汉,只要不闹出事来,店伙们也不加干涉,事实上籍故闯入的人理直气壮,店伙们也无法干涉。
第一间厢房住的是张白衣和鹰爪李浩,这两位仁兄落店已有三四天,同进同出颇为引人注意。
第二间厢房住着周游,一个人占了一间有内外间的大客房,是一个手头阔绰的好客人,也是个引人注目的客人。
第三间住着一位颇为秀气的大嫂子,和一位年方及笄的美丽小姑娘,深居简出,芳踪如谜。
这一带的旅客,通常是入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很少住两宿的人,除非是出了意外。
但这几间客房的旅客,似乎都是打算久宿的客人。
周游比张白衣早来一天,他与那位大嫂母女两是同时落店的,店伙们皆知道他负责照料这母女俩,邻房而居照料比较方便,双方的关系店伙仍未弄清,也不便问。
最先返店的是张白衣和鹰爪李浩,垂头丧气精神不振,花了半天工夫冒大不韪去偷坟盗墓,到头来一无所获,心情不佳自在意料中。
两人洗漱毕,招呼店伙送来一壶茶;两人在外间一面品茗一面聊天,聊来聊去谈上了正题。
“张老兄,你下一步有何打算?”鹰爪李浩不安地问。
“我还得查。”张白衣喝了一口茶:“你们押运队上百人手,到了褒城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而境内只埋了十七个人,其他的人呢?我相信死的人应该不止十七个,其他的人埋在何处?”
“我已经告诉你我不知道。”
“所以我得另找线索。”
“没有我的事了,该解我的禁制还我自由了吧?”
“还没到时候。”张白衣胸有成竹:“等在下弄个水落石出,再还你自由。我不急,你急什么?”
“如果受制的是你,哼!你不急?”
“在下已经保证不损你一根汗毛,你根本用不着焦急,何苦自寻烦恼?”
“哼!你……”
“我又怎么啦?李兄,你得放明白些,我张白衣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正人君子,这样对待你已经是情至义尽了,不要不知好歹。”张白衣的语气转厉。
邻房传来了开门声,脚步声。
“那小伙子回来了。”鹰爪李浩平静地说。
“他回不回来,对你的处境毫无帮助。”张白衣不住冷笑:“你想他会帮助你吗?”
“很难说,在下总觉得那小伙子,不是邪道人物。有机会在下要向他求助。”
“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就算他答应帮助你。他又能够怎么样?我张白衣并不见得真不如他。”
“咱们走着瞧好了。”鹰爪李浩悻悻地说。
脚步声止于门外,接着响起三响叩门声。
张白衣一怔,放下茶杯盯着虚掩的房门说:“门是开着的,进来。”
门开处,一位像貌威猛的青袍中年人当门而立,一位膀阔腰圆的店伙随在身后。
“张兄打扰了。”青袍人陪笑道歉,却不进房:“有两位道上的朋友求见,一姓赵一姓钱,不知张兄能否抽暇接见?”
张白衣又是一怔,推杯离座,脸上涌上笑意:“杨东主亲临促驾,想必赵钱两位朋友定不等闲。请问,他两位现在何处?”
“就在院子里。”杨东主向后面一指。
“那就请他们来谈谈,东主是否也有所指教?”
“店里事忙,未克候教,改日打扰。”杨东主说得客气,神情却不轻松。
在杨东主的示意下,店伙转身向远处抱拳施礼高叫道:“客官有请赵爷钱爷,请房内相见。”
履声橐橐(音沱沱),渐来渐近。
杨东主让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沉静地说:“两位兄台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吩附店伙一声,他们就在附近听候差遣。”
现身在廊下的两个中年人,人才一表气概非凡。一个穿了紫色团花长袍,一个穿天青色大氅。
“呵呵,杨东主还是不放心咱们兄弟,派店伙在附近看风色。”穿团花长袍的人豪笑着说:“请放心,赵某再亡命,也不愿在贵店自讨没趣惹事生非。”
“对呀!”穿大氅的人接口:“何况张白衣张老兄,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咱们也不敢在此地讨野火。”
张白衣脸色一变,神色凝重。
杨东主淡淡一笑,斜退了两步。
“杨某不才,唯一可取的是行事小心谨慎。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两位休怪在下多事。少陪了。”杨东主泰然地说,抱拳一礼,瞥了张白衣一眼,领着店伙走了。
尚算广阔的院子里,留有三名店伙在东张西望。
兴元老店的店东杨盛,绰号小诸葛。大掌柜郑隆,绰号叫铁塔。这两位爷号称汉中双豪,在江湖名号响亮,声誉甚隆,是汉中的土地神。没长眼睛的三教九流下三滥,最好不要在与元老店讨野火。
张白衣见多识广,知道来人不是什么大慈大悲菩萨。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果来人是善意的,犯不着杨东主亲自出面镇压。
“呵呵,两位请里面坐。”他客气地含笑招呼,大方地肃客入室。
“打扰打扰。”穿团花长袍的人说,一面抱拳行礼,一面步入客房:“来得鲁莽,张兄海涵。兄弟赵吉,那位是敝友钱祥。”
双方客气地客套一番,通了名号后就座。
张白衣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说:“兄弟和李兄的名号。在江湖上总算小有名气,货真价实。呵呵!两位气概不凡,英华内敛,决不是什么荒村僻壤的小庙中,名不见经传的神圣。不过,一赵一钱,一吉一祥,倒是别开生面,很容易记的,是不是?”
赵吉毫不在意他那些带刺的话,泰然一笑说:“张兄,武林朋友最为人诟病的是,热衷名利,好勇斗狠,练了两天武技,就自命不凡,一拳亮名号,两招就闯江湖,三招就打天下;中梁山下的坟场,就不知埋葬了多少这种英雄好汉。
至于我和钱兄嘛!既不能拳打南山猛虎,也不能脚踢东海蛟龙,只好藏拙罗!那像你老兄名震天下,艺撼武林,说不尽的风光。”
张白衣当然听得出这些明捧暗损的话,冷冷一笑说:“赵兄这番话,张某依然听得入耳,请教两位造访有何赐示?”
“无事不登三宝殿,在下代表某一个人,前来与张兄情商合作事宜。”
“合作?合作什么?”张白衣故作不解地问。
“呵呵!张兄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寻宝罗!鹰爪李浩兄,去年就是护送珍宝的众多高手之一,他与张兄旧地重游,总不会是重温旧梦,来找往日足迹的。”
“赵兄代表那一位高人?”
“届时自知。”
“你们有没有相等的合作有利条件?”
“当然有互惠的条件,兄弟提一个人。”
“谁?”
“六爪龙!”
“三龙之一的六爪龙冯海?”张白衣讶然问。
“不错,就是他。”
“他还健在?”
“还有半条命,死不了,目下在兄弟这一边。午间张兄与那些人前往中梁山掘墓,白费气力,可知鹰爪李兄并不清楚那场变故的经纬。而六爪龙是护送队主事之一,所知当然要比李兄多。”。
“嗯!赵兄的人既然把人爪龙弄